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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2023儿童节番外 童龀

山色有无 书归 4731 2024-06-17 00:24:46

稹逸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和邻居家的娃娃打架,忽觉嘴上一凉,发现自己的门牙掉了。

他吓得瞪圆了眼睛,还以为是被打掉的,也不管人家娃娃还被自己坐在屁股底下嗷嗷叫着,捧了自己那掉下来的乳牙就跑回家去,一气儿地抱着他爷爷的腿弯子哭,扭着他爷爷的衣摆腰带,非要让爷爷找过去替他出口恶气。

此事距他养死了从小叔家里捞回的锦鲤还没三天,离他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也未足一月,稹老太傅支着下巴闭着眼,听他哇啦啦地大哭大叫,手里一颗一颗地捻动珠串,是良久才噎出句“阿弥陀佛”来。

稹逸跪在爷爷脚边,把手心里的乳牙举高,吭吭哧哧地哭道:“爷——爷,逸儿以后就——就要缺块儿牙了,您——您也不心疼——心疼逸儿么!呜——”

稹老太傅懒得瞧那乳牙一眼,只格开他手,捏着他下巴看了看,看完,很公正道:“里头牙根儿都戳出来了,也没血,瞧着不像是打掉的。”

随即,他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逸儿,你这牙,原本就是要掉的。”

那是稹逸第一回 知道,人身上长出的东西竟还有要落下的一日,真真如蒙雷击,一时不知是怎样混混沌沌,才走回自己的屋子去,到了床边儿,一头就栽进了枕头里。

他就要没牙了。他想。

他捏着自己那枚小小的白色乳牙,凑在鼻尖上看了又看,颇可惜地思索着,这牙长出来也没多少时候,他才刚能啃鸭吃鸡嚼骨头呢,怎么就要落下了?

下一刻,他又觉出阵奇怪,脑门儿从枕头里支起来,心想,要是人人的牙都会落下,那爷爷和小叔的牙怎么还在?二叔的牙也长得挺好啊。

难道……这世上还有能把落下的牙再栽回嘴里的办法?

这天夜里,正赶上稹清来瞧老太傅,凑在堂上叙话,稹家就没人找去邻居家里掰扯这掉牙的事儿,可话刚说到一半,邻居家的老头子却找上了门来,让老太傅得赔赔他家孩子脸上的红。

老太傅依旧捻着珠子道:“我孙子的牙都掉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要来找我赔钱?”

这话不见有多威严,可光是语气也将那老头子吓了一跳。老头子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穿了乌青官袍的稹清,一时是再大的气也只能憋回肚子里,仓促抬手抱了抱拳,就灰头土脸地赶紧走了。

稹清看着他背影,又张着嘴回头看看他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稹逸的牙被打掉了?”

稹老太傅叹了口气:“真是打掉的倒还好了。”

说着,颇为心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你瞧瞧他去。”

稹清踱到后院儿的时候,稹逸正躲在屋里。

他眼见小叔一身乌黑地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屋来,便知道自己是又要被训了,不免缩在床角不敢吱声。可他那时心里捂着掉牙的心忧,又比被小叔训斥的害怕重,便一骨碌从床上站了起来,趴在他小叔耳边,讷讷地问了句:

“小叔,我的牙,要怎么才能栽回嘴里啊?”

稹清本来听说他又去打架,是一肚子的气还没撒出来,一听这话,竟是笑得伏在他身边直拍床,俄而起身把他搂进了怀里,还点着眼角又笑了会儿才道:“哎呀,娃娃啊,你听小叔讲……”

一听小叔要向他倾吐这人世秘辛,稹逸连忙抱着小叔的胳膊竖起了耳朵,谁知,竟又听到了另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牙掉了,还会再长出来的。”

稹逸溜圆的眼睛直盯着他,难以置信道:“真的?小叔,你可不能唬我的!”

稹清把头一点:“当然是真的,小叔怎么会唬你呢?真会长出来。但是吧……”

见他神色忽而又肃穆了,稹逸赶紧再凑近些:“什么啊,小叔,你快说!”

稹清斜斜倚在他床头,拧着眉,极为轻声地告诉他道:“但是这门牙没长好之前,不就有个洞么?要是有这洞啊,人面就算是有缺,挡不住阴气,你这样小小的娃娃要是出门,就特别容易遇见鬼——尤其是夜里。我小时候就遇见过呢!瞎,那鬼啊,可吓人极了!”

稹清说着,将过去读来话本儿里的鬼啊怪的挑了两个,拆合成了他自己的事儿,在嘴里嚼吧嚼吧就讲给稹逸听,给稹逸吓得一愣一愣的:“耗子精?白天都能咬人?!”

“对啊,那一对獠牙可有那——么长,一口下去,还不把你戳穿了?所以呀……”稹清拍拍他后背,淡淡规劝道,“你这牙长好之前,就少出去,待在家里好好儿养着,啊。”

这对稹逸来说可不容易。他小脸儿都皱作一团:“那新牙要多久才能长出来啊?”

稹清起身取来一小片铜镜,让他张开嘴去看那门牙槽里冒头的小白点儿:“等这个小白点儿长大了,和其他的牙一般平整了,就是长好了。估摸着,还得一两月功夫罢。”

“啊?这么久!”稹逸大惊失色。

鬼,他是很怕的。但出不了门,又着实没趣儿。于是他又问:“小叔,怎么才能让牙快点儿长出来啊?”

稹清瞅瞅他这一屋的东西,随便编了句:“你把这旧牙搁在枕头底下,新牙许能长得快点儿。”

稹逸正是对万事好奇的时候,不免揪着他袖子刨根问底:“为什么啊?”

“这还能为什么?”稹清虽然有些不耐烦了,但一想到这么唬唬他能叫家里消停几天,便又只能继续编道,“爷爷给你讲过盘古开天地么?哎,正所谓‘齿骨为金石’,牙齿可是圣物。逸儿,你这牙啊,不白搁的。等你这新牙完完全全长好的那天,旧牙就会变成一颗金珠子了。”

“哇!真的?”

金珠子是好东西,小叔这话也有理有据的,叫稹逸信以为真,开心得不得了,这才把手里捏了一下午的乳牙塞进了枕头底下,很快决定道:“那我这一两月……就先躲躲鬼!”

“对。”稹清摸摸他脑袋,很欣慰道,“咱们不急,先躲躲再说,啊。”

温久龄来找稹逸的时候,正是稹逸猫在屋里躲鬼的第三日。

他是跟着他爹来瞧瞧老太傅的,因听说城南的庙会夜里有灯市,本想叫稹逸一道溜去逛逛,谁知稹逸却说怕晚上招鬼,要是叫鬼把他们两个孩子都给带走了,就再回不来家里。

温久龄那时还没开始换牙,听他学了一遍他小叔说的话,也一起信了。坐在他身边儿一同发愁道:“那怎么办?若要说让大人领着去,我家可是没人肯领我们去的……”

“要不,让我小叔带我们去罢!”稹逸想出个主意来,“我们两家加起来,也就只有我小叔爱去凑那热闹。我最近可没闯祸,我去求求他,他兴许愿意领我们去呢!”

于是,趁着天还没黑,温久龄挡在稹逸的前边儿,稹逸抿紧了嘴拽着温久龄的后腰带,二小一溜烟地从稹老太傅的宅子奔去了稹清住的小院儿,一路上是一口气也不敢停下来喘,生怕张开嘴就遇见个耗子精咬来,青天白日下,竟也逃得个慌慌张张。

可到了稹清那小院儿门口,二小却听见徐顺儿说,稹清刚被台里叫去说事儿了,不在。

这可把稹逸怄得七窍生烟,只想着这么来一趟,还躲着鬼,多不容易,便非要挤进去再捞两条锦鲤回家。

徐顺儿还没反应过来,稹逸已领着温久龄滋溜一下钻进他身后的门去,风一样地刮向院儿里,岂知刚绕过了照壁,却猛地刹住,叫他身后的温久龄一头撞在他后背,脚一滑又跌在地上。

温久龄揉着屁股站起来,刚要说说稹逸的不是,却见前方廊台的绿叶底下,一个锦衫玉带的男人端了个饵料奁子,正倚柱坐在池塘边喂鱼。

不同于稹逸,温久龄前不久才随父亲进宫吃过太后的春斋,是面过圣的,这时竟见天宫里的皇上坐来了稹逸小叔家的廊台,吓得脖子都是一直,那“皇上”的“皇”字儿还没喊出来呢,站在他前边儿的稹逸却回了头同他道:“哎,你还没见过他吧?他可是我小叔的鱼匠,专程帮我小叔养鱼儿的。”

“……啊?”

温久龄瞪着眼,还没来得及阖上下巴,那坐在池边的皇上却疏疏淡淡地开口道:“哦,小少爷今日是带朋友来了?”

“是啊!”稹逸拉着温久龄跑到他身边,“他叫温久龄,已经会作诗了,可是个小神童呢!”

“原来是安国公家的小公子啊,久仰,久仰。”齐珩倒不揭破,面上也无喜无怒的,说着见脚边的锦鲤被他们跑来的声音惊动,在池塘中一时芳红乱涌地散去,便也没了那喂鱼的雅兴,只把饵料奁子往旁边儿一递,这才抬头看向稹逸。

实则,今日扑空了此处的倒不止稹逸和温久龄,就连齐珩这个从天宫里躲出的皇上也没能见到稹清的面,眼下正是不舒坦的时候。站在齐珩身边的小太监屏息凝神地接过饵料奁子来,瞅瞅那两个小童,也不知该不该提点稹逸一句,正是纠结间,却听齐珩已经再度出声:

“二位今日找稹大夫,所为何事?”

稹逸看了看温久龄,温久龄揪着衣服,硬了头皮学着他爹道:“启、启禀——”

齐珩连忙竖起手指压在嘴唇上,向他眨了眨眼睛:“小公子直说无妨。”

温久龄这才会意,吞了吞口水,把稹逸漏了颗牙,稹清如何如何让他不能招鬼的话给学了一遍,又恭恭敬敬道:“所以我们才来找稹三叔,原是想求他领我们逛庙会的,听说那庙会上的灯笼,都可好看了!不想,是叨扰……叨扰您了。”

齐珩听来,原本淡淡蹙起的眉头竟舒开了一些,把稹逸拉到身边来问:“你漏了哪颗牙?我瞧瞧。”

稹逸倒也不羞,一咧嘴,左边的门牙便露出个半指大的黑缝来。

齐珩一看,舒开的眉头顿时带上了笑,看过一时,想到稹清那些个唬孩子的话,还笑出了声来,忍了忍才说:“那二位是来得不巧了。稹大夫台里摊上了大事儿,怕是要夜里才回来。”

“那要不……你领我们去吧?”稹逸忽然道,“反正,你除了喂鱼也没事儿干啊!”

这大逆不道的话,叫温久龄站在后头腿都一软,正要拉住他别再说了,却听齐珩轻巧说道:“这不成。我做工可是有价的,小少爷你出不起啊。”

“谁说小爷出不起?”今日的稹逸已和往日不同了,他极有底气地伸出了握紧的拳头来,悬在齐珩面前,很神气地摆了摆头道,“你要是帮了小爷这忙,小爷可是不会亏待你的!这个,你就收下吧。”

齐珩狐疑地摊开手掌,稹逸便松开拳头。

下一刻,一个乳白色、小豆子一样的东西就落在了齐珩的手心里。

“……”

齐珩眼瞳巨震。

稹逸道:“这可是小爷的乳牙,你拿回去搁在枕头底下,等小爷我的新牙长出来,你就会有一颗实打实的金豆子了!”

齐珩闻言,手臂仿佛化为了石雕,一动不动道:“我还得……拿回去,搁在枕头底下?”

“那是自然。”稹逸学着稹清的样子把头一点,极为肯定道,“我小叔可有大学问呢,他既是这么说的,一准儿没错!”

“阿……阿逸……”温久龄跌坐在栏杆上,直觉眼前的天都要黄了。

一旁的小太监已经吓得只差伏跪在地上,这时忙抖了双手去接齐珩手里的那颗乳牙,不料,齐珩却是慢慢地抬起手来,顿顿将他挥退下去。

“……行。”

在满院儿下人的惊愕间,齐珩开口了。

虽然那语气有股说不出的艰难。

齐珩拧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把那乳牙塞去玉带的腰封里,接着,他终于完全恢复了原有的神采,平平静静道:“既然如此,我就领你们去罢。”

小太监当即叫道:“爷,庙会人多手杂的,可、可使不得啊!”

齐珩倒觉得无妨:“怕什么?咱们也多带人。”

“啊!太好了!”一听他答应,稹逸高兴地爬到他背后,一跳起来就吊在他脖颈上,“那你背我!我闭着嘴巴,这样咱们就不会招鬼了!”

在一众下人都暗暗惊出了冷汗的时候,齐珩只是活了活被他撞到的肩膀,很快便就背过手去,真的将他给背了起来,沉沉笑道:

“那小少爷就坐好了,咱们逛庙会去。”

那一晚,宫里紧急调度出一队暗卫来,人神不知地跟随在稹逸和温久龄身旁,乔装成了寻常百姓的模样,浩浩荡荡又提心吊胆地陪着齐珩逛到很晚,一直逛到了灯火阑珊之时,一行人才打道回府。当晚那一街的缛彩遥分,繁光远缀,哪怕是许多年后,也还叫稹逸常常记起。

回去小院儿的时候,齐珩已着人将温久龄送回了安国公府,自己抱着睡着的稹逸,立在院外令人叩门。

稹清忙了一整天,也是前脚刚从御史台回来,这时才听说了齐珩领着娃娃出门,正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打开门,竟见齐珩都回来了,身上月白的锦衫已经皱皱巴巴的,怀里团着他那个破大的侄子,手里还提了个小兔子花灯,而这二人身后,居然还跟着一大票黑着脸的皇城暗卫。

稹清眼睛都瞪直了,吓得扶着门框就要跪下去:“爷,您这是——”

“甭跪了,赶紧进去。”齐珩一脸疲惫地催促道,虽是掩不住笑意,但此时好歹还是闭了闭眼睛才道,“听你怨了几年我倒不信,今日才知道,你这侄子是真闹腾啊……”

稹清连忙把他让进了门来,又双手接在稹逸的屁股蛋子周围,抖着嗓子说:“我来吧,爷,你、你先歇着!”

岂知齐珩却只把手里的兔子灯笼塞在他手里,空出的手又在腰带上一掏,捏成了拳头悬在他面前:“不急。来,我还有东西要先赏你呢。”

“赏我?”稹清还以为这人是一把年纪了要烂漫一回,便揉了揉自己看了一天折子已看累的眼睛,笑出一声,“要赏我什么啊?”

见稹清果真张开了手来接,齐珩便忍着笑,松开拳头,顿时,稹逸那颗几经辗转的白豆子乳牙,骨碌一下就滚落在了稹清的手心里。

“……”

稹清迎着灯笼一瞧,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登时啊啊鬼叫着把那乳牙向后扔去。

在齐珩终于开怀的大笑声中,那小小的乳牙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咚的一声落在了院中的池塘里,池中的锦鲤又被惊动,霎时在月色绢灯下一阵翻涌,仿似一匹濯水摇晃的花纱。

“清清啊,清清。”齐珩一边笑着,一边把懵然惊醒的稹逸交给了徐顺儿,理了理衣裳道,“你可知骗娃娃是要遭报应的?”

稹清的胸膛还猛烈起伏着,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道:“得,这下我是知道了……”

齐珩忍着笑拉了他的手,领他一起跟在徐顺儿身后,守着徐顺儿把稹逸放到了侧厢的床榻上,摇了摇头,叹道:“你觉得,这小子几岁才能知道我是谁?”

稹清靠在他身边,抬手挠了挠鼻尖:“你不说,我不说,这小子的大梦能做到十五六。”

齐珩扭头看看他,又看看裹在被子里又睡过去的稹逸,目中也不知是哪般神采,过了会儿,眼睫微颤道:“也好,那就让他梦到十五六。”

齐珩走上前去,摸了摸稹逸露在枕边的脑袋,从袖中掏出一粒金珠,推到了他的枕头底下。

稹清见状笑道:“你这累了一晚上,连颗牙都没赚着,还倒赔给他一颗金珠子啊?”

齐珩袖起手来,吊着眉头看向他:“这不是帮你稹大人成事儿么,我倒落不着好了?”

见他被稹逸折腾了一晚上还如此好脾气的模样,稹清终于是真笑出来,眼下有些发烫地朝他张开双手,没能说得出话。

齐珩挪去两步,拥住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往他颈窝里叹了口气,有些委屈:“我都饿了。”

他身上有了些从庙会街巷带回的烟火气,合了怀中锐水香丸的庄重馥郁,竟散出一阵奇异的香味,引稹清凑在他肩头,留恋地闻了闻,然后吸吸鼻子,把下巴搁上去:“想吃什么?”

而夏夜月色正好,风噪蝉鸣,齐珩咬着他的耳朵,当然只说出了一个字来。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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