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心桥和徐彦洹结婚了。
闪婚,只来得及通知一下双方长辈。俞心桥的母亲姚琼英人在国外,在电话里大发雷霆:“如果你再一意孤行,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俞心桥不答,通知到位就挂断电话,然后拨通好友兼经纪人梁奕的号码:“明后两天我要出趟国。”
这两天恰好没有行程安排,梁奕猜测:“要和叔叔阿姨一起过生日?”
“不,去领证。”
“和徐彦洹,国内同性没办法领证。”
“我知道你觉得太快了,可是……”
“只是快而已?你们不是刚见面吗,怎么就要结婚了?”
“……我也不知道。”
“结婚是你提的还是他提的?”
“我就知道。他就这么答应了?”
“没问问为什么吗?”
“没,我随口一提,他就答应了。”
梁奕彻底无语:“你们俩把结婚当过家家呢?”
俞心桥说不是,梁奕不信。
其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徐彦洹为什么会答应如此荒唐的“求婚”。
时间回到一周前,俞心桥归国不久,事业重心刚开始往国内转移,亟待一名熟悉本土情况的专业律师帮忙打点相关事宜。
周二上午,俞心桥和梁奕前往律所。
到地方,看到位于某写字楼中层的星辰律师事务所,梁奕奇怪道:“哪个朋友给你推荐的律所?我昨天在网上查过,它都不在首都十大之列。”
来之前,俞心桥说这是朋友给推荐的律所,贼靠谱。
“十什么大,没听过。”俞心桥对着门口的镜子理了理额发,随即阔步往里走,“来都来了。”
星辰虽然不大,倒也颇具规模,里头人来人往,窗明几净。
被前台小姐引到里面,俞心桥一眼就看见从其中一间办公室走出来的男人。
是的,男人。六年前他还是少年,纵然稳重老成,也难免有青涩之感,现在的他穿西装衬衫,身姿挺拔,气质沉冷,全然是大人的模样。
那男人似有所感地看过来,目光一顿。
俞心桥冲他笑了笑:“这么巧。”
简单的三个字,俞心桥来之前对着镜子练习了半个小时。
好在用上了,徐彦洹今天在律所。并且效果似乎不错,整场讨论会,俞心桥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是惊讶吧,没想到会碰到我?还是我和六年前不一样了?
会后悔六年前那样狠心地拒绝我吗?
得知俞心桥和徐彦洹认识,原本大家都以为这私人律师的美差花落谁家已有定论。
没想徐彦洹主动退出竞争,并推荐其他同事,理由是:“我入行时间短,资历不够,刑律师在这方面更专业。”
俞心桥听罢,抬眼看向徐彦洹,没多久采纳了他的意见:“好啊。”
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
梁奕还没反应过来,律师就选定,合同都签上了。
合同内容有一条需要确认委托人是否婚配,俞心桥笑了:“这些年忙着弹琴,没空找对象。”
气氛早在刚才的聊天中变得热络,有人说:“一定是眼光太高。”
刑律师便也笑道:“俞先生搞艺术的,眼光自然和我们这些俗人不同。”
另一名律师搭话:“不如说说您的择偶标准,我们也好帮您留意。”
都是玩笑话,俞心桥心里明白。
因此也随意地答,瞥一眼一旁的徐彦洹,唇角一扬:“至少得是徐律这样的吧。”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突如其来公开性向,签完合同往外走的时候,梁奕附在俞心桥耳边小声说:“低调点,这是国内。”
国内形势对同性关系并不友好。
“口嗨也犯法?”俞心桥反问。
这话听似在回梁奕,说的时候却面向徐彦洹。他正拿着文件经过,闻言脚步不甚明显地顿了下,视线落在俞心桥身上时,平静中掺杂似有若无的探究。
让俞心桥浑身一凛。不过他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会被徐彦洹的一举一动轻易牵动心绪的少年,面上笑意不减,俞心桥停下脚步,毫不躲闪地与徐彦洹对视。
“徐律出去用餐吗?”
没等徐彦洹回答,俞心桥自顾自道,“我刚回国,对这附近也不熟,不知能不能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请徐律帮忙做个向导?”
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写字楼一层的一间馄饨店。
律所的其他律师都没跟来,梁奕也“识相”地借故离开,馄饨店地方不大,一张方桌刚够两个人面对面坐。
老板娘是位笑容亲切的中年女人,见徐彦洹和别人一起来,颇为惊奇道:“这位是徐律师的同事吗?”
“不是。”徐彦洹说,“朋友。”
俞心桥觉得好笑,心说我俩算哪门子朋友。
不过至少比“客户”之类的好点。俞心桥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关系,并很快进入角色,望着墙上贴的菜单问:“推荐一下吧,朋友。”
徐彦洹推荐了虾仁馄饨。
不多时,热腾腾的食物端上桌,俞心桥深吸一口气,高汤的清香和葱花香味混合,是他惦记了六年的家乡味道。
用餐的过程算得上相安无事。俞心桥吃东西慢,加上心不在焉,吃两口就忍不住看一眼对面的人。
然后再次确认,相较六年前,徐彦洹身量更高,肩膀也变宽,面容轮廓利落,眉眼间稚嫩褪去,完全是个成熟男人了。
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那双瞳孔仿佛漆黑深潭,无论看着谁都波澜不起。
但并不影响他的魅力。除去绝对的外貌优势,徐彦洹毕业于名校,前途一片光明,按照当今社会的标准,这样的条件,轻易便能吸引到无数痴男怨女前赴后继,为他神魂颠倒。
令俞心桥生出一丝挫败感,哪怕他自认这些年没有经常想起徐彦洹,更谈不上念念不忘。
或许人性本贱,哪怕时过境迁,面对少年时求而不得的人也难免心有不甘。
馄饨皮包馅多,汤汁鲜美。俞心桥咽下一口,再度抬眼望去,徐彦洹已经吃完了,正用纸巾轻轻擦嘴。他的唇薄,是寡义薄情的形状,他的冷漠俞心桥无数次领教过,却还是忍不住来到这里,忍不住一再地看向他。
俞心桥想,或许是因为这双唇曾经吻过我,曾经给过我希望。
然后狠狠地推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于是更多的不甘席卷而来,俞心桥握着瓷勺的手越来越紧,在碗中画圈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仿佛搅动的不是汤水,而是堆积在心底,无处安放的粘稠情绪。
不想再这样下去,俞心桥呼出一口气,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抬头道:“刚才在律所,徐律没生气吧?”
微不可察地怔了下,徐彦洹说:“没有。”
俞心桥相信是真的没有,他认识的徐彦洹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态度感到困扰。
也从来没有人真正走近过徐彦洹,没有人洞悉他心中所想。
因此俞心桥便也无所顾忌,想着不能白跑一趟,怀着几分揶揄心思问:“那徐律结婚了吗?”
“没有。”徐彦洹答。
“巧了,我也没有。”俞心桥扬起嘴角,笑容隐含挑衅,“那徐律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之所以敢这样问,是笃定徐彦洹不会答应。在俞心桥的预设中,徐彦洹应该冷冷地看着他,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沉默不语,或者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考虑。”
一场典型的恶作剧。
然而,徐彦洹抬头,用俞心桥熟悉的却并不冰冷的眼神看着他,薄唇轻启,几乎没有迟疑地说:“好。”
前往机场的路上,俞心桥还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登机之前,在候机厅,徐彦洹递给俞心桥一个小蛋糕,俞心桥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归国没几天,还过着美国时间,捧着小蛋糕一时茫然。徐彦洹以为他不喜欢这口味,要重新去买,俞心桥喊住他:“不用了。”
挖一勺送到嘴里,奶油入口即化,从卖相到口味都无可挑剔。
俞心桥本想问“怎么还记得我生日”,临出口前拐了个弯,变成:“这蛋糕在哪儿买的?”
意外的,不是机场里的面包店。徐彦洹说:“律所附近的甜品屋。”
俞心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绕那么远的路啊。”
徐彦洹没接话。
似是知道他不会回答,俞心桥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低头默默把蛋糕吃完。
接下来,在原定时间登机,按时抵达,前往预约好的地点领证。
整个过程简单迅速到不可思议,以至坐在回程的飞机上,俞心桥更懵了。
这就……结婚了?
虽说国外的结婚证国内不认可,但总归是件人生大事。
就这么草率地办完了?
返程途中有一个小插曲。
后座一名混血面孔的女孩,自座椅侧边递给徐彦洹一张便签纸。
俞心桥发誓不是有意偷看,要怪只能怪那字写得太大,Do you have a girlfriend?
再直白不过的搭讪。
徐彦洹自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抽出笔,将纸条放在面前的桌板上,迅速地写了什么。
递回去的时候,俞心桥再次迅速瞟一眼那字条。
更直白,哪怕没有用“No”。
徐彦洹回复的是,I am married.
我结婚了。
可即便同样是人,同样是二十四岁的男人,俞心桥对于已婚这件事的接受速度远不及徐彦洹那样快。
怎么可以这么快?仿佛已经身经百战,或者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
因而当徐彦洹问要不要找个时间双方长辈一起吃个饭,俞心桥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不用了吧。”想起姚琼英强烈反对的态度,俞心桥打了个寒噤,“也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也许是错觉,俞心桥发现徐彦洹的眼神暗了下去。
他没表示赞同,亦没有否认,而是偏过头,透过狭小铉窗看向外面。
此时飞机已航行六个小时,正值凌晨,能看到贴着地平线,呈现橘红色的晨昏蒙影,远远望去,光芒迷朦却耀眼。
就像月亮。
回到首都稍作休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俞心桥接到徐彦洹的电话。
“今天有空吗?”对面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无甚情绪。
俞心桥翻了翻梁奕给他安排的行程:“下午有时间……什么事?”
“带你看看新房。”
所谓新房,是位于市区核心地段的一套一百五十多平的精装平层。楼层适中,南北通透,透过窗户能看到造型独特的地标建筑。
俞心桥自小住别墅,高中没毕业就去了国外,对国内商品房价格没有太多了解。徐彦洹告诉他这是现房,办完手续随时可入住,俞心桥挨个房间转悠一圈,发出疑问:“我的钢琴放哪儿?”
有此一问完全是下意识,俞心桥离不开钢琴,当年被“流放”到浔城一年时间,还在当地淘了台二手钢琴弹。
像是没想到他的接受速度如此之快,徐彦洹愣了一下,才回答:“放哪里都可以。”
俞心桥合计道:“主卧,次卧,书房……貌似只能放在客厅了。”
“放在书房吧。”徐彦洹望向书房窗口位置,那里采光良好,窗外景色宜人,“我平时很少用书房。”
俞心桥信了他的话,当天就约了搬家师傅,把自己的琴从父母空置的独栋,搬到了这套由徐彦洹购置的“婚房”里。
原本俞心桥没把它定义为婚房,是徐彦洹,在送走调琴师之后,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俞心桥面前:“房本加你名字,先签个字。”
俞心桥愣了下,眨眨眼睛:“……为什么?”
“我们结婚了。”
徐彦洹的言简意赅,俞心桥曾深刻领教过。基于这五个字,俞心桥自动帮他拓展——我们结婚了,所以我的就是你的。
很合理,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俞心桥被动极了,心说失策,应该我买房子让他来住。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住他的房子,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在家里更有话语权?
俞心桥委婉道:“加名字要本人亲自过去的吧?我这阵子没时间……”
“不用。”徐彦洹说,“可以授权给委托人。”
“那岂不是要联系律师?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俞心桥本能地逃避接受徐彦洹的一切赠予,连去国外领证的机票都和他AA。
拒绝也是本能,因此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而徐彦洹像是在等他露出破绽,嘴角微微松弛,乘胜追击道:“不麻烦。”
他看着俞心桥:“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律师?”
房本加上名字后,俞心桥才从梁奕那边得知这套房子的价值。
梁奕的关注点在:“买这么贵的房子,他是不是中彩票了?”
俞心桥则惊讶于:“一千多万白送给我,他是不是疯了?”
“他疯没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病得不轻。”梁奕哼道,“你们俩现在算怎么回事?突然空虚寂寞冷,大街上抓个人一块儿过日子?”
俞心桥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我和他……分房睡。”
“嚯,发乎情止乎礼。”梁奕阴阳怪气道,“这次又是你提的?”
“也不是,自然而然就……”
如果用几个词语形容自己这段婚姻,俞心桥觉得首先是“莫名其妙”,紧接着就是“相敬如宾”。
昨天晚上他排练完回到家,刚换上拖鞋,就见徐彦洹从书房走出来,让他先洗手,很快就能吃晚饭。
俞心桥在卫生间磨叽了十分钟,出来的时候看见饭菜已经上桌,土豆牛腩,清蒸黄鱼,脆皮烤鸡,还有一道炒时蔬。除了烤鸡是外面买来,其他都装在盘里冒着热气,显是刚回锅加热过。
几分不安地坐下,俞心桥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不自在地说:“我有时候会在外面吃……你不用等我。”
不是没想过徐彦洹是在“还债”。毕竟俞心桥曾亲口告诉过他“我很记仇的”,还有“我不保证不会报复你”。
可那是俞心桥少年时的一厢情愿,彼时他当局者迷,后来跳出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徐彦洹哪里就欠他了呢?
哪里就值得做到这个地步?
“不在家吃的话,可以电话告诉我一声。”徐彦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忙忘了也没关系,如果等不到你,我会自己吃。”
俞心桥咬住筷子,一时无言。
方才一瞬间的心脏收紧,也许是因为徐彦洹脱口而出的“家”字,也许是那句一点不像是从徐彦洹口中说出来的——如果等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