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果真实现诺言,将周允晟送回京城,自己则孤身去了西北。因为西北乱局本就出于他的授意,他去后没几个月就再次把蛮夷打退,便又匆匆班师回朝,从此再未离开京城一步。晟帝三十七岁禅位给大皇子,大皇子时年刚满十五,手段颇为稚嫩,原本还担心辖制不住群臣,尤其是权倾朝野的西北王赵玄,却没料赵玄在禅位大典后竟也递了折子告老还乡。
这二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一前一后退出历史舞台,对大齐朝局造成了不小的震荡。所幸大皇子继承了晟帝的聪明才智,历练几年也慢慢稳住了,只是时常思念与虞国公一块儿游历山水的父皇。
也不知是不是赵玄察觉了什么,为了留住爱人他送出去的代码越来越少,周允晟虽然着急却拿他毫无办法,那毕竟是他下意识的行为,若是当面索要,他恐怕还会懵里懵懂地问自己代码是何物。两人的足迹踏遍了整块欧亚大陆,直到老得走不动了才定居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一起慢慢老去。当赵玄永远闭上眼睛的一刻,他用干枯苍老的手臂将爱人紧紧抱住,虔诚地亲吻他,把一串长长的代码送给他作为此生最后的礼物。
即使经历过无数离别,即使知道还能与这人重逢,周允晟依然感觉到摧心折骨一般的剧痛。他握住爱人冰冷的手,慢慢与他躺在同—— 个棺内,恍惚想着:下次一定要同时闭眼,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秒,生不能同裘,死定要同穴。
浑身赤裸地从修复舱内跨出,周允晟的脸色委实算不上愉悦,这让前来检査身体数据的医生和护士非常担忧。
“您还好吗,周先生?”
“我很好,奥尔将军怎么样了?"周允晟——面擦拭淡蓝色的修复液,一面走到隔壁病床,指尖轻轻拨弄奥尔凌乱的额发。
“将军还是那样,没有苏醒的迹象,但脑死亡的趋势却遏制住了。您知道,我们现在非常缺乏医疗资源,为了拯救更多人,恐怕没办法长久维持他的生命。”护士长摇头叹息。
周允晟眸色微暗,见元帅匆匆赶来,指着奥尔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活着,奥尔就必须活着,如果下——次我没能苏醒过来,你们才能决定他的命运。能做到吗?”
少年是帝国最后一丝希望,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元帅都可以考虑,更何况是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于是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们保证会一直维持奥尔•亚赛的生命体征,直到人类覆灭那一刻。 ”
周允晟满意了,前往工作室将代码提取出来,又把上一个世界获得的绝大部分能量输入奥尔脑内,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备用,休整两个小时后躺进修复舱进行又一次传送。元帅和众位医护人员被他舍生忘死的精神感动得热泪盈眶,等他走后自然对奥尔•亚赛照顾得无微不至,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盯着病房内的一切情况。
现在的周允晟名叫余沧海,圣教第四代教主,年仅二十三岁就已经把《无极心经》修炼到第六重,以绝对强大的实力稳坐圣教第一把交椅。
《无极心经》乃历代教主才能修炼的功法,传承时间不可考,但从通篇的上古文字可以窥见这一功法的历史渊源。由于这片大陆并不太平,前前后后经历过许多战乱,上古功法都已失传,先辈们挥一挥手便能排山倒海的威能早已成为让后辈神往不已的传说,但只要得到一部上古功法,传说也有可能化为现实。
圣教世代隐居于苍鹭山中,并不曾过问江湖事,说是一个教派,实则乃上古遗族,为了躲避战乱才聚居在——起,且人人笃信伽兰教。族内每年都会推举出一位武功高强之辈承担保卫族地的责任,久而久之便尊称对方为教主。
每一代的教主都会在族人中选一个资质最好的孩童作为嫡传弟子,成年后顺利通过诸多考验才能登上教主之位。由于《无极心经》威能太大,却又缺失了最基础的锻体篇,没有无坚不摧的体魄,肉体凡胎不能承载浩如瀚海的庞大内力,每一任教主修习到第五重便都走火入魔,最终爆体而亡。
周允晟却是唯一一个例外,他有反派系统加持,又用积分兑换了较为强健的体魄,是以稳稳当当修炼到第六重,莫说飞花摘叶便能化为神兵利器,就是略一拂袖也能杀人于无形,堪称当世绝顶高手。
如此诡谲莫测的功法,放在外界必是人人争抢的至宝,少不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族人为了避免被卷入灾祸,故而严禁外人出入族地。更不允许与外族通婚。
周允最很喜欢这种安定平和、自给自足的生活,也乐于保护族人,但是很不幸,他受制于反派系统,注定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蠢事。为了不被主神抹杀,他接受了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把外出游玩遇险的女主救回族地,长久相处下来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控,不但不准她回归中原,还意欲娶她为妻,并允许她随意翻阅《无极心经》。
女主缪瑞灵虽然才十五岁出头,却并非单纯良善之辈。相反,她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见识非凡,一眼就看出《无极心经》的来历并打算据为己有。
然而通篇的上古文字并不那么好认,若是连字音字意都不知晓又如何默记下来?缪瑞灵无法,只能偷偷摸摸地誊抄,却没料让周允晟的贴身婢女发现,立刻夺回秘籍妥善收藏,并告到长老那里。
几位长老震怒之下欲将缪瑞灵杀死,缪瑞灵得周允晟倾力相护才平安无事地离开。缪瑞灵回到缪家庄后依然对秘籍念念不忘,便将此事告知父亲缪劲松和未婚夫湛晨阳。
湛晨阳是碧云庄的庄主,在中原武林颇有声望, 又是定国将军袁坤鹏的至交好友,时常为他出谋划策。
如今的大夏国早已不复当初的强盛,在元和帝的横征暴敛之下不可避免地陷入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的局面。袁坤鹏战功赫赫,威名远扬,颇受元和帝猜忌,不但克扣他的军饱,还伪造文书污蔑他通敌卖国连发几道圣旨命他归京受审。
袁坤鹏并非愚忠之人,很快就举起反旗自立为王。受他影响,几位藩王也纷纷与朝廷决裂,意图谋夺江山。
现在大夏已呈群雄割据之势,而袁坤鹏便是其中最强大的一股势力,极有可能坐上皇位。湛晨阳野心勃勃,素来不甘屈居人下,原本只想借助袁坤鹏的力量统一武林,在得知《无极心经》的威能后竟又起了取而代之、登基加冕的心思。
若能练就绝世神功,成为至强至高的存在,这乱世岂不任我来去?多少雄图伟业不过在挥手之间就能铸成。这样的想法在日复一日的思量中渐渐化为执念心魔,无法根除,湛晨阳终是抵不住诱惑,与同样贪婪狠毒的缪劲松商量过后设下陷阱,等待周允晟自投罗网。
他们让缪瑞灵假装遇险,送信给圣教教主让他来救。
缪瑞灵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狡诈奸猾,故意在江湖中惹出许多乱子,且还不是寻常人能摆平的乱子。周允晟接了系统发布的任务,一次又一次帮她善后,明知她居心不良却还要做出一副甘之如怡的痴情样儿。
他运用手中的势力为缪瑞灵收拾了几个烂摊子,使圣教的存在渐渐广为人知。正当大家还在揣度这忽然冒出来的教派是邪是正时,湛晨阳和缪劲松暗中灭了几个武林世家,盗走财宝、珍玩与秘籍等物,将之嫁祸在圣教头上。
接连发生了七桩惨案后,圣教俨然成了作恶多端的魔教,人人得而诛之。周允晟明知圣教境况堪忧,却无法施展手段挽救,还不得不在系统的胁迫下带走缪瑞灵。
缪瑞灵去后,缪劲松和湛晨阳宣称女儿(未婚妻)被魔教教主掳走,希望江湖友人鼎力相助。七大世家丢失了那么多财宝秘籍,而今都在魔教手中,正直的人想着救人,被灭门的人想着复仇,贪梦的人则被钱财,纷纷朝碧云庄涌去,不过短短数日,湛晨阳就召集了上千武林高手相助。
当族地被无数高手围困时,周允晟知道自己的反派任务就要结束了。他喝下缪瑞灵端来的毒酒,致使真气逆流,命在旦夕,却还是执行了反派系统发布的任务,假装毫不知情地把缪瑞灵安全送出族地, 自己则昏倒过去。幸存的十几个族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带他逃出重围,躲入地形复杂的苍鹭山中。
湛晨阳和缪劲松唯恐有人先一步发现《无极心经》,因此并未对魔教余孽穷追猛打,而是在缪瑞灵的指点下开启暗室寻找,多番搜寻无果,这才派人去深山里追捕。
其余江湖人士瓜分了魔教多年积累的财富,对此行颇为满意,不久之后便陆续离开,只有几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灭门子弟一心想要余沧海的命,不停在山中徘徊。
周允晟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等死,却又接到系统发布的最后一个任务,让他将《无极心经》交给缪瑞灵。
他心知这场祸事乃缪家庄与碧云庄联手酿成,他们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派缪瑞灵前来套话。缪瑞灵果然装作放不下他的模样匆匆赶至,头发乱了,衣服破了,浑身满是伤口,看上去非常狼狈可怜,还谎称自己怀孕了。
教主将死,这未出世的孩子便是遗族最后一丝希望,原本打算杀了她的族人最终放过她,见教主把《无极心经》相传竟也丝毫不加阻拦。只想着等少主长大后练成神功,可为遗族复仇。
缪瑞灵得了秘籍,转头就放出信号,将缪家庄和碧云庄的杀手引来斩草除根,之后把秘籍交给湛晨阳,敦促他尽快修炼。
湛晨阳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修炼《无极心经》的速度却也不慢,短短三年就已练到第四重,成为绝顶高手,最后还找到绘制在心经中的藏宝图,用上古遗族的巨额财富购置粮草、军队、武器、战马等物,四处征讨天下,成为了新朝的开国皇帝。
这就是一个男女主携手并肩,从江湖登顶朝堂的励志故事,当周允晟睁眼的时候,故事才发展到一半,但余沧海的人生却已经走到尽头。
一名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背着他在丛林里狂奔,其余人等护在左右,急促的喘息声和脚步踏过草丛的“唰唰”声在昏暗的空间里回’荡,令人听了倍感压抑。一股热流从008的能世库内导人血液,滋养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热流经过的地方,被毒酒侵蚀的经脉得到些许滋润,浑身的剧痛感稍稍退却,看着护卫在自己左右的一张张熟悉至极的脸庞,周允晟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很快知晓自己究竟来到哪一次轮回。《无极心经》、遗族、缪瑞灵、湛晨阳……曾经让他刻骨铭心也痛不欲生的记忆似浮光掠影,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热流甫一消失,剧痛再次如海啸般席卷而来,让他越发清明。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已然明白自己当下是何处境。
来得太晚了!族人、族弟,全都被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摧毁,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悲恸的情绪顷刻间掩盖了身体的不适,令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鲜血。若不是他非要完成仟务,若不是他明知道前方遍布陷阱还要踏入江湖,族人不会遭此大难!自己造的孽,结果却总要旁人来为他承担,遗族的老老少少何其无辜!
仇恨的火焰在周允晟漆黑的眼眸里燃烧,他硬生生把满嘴的鲜血咽下,而后喷出一股灼热的鼻息。湛晨阳、缪劲松、缪瑞灵,所有曾经参匀这次绞杀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似想到什么,他勉力抬起手臂拍打背着自己的族人:“阿魀,放我下来。”他身上还穿着缪瑞灵亲手缝制的外袍,得赶紧脱掉。现如今还在逃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急迫,只因为憎恨缪瑞灵就非要扔掉她送的礼物,他还没无聊到耶种程度,盖因这件外衫染有追踪香,乃缪瑞灵担心他逃得无影无踪而事先准备的,若不毁掉缪瑞灵还会像上一世那般轻而易举在绵延十万里的苍鹭山中准确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是的,现在正是余沧海中毒,重伤,被族人救出去的节点,虽然来得有些晚,却也不算毫无转圃余地,至少《无极心经》还在周允晟佩戴的手环里,只要逃过碧云庄和缪家庄的捕杀,将毒解开,伤势养好,再闭关修炼一段时间,他凭一己之力就能血洗整个中原武林。
阿魀非常听话,即使知道时间紧迫也马上停下,小心翼翼地把教主放在干净柔软的草堆上,护卫左右的十几人马上围拢过来,神情戒备地看着四周。
周允晟本打算脱掉外衫,却发现四肢百骸如针扎一般刺痛,摸了几次衣襟都未能顺利解开,不得不仰靠在树干上,喘息道:“帮我把外衫脱掉。”
名叫阿魀的壮汉立即依言而行,避开教主密密麻麻的伤口,用最轻柔的动作剥离外衫,将之卷成一团搂在怀里。没了外衫教主便只着一件雪白的亵衣,如今正值深秋,到了晚上恐怕会受寒。
“把衣服扔掉,上面有追踪香。我们马上离开此处。”丛林中不能生火,否则周允晟更想把衣服付之一炬。
阿魀闻听此言立即将外衫远远扔掉,却又被一名十三四岁的瘦小少年捡回来,急促开口:“阿魀大哥,你们赶紧带教主离开,我穿着这件衣往西边去。”话中之意便是打算以身作饵,把追兵引开。
阿魀正要点头答应,周允辰却被气得喷出一口鲜血,瞪视少年斩钉截铁地道:“闭嘴!把衣服扔掉一起走! 谁若是敢不听本座号令,族规伺候!”然而遗族已经不存在了,哪儿还有人执行族规?话音未落,他赤红的眼珠更似要流下两行血泪。
大家沉默了一瞬,旋即七手八脚地为教主擦拭唇边血迹,喂食药丸,然后打起精神带他往昏暗的深山里奔逃,瘦小少年见教主自始至终用严厉的目光盯视自己,不得不咬牙扔掉外衫,匆匆跟上。他们翻山越岭,不敢停歇,直至月上中天才找到一个颇为隐蔽的山洞躲藏。
“教主,您吃点东西吧。”一名中年妇女从包裹里翻出一块干粮递过去。
现在的周允晟经脉俱损,真气逆流,血肉更是被毒酒侵蚀得千疮百孔,别说吃东西,便是抬一抬指尖都觉得无力。但他并未显露岀丝毫痛苦的神色,非常自如地接过干粮,然后用双手捧着放置在膝盖上。此番动作之后竟连呼吸都渐渐觉得困难,一股又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 又被他不着痕迹地咽下。
大家还沉浸在族地覆灭的悲痛中,也都没有进食的欲望,拿出干粮象征性地啃了两口就停下,或默默啜泣,或满目呆滞,更有人因仇恨而扭曲了面庞。
“若不是奎敄引狼人室,我遗族怎会遭此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他千刀万剐,”不知谁哽咽开口,话音未落,山洞内死ー般寂静,唯独周允晟的呼吸粗重起来。
奎敄乃教主的贴身侍从,平时颇受重用,许多不为人知的私密之事周允晟都愿意交给他处理,其中自然包括秘密安置被救回族地的缪瑞灵。
缪瑞灵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身上具有某种极其特殊又极其强烈的吸引力,但凡与她相处得久一些,便会不知不觉被她俘获。奎敄对缪瑞灵暗生情愫,见她被教主强占后日日悲伤哭泣,心里便产生了挣扎,轻易便信了她的鬼话,把所谓的软筋散下在酒里,试图迷倒教主后放她归家。
哪料到软筋散却是断肠散,一杯下肚,教主便当场呕血不止,然后经脉俱损,真气逆流,几近殒命。
几位长老立即彻査此事,奎敄为维护缪瑞灵,不但顶下所有罪状,还自尽身亡。尸体刚变凉,缪劲松和湛晨阳就率众打上门来。
缪瑞灵与周允晟朝夕相处了大半年,非常了解他武功高深到何种地步,莫说召集上千高手,便是中原武林倾巢而出,也未必能伤他毫发,反倒有可能被屠戮殆尽,除非少林寺方丈智深大师及其高徒子玄和尚愿意出手。是以,缪瑞灵假装顺从地与周允晟回到圣教,然后伺机下毒,并顺利得手。
总之,令族地覆灭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和缪瑞灵,与奎敄无干,他顶多只能算是帮凶。思及此处,周允晟越发懊悔恼恨,差点没忍住喉头狂涌而出的鲜血。
他咬着牙把血吞下,调动储存在008内的能量解毒并温养身体,待感觉好些才艰难开口: “放走了我们,中原人不会甘心,必定还要进山围剿。我们人多,目标太大,最好分头行动。”
“不行,我们若是走了,谁来保护教主?”阿魀第一个表示反对,其余人等纷纷附和。他们对教主的忠诚早已刻进骨子里,便是为教主献出生命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让你们走便走,莫要废话!本座自有保命之法!”周允晟厉声呵斥。
阿魀等人用沉默表示抗议,无论教主如何驱赶,也不愿意离开他左右,反将他簇拥在中间和衣睡下,待到翌日继续逃命。
周允晟经脉破损,承受不住丝毫摧折,哪怕008内储存的能量可以治愈伤势,也不能一次性输人太多,否则恐会爆体而亡。无奈之下只得每日抽取一点慢慢滋养,如此便需耗时半月光景。
然而缪瑞灵却不会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她循着香味找到外衫, 猜测余沧海已经对自己起疑,于是放弃骗取秘籍的计划,命杀手满山围剿。
才奔逃了两日,周允晟一行就被碧云庄和缪家庄的杀手逼至绝境,眼见又死了几个族人,他运转内力朝苍鹭山腹地掠去,放言道: “你们要的东西在本座手里,有胆跟本座来!”
这些杀手果然撇下其余人,纷纷急追而去。阿魀等人也想跟上, 却见教主越行越快,眨眼间就没了踪迹,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在林中乱窜。
将一众杀手引开,这些天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真气已然耗尽,刚有缓解的伤势再次加重,周允晟喷出一口鲜血,心道这次恐怕要折在此处,却忽然感应到爱人的存在,漆黑暗淡的眼眸放射出灼灼光彩。
他一面与众人拼杀,一面提起最后一丝真气朝爱人的方向狂奔,其间后心又中一剑,在快要倒下的时刻,一名身穿雪白僧衣的男子拂开层层叠叠的枝叶,出现在他眼前,俊美刚毅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就算看见满地血腥也不见一丝波澜。
“救我!”周允晟心弦一松,骤然从空中跌落恰好摔在僧人脚边。
僧人淡淡瞥他一眼,旋即退后一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并未显露出救人的意思。他此次下山,一为历练,二是应碧云庄庄主所求前来除魔卫道,而此人恰恰就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余沧海。
周允晟仰头看他, 赤红的眼里交汇着震惊、怀疑、悲愤等复杂难言的情绪,他原本以为爱人总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刻来到身边,带他远离苦厄,助他脱离困境,却万万没料到他竟会在向己濒死时选择冷眼旁观。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认错了,但涌上心尖的强烈悸动却告诉他,这人正是与他相依为命的那一个。
他没有时间彷徨,强撑起身体却又狠狠跌落,眼见杀手破开枝叶围拢过来,眼见自己就要晕厥,不得不用力握住爱人脚踝,咬牙开口 : “救我!求求你救我!”
原本我以为这个“求”字永远不会出现在你我之间,原本我以为你总会奋不顾身地救我,然而你竟是这种反应……思及此处,周允晟喷出一口鲜血,晕倒过去。
和尚垂眸,盯着沾满赤红血点的衣摆,眉心渐渐蹙起。
十几个杀手袭到近前,看见伫立在昏暗密林中,仿若一道圣光降下的白衣僧人,目中流露出惊骇之色。他们显然认识僧人,事实上,整个中原武林没人不知道僧人的威名。
他乃少林寺方丈智深大师的关门弟子子玄,拥有万中无一的纯阳之体,最适合修炼少林寺至高功法《密宗大法》。三岁入门,十五岁成就先天,如今才二十有六,武功却已修炼至臻境,仅一掌就击败号称武林第一人的天山派掌门逍遥子,令其卧床将养了好几月才缓过劲儿来。
逍遥子凭一己之力便能血洗半个武林,将之作为参照,可以想见子玄的真正实力。他若有心救人,今日谁也别想取走余沧海的命。
领头那人强忍惊惧,徐徐开口:“此人乃日前做下七桩门惨案的魔头余沧海,吾等奉命取他首级以祭奠枉死之人,还请大师行个方便,他们唯恐子玄慈悲为怀,硬要救助这魔头,于是率先戳破对方身份。
子玄并未细听黑衣人的话,反而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被抓住的脚踝上。那人即便晕死过去,五指也未曾放松,似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握住他,眼里流转着那样复杂的情绪,令他忍不住心神动摇。他从小修炼《密宗大法》,最是讲究无贪、无欲、无念、无求,心坚志刚,如此方能参悟佛门至高奥义,成就金身。
然而眼下,他素来没有温度的躯体竟渐渐感觉到一丝灼热,沿着经脉,从男人握住的脚踝处一寸一寸往上蔓延,直达心间。
他怔愣了几息,这才弯下腰伸出手,试图把那人的五指掰开,然后似水过无痕一般离去,指尖却在触及男人手背的一刻顿住了。鲜红的血液顺着男人手腕滑落,早已浸湿亵衣,沾满皮肤,还散发出微热的温度,子玄觉得自己摸到的不是鲜血,而是熔岩,令他似被烧灼一般疼痛起来。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掰开男人五指。杀手们纷纷握紧刀剑,等待机会,然而子玄并未像他们猜测的那般离去,反倒把昏迷不醒的男人打横抱起,一步一步朝密林深处前行。
“大师,你打算带走他?你可知道此人是怎样一只恶鬼?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屑,但大师你要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你今日救了他,等于来日造下尤数杀孽,少不得损了自身福缘。”领头的人知道就算与子玄动手,也不能阻止他离开的步伐,只得站在原地朗声劝解。
“既然他已开口求救,贫僧便不能冷眼旁观。你们若是想杀他,待来日他离开贫僧再动手也不迟。”浑厚的嗓音还近在耳边,人却瞬息走远,此等缩地成寸的绝顶轻功,便是两位庄主亲至也追赶不上。
领头人遥望他们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摆手道:“回去复命!”
缪瑞灵得知余沧海被子玄和尚救走,心内大急。世人都道子玄和尚武功盖世,乃武林第一人,却不知余沧海的武功比起子玄和尚只高不低,若是等他养好伤,所有参与绞杀遗族的人都得死。
不,他的伤势不可能好转,断肠散乃世间至毒,无药可解,子玄和尚再神通广大,也救不活一个死人!这样一想缪瑞灵立马恢复了镇定,派遣探子秘密追踪二人行迹。
苍鹭山绵延数十万里,哪怕轻功再好,也无法一朝一夕便离开此处。子玄沿河而下,找到一个山洞,打扫干净后铺上柔软的草叶和藤蔓,把昏迷不醒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放上去。
他握住男人手腕诊脉,眉头再次皱紧。从习武那天开始,他就应帅父的要求不再动念,平日莫说嬉笑怒骂,便是最细微的心绪波动也从未有过,俊美的脸庞似一张面具,始终平静淡然。但今天,在不经意间,他已皱了两次眉头却毫无所觉。
他探明男人体内所中毒素,心脏微不可察地刺痛了一瞬。究竟是谁下此狠手,竟连早已失传已久的断肠散都找了来施放在男人体内,致使他危在旦夕!
断肠散不但能夺人性命,还会令中毒者修为尽毁,经脉俱碎,可说是一点后路也不留。无药可解,无药可解……子玄脑海内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不知怎的,竟觉得浑身的力气在一点一滴流逝。
他强压下剧烈波动的心弦,盘坐在洞口吟诵佛经,等头脑恢复清明才慢慢起身,在附近搜寻草药。毒不可解,外伤总要治。他无法忍受那人浑身浴血的模样。
找齐草药,用溪水清洗干净放入钵内捣碎,子玄走到男人身边, 将他本就破烂不堪的亵衣解下来撕成条状,敷药后用以包扎。男人身上有好几处致命伤口,后心中了一剑,从蝴蝶骨贯穿前胸,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心脏,腹部一条刀痕深可见骨,皮肉红肿翻卷,隐有感染的迹象。如此重上,莫说子玄一个门外汉,便是神医谷谷主来了怕也没有完全救治的把握。
子玄呼吸停滞了一瞬,面上却无波无澜,用最轻柔的动作敷药包扎,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一件干净的僧衣盖在男人身上,见天色昏暗,温度骤降,立即升起一堆旺火。
周允晟在昏迷之前已经设置好008,命令它持续不断地抽取能量丝温养自己经脉,以免眼睛一闭就再也无法睁开。夜半时分,他从融融暖意中苏醒,甫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波澜不起的死寂双眸。
爱人正盘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口里低声吟诵佛经。周允晟凝目一望,差点摇头叹息,他竟穿着雪白的僧衣,头顶明晃晃的十二个戒疤,竟守着佛门最高戒律“菩萨戒”,想来此生已无还俗的可能。
和尚?不过一个轮回,爱人竟他妈出家了,还差一点对自己见死不救!周允晟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施主醒了,身体可有不适?”子玄淡然开口。
“哪儿都不适,尤其是这里。”周允晟指了指左胸,然后移开视线,不想看见爱人光溜溜的脑袋。
“可能是毒性发作了,之前施主昏迷不醒,贫僧不好救治,现在施主已然清醒,贫僧这就为施主运功疗伤。”子玄将佛珠放入体内,倾身去抱伤痕累累的男人。
“多谢,大,师。”最后两个字委实难以出口,周允晟语音略微停顿,然后扶着爱人强健的臂膀,慢慢靠坐在他怀内。这个怀抱还是如此温暖,清新淡雅的檀香味将他周身的戾气都化解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待他伤势大好,必要屠戮整个中原武林。
子玄未曾回应,见他连端坐的力气也无,只得一手搂住他劲瘦的腰,一手紧贴在他后背,沉声道:“我现在便为你运功驱毒,你莫排斥我的内力。 ”边说边把至纯至阳的真气缓缓输入对方经脉。
周允晟的身体早已残破不堪,一时间竟觉得难以承受,不由闷哼一声。
子玄浑身肌肉瞬间紧棚,马上撤回绝大部分内力,只丝丝缕缕地送入。不过片刻时间,二人便出了满身大汗,薄薄的僧衣早已湿透,摸上去非常黏腻,更有灼热的体温从紧贴的部位传导过来,令人无法忽视。
子玄心神动摇,一不小心就多输了几丝内力,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怀里的男人猛然喷出一大口黑血,额角的青筋因为太过疼痛而识,亦复如是……子玄退开几步,默默吟诵清心咒,而后干涩开口:“施主,沐浴乃私密之事,贫僧实在不便代劳。”
周允晟定定看他半晌,忽而摇头朗笑,笑罢干脆摆手:“行,我自己洗,你帮我拿一件干净僧衣过来。”
子玄如蒙大赦,立即转身离开。
周允晟看着映在水面的余沧海那张妖异俊美的脸庞,满是兴味地挑高一边眉梢,而后解开衣带,赤身裸体地滑入。
子玄立在不远处,等男人白花花的身子完全隐藏进水里才快步走 过去,也不说话,把折叠整齐的僧衣摆放在干燥的岩石上就逃也似的离开,脸颊和耳根连成一片通红。
周允晟自始至终用灼灼目光盯着他,待他走远才把头浸入水里无声大笑。
子玄并未走远,盘坐在一根高高的枝杈上,担心男人手脚无力滑入深水区,念几句清心咒便睁眼看一看,越到后面越不知自己在念些什么,脸上不由露出忏悔之色。
然而只需听见男人的呼唤声,他就会抛开一切烦恼纠结,脚尖轻点朝他飞去,垂眸询问:“施主可需要贫僧帮忙?”
“洗好了,抱我过去烤火,头发湿漉漉的,又冷又难受。”周允晟自然而然地伸展双臂,摆出求拥抱的姿势。
子玄面色绯红,眉眼低垂,并不敢多看,弯腰将他抱起,快速行至火堆边。
“帮我擦头发。”周允晟海在柔软的藤草内,鼻端萦绕着溪水的清香和绿叶的涩味,这才找到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把之前换下的僧衣递给爱人当毛巾用。
子玄接过衣服慢慢替他擦拭头发,眼睑始终半合着,并不敢随意抬眸。他修为高深,目力过人,只远远一瞥便已将男人修长柔轫的玉白躯体看得一清二楚。那画面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无法忘却,还不由自主地反复追忆回味。他感觉有某种可怕的念头盘踞在心间,一旦触碰便会令自己彻底失去理智。
离男人越近,即将失控的感觉越强烈,子玄不知不觉加快了擦拭头发的动作,擦了小片刻才恍然想起,自己完全可以使用内力,于是将真气覆于双掌,一绺一绺梳理男人鸦青色的头发。
薄薄水雾从发间逸散,变干燥的头发愈加顺滑如丝,从他指缝间垂落,似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更有几缕钻入男人大敞的衣襟,贴合在他玉白的胸膛上。黑发愈黑,白发愈白,两点红缨隐藏其间,形成强烈的色彩反差。子玄只匆匆一瞥便被刺了眼,亦被刺了心,胸腔内猛然窜出一股邪火,焚烧着他本就脆弱的理智。
他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连忙抛开男人头发踉跄着退后,双手合十不停念佛。
爱人的指尖在头皮和发丝间来回抚摸,感觉非常舒适,周允晟正打算靠倒在他怀里好生享受片刻,刚往后倾便失去倚靠,重重砸在地上。
所幸他现在伤势恢复了七七八八,只觉得疼,并无大碍。他支起身体,一面按揉后背一面回头,质问道:“好端端的,作甚忽然跑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子玄无言以对,只能拿这句万能佛偈搪塞,却见男人失了倚靠后慵懒地仰躺在碧绿的藤草内,因亵衣亵裤已被杀手划破且脏污不堪,便都扔了,如今只披着一件雪白僧衣,且衣带并未系好,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半拉胸膛和圆润肩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交叠着,在衣摆内若隐若现。
分明是一个男人,却美得妖异,美得惊心动魄。
子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匆忙后退,像是见了鬼一样。
周允晟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略一思索便回过味儿来,以拳抵唇,朗声大笑。
一缕冷风打着旋儿从树梢间穿过,将缤纷的鹅黄落叶抛在一站一卧的两人身上,扑面寒气令子玄渐渐恢复镇定,他快速瞥了男人一眼,哑声道:“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寒凉,施主没有内力护体,最好还是把衣襟系上,免得生病。”
“我浑身无力,哪儿能自己穿衣?你也不知道帮把手。”爱人如此纯情,周允晟觉得不调戏他都对不起自己,手脚大剌剌地摊开着,令本就穿得不怎么牢靠的僧衣又往下滑了滑,露出平坦紧实的腹部和两条优美的人鱼线,些许黑色毛发由下腹部往更私密的地方蔓延,不难想象揭开布料后,那处是如何绿草如茵的美妙景象。
分明不欲深想,某些画面却自动自发地从脑海里跳出来,强占子玄的全部心神。清心咒已被吟诵了好几百遍却毫无效用,他改为吟诵大悲咒,额头滑落许多汗珠,模样看上去狼狈至极。
周允晟也不催促,眯着水波潋滟的桃花眼,勾着鲜红欲滴的薄唇,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狂乱的心跳无法平息,子玄不得不运转内力强行压制,待粗喘的呼吸恢复正常才慢慢走过去,将男人的衣带一根一根系牢。
“你怎么给我打了死结?洗澡的时候解不开怎么办?”周允晟语气淡淡,心内却暗笑不止。
“抱歉,贫僧重新帮施主系。”子玄呼吸微窒,试图把衣带解开,手指却怎么都不听使唤,片刻后只听“撕啦”一声脆响,僧衣的前襟被他硬生生扯下一块,露出男人莹白如玉的胸膛,这回却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了。
子玄额头挂满汗珠,像是被火烧一般猛然退开,心中念佛,口里致歉,表情非常懊恼。
周允晟扶额,强行压下涌上喉头的笑意,直憋得泪花都出来了才摆手道:“算了,你重新帮我换一件衣服吧。”
子玄尴尬应是,从包裹里翻出两件僧衣,闭着眼胡乱套到男人身上,直把他裹成一团蚕茧才低声道:“夜凉如水,施主先且盖两层衣裳御寒,待明日早上贫僧再帮你穿好。”
周允晟以手掩面无声大笑,笑罢勾勾食指:“也成,天色已晚,过来帮我暖身。”
子玄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敢推诿。男人失血过多又修为尽毁,体温确实比常人低,若不注意保暖,怕会染上风寒。
贫僧是为了救治施主,并无旁的心思。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自当竭尽全力。他如是安慰自己,待额头的汗珠被冷风吹干才挪过去,运转内力让身体变得火烫,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男人抱入怀中。
这个怀抱总是如此温暖、安全、舒适,随时随地让自己倚靠。周允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脆弱,面颊轻轻在他胸膛上磨蹭,没过多久便陷入沉眠。
子玄却睡不着,每一块肌肉都坚硬得像石头一样,尤其当男人在怀里拱动时,他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唯恐惊扰了对方。他抱着他,像怀揣一件无价之宝,不敢放手,不敢用力,只能凝目垂视,心绪翻搅。
翌日,周允晟明显感觉到爱人在躲避自己,他依然对自己照頋得无微不至,目光却闪烁不定,丝毫不敢与自己对视。
他眼睑低垂,表情木然,越来越像一尊无欲无求的佛像。这变化令周允晟急躁,却也无可奈何,他越是挑逗他,他就越是沉默,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疏远自己。渐渐地,周允晟不敢再轻举妄动,与爱人适当保持了几分距离,这才让他放下戒备,偶尔也能平静地交流几句。
又花了七八天工夫,二人终于走出苍鹭山,来到一座边陲小镇。
“我们不住客栈,容易被人发现。”周允晟见爱人背着自己朝一间客栈走去,连忙低声告诫。
男人口里喷出的热气吹拂在耳朵上,令子玄心尖报狠一颤。他立即放空心绪,点头答应,转了方向朝偏僻的胡同走去,花二两银子租了一个破败小院,先把主屋内的床榻打扫干净才把背上的男人轻柔放平,从主人留下的箱笼内找出一条干净的棉被替他盖上
“二两银子就租了这么个破院子,还只租三天,少林寺的和尚都这么有钱?”周允晟侧躺在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爱人打扫房间。他好像做惯了这些活计,手里拿着扫帚和掸子这里扫扫那甩拂拂,原本结满蛛网的房间很快就焕然一新,看上去倒也简单舒适。
“那什么价位才合适?贫僧出门在外,从未住过客栈,更未租过民居,只需一块空地、一斗星光、几许微风,便能将就一夜。”子玄淡然开口。
周允晟不说话了,勾着唇,表情透出几分愉悦。爱人的言外之意便是我租赁民居都是为了好生照顾你,你也别嫌东嫌西,只管住着就是。这光头和尚,看着挺老实,偶尔说起话来也呛人,有意思得紧。他低笑着把脑袋缩进被子里,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子玄放轻手脚,待主屋打扫干净就轻轻把门掩上,继续打扫院落,还把两口大水缸添满,直到日上中天才终于收拾利落,拎着包裹走进灶房,为男人熬粥。
包裹里除了几件衣服和几两碎银什么都没有,出门时携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需得赶紧购置,再者,他也想寻几味好药材给男人滋补滋补。
子玄先去主屋看了看,发现男人睡得很沉,这才拿了银子准备出门,刚行至胡同口,就见几十个提刀握剑、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快速围拢过来。
他眸色微微一暗,立即返身回到小院,二话不说便把男人连同被子一块儿捞起来,单手抱着。
周允晟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立即睁眼,茶金色的瞳仁里流泻出森然煞气。他早就伤势痊愈,毒素尽除,只为了戏弄爱人才装作虚弱至极的模样,眼下仇人自动送上门来,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杀欲。
“别担心,有我在。”子玄见他面色铁青,目中泛红,连忙低声安慰。
周允晟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子玄大师,你乃一代高僧,为何与这魔头为伍?要知道他杀了我玉剑山庄三百多人,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其滔天罪行磐竹难书,您若是还记得佛祖的教诲,就该亲手杀了他为武林除害!”打头一人用剑尖指着周允晟,愤然声讨。
佛祖的教诲?子玄现在哪里还记得佛祖的教诲,只想着绝不能让怀里的人受到丁点伤害。他锁紧手臂,目视前方,沉声道:只要余施主待在贫僧身边一天,贫僧便要保他一口安宁。你们走吧,莫逼贫僧出手。”
江湖人谁不知道子玄武功高绝,内力深厚,乃名副其实的中原第一高手,对付逍遥子那样的武林巨擘尚且只需一掌,对付旁人怕只在挥袖间。
后面几人心存退却之意,领头那人乃玉剑山庄少庄主,背负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如何肯罢休,提剑就冲了上去。
“保护少庄主,杀了魔头!”大家不再迟疑,纷纷朝两人围拢。
子玄乃出家人,除非必要否则不愿杀生,便只一掌一掌将袭到近前的人拍飞出去。起初还有人因为惧怕他而畏手畏脚,见他不欲动真格,胆子就大了,出手越发狠戾,招招式式都直取他和周允晟的要害
“他们要杀你,你还不反抗?”周允晟凑到爱人耳边冷笑低语。若非之前欺骗了他,现在不好揭破,他早就震碎棉被大开杀戒了。
子玄并未答话,只抬了抬手臂,将他抱牢一些,然后放出雄浑内力把所有人震飞。这些人内力不济,冲杀了几次亦无法靠近,只几刻钟就支撑不住,纷纷停手喘息。
玉剑山庄的少庄主发觉子玄和尚是铁了心要维护魔头,心知今日无法成事,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得道高僧!你与这魔头同流合污之事我必要回禀智深大师,叫他亲自前来清理门户!”话落转身挥手,命属下们离开。
一行人来势汹汹,去势颓唐,且还憋了满心怒气和不解。不出几日,子玄和尚堕入魔道的消息就传遍了中原武林,更有周允晟的仇家集结了众多高手匆匆赶来,欲取他性命。
本就破败的院落如今更似废墟一般。几棵桂树倒作地上,枝叶残落。两口大水缸已碎成片片,水流得到处都是。屋主扒拉在墙头上探看,本打算索要赔偿,与和尚波澜不起的冰冷目光对视一瞬,立马缩着脑袋跑了。
“为何不杀了他们?就这样把他们放跑,我们的行踪必定会暴露,今后恐将惹上没完没了的麻烦。还有,他们要把你我之事回禀智深大师,你担心吗?”爱人素来行事果决,没料到当了一回和尚,也懂得慈悲为怀了。宗教果然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岂可随意杀生。”子玄略微停顿后说道,“师父不会随意听信谣言,贫僧并不担心。此处既然已经暴露,贫僧这就带施主另寻它处。”话虽如此,眉心却下意识地紧皱。
两人购置了干粮和御寒衣物,离开城镇沿着山林小路前往中原,此后的十多天都风平浪静,行程顺遂。这日傍晚,干粮再次耗尽,子玄拎眷包裹,目露迟疑。他想前往密林中寻些野果野菜回来,又唯恐男人独处时遇见危险,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去吧,快去快回,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周允晟用树枝拨弄火堆,语气散漫。
“贫僧去了,施主若遇见危险可吹响这枚哨子,贫僧听见后会立刻赶回。”子玄把一支玉管放进男人手心,不厌其烦地叮嘱,“只要听见些许异常响动,哪怕是风吹落叶抑或松鼠在枝杈间腾挪,但凡施主心存疑虑,不管真假,一定要第一时间吹响哨子,贫僧宁愿多来回跑几趟也不愿施主遇见任何危险。”
这话说得实在是暖心,令周允晟茶金色的眼眸荡出层层笑意。他含住玉管吹了两下,摆手道:“你放心去吧,我不是两三岁的小孩,需要你时时看护。”
然而你如今浑身虚软,却是连两三岁的小孩都不如。子玄心内叹息,晦暗的目光停留在他唇瓣上。殷红软肉吮着细长玉管,分明是如此平淡无奇的画面,看在子玄眼里却似暗藏了无数缠绵悱侧的遐思绮念,勾着他的心尖,也勾着他的神魂。
他闭了闭眼,熟练地吟诵清心咒,脚尖轻点便消失在昏暗的草丛深处。
待他走远,斜倚在树干上的周允晟立即伸了个懒腰,而后大马金刀地坐正,从包裹里翻出一个油纸袋,把里面剩余的干粮渣倒进嘴里嚼了两下,旋即“呸呸呸”地吐出来,神情蔫蔫。
赶了这许久的山路,每天三餐不继,食不果腹,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小城镇,爱人却不购置卤肉烧鸡,专买那硬邦邦的荞麦饼,害的他嘴里能淡出个鸟儿来。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装病,否则便能自个儿出去打猎。
周允晟想起烤山猪的滋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正欲把油纸揉成一闭扔进火里,耳尖却微微一动。
在008持续不断的温养下,他现在不但伤势痊愈,武功更恢复到全盛时期,方圆百里之内的异动也尽在掌握之中。侧耳细听片刻,他勾唇冷笑,负手站立在缤纷落叶中静静等待。
“魔头,拿命来!”一名蒙面人举着寒光烁烁的大刀跃出草丛,凌厉刀风将挡路的枝杈拦腰劈断,其后更有数十个蒙面人快速赶至,猩红的眼里满是腾腾杀意。
“来得好!”周允晟装了十好几天伤患,骨头差点生锈,正想拿旁人练练手。遗族被灭,碧云庄和缪家庄的杀手“居功至伟”。与血洗玉剑山庄一样,他们同样没放过遗族的老弱妇孺,多少牙牙学语的孩童和襁褓中的婴儿命丧他们刀下,周允晟连掐指计算都不敢,因为那都是他的罪孽。
蒙面人原以为这魔头武功尽失,身中剧毒,如今又孤身一人,理应很好对付,甫一交手却惊愕地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丝孱弱的迹象。恰恰相反,他很强,强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他脚步未动,只略一拂袖,衣袍带出的劲风就把冲到最前面的几人掀翻,落到地面时气息断绝,僵死当场。随后杀来的蒙面人目露惊骇之色,再要退却已经晚了,只见那人五指分开成爪,喷出一股雄浑真气,把当先一人吸入掌心,硬生生掏挖出心脏。那心脏离开身体后竟还在一鼓一瘪地跳动,被他瞬间捏成一团碎肉,鲜红的血点溅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他眉梢飞扬,唇角微勾,满脸的邪气与暴戾几乎遮挡不住。明知道灭门惨案不是对方所为,且对方也并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魔头,不过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虫罢了,然而看见这一幕,蒙面人们只觉得一股寒气飞快从脚底蹿上头皮,令他们肢体发麻,血液冻结。
“当你们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把我逼入绝境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你们想让我下地狱?那么我便让你们切身体会一下什么叫作‘人间炼狱’!”周允晟甩掉残碎的心脏,徐徐冷笑。
蒙面人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追杀的是怎样一只恶兽,如果说他之前的出招堪称残忍,之后的手段便只能用“丧心病狂”四个字来形容。
他们与他对战无需几个来回,仅瞬息间就被他透着阴森寒意的真气贯穿四肢,瘫软在地。然而他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在沾满血迹的枯黄落叶中游走,然后弯腰,一个一个掏挖心脏,连同肚肠一并拽出,捏得粉碎。
他满手都是血腥,赤红的眼珠晕染出比现实更为浓重的血色,滔天恨意与熊熊怒火焚烧了理智,令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鬼。
饶是从刀山火海中拼杀出来的蒙面死士,现如今也被吓得肝胆俱裂,更有几个大小便失禁,哀嚎求饶。
周允晟听而不闻,五指成爪捏爆心脏,眼睑微微低垂,似享受一般聆听肉块碎裂的“扑哧”声和血液滑落的“滴答”声。
有狼群嗅着浓重的腥味快速跑来,看见站立在一堆残肢中的男人,连忙半伏下身,发出臣服的低吟。野兽往往具备比人更敏锐的直觉,知道谁可以招惹,谁不能碰触。
“乖孩子,过来吃。”周允晟勾了勾食指,领头的灰狼这才一步一步挪过去,“呜呜”叫了两声,然后把一具没了头颅的尸体拖到狼群中大快朵颐。
若是此刻有其他人在场,必会被此起彼伏的嚼碎骨头的“嘎嘣”声吓丢魂儿。周允晟却面色如常,拎起和尚的水囊,慢慢往掌心倒水,把黏腻的血液和肉末冲洗干净。
“你受伤了?”子玄听见狼群的嚎叫,唯恐男人出事,立即运转内力快速往回赶,路上发现蒙面人留下的足迹和刀痕,心内越发焦急。
原本用以小憩的空地如今已是尸山尸海,血流成河,更有几根大肠挂在枝头,“滴滴答答”往下滴血。他竟对此视而不见,瞥见男人沾满血点的僧人和脸庞,便什么都忘了,只一心想着对方有没有受伤。
周允晟脊背僵硬了一瞬,扔掉沾了一枚血掌印的水朝和尚看去:“我没受伤,事实上,我现在感觉非常痛快。”他扯开唇角,露出一抹妖异无比的微笑。
子玄这才意识到,他是站着的,无需任何支撑,雪白的僧衣也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划破的迹象。换言之,他毫发无损,满身的血液都来自于旁人。
子玄紧绷的心弦有片刻放松,略微垂眸,这才发现自己站立在半尺深的血泊中,白色布鞋已被染成红色。血泊、残肢、头烦、森森白骨与饥饿的狼群,去时此处还是安静宁和的歇息之所,回时已变成了人间炼狱,而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子玄猛然抬头,厉声开口:“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你才发现?反应真迟钝。周允晟散漫地答应一声,走到火堆边坐下,继续用树枝摆弄被烧得通红的木块。
子玄深深看他一眼,随即弯腰检査尸体,从一堆血肉中翻找出一块玄铁令牌,上书“公孙”二字。很明显,这些人是日前被灭门的公孙世家的子弟,之所以找上门是为了复仇。
子玄将玄铁令牌合在掌中为这些人念经超度,从黄昏念到午夜方慢慢朝火堆边快要睡着的男人走去,脸上透出风雨欲来的神色。
“你伤势已经大好,毒也解了?”虽是问话,用的却是陈述语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男人利用了,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想来都是笑话。
“嗯。”既然已经暴露,周允晟也没想着狡辩,他倒要看看和尚会怎么对他。
“这些人都是公孙世家的子弟,找你只为复仇。七门惨案既然不是你所为,为何不向他们解释清楚,非要造下这许多杀孽?你难道就不怕死后坠入阿鼻地狱受九幽冥火焚烧之苦?余施主,你做错了……”子玄胸中盈满怒火,面上却极为平静冷淡。他救了这人,这人的罪孽也就成了他的罪孽,叫他如何有脸回师门?
这些人是碧云庄和缪家庄的杀手,哪里是什么公孙世家的子弟?湛晨阳此人心思缜密,连暗杀这种事也不忘栽赃嫁祸到别人头上,堪称滴水不漏。然而周允晟却并不打算解释,冷笑道:“我哪里做错?我若是告诉他们七门惨案不是我圣教所为,他们会信吗?我并未杀害他们族人,他们却真真切切地杀死了我的族人,连年幼的孩童亦不放过,这笔血债我该找谁来偿还?”
“冤冤相报何时了?”子玄眸色暗沉地看着他。
“死了便了了。”周允晟举着水囊,仰头狂饮,用袖子随意擦掉唇边水渍,狠戾开口,“我与中原武林的仇怨已经结下,此生无法消除。若我不死,来日必要血染江湖。难道说中原人的命是命,我遗族人的命便不是命?他们死了门人可以找我复仇,我却要退一步海阔天空?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什么杀孽,你也有资格与我谈杀孽?据我所知,你手里的人命可也不少。”这些天路过许多城镇,周允晟细心留意有关于和尚的传闻,对于他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和种种轶事非常了解。
“然而你杀人,用的都是‘除魔卫道’的借口,把对方妖魔化,便觉得自己不是在造杀孽,而是在积功德了吗?世上哪有什么魔鬼,只有心怀叵测的人,杀谁不是杀,偏要弄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死在你手里的人,果真个个都罪恶满盈?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一句,你从未杀错?你这次下山,不也是为了来杀我吗?”说到这里,周允晟讽刺一笑,“中原人果然个个都是伪君子,连你这得道高僧也一样。一面手里捏着无数人命,其中还有不少冤魂,一面又在我耳边宣扬什么慈悲为怀,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每当武林出现动荡,少林寺总是第一个站出来除魔卫道。但那些所谓的魔头不过是利益分配不均之下的产物,若是一人独大,众人势微,那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大家口里的魔头,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江湖也不外如是。杀来杀去,又有几个是为了正义?道貌岸然的面具下隐藏的无不是一张张贪楚的嘴脸。周允晟原本对中原人并没有偏见,但在族人惨死后,他对中原武林的仇恨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越发反感和尚的规劝。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你应该对那些中原人说,看看哪个会遵从。否则你以为我遗族是如何被灭的?”他站站起来朝溪边走去,打算清洗满身血腥。
子玄从小接受正统的佛门教育,对男人的话无法苟同,却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他回忆生平,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同样握有许多人命,且这次下山正是为了除掉对方。
心脏在隐隐作痛,大脑也无法思考,子玄觉得自己不能再与男人相处下去,否则连思想都会被他牵制。当他确定男人没有受伤的刹那竟为他恢复功力而感到庆幸。他竟然庆幸他杀了那些人,而不是被杀死。他原本不该如此冷酷无情,是非不分,但是现在一切都乱了。
“余施主,既然你已经痊愈,贫僧这便告辞了。”他眼眸低垂,双手合十。
周允晟猛然转身,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诘问:“你刚才说什么?”
子玄竟觉得有些胆怯,好半晌才蠕动唇瓣:“余施主的武功远超贫僧,想来已不需要贫僧照顾。”告辞的话终是没能再说第二遍。
“我很需要你的照顾。”周允晟一字一句开口,“你留下,不准走!”
他如此强硬,目中却流露出绵软温柔的依恋之色,令子玄怦然心动。但正因为这份“怦然心动”令他越发坚定了要离开男人的想法。他是魔鬼,精怪,已然吞噬了他一半魂魄,他必须保住最后那一半,否则必将陷人万劫不复之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余施主,你请珍重。”他退后两步,念了句佛,然后拎起包裹绝尘而去。
周允晟反射性地紧追,却在跃上树梢后伫立不动了,眸色暗沉地盯着那小小的白点消失在远方。
他固然可以将他拘在身边,但强扭的瓜不甜,终是没什么意思。他不但要他心甘情愿地回来,还要让他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自己
“子玄,你给我等着!”他哼笑一声,转而朝溪边掠去。
子玄听见那人紧跟其后的响动,原以为要与他打一场才能脱身,却没料他很快就停了下来。快要走出那人目力所及的范围时,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飞掠。他果真不需要旁人照顾,之前挽留得那样强硬,放手却又如此干脆。
子玄原以为离开男人后阴郁的心情总会好转,然而绞痛的心脏却告诉他,事实与他预料的完全相反。
他步伐越来越慢,最终停留在一块平坦的山岩上,盘腿坐下吟诵佛经。太难受了,每一滴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令他行动迟缓,思绪紊乱,麻木的表情渐渐扭曲成痛苦。
只吟诵了两遍就已无法继续,他站起来,觉得自己应该心无旁骛地赶路,如此便什么都不用想。一粒鲜红的果子从他袖袋里滚落,“啪嗒”一声砸在岩石上,裂成了两半。这是他为男人准备的晚餐,走时竟忘了留下。
是了,他还未曾进食。他堂堂圣教教主,从小必然锦衣华服,仆佣成群,何曾过过苦日子?何曾知道什么果子能吃,什么果子有毒?他说很需要自己照顾也并非虚言,倘若离了自己,他能否顺利去往中原?能否找到食物果腹?他还没有银两,便是路过城镇也买不到想要的东西……种种念头在子玄脑海中打转,让他越发丢不开手。他跃下岩石,在林中徘徊片刻,终是克制住了飞掠回去的欲望。
不眠不休地赶了两天路,子玄终于来到一处繁华城镇,找了一间杂货铺购买干粮,然后花几个铜钱在客栈订了一间下房。
若是那人还在,必定住不惯这种陋室,却得给他订一间上房才行,弯腰打扫床榻时,他着魔——般想着,待小二送来吃食和热水便解开包裹翻找换洗衣物。
沾了一枚血掌印的水囊静静躺在雪白僧衣上,少许腥气钻入鼻尖,令他心神一震。他不受控制的拿起空空如也的水囊,张嘴含住。临别时,那人便是举着它,仰头灌水,晶莹的水滴从他红的妖异的唇瓣滑落,又钻入衣襟,放荡不羁的举止和洒脱的表情至今还历历在目。
男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令子玄无法忘怀。他想抑制住对他的思念,然而离他越远却越觉得空虚难耐。进食的时候,赶路的时候,甚至连打坐修行的时候,他的脑海和眼帘都会忽然跃出男人的身影,那样鲜活灵动。
水囊内还残留了几滴水,吸入口腔却缓解不了干渴,子玄狠狠皱了皱眉,然后重新收拾包裹,退房离开。他必须尽快回到那人身边,不为别的,只为了阻止他杀更多的人。他的功力尤在自己之上,入了中原武林必定会掀起阵阵腥风血雨,他有责任看着他。
子玄一面给自己寻找借口,一面用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刚出城门就见那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件纯黑色斗篷,把头脸遮住,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子玄立即收敛气息暂避,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害怕他搅扰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
和尚走后,周允晟又杀了一批碧云庄的死士,从尸体中搜检出许多财物,雇了一名车夫送自己去中原。没人辖制,他每一顿都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得满嘴流油,不过八九天光景脸色就红润很多。找到一间客栈,订了两间上房,他打发车夫回去休息,自己叫了一桌好酒好菜慢慢享用。
子玄隐藏在他房间对面的大树上,雪白僧衣换成了玄色缁衣,与漆黑夜幕融为一体。男人脱掉斗篷时,他眸光暗沉了一瞬。
原以为男人不会照顾自己,但事实与他预料得恰恰相反,他气色好多了,身体也强健了些许,茶金色的眼眸闪耀着灼灼光彩,看上去比之前更为俊美。原来他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与自己在一起的几十天内却顿顿茹素,怕是早就饿得狠了。
子玄一面贪婪地注视男人,一面不受控制地追忆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直到男人脱掉衣服跨入浴桶,才涨红脸颊背转身去,却并不吟诵佛经。因为他知道那对他翻腾的心绪再也没有丝毫作用,唯有运转内力才能压制疯狂鼓荡的心跳。
周允晟以拳抵唇,无声大笑。他武功高出和尚一筹,如何不知道他在跟踪自己?早知道他会回来,却没料回得这样快,倒是挺乖巧。
洗漱完毕,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美美睡了一觉,周允晟离开城镇朝战火纷飞的南境行去。子玄一路跟随,发现有人意图截杀男人就先暗地里驱赶,绝不让他的双手再沾血腥,久而久之,子玄圣僧与魔教教主勾结在一起的传言便甚嚣尘上,连素来岿然不动的智深也坐不住了,命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前去找人。
周允晟来南境也是为了找人,且还是一个不久之后就会变成尸体的人。他在一间客栈住下,至晚间便穿上夜行衣,秘密潜入某家妓馆。
子玄隐入妓馆外的一条昏暗胡同,盯着对面灯红酒绿、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的场景,心里似长出一蓬蓬荒草,又是惶惑又是迷茫,难受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男人去妓馆做何?纾解欲望?抑或找人?他更愿意相信后一种猜测,因为他无法想象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在床上翻滚的场景。荒草顷刻间变成连绵大火,从心里一直烧人眼底,他在胡同口反复徘徊,眼珠渐渐变得赤红,鼻端喷出粗重的喘息,像是一只被关在囚笼里的困兽。
周允晟并不知道和尚正在外面挠心挠肺,便是知道了没准儿还嫌他不够难受。他在屋顶上跳跃腾挪,解决掉遍布四周的暗卫,见一列士兵站在一座临水阁前,指尖连弹射出几股气流将他们定住,然后推开房门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屋内丝弦声声,莺歌阵阵,更有习习香风扑面而来,令人迷醉所谓的温柔乡不外如是。
屋内几名大汉或坐或躺,神色慵懒,发现陌生人入内,立即推开怀中女人,拔刀相迎:“你是什么人?可知道自己招惹的是谁?”
“正因为知道你们是准,我才找过来。”周允晟冲唯一没有动作的俊伟男子微微一笑。
男子依然歪在榻上,膝上趴着一位美人,怀里搂着一位美人,背后还有一位美人正勾住他脖颈,伸出香滑小舌舔舐他耳廓,嘴里咯咯发笑。
哪怕忽然闯入不速之客,这些女人也未露出惊容,盖因她们知道,无论是谁,招惹了男子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无全尸。男子乃南境之王,未来更是大夏国的新主,一人之力又岂能扛得住千兵万马?这怡红院内到处都是男子的暗卫,擒一个刺客易如反掌。
男子看似悠闲,心内却频频打鼓。他每次出行都带有百十个武功高强的暗卫,然而黑衣男人都已经进入内室,却还不见暗卫有所动作,怕是早就被男人解决了。
便是号称“武林第一人”的子玄和尚,与他的暗卫交手也别想全身而退,此人却毫发未损,气息未乱,可见修为远在子玄和尚之上。男子一面琢磨对方的身份,一面摆手道:“来者是客,这位仁兄,不如坐下与我喝一杯?”
“甚好。袁坤鹏的酒自然是世间最好的酒,本座却之不恭。”周允晟大马金刀地坐下,直接拿起酒壶豪饮。
“江湖盛传余教主身负重伤,命不久矣,看来都是虚言。”袁坤鹏猜到男人身份,心中越发警惕。余沧海灭了七大武林世家,可不是个善茬,日前好兄弟湛晨阳为了未婚妻还曾召集高手围剿他,若非自己正与北边打仗,怕也会派遣几支军队前去助阵,他此来莫不是为了报仇?
“放心,冤有头债有主,你未曾参与灭我族人之事,我也不会迁怒于你。”周允晟一语道破他的疑虑,指尖轻点桌面,“相反,我此来是为了救你一命,因为明天一过,你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你他妈胡说什么?信不信老子割了你舌头! ”与袁坤鹏同来的大将抽刀上前,凶神恶煞。
周允晟蔑笑,略一挥袖,男人就被拍到墙壁上,又顺着墙根滑落,眼睛紧闭,口中含血,形容凄惨。另外几人目眦欲裂,却也不敢妄动。
方才那人乃将军麾下最勇猛的副将,一人独挑百人而不落败,堪称功盖世,然而被男人袖口带出的劲风一扫就晕死过去,可见男人武功之高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若是惹恼了他,离他最近的将军就危险了
“得罪了。”周允晟没甚诚意地拱手。
“无妨,是我御下不严,这杯酒先干为敬,算是为余教主赔罪。”
袁坤鹏能坐拥整个南境,自然不是平庸之辈,很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仰头喝下一杯烈酒,然后将杯子反转过来以示诚意。
周允晟端起酒杯浅酌,茶金色的桃花眼里荡漾着诡异又灼人的光彩,令袁坤鹏看得呆愣。他没料到湛晨阳口中的魔头竟是如此不凡的一位人物。其俊美无俦的面容,冷冽森寒的气势连他这种久居高位之人都难以抵挡。他不由想到对方刚才那番话,心里顿时有些信了,淡定从容的表情裂开一条缝。
“余教主是来救助在下,这话从何说起?”他试探道。
“此事说来话长,与其听信本座片面之词,不若你亲自前去看看。”周允晟放下酒杯,邪气万分地勾了勾唇角。
子玄站在昏暗的胡同里,红着双眼遥望对面鸾声燕语的妓馆。两名妓子扶着一名醉醺醺的大汉从门内跨出,一个将手探入大汉衣摆, 抚摸他壮硕的胸肌,一个凑到他耳边低语,不时掩唇“咯咯”娇笑。
大汉仿似被挑起了兴致,一把将那妓子搂住肆意啃咬,大掌不停揉搓她丰满白腻的两团软肉。来来往往的宾客见此情景莫不高声调笑,还有几个打着呼哨,让大汉再卖力一点。
淫靡不堪的画面刺痛了子玄的瞳仁,他双手合十向佛祖告罪,然后毫不犹豫地跃上屋顶,朝妓馆靠近。
他止不住地忖度那人眼下在干些什么,会不会像大汉那样搂着几个妓子寻欢作乐?臆想中的画面令他心脏抽痛,更使得雄浑真气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流窜,令他脚步踉跄,差点从屋顶跌落。他立即停住,盘坐在屋脊调息,小片刻后才摆脱心魂失守的惶惑感。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究竟在哪一座亭台楼阁,只能站在原地目举目四顾,然后凭直觉选了一个方向,快速掠去。
四周都是被点了穴的暗卫,其诡异手法想来应是那人的杰作,必定就在附近。子玄焦急的心情略微缓解,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地搜索过去,却忽然僵住了。他隐在茂密的枝叶间,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对面屋内的两人。
那是两名男子,一个单薄瘦弱,一个高大健壮,正前后交叠着倚在窗前。瘦弱男子什么都没穿,双手撑在窗台上,脸颊挂着两行泪水,眉心紧蹙,表情痛苦。
高壮男子赤条条地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拍打他白皙的臀肉,一只手拽住他头发,嘴里不断说着污言秽语,胯间一根紫红色的巨物与男子的私处紧密相连,还一深一浅一轻一重地反复夯入。
子玄虽然是和尚,但行走江湖的时间并不短,男女之事不说知之甚详,可该了解的也都了解。然而眼下这两人分明都是男子,却做着只有男女才能做的事。从他们似痛苦似欢愉的表情,还有不停抽送撞击的动作,子玄已然明白他们正在交媾。
圣人有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子玄明知道自己该迅速离开此处,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脚步却粘在枝干上无法挪开。
男子与男子竟也能如此亲密,这份认知为他推开了一扇从未推开过的大门,让他领略到了从未领略过的风景,那般光怪陆离,惊世骇俗。
他觉得惶恐、震惊、迷茫,却又隐隐兴奋难言。恍惚中,瘦弱男子的脸庞变成了令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俊颜,高壮男子则变成了他自己,正用足力气,狠狠朝紧致湿热的深处撞击。
“啊,奴家快要到了!大人快一点,再快一点,把奴家肏死了才好!”瘦弱男子忽然拔高声量尖叫,然后腰肢往下一压,高挺的那处喷出汨汨白浊,溅在窗台上,也溅在他光滑的胸膛上。
壮汉狠力操了十几下才颤抖着趴在男子背上,抹了一点白浊塞入对方口中,命他尽数吃光。男子有些委屈却不敢反抗,勉力吞咽污物,眼角满是泪光。
若这张流汨的脸庞换成那人是何种美妙的场景?若让他流泪的人是自己又会怎样?这些淫乱不堪的想法似毒蛇一般盘踞在子玄脑海,挥不去,斩不断,忘不掉。
刚控制住的真气又开始在经脉里流窜,令他四肢剧痛,呼吸紊乱。“噗”的一声闷响,他忍不住喷出一口腥甜血液,脚下踩踏的树枝承受不住狂泻而出的雄浑内力,发出簌簌响声,眼看就要断裂。
恰在这时,两名男子从不远处的临水阁内飞出,先后向西南方向掠去,当先那人正是子玄苦寻无果的余沧海。
子玄顾不上调理内伤,连忙紧追过去。他赤红的双目将男人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见他衣衫齐整,发丝未乱,便知他此来并非为了寻欢作乐,几欲爆体的真气竟一点一滴收拢回去,慢慢沉入丹田。心里好受了很多,子玄这才有心思观察其后那人。待对方改换方向时才看清他半张脸,竟是大名鼎鼎的南境之主袁坤鹏。
袁坤鹏与湛晨阳是至交好友,余沧海找他所为何事?子玄心中疑虑,越发紧跟不放。
三人在屋顶腾挪跳跃,很快来到一座偏僻小院。周允晟带领袁坤鹏避开重重护卫,隐在某个房间的房梁上,悄无声息地朝下看。
屋内摆着一张八仙桌并三面书架,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墨香味,显见是某人的书房。此时已将近子夜,房内却还点着一豆烛火,想来主人家并未休息,没准儿下一刻就会折返。
“这是何处?”袁坤鹏用口型无声洵问。
“你等会儿就能知道。”周允晟漫不经心地摆手。
子玄站在离书房稍远些的树枝上,猜测二人前来所为何事,此处又是谁的居所。但很快,他的疑惑就有了答案,只见一名身材高大,气质卓然的男子沿着昏暗小径走来,前后跟着两名提灯笼的护卫,身旁伴着一位体态婀娜、长相绝美的女子。这二人赫然是大名鼎鼎的碧云庄庄主湛晨阳和缪家千金缪瑞灵。
子玄下山时曾听师父说过,魔头余沧海不但血腥洗劫了七大武林世家,还贪图美色据走了缪庄主的爱女,可算是恶贯满盈。
这女人就是令余沧海神魂颠倒的缪瑞灵?果然好相貌。子玄盯着对方,并未发现自己俊美的脸庞正不受控制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个狰狞的表情。像是过了许久,其实只是一瞬,他迅速控制住略微粗重的呼吸,以免被越走越近的二人发现。
所幸他武功远超二人,即便受了严重的内伤,且隐隐还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也很好地收敛了气息,未曾让底下人发现。二人毫无所觉地路过他藏身的大树,推门进入书房。
袁坤鹏看见烛火映照下的两张熟悉面孔,犹疑之色变成了惊讶,盖因他昨天才收到湛晨阳的信笺,说自己如今正在缪家庄陪伴受了惊吓的未婚妻,不能前往军营与他谋事。
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却原来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袁坤鹏弄不明白好兄弟为何要欺骗自己,心里禁不住产生了各种猜测。他眸色晦暗,嘴唇紧抿,表情非常不悦,却在凝视缪瑞灵时不自觉柔和了面色。那是他爱而不得的女人。
周允晟知道缪瑞灵魅力非凡,却不知道连袁坤鹏也中了招,不禁勾唇蔑笑。如此正好,之前爱得多深,之后便恨得多深,游戏也越发好玩。
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只要自己不想暴露,任何人也无法发现他们踪迹。湛晨阳与缪瑞灵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并未察觉丁点异样,倒了两杯热茶慢慢说起话来。
“《无极心经》什么时候才能到手?”
“我派去的人全都被杀死了,且下手之人非常狠辣,连一具全尸也未留。这绝不是子玄和尚的行事风格,你说会不会是余沧海?”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喝下断肠散,现如今早该肠穿肚烂,武功尽失,哪里有能力杀人。”
“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
缪瑞灵摆手不答,似在思索。
隐在房梁上的袁坤鹏从这简短的几句话中已理清大概。这二人要杀余沧海,目的似乎不是外传的那般正义凛然,反倒是为了谋夺那本所谓的《无极心经》。
余沧海乃上古遗族,手中多多少少会保存一些古物,旁的珍玩倒也没甚稀奇,但若是一本武功心法,那就得另当别论。
世人都知道上古时期的高手具有排山倒海之能,谱写的功法非常玄奥,最合乎人体经脉的运转,修炼到一定程度还能破碎虚空,超凡成圣。然而接连几场浩劫令这些功法失去传承,导致了武学的没落。现在的绝顶高手若是放在上古,不过是一只随意可被捏死的蝼蚁罢了。
若此时谁能拥有一本上古功法,无异于拥有了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资本,超凡成圣或许不可期,但登临世间至高宝座却实属轻而易举之事。
袁坤鹏想得越深,越是为好友的勃勃野心感到惊讶。他原以为对方是不慕名利的浊世公子,却原来是一只衣冠禽兽,而纯洁善良、热情开朗的心上人私底下却行事恶毒,手段狠辣。二人如此巨大的反差令袁坤鹏无比失望,又深深忌惮。
想到身边这人手握一本上古功法,来日神功大成,天下间谁还奈何得了他?袁坤鹏睇视对方的目光一变再变,但最终还是把阴暗的念头压下。对方仅凭一人就摆平了他苦心训练出来的暗卫,便是派遣大军围剿恐也有本事毫发无损地离开,离开之后若再悄然潜回取自己性命,于他而言易如反掌。如此劲敌还是少惹为妙。
周允晟怎能不知道袁坤鹏的想法,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对方若是个明白人,他还能与他继续合作,哪天要是脑子犯抽,他也可以立马送他去死。
森森寒气从男人茶金色的眼眸内流泻而出,令袁坤鹏打了个寒战。他垂眸看向下方,再不敢多想。
缪瑞灵和湛晨阳还在商讨该如何夺取《无极心经》,恰在这时,一只白鸽扑簌簌落在窗台上,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低鸣。缪瑞灵取下绑缚在白鸽腿上的细小竹筒,递给湛晨阳。湛晨阳用内力吸出里面的纸条,眯眼浏览,少顷后嘴角微微上扬。
“什么消息?”缪瑞灵凑过去看了看,随即喟叹道,“你的机会来了。待他一死,你大可接收他的势力,成为南境之主,等夺得秘籍修炼成绝世神功,便是登基为帝也指日可待。”
湛晨阳愉悦地低笑起来。
袁坤鹏的表情不停转换,起初是惊讶,后来是失望忌禅,及至眼下变成了怒意滔天。他虽然看不见纸条上的文字,但从二人的谈话却可以得知,他们非常期待他的死亡,甚至早就谋划好了该如何侵吞他的势力。
登基为帝,好一个登基为帝!若自己死了,湛晨阳打着为自己报仇的旗号,轻而易举就能指使自己的手下为他搏命征战,当真是狼子野心。袁坤鹏死死握紧拳头,克制住了跃下去砍杀二人的冲动。
“蒙江派来的人恐怕不是袁坤鹏那些暗卫的对手,为了保险起见,你最好也派几个死士混入其中,确保袁坤鹏活不过明天。”缪瑞灵心思毒辣,行事果决,将纸条烧掉后免不了叮嘱一句。
“嗯,我正有此意。”湛晨阳摊开一张宣纸,匆匆写了几行字,卷入竹筒内让信鸽带走。二人略坐片刻,听见屋外传来丑时的更鼓声,这才灭了烛火携手离开。
―刻钟后,隐在房梁上的二人钻入隔板,掀开瓦片,悄然窜出,又把瓦片恢复原样,这才鬼魅般飘飞而去。周允晟追上先前那只信鸽,取了竹筒内的纸条递给袁坤鹏,等他脸色铁青地看完便又塞回去,放飞信鸽。
竹筒上雕刻着一朵半盛开的莲花,此乃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息音阁的标志,而湛晨阳字里行间的措辞却表明,他正是息音阁的主人。
所以他能第一时间获悉北境之主蒙江要暗杀自己的消息,获悉不算,他还打算插一手,送自己归西。袁坤鹏想到与对方把酒言欢,秉烛夜谈的种种往事,只觉得又是恶心又是愤怒。还有缪瑞灵,竟用那般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确保自己活不过明天的话,心肠何其狠毒,以前的自己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袁坤鹏默默咽下一口心头老血,冲周允晟略一拱手便要告辞。他与息音阁一直保持合作关系,每个月都要花费重金购买各地藩主的情报,而湛晨阳正是为他牵线搭桥的人。
他从未向自己透露过他就是息音阁主的信息,更每个月都要提升情报价格,从自己那里搜刮无数金银财宝。
什么叫作“好兄弟”?袁坤鹏总算是见识到了,思及副将又搜罗了一批黄金准备交付给息音阁,他顿时耐不住了,立马就想飞回去阻止。付银子?付个屁!他现在只想把湛晨阳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袁将军,你打算如何对付湛晨阳?”周允晟拦住对方去路。
“自然是将他诱人军营,万箭穿心。”袁坤鹏咬牙切齿道。
“就那么让他死了岂不是太过便宜?我有更好的玩法,你可愿听?”周允晟笑容邪肆。
袁坤鹏略微思索片刻,邀请道:“若是余教主有更好的主意,袁某自然愿意配合。余教主初来南境,无处安身,不若与袁某一块儿回将军府慢慢商讨。”
他手握百万大军,并不怕余沧海的仇家前来挑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把那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全杀干净了才好!
话说回来,以湛晨阳和缪瑞灵的狠毒,那所谓的七门惨案很有可能是他们做下然后栽赃到圣教头上,为的不过是激起群愤,再联合众多高手灭了遗族,以谋取这人手里的武功心法。如此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恶事,唯有湛晨阳和缪瑞灵才干得出来。
袁坤鹏对二人的印象已与之前截然相反,一面在心内为圣教唏嘘感叹,一面用同病相怜的目光偷觑男人。
周允晟假作不知,转头朝某棵大树瞥了一眼,率先朝将军府的方向掠去。等二人走后,子玄才从繁茂的枝叶间显出身形,表情若有所思。
他看不见屋内的情景,也听不见二人谈话,但能让余沧海如此大费周章地夜探,想来应与遗族被灭有关。难道七门惨案其实是碧云庄和缪家庄所为?但为何一定要栽赃到圣教头上?图的是什么?
二位庄主乐善好施,广结良缘,在武林中颇有声望,子玄实在法想象他们心狠手辣的样子。但相比于二人,他更愿意相信余沧海。勉力压下翻腾的真气,他脚尖轻点紧紧跟上,投身于将军府对面的客栈,用几个铜板租了一间下房,这才坐下运功调息。他几次妄动欲念,以至于真气逆流,丹田碎裂,再不加以控制怕是会走火入魔。
然而当他试图打坐入定时,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一会儿揣度那人与缪瑞灵的爱恨情仇,一会儿又暗想袁坤鹏与他在干什么,会不会如妓馆里的客人那般招来几个貌美歌姬寻欢作乐?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离开那人,否则现在就能第一时间获悉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
懊恼、愧悔、恐惧、迷茫,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搅,最后却化为一幅淫靡画卷在脑海内徐徐展开。在画卷中,他将那人压在窗台上狠狠肏弄,令他呜咽着哭出来。
一声佛号陡然从心底深处传来,似响在耳畔,使得子玄神魂剧震,口喷鲜血。他目无焦距地盯着沾满血点的墙壁,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举起双手,掩住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脸庞。
佛祖,请您饶恕弟子的罪过,并给弟子指出一条生路!他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却没能获得哪怕一丁点的救赎。
翌日,袁坤鹏照例前往军营巡视,却没料中途忽然冒出上百个蒙面刺客朝他围杀过来。所幸他早有准备,在暗卫的保护下冲出重围, 命潜伏在此处的几千弓箭手施放箭雨。
武功再高也敌不过铺天盖地的乱箭,蒙面刺客霎时死了大半。剩下一些也受了重伤,当即咬破毒囊自尽而亡。
袁坤鹏命人翻检尸体,果然没找出丝毫有用的线索,便装作非常愤怒地回了将军府。与此同时,湛晨阳收到刺杀失败的消息,恼恨之下一剑将书桌劈成两半。他等待了数日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将军府慰问,却发现袁坤鹏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名羽扇纶巾、神清骨秀的少年。
少年乃墨家嫡传弟子,虽年纪尚幼却足智多谋,乃袁坤鹏费尽心机寻来的谋士,仅入职两三天就取得了军中上下的信任。
湛晨阳自诩才智过人,然而与少年谈话时却总会被问住,频频显露出愚蠢的一面,备受众位将士嘲笑。他发现自己的职务已经被少年取代,袁坤鹏也不似以往那般重视他,反倒日渐疏远,还再三劝说他回去陪伴未婚妻,颇有撵人之意。
湛晨阳只能笑着答应,离开将军府时回头望向挂在房梁顶端的烫金匾额,竟忽然产生了此处高不可攀的感觉。
他回去后苦思几日,决定干脆动用美人计,让缪瑞灵亲自上门去打探虚实。袁坤鹏的态度变化得太快,他担心是不是自己私下里的所作所为暴露了。
缪瑞灵恨不能一杯断肠散下去,用了结余沧海的方式了结了袁坤鹏。但袁坤鹏的属下可不像避世隐居的遗族人那般好糊弄,若自己登门拜访过后袁坤鹏死于非命,他们必会让所有嫌疑者为他陪葬。这些行伍之人行事粗狂,手段单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拿来对付缪瑞灵这种心机深沉之辈格外管用。所谓的“一力降十会”正是如此。
缪瑞灵摆了一桌好酒好菜,邀请袁坤鹏共进晚餐,席间频频倒酒,意图将他灌醉。
之前的刺杀之所以会失败盖因袁坤鹏早有准备,而且此后不久,他就开始疏远未婚夫,说他对未婚夫未曾起疑,缪瑞灵自己都不相信。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他知道多少,心中有何打算?如此,他们才好设法应对。
碧云庄与缪家庄虽然在江湖中颇有威望,但与手握百万大军的袁坤鹏却毫无可比性。若是树立了袁坤鹏这样的劲敌,日后恐有灭门之灾。存了这番顾虑,缪瑞灵表现得越发热情洋溢。
与此同时,暂歇将军府的周允晟正歪在一张华丽至极的软榻上,一面哼着着塞外小调,一面拎起一只白玉壶往嘴里灌酒,神情慵懒。
因功力恢复,寒暑不侵,他眼下只披着一件单薄纱衣,衣襟大敞着,露出白皙光滑的胸膛,长及脚踝的黑色发丝瀑布般蜿蜒而下,经由肩头流泻到榻上,铺得满地都是。
浓重的鸦青色越发衬得他肤白胜雪,唇红似火,眼波如水。他有些醉了,苍白面颊浮上两团红晕,微微上挑的眼角似染了脂膏,飘飞出两抹桃粉色,本就亳无瑕疵的脸庞越发美得妖异。
软榻正对着一扇窗户,子玄隐在不远处的大树上,眸色暗沉地盯着男人,胡乱窜动的真气撞击着他的经脉,令他浑身似刀剐一般剧痛。
但相比于身体的疼痛,他更无法忍受男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只要超过一个时辰未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慌乱,然而见了他,那恐惧和慌乱却又会成倍增长。男人柔若无骨地歪斜在榻上,黑发披散,醉眼朦胧,模样那般惑人。他一眼望过去就像被施了定身咒,除了看着他,念着他,哪里还记得什么佛祖和救赎?
察觉到和尚的呼吸变得粗喘,周允晟撩起一缕黑发缠绕在指尖,一面徐徐把玩一面忖度他究竟能忍多久。他可以等他,却也有一个期限,若是到了期限对方还不醒悟,他少不得使些非常手段,届时一定好玩极了。周允晟低笑两声继续灌酒,直把最后一滴琼液都倒入嘴里才作罢,咂摸着嘴慢慢回味。
恰在这时,一名身穿白色儒衫、气质飘逸卓然的少年推门入内,罢手遣散随侍左右的两名婢女,而后掩上房门跪到榻边,脆生生地询问:“教主,我们什么时候走?”
少年名叫阿魁,正是当初打算穿着染有追踪香的外袍,为周允晟引开追兵的遗族少年,眼下换了个身份,乃袁坤鹏的军师魁斗。
“你想走去哪里?我已经把你卖给了袁坤鹏,不给他干满五年,你哪儿也不能去。”周允晟捏了捏少年略带婴儿肥的脸颊,话中满是戏谑。与其把族人带在身边,让他们遭受无穷无尽的追杀,他更倾向于给他们找一个安全的去处,等把所有仇家都解决再回来带他们去塞外隐居。
少年眼中泛泪,恐惧不安道:“教主,那五年之后呢?”
“五年之后我自然会回来接你。”
少年终于放心了,拍打胸脯保证道:“教主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不给您丢脸。您跟袁坤鹏要了多少银两?若是不够的话我再去磨他一磨,他挺好说话的。”
这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啊,真傻。周允晟摇头失笑,心内却感动连连,把少年搂入怀中狠命揉搓了一顿。
子玄从不知道余沧海的眼神能那般温柔,笑容能那般灿烂,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与人翻滚到一处嬉戏打闹,亲密无间。他定定看了半晌,面色忽然一沉,旋即飞身离去,回到客栈后对准恭桶吐出一口鲜血。
察觉到和尚离开,周允晟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放开阿魁后问道:“缪瑞灵与你在府上可有撞见?”
“一来就见了一面,但她并不记得我是谁。”少年面色狰狞,做了个刀切脖子的手势,“教主为何不干脆杀了她?”
“因为我想让她生不如死。”周允晟森然一笑。
少年了悟,冲教主投去崇拜的目光,旋即压低嗓音:“教主,方才袁坤鹏跟我要了一粒专解迷魂散的药丸,你说是不是缪瑞灵要向他下手?”
少年从小跟随大长老学习医术,于制药方面颇有天赋。然而断肠散毒性剧烈,发作快速,他根本没有时间研制解药,为此悲痛伤怀了很久,及至抵达中原,看见活生生的教主才从绝望中挣脱。
迷魂散并非毒药,效果却十分奇异,可使人产生幻觉,从而对下药者言听计从,半个时辰后药效便会自动化去,任谁都查验不出。缪瑞灵入府时袁坤鹏必定已经探明她身上携带的种种物品,这才向魁斗索要解药。不管缪瑞灵打算干什么,这次都别想得逞。周允晟勾唇冷笑,将魁斗往腋下一夹,飞去正院看戏。
暖阁内,袁坤鹏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脑袋摇晃几下就趴伏在桌上不动了。缪瑞灵附在他耳边低语:“坤鹏,你还好吗?”
“喝!继续喝!”袁坤鹏猛然抬头,拍打桌面大声叫嚷。
缪瑞灵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继续追问:“坤鹏,这些日子你为何疏远晨阳?可是他哪里做得不对?”中了迷魂散的人无论身旁是谁问话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探得消息后下毒者还能用言语引导,令对方失去相应的记忆。
原来是为了这事。袁坤鹏重新趴回去,含糊开口:“他抢了我的女人,我为何不能疏远他?我还想杀了他!”
缪瑞灵面色微微一变,既觉得厌恶反感,又免不了心中得意,对男人的劣性根越发嗤之以鼻。她端起酒杯浅酌几口,思忖着回去后该如何向晨阳解释个中缘由。若是他知道袁坤鹏有意疏远他是因为对自己的占有欲,会不会吃醋嫉妒?想着想着,她竟自顾自低笑起来。
袁坤鹏被她得意洋洋的笑声弄得心头火起,发狠想着:这样一个婊子,我当初是狗屎糊了眼睛才会看上,竟还打算一辈子护着她,真是蠢到家了!不行,我定然不能让她如此得意!
袁坤鹏怒极,一时间恶念丛生,干脆借酒装疯扑到缪瑞灵身上,将她死死扣住。缪瑞灵以为他中了迷魂散,对自己言听计从,于是毫无防备地打算让他起开,却没料他非但没起开,还点了她穴道,然后伸手探入她裙摆,三两下就撕开薄薄的小衣,旋即拉下自己裤头,将紫红色的巨物朝她私处撞去。
缪瑞灵吓傻了,直等剧痛传来才高声呼救,见无人赶至又苦苦哀求。
袁坤鹏对她恨之入骨,动作间哪里有半分怜香惜玉之意,抬起她两条腿一下又一下狠命肏干,嘴里不停吐出各种污言秽语,直叫缪瑞灵身心受创,痛哭流涕。
她再如何心机深沉,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女,便是当初被余沧海软禁在圣教,也靠着迷魂散次次从容骗过,何曾遇见如此可怕的遭遇。直至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任凭她摆布,“玩火者必自焚”这句话总有它的道理。
但她明白得太晚,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袁坤鹏听而不闻,对方叫得越大声反而越兴奋,恨不能把人捅个对穿才好。
周允晟抱着阿魁站在暖阁对面的大树上,身边伴着将军府的两名暗卫。他捂住阿魁亮闪闪的眼晴,笑骂了句“畜牲”,旋即盘腿坐下,等着看后续。
缪瑞灵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被那般大力鞭挞竟没昏死过去,见求饶没用就开始唾骂,结果反被折腾得更狠,久而久之便学乖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过了小半个时辰,袁坤鹏才仰头低吼,一泄如注。
“你他妈竟然不是处女!”刚把疲软的阳具抽出来,他就狠狠扇了缪瑞灵一巴掌,冷笑道,“之前装得那般冰清玉洁,不谙世事,却原来就被人给肏烂了。妈的,平白让老子沾了一身晦气!”
担心染上脏病,他用烈酒反复冲洗私处,然后卷起衣摆随便擦了擦,提上裤子走人。他哪里会在意什么处不处女、干不干净,不过借故侮辱缪瑞灵罢了。
缪瑞灵在他退出自己体内的时候就想破口大骂,哪料到嘴还未张就被一耳光扇得头晕眼花,面颊红肿,顿时蒙了。她知道勋贵世家的人与他们江湖中人不一样,对女子的贞洁看得很重,却不想会重到这种程度。只因为不是处女就能把之前对她的爱意一笔勾销,简直不可理喻!
她素来心志坚毅,诡计多端,被欺辱到最后己经慢慢想通,打算利用袁坤鹏对自己的爱与愧疚控制住对方,为未婚夫谋夺些好处,待来日袁坤鹏的利用价值被他们压榨干净,便削了他四肢和阳物,做成人彘。
她想着先痛斥,再装柔弱可怜,然后欲擒故纵,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种种计划还来不及施展,就被袁坤鹏一耳光全都扇飞。他非但没搂着她安慰赔罪,竟还嫌弃她身子不干净?
饶是再心坚如铁,缪瑞灵也差点被活活气死。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下身一片狼藉,又因为被点了穴无法动弹,只能无助等待。她想嚎叫、怒骂、尖声呐喊,甫一张嘴却发出痛苦至极的悲鸣。
周允晟这才放开捂住阿魁双眼的手,冲两名暗卫说道:“你们将军真是个畜生。”
暗卫无动于衷,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
阿魁贬了眨眼,小声辩解:“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袁将军虽然坏,但坏得有根由,坏得干脆利落。”不像教主你,被那女人骗得团团转还放着她四处蹦跶。
周允晟如何不知道少年在腹诽自己,轻弹他额头笑语:“好家伙,这么快就对袁坤鹏死心塌地了。你现在觉得我仁慈,来日见了缪瑞灵的下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报复,好戏还在后头。”
“那教主你打算怎么做?”阿魁满怀期待地问。
周允晟竖起食指抵住唇瓣,笑容诡异。
因袁坤鹏功力远胜于缪瑞灵,他点下的穴道,缪瑞灵根本无法冲开,只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她一时怒极,一时又倍感绝望,心绪翻腾不休,久久无法平静。
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两名婢女端着一盆冷水进屋,将她扶到榻上草草收拾了一番,也不说为她换好衣裤盖上被子,竟就将她赤条条地晾着,自顾自走了。缪瑞灵刚遭受一轮惨无人道的摧残,正是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哪里还有余力运功御寒,没多久就感觉身体冷得刺骨,眼皮也渐渐变得沉重。
迷糊中,她想起以往来到将军府做客时,袁坤鹏待她如珠如宝、 无微不至的态度,再对比眼下的肆意羞辱和践踏,竟止不住地痛哭起来。哭了整整一夜,翌日,一名管事娘子给她送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说是已备好马车,这便送她回缪家庄。
“你们这是何意?”缪瑞灵抖着银票,面容狰狞。强占了自己再给一千两银子,袁坤鹏拿她当什么?妓女?
“这是将军送给姑娘的压惊费。姑娘若是嫌少,奴婢这便去回了账房,让他给你添一点。但两千两也就顶天了,不能再多。”管事娘子表情轻蔑,完全把缪瑞灵当成个粉头看待。
缪瑞灵气得七窍生烟,提剑便想把此人劈成两半,哪料对方竟也身怀武艺,躲闪之下退出房门,把银票也一并带走了。
缪瑞灵将剑尖杵在地上,想起昨晚至今天的种种变故,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袁坤鹏的暗算。他根本没中迷魂散,否则哪能不听她号令,还反过来欺辱她?缪瑞灵从小便展露出远超同龄人的聪明才智,十岁上下就帮着她爹打理山庄事务,哪个见了她不夸一句“秀外慧中,才干非凡”?然而直至今日,她才真切地意识到,世界上不仅仅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当她肆意玩弄别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玩弄的准备。
缪瑞灵愤怒、绝望、迷茫,捂住脸庞一声更比一声凄厉地尖叫,竟似疯一般。
袁坤鹏刚从军营回来,正漫步在竹林小径上,听见尖叫吓了一跳,还当府里发生了什么惨案,急忙奔去查看,发现始作俑者是缪瑞灵,暗骂了一声“晦气”。
“听说你不要我的银票?也罢,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你可以回去继续与湛晨阳成婚,反正你不是处女,只要不把这事说出去,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第二,我纳你为妾。”
“你纳我为妾?”缪瑞灵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纳你为妾还算是抬举你了,我袁坤鹏的后院向来不收不干不净的女人。”
缪瑞灵咬碎一口银牙,提剑杀过去,厉声吼道:“我跟你拼了!”
袁坤鹏一掌将她拍飞,也不管她撞上墙壁后是否内伤,冷笑道:“缪瑞灵,别给脸不要脸。当初若不是你有意勾引我,我怎会对你另眼相看?你要装贞洁烈女就装得像一点,成婚前莫与男人乱搞,没准儿昨日我要了你的初次还能给你一个正妻之位。但现在的你……”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一面推门出去,一面摇头嗤笑,“不过是一双破鞋罢了,我袁坤鹏从不捡别人的破鞋穿。要钱拿钱,不要钱就滚。”竟连纳妾的念头也完全打消了。
缪璀灵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再也克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但眼下谁还会怜惜她?莫说找大夫诊治,便是来个人看一眼也无。她在地上呆坐许久,等胸口的剧痛稍微缓和才收拾包裹悄然离去。她知道自己被奸污的事必定已传得满府皆知,哪里还有脸见人,只但愿别传入未婚夫耳中才好。
因袁坤鹏下手毫不留情,她受了极重的内伤,找了一间客栈慢慢疗养,半月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
一路上,她总怀疑袁坤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大可能,否则他绝不会让她活着离开将军府,他那种人心里藏不住事,有仇当场就报,根本不会忍耐。至于他为何没中迷魂散?缪瑞灵猜测他那天本就有意借酒装疯,以便强占自己,故而用内力偷偷把酒液逼出体外,顺便把毒素也一并逼了出来,算是歪打正着。
听说袁坤鹏是因为嫉恨才疏远自己,湛晨阳委实松了一口气,叮嘱道:“既然他是因为你才对我看不顺眼,你就为我吊着他,莫让他与缪家庄和碧云庄生疏了。日后我们总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缪瑞灵心头滴血,面上却强笑道:“你就不怕他占我便宜?”
“灵儿如此聪明绝顶,就是被余沧海掳回魔教也能全身而退,哪会让袁坤鹏那种没脑子的粗人占了便宜?我相信你。”湛晨阳对未婚妻的手段很有信心。
缪瑞灵越发笑得勉强,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差一点连骨节都捏碎。他们满以为她聪明绝顶,能力过人,把别人全当成傻子糊弄,却从未想过,当别人具备绝对的实力,压根不屑与她玩脑子时,那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下场究竟会何等凄惨。
缪瑞灵一路行来想了很多,对以前的自我认知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却不敢在未婚夫和父亲面前表露,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缪瑞灵走后,周允晟也准备告辞,从袁坤鹏的私库里搜刮了几大坛烈酒,命仆役抬上马车。
“这些时日,余教主看戏看得可满意?把袁某当枪使的人,余教主还是第一个。”
“袁将军此言差矣,若余某不找上你,你现在哪里还能当枪,早化成一抔黄土了。说句大实话,你别不爱听,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若是你,倒宁愿活蹦乱跳地当枪杆子,也不愿当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周允晟拱手灿笑,末了脚尖轻点跃上马车。
袁坤鹏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见魁斗竟还在一旁频频点头,直言“教主说得有理,袁将军碰上教主是福气”等话,顿时被气笑了:“罢了,余教主的救命之恩袁某记下就是,我们有缘再聚。”话落挥手撵人。
周允晟叮嘱一句:“帮我好生照顾阿魁,五年后我来接他。”随后命车夫启程。子玄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上,似鬼魅般紧跟其后。
周允晟这回没再遮掩容貌,穿上遗族特有的服装招摇过市,还专往人员复杂的客栈、酒楼、妓馆等处跑,生怕旁人认不出自己。
子玄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规劝,却又强行按捺住,默默替他收拾找上门的仇家。
除非必要子玄并不愿意杀人,只点了穴,把人扔到一旁就作罢,然后继续赶路。他虽然行走江湖多年,却因为师门声望和高强武功的震慑,并不曾了解江湖的险恶,故而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可取。这些人没了性命之忧,只会越来越愤怒,越来越肆无忌惮,被点穴多次后竟联起手来,打算先把他杀了再栽赃到余沧海头上,让少林寺的高僧去找余沧海的麻烦。
子玄虽然年轻,辈分却颇高,少林寺“智”字辈的和尚只有他师父智深一个,余下几名长老也都是“觉”字辈,到了子玄跟前还得管他叫一声“师叔”,故而子玄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住持。
未来住持都被人杀了,少林寺岂会善罢罢休?放在以前这些人绝不敢轻易把脑筋动到武林第一高手头上,但与子玄交手几个回合之后,这些人渐渐察觉出他身受重伤内力不济的事实,又不欲见血,他们胆子也就大了,这才定下——条借刀杀人之计。
这日,子玄照旧跟在周允晟身后扫尾,把几十个杀手引到一处空地居住,却没料解决一拨又忽然冒出另一拨,竟似没完没了,且各个出手狼辣,角度习钻,令他疲于应付。
等他察觉情况有异时,身上已经中了两刀,本就不太稳固的真气又开始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几欲失控。他本已经做好殒命在此的准备,只是遗憾未能见男人最后一面,却没料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把一干杀手震得头脑发晕,气血翻腾。
当武功修炼到极致,莫说飞花摘叶就可杀人,哪怕一道目光,一阵声波,亦能化为无形利器,于瞬息间取人性命。
众人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之前还踌躇满志、得意洋洋,现在则神魂俱裂、肝胆欲碎。因子玄的拦截,他们从未与周允晟交过手,便是有人碰上他,也早就变成一具冰冷死尸,无法宣扬他的可怕之处。故此,他们并不了解周允晟的武功究竟高到何种地步,只影影绰绰地 听人说与子玄和尚在伯仲之间。
但现在再看,这哪里是伯仲之间?竟已达到了神鬼莫测的程度,人未至,声先到,且眨眼间就震碎了十几人的头颅,令红白脑浆洒了遍地,当真好残忍的手段!在场众人唯独子玄毫发未损,正表情焦虑地举目四顾。
“余沧海,你莫要……”他运转内力高声规劝,话未说完就被一股气流点住穴道,似木头一般僵在原地。
周允晟唯恐有人趁机伤他,从半空中骤然坠落,将他搂入怀中带离战圈,散漫开口:“和尚,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但你的照顾只会令我徒增烦扰,不若让我自个儿来解决。”
子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像利箭 一般射入人群,眨眼就捏爆了两人脑袋,复又旋身掏出一人肚肠缠绕于另一人颈间,使他二人抱在一起痛苦死去。
中原人对武学一道颇多讲究,招式既要犀利又要美观,把“杀人于无形”视为杀戮的最高境界,与人对敌时若能一剑刺死,绝不出第二剑,血流得越少越好,事了拂去衣摆上的尘埃,又是翩翩君子一枚。
然而余沧海却恰恰相反,最是喜欢血流成河、残肢遍地的场景, 鼻端传来的血腥味越浓烈,他就越兴奋,杀到最后,一双茶金色的眼眸已完全变成了赤红色,扯掉人四肢,掏出人心脏,切断人头颅,令空地上频频喷溅出三尺高的血柱,把周围的空气都染红一大片。
现在的他哪里还像是一个人?却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一只索命的厉鬼,硬生生将风景如画的人间变成了尸山尸海的地狱。
幸存下来的几人早已失去斗志,不等他近身就“扑通”跪下,用力磕头,鬼哭狼嚎地求他高抬贵手。他果然高高抬起手手臂,五指并拢成手刀,眨服就割断几人头颅。几根血柱冲天而起,最后又慢慢化为 血雾,浇淋在他头顶。
子玄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恍惚中,他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血池地狱,见到了镇守在此处的阎罗。他实在看不下去,又无法开口阻止,只能闭上眼睛为死去的人默念度亡经。
周允晟仰头嗅闻弥漫在空气中的腥甜味道,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所有该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与和尚,连野兽和飞禽也受不了他的阴寒杀气,纷纷遁走。
万籁俱静之下,微风吹拂落叶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更有树叶上沾染的血滴似雨点般落下,把半凝固的血泊砸出许多小坑,若是此处有路人经过,怕是会对“腥风血雨”这个词感受深刻。
“你在为他们念经超度?”周允晟缓步走到和尚身边,徐徐开口,“可是他们要杀你。”
子玄未曾睁眼也未曾答话,因鼻端的血腥味太过浓重,忍不住皱起眉头。
周允晟嗤笑,抬手解开他哑穴。
子玄将最后一段经文念完才睁眼,看清站立在身前的男人,呼吸微乱。
有雄浑真气护体,即便他手段狠辣,招招见血,身上也未曾沾染丝毫污秽。他满腔戾气狂泻而出,眼珠和眼尾因为杀意太盛而变成赤红色,却无损俊美面容,反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摄人心魂的魔力。子玄越发怀疑自己遇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
“你。。。”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实在是杀戮太过!”
周允晟抱臂冷笑。
“他们都是七门子弟,均为复仇而来。你既然知道真凶是谁,就应该搜集证据为自己洗刷冤屈,让所有枉死的人得到安宁,而不是又断送这许多人命。阿弥陀佛,余施主,你已被心魔所控,还望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到这里,子玄闭目念佛,不敢再看男人第二眼。 他也着了魔,竟觉得男人身穿白衣站立在血泊中的场景极为动人。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问你,当初七门惨案发生时,他们可有搜集证据查明此案?仅凭墙上几行血书就认定是我圣教所为,然后纠集人马灭我族人,这事又该怎么算?你们中原人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他们眼中,中原人是人,我遗族人就不是人,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残杀。当初他们不问根由妄造杀孽,我也可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就是你们佛门所谓的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子玄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辩驳。余沧海未曾杀七门子弟,七 门子弟却杀害了他的族人,这的确是一切罪孽的根源。
周允晟凑到和尚耳边,一字一句开口:“别再劝我,我绝不会善罢罢休。当初参与灭族的所有人,都要死在我手里。”
“然而你杀的人越多,结下的仇家也就越多,难道你打算与全天 人为敌?你一个人能杀得了全天下人? ”子玄并不敢苟同。
“能杀一个是一个。”周允晟退开几步,嗤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今日我杀他们,来日他们也能杀我,端看谁实力更强,笑到最后。事已至此,我没法回头。”
“怎会无法回头?”子玄目中流露出一抹急切,规劝道,“佛祖有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肯罢手,与我一起回少林寺了却尘缘,那些恩恩怨怨就都与你无关。师门总会看护你。”很多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恶人最后为了活命都遁入空门。有少林寺作后盾,外人再不敢挑事。然而他们也要接受寺庙最严厉的管教,直至大彻大悟,皈依佛祖。
子玄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这不但是男人唯一的生路,也是他唯一的生路。待男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的心绪就再也不会受他牵动。
周允晟像是听见了天大的趣谈,一面朗声大笑,一面用奇异的目光打量和尚。这人不但彻底改了脾性,竟打算让他也变成一尊无欲无求的菩萨,宗教对一个人的影响力委实太大。
他将双手搭放在和尚肩头,语气略带几分恶意:“你想度我入空门?知道吗,我更想让你坠入地狱。地藏菩萨曾经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证菩提’。他愿投身地狱以证佛法,你呢?你可有那个魄力?”
男人按压在肩头的双手越来越用力,令子玄察觉到了危险。他想退后,身体却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想移开视线,却被男人深邃的眼眸勾走魂魄,双目只能被动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脏开始狂跳。
坠入地狱?他要如何使我坠入地狱?
周允晟笑容诡异,右手顺着和尚肩膀缓缓向上抚摸,从脖颈滑到耳际,最终覆盖在他后脑勺上,然后猛然欺身上前,含住他干燥苍白的唇瓣。
子玄惊骇难言,尚来不及收回心神就被男人滑腻的舌头撬开齿缝,探入口腔,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地舔舐他上颚及牙床等处,紧接着勾住他舌尖肆意纠缠。
子玄本想推拒,舌尖微微一动竟自发卷了过去,与他追逐嬉戏,欲罢不能。头脑里再也容不下佛祖、经文、师门,除了亲吻男人,他再也无法思考别的。
周允晟对和尚热情的反应非常满意,手掌按压在他后脑勺上,不断加深这一吻,恨不能探入腹中将他生吃了才好。吻着吻着,他渐渐离了他双唇,开始啃咬吸吮他耳垂、脖颈、锁骨等处,双手向下滑落,用力揉搓他强健的胸肌和结实平坦的腹部,然后包裹住他早已硬挺的巨大阳物缓缓撸动,哑声嗤笑:“你已犯了色戒,若是再继续下去,就该身在地狱了。”
子玄有片刻清醒,眼里流露出抗拒的神色。
周允晟干脆解开他裤头,让硕大的硬物弹跳出来,此处从未用过,色泽浅淡,形状优美,顶端的孔洞因为前所未有的刺激已沁出些许白浊,正抽着丝往下滴落,场景十分淫靡。
周允晟存了戏弄和尚的心思,同样掏出自己硬挺的阳物,与和尚的放在一起摩擦撸动。或许因为亲热的对象是本该无欲无求的和尚,他情绪格外激动,一面前后款摆腰肢,加大摩擦的力道,一面舔着和尚的耳廊,喘息询问:“和尚,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爽不爽快?舒不舒服?想不想要更多?”
子玄额角冒出一条条青筋,伴随着他挺动的节奏一下一下弹跳, 面颊涨得通红,显然已隐忍到极致。他如何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想与他交媾,令他犯下色戒,从此与佛法绝缘,他意图毁掉他,让他永生永世在地狱中遭受折磨。
然而奇异的是,他竟慢慢在他手里放弃了抵抗,恍惚想着:若地狱中有他,若日日能与他身体交缠,这地狱却也比天堂快乐。
罪恶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蔓延,最终完全取代理智,当子玄打算彻底妥协时,男人却忽然后退,掏出手帕将漂亮至极的阳具擦拭干净, 锁入裤头,然后举步离开,竟丝毫也不管那处快顶到肚脐的子玄。
“你就这样走了?”子玄的嗓音沙哑不堪,其间更饱含许多痛苦。
“你修行不易,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你。”周允晟头也不回地摆手,然而嘴上说着放过,心里却谋划着下回该怎样调戏。他喜欢和尚在欲海中浮沉的表情,分明想放纵,却又告诫自己要清醒克制, 十分地纠结苦痛。他倒想看看他能坚持几回。
子玄本该松口气,疼得发紧的阳物却令他心绪难平。雄浑真气不受控制地从丹田狂泻而出,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竟一下就撞开穴道,令他恢复自由。
他来不及整理衣衫,飞身上前把男人禁锢在怀中,有样学样地按压他后脑勺疯狂啃咬。他已经彻底被心魔所控,眼珠同样变成赤红色,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句话:不要放过我,我愿与你一起坠入地狱!
周允晟原本只想逗一逗和尚,撕开他圣洁的面具,并未打算做到最后。此处乃荒郊野外,随时都会有一大帮仇家杀过来,他不要命了才会幕天席地地干那事。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和尚会如此不经引逗,竟冲破穴道扑过来,似野兽一般上嘴就啃,豪无章法,还压着他后脑勺,不允许他逃避。
周允晟从来不会对爱人设防,故而被撞得踉跄一下,摔到在半凝固的血泊里,溅起的血滴沾染在他腮侧,似开出一朵朵红梅。
分明是腥臭难闻的血气,却因为附在男人俊美妖异的脸庞上,竟也变得幽香袭人,子玄双手按压在男人双肩,禁锢住对方的动作,凑近了去嗅闻他全身,表情沉醉。他猩红的双眼、粗重的鼻息,以及漆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的眼眸,都一再告诉周允晟,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你闻起来很美味。”子玄笑容诡异,眯眼道,“你打算扔下我就那样走了?不是说好了要拉我下地狱吗?”
周允晟握住他脉门,输入一丝真气迅速查探了一圈,急切开口:“子玄,你必须马上冷静下来,否则极有可能爆体而亡!你的真气已经失控了。”见对方无动于衷地扯唇冷笑,他挣脱钳制,打算再次点住对方穴道。
子玄分明受了极重的内伤,真气逆流之下武功却并未减弱,反而暴涨了两三成,不但避开了无形袭来的气流,还抢先将男人定住。
周允晟大惊失色,急急开口:“子玄你别玩火,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他后悔了,早知道会惹得和尚陷入险境,就不该如此戏弄他。
子玄并未答话,只冷笑一声,圣洁的表情已被邪气四溢所取代。
他衣裤并未穿好,那处还挺立在外面,一丝一丝地往下滴落着黏滑的液体,偶尔还弹跳两下,显然已蓄势待发。
他一面在脑海中回忆妓馆内看见的男男交欢的场景,一面迫不及待地去解男人衣襟,解了几次都没解开,干脆直接用内力震碎。
周允晟从来不会拒绝爱人的求欢,但这次却不同,若他不赶紧帮爱人疏导真气,而是放任自流,他很有可能做到一半就死去,欲望会令本就不受控制的真气变得越发狂暴。
“子玄,你听我说,你必须停下来……,”话未说完,子玄就点了男人哑穴,喘息开口:“你真吵。说要拉我入地狱的人是你,说要放过我的人也是你,你究竟打算干什么?然而你刚才说得很对,事已至此,我们都无法回头。”他一边啃咬男人凸起的喉结,一边抚摸他修长柔韧的躯体。
男人躺倒在血泊中,苍白的皮肤已被血水染红,漆黑的头发似海藻一般层层叠叠地铺散,像一朵本该盛开在极乐天国的曼陀罗华,却堕落成了盛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
若是换个人,必定会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噩梦连连,然而在子玄眼中,男人却如此惑人,以至于勾走了他的心,也勾走了他的魂,令他着魔。他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本就急切的动作变得疯狂起来,低下头,像野兽啃咬猎物一样哨咬男人的身体,留下一个个带血的牙印。
周允晟疼得直抽气,却说不出半个字,分明心急如焚,敏感的身体却在疼痛中有了反应,疲软的那处颤巍巍站起来。
子玄眸色一亮,顺着他结实平坦的腹部啃咬下去,唇舌终于停留在散发着腥气的柱体顶端。
千万别咬!周允晟在心里大喊。若是换成以前的爱人,他必不会白白操心,然而眼前这个做了二十几年的和尚,男人跟女人该怎么做都未必知道,更何况是男人跟男人?
子玄并没有咬,相反,他对这根漂亮的柱体十分喜爱,近乎于本能地纳入口中吸吮舔舐,目露沉迷。现在的他不知道什么叫作羞耻、什么叫作色即是空,他只知道他想品尝男人的一切,最好能把他整个人都生吞活剥下去,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吞活剥,而是进入他身体最深处,让他里里外外都染上自己的气味。
强烈的独占欲冲昏了他的头脑,当男人涨红脸颊,无声呻吟着喷 发出来时,他含着他略带腥咸味道的白浊液体,反渡回他口中,用舌尖推送着迫使他咽下一部分,自己把剩余的吞掉。如此,他腹中就染上了男人的气味,而男人也应该染上他的气味。
这样想着,他掰开男人白皙修长的双腿,用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男人后穴。本该是五谷轮回之所,却美妙得超出了他的想象,那处竟然是粉红色,因为受了刺激正一紧一松地收缩着,像是在等待着吸入某个粗大灼热的物体。子玄脑中剧烈轰鸣,彻底没了理智,扶着自己已然勃起一条条青筋的阳物往穴口送去。
周允晟急得满头大汗,却没法开口。他万万没料到和尚竟一下就找准了地方,还打算强行进入,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受伤惨重?哦,他差点忘了,他这辈子转生成了圣僧,当然不知道交欢之事。
圣僧?有点了人穴道,强行与人交媾的圣僧吗?而且还是在幕天席地之下!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一面担心和尚逆流的真气,一面又担心自己的安危,恨不能立马冲开穴道,把和尚狠揍一顿。然而走火入魔之后的和尚功力骤然飙升,就算他拼尽全力去冲击,一时一刻也未能把穴道解开。
周允晟正暗暗着急,子玄的阳物已抵在他穴口反复摩擦,借着顶端泌出的一汩汩黏滑液体,慢慢挤了进去。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进入男人体内是何感觉,会不会又紧又热,美妙得令人迷醉,还曾屡屡失去理智,做出自渎的丑事。
但想象永远只是想象,无法与现实相比,当他真正进入朝思暮想的所在时,那销魂蚀骨的感觉令他几欲疯狂。那处不但紧致、灼热,还非常湿润,更有层层叠叠的软肉夹拢过来,搅着他的阳物,吸着他的阳物,引领他往更深处探去。
他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往里挤,因为过程实在难捱,忍不住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周允晟感觉到身体像是被利刃劈开一般,疼得几近麻木,也不知少林寺的住持从前拿什么喂养和尚,竟让他长得如此高大健硕,连那处也尺寸惊人,若不做好充分的润滑和扩张,委实难以容纳。他越发急切地冲击穴道,刚凝聚起一股强劲内力,试图往封闭的穴位上撞,就感觉和尚坚硬如铁的阳物陡然跳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疲软。
由于是第一次,且男人的后穴堪比顶级名器,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去,子玄只入了半截就按捺不住雷击般的快感,喷射出来。
他行走江湖,在路边的茶棚里歇脚饮茶时免不了听旁人说些荤话,自然知道持久力对男人的重要性。莫说挺动,连入都未入就泄了出来,简直丢人至极。子玄一时间僵住了,反射性地朝身下看去,果然见那人唇角微勾,目中隐有讥笑之意。
他本就不甚清明的脑袋越发像炸开的炉子,火星四溅,然后熊熊燃烧,把布满血丝的眼珠熏得赤红,与此同时,刚纾解过一回的那处以最快的速度肿胀充血,蠢蠢欲动。
看见男人讽刺的表情变成了惊讶,子玄低声冷笑,将他两条腿扛在肩上,直视两人紧密相连的私处,一入到底。有了之前那股浓精的润滑,粗硬的巨物轻易就挤开层叠软肉,抵达花心。
剧痛过后,强烈的快感猝不及防袭来,令周允晟干燥的眼眶渐渐浮上一层水雾,若是没被点住穴道,他早就攀着和尚的肩膀大叫起来。
太舒服了,是他一直渴望的滋味,因疼痛而疲软的那处终于再次颤颤巍巍地竖起来,缓缓吐出一滴清亮滑腻的露珠,“爽不爽快?舒不舒服?想不想要更多?”子玄把男人调戏自己的话尽数奉还,每说一句就狠狠挺动一下。
他低垂着头,死死盯着男人后穴,见自己每撞击一次就带出些许白色的浊液,然后又被一圈艳红色的媚肉吸入更深处,越发觉得欲罢不能。
挤出的白浊顺着男人的股缝滑至后背,然后缓缓浸入血染的布料里,那画面淫靡至极却又惊心动魄,令他几乎看呆了去。他全身的血液瞬间燃烧起来,冒着沸腾的气泡尽数往坚硬如铁的阳物里填充,若是不用力贯穿男人,让他分担一些灼热的温度,他一定会被绵延的欲火焚烧成灰烬。
周允晟的身体本就非常敏感,被他一次又一次撞击花心,早就承受不住,大张着嘴急促喘息,朦胧的眼里透出泪水。
用力,再用力,往上一点,就快到了!若是能开口说话,他一定会大声呐喊,让和尚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和尚虽然是第一次,动作太过粗鲁急切,却恰恰挠到痒处,令他被接连不断的高潮推至巅峰,仿佛没有尽头。
子玄爱极了他失神的表情,掐住他下颚,一面狠狠冲刺,一面哑声低语:“痛快吗?痛快就哭出来! ”当男人被欲念折磨得泪流满面时,他就会感到无比满足。
周允晟左右摆头,表情倔强。
子玄停下动作,把男人的双腿搭放在臂弯里,让他面对面地坐在自己怀中,托住男人臀肉的掌心往下一压,把男人全身的重量都放置在自己坚硬的阳物上。
硕大的顶端破开花心,探入更紧致更湿热的深处,令男人的肚皮凸出一块。周允晟无声呐喊,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快感折磨得差点发疯,这样的深度是以往从未达到过的,谁说和尚不会做爱,他简直无师自通!
子玄见男人眼角终于流下几滴泪水,欲落不落地挂在浓密的睫毛上,这才满意地低笑,一面疯狂吸吮他殷红似血的唇瓣,一面挺动腰臀用力冲撞,直撞了几百下才低吼着泄出来。
与此同时,周允晟也在接连不断的强烈刺激下射出汩汩白浊,然后抽搐着瘫软在和尚怀中,小穴不受控制地一紧一缩,把和尚疲软的阳物往外挤。
他脸颊通红,双眼濡湿,浑身沾满晶莹的汗珠与猩红的血点,像一枚烂熟的果实,散发出令人疯狂的甜美气味。
子玄看着还沉浸在高潮余韵中的男人,下身再次有了反应,狠狠往里一撞,又入了花心。周允晟像触电一般抖了抖,然后拼命眨眼,目中满是抗拒。有人来了,不过片刻就能抵达此处,若是仇家,乐子可就大了。
快离开!他收缩的瞳孔里写满这三个字,子玄分明也听见了响动,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撞击,臀肉与大腿互相拍打,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快离开!你他妈疯了吗?再做下去,别人一刀能宰两个!周允晟一面在心中怒骂,一面收缩后穴,试图把男人夹出来。
子玄果然很舒爽,喉头逸出野兽一般的嘶吼,等来人近在咫尺才抱起男人,并同时解开他的穴道,朝远处掠去。他功力暴增,瞬息间就已去到千里之外,确定四周无人就立马停下,把男人压在粗壮的树干上继续大力顶弄。
周允晟背部抵着树干,双腿被他架着,臀部直往下坠,不得不伸手搂住他脖颈,仰头闷哼:“唔,太快了!”
“你刚才不停夹我,不就是嫌我不够快吗?”也不知子玄跟哪儿学来的荤话,几乎不用思考就脱口而出。
他像打桩机一般猛力夯了十好几下,然后把男人的一条腿放下,另一条腿举高,也不抽出粗硬的巨物,掐着男人纤细的腰将他转了个身,从后面顶弄。他用力拍打男人极富弹性的臀肉,把它揉搓成不同的形状,然后掰开臀缝,赤红着眼珠紧紧盯着自己进出男人身体的动作。
穴口红肿了一圈,因沾满浓精而反射出清亮的光芒,更有许多肠液顺着臀缝流到男人的囊袋上,把他漆黑的毛发尽数打湿,然后抽成银丝滴落。这幅画面像世间最剧烈的春药,令子玄发狂,用尽全力一下又一下地朝男人敏感的那一点撞击。
“啊啊啊!”周允晟被他撞得嗓音都在发抖,呻吟声情不自禁变成了一连串低叫,双手撑在树干上,以免被撞飞出去,咬牙道,“叫你慢一点,你他妈的没听见吗?”
“你这里可不是那样说的。”子玄顺着湿滑的囊袋摸上他坚硬如铁的阳物,恶劣地堵住他快要喷发的孔洞。
“你放手!我快要到了!”周允晟转回头,狠狠瞪视和尚,却被他粗鲁地堵住双唇,叼住舌头,啧啧有声地吸吮。所有的闷哼和低吼全都被二人吞咽下去,唇舌的交缠更加深了肉体的快感,令他们在数十下的狠命撞击中攀上巅峰,齐齐射了出去。
周允晟被一波又一波的高潮折磨得生不如死,身体斜倚在树干上微微抽搐。子玄格外喜欢观看自己灼热的硬物进出男人身体的情景,他垂头凝目,一点一点把半软的柱体拔出来,当硕大的顶端撤离,一股白色的浓精立即从红肿的穴口滑落,并带出一截微微蠕动的媚肉。无论看多少次,这画面依然能激起他汹涌澎湃的情潮。几乎在瞬息间,他那处又开始肿胀发硬。
妈的,刚开荤的处男都是不知节制的禽兽!周允晟一面在心中唾骂,一面喘息道:“你真气逆流,丹田受损,不想死的话就马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调息。”
子玄听而不闻,用力一顶就入了进去,发起又一轮进攻。周允晟没空再想别的,仰躺在男人怀中一声接一声高叫。二人从午时厮混到月上梢头才堪堪停下,找了一条小溪匆忙清洗一番,然后潜入最近的小镇歇息。
一座废弃的民居内,子玄盘坐在早已昏睡过去的男人身边,一点一点疏导逆流的真气。当暴涌的真气尽数沉入丹田,他眼里的猩红褪去,脑海中的嗡鸣消失,理智也逐渐回笼。
淫靡而又疯狂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现,他一会儿看看还沾着少许血迹的双手,一会儿又看看侧躺在自己身边睡颜恬淡的男人,露出惊骇的表情。
他希望刚才的一切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梦,天亮了,梦也就醒了,于是悄然跃出窗外等待黎明。两个时辰后,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射在他脸上,带来一股融融暖意,却没能令他露出舒缓的神色,反而如坠深渊。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背叛了佛祖和师门,在魔鬼的引诱下堕入了魔道!
子玄木然地站在屋顶上,既不敢回去面对师父,也不敢进屋面对缠绵一夜的男人。察觉男人呼吸渐重,隐有苏醒的迹象,他连忙逃也似的离开此处,却没料半道遇见一众长老,被他们强行带回师门等候发落。
周允晟醒来时不见子玄,还以为他像以往那般出去找吃食,便老神在在地躺在榻上等,足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人回来,担心他遇见伏击,连忙出去寻找。
他在方圆百里之内搜寻了一番,看见林中大树倒下,似有打斗的痕迹,树干上残留着几枚掌印,明显是少林寺七十二绝学之一的大力金刚手所致,这才徐徐松了口气。子玄被带回了师门,并非遇害,这便好。他购置了许多干粮,一刻不停地往少林寺赶。
与此同时,一身狼狈的子玄正跪在戒律堂内,接受智深方丈与一众长老的审问。
“你已泄了元阳,走火入魔了。”智深方丈握住徒儿脉门查验, 眼里流露出沉痛之色。徒儿原是纯阳之体,只要元阳不泄,有生之年定能把《密宗大法》修炼到极致,成就金身。然而现在,一切都毁了。
子玄低下头,心中又愧又悔,并不曾出言为自己分辩。按照寺中规矩,堕入魔道者理当废去武功逐出师门,从此生死自负,但智深到底舍不得,与一众长老商议过后决定罚他三百棍,并关入达摩洞内自省五年。
子玄硬捱了三百棍,内伤越发严重,本就不受控制的真气从丹田内狂涌而出,窜入经脉,令他再一次走火人魔。他眼珠赤红,体表浮现一根根鼓荡的青筋,皮肤从古铜色变成了青白色,看上去不像是人,倒像一只厉鬼,形容非常可怖。
负责看守他的和尚见他咬紧牙关默念经文,似在极力克制,心知等他克制不住恐怕会大开杀戒,连忙跑去禀报方丈。方丈与众位长老匆匆赶来,看见他半人半鬼的模样也免不了露出惊骇之色。
“不好,这是要成魔了!快快压制!”智深方丈率先坐下,指尖蓄积起一缕雄浑真气,输入徒儿体内,帮他把逆流的真气引入丹田, 其他几位长老各自落座,将人围在中间,相继渡入真气。
然而便是几位绝顶高手一同出手,也只是令情况稍微缓和,子玄眼中血气未散,青筋一会儿隐人肌理,一会儿又浮出体表,看上去竟比之前更为可怖。
“命般若堂所有弟子前来吟诵降魔经,快!”智深方丈一面加大真气的输入,一面高声下令。守在洞外的戒律堂僧人不敢耽误,连忙跑去找来一众师兄弟,将达摩洞团团围住,齐声吟诵经文。
躺倒在血泊中的修长玉体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那些动情的低吼、闷哼、呻吟,以及肉体撞击的脆响被袅袅梵音所取代,似从九天之外传来,又似响彻耳畔,令子玄心境澄明,神志苏醒。他跟随大家的步调加入诵经的队伍,慢慢地,眼里的血色褪尽,体表的青筋平复,逆流的真气一点一滴沉人丹田,从万丈深渊的边缘又走回了正途。
智深见徒儿已经入定,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回真气,带领众位长老离开,刚走出去不远,就见一名弟子飞奔而至,双手合十道:“启禀方丈,那魔头找上门来了!”
“来得好!”智深厉声大喝,当即决定让余沧海有来无回。少林寺僧人从不妄造杀孽,然而魔道中人又该另当别论。
周允晟负手站在寺门前,运足了内力喊道:“开门,把子玄放出来!”声波层层扩散,莫说整个少林寺震了两震,便是方圆百里也清晰可闻。智深与一众长老连忙运功抵御,方稳稳站住了,其余弟子却都打了个踉跄,或面露痛色,或闷哼出声,或口喷鲜血内伤严重。
本已心境澄明的子玄听见熟悉至极的嗓音,脑海中又开始浮现二人在血泊中交缠的画面,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孟浪激狂的冲撞,心愿得偿的满足,似毒液一般将他刚砌好的心防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他忍了又忍,终是睁开双眼,冲面前的岩石喷出一口腥甜血雾。洞外的弟子用梵音抵御住了声波的攻击,却没料还是令师叔祖心旌动摇,连忙加大声量,并把木鱼敲得震天响。
子玄体表的青筋一会儿浮起,一会儿平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体。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是如观,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还请师叔祖将此前种种视作虚妄尽皆抛却,方可回头是岸,重修金身。”般若堂主站在洞口温声劝解。
子玄呼吸微窒,心内挣扎,然而到底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对佛祖的虔诚早已经刻入骨子里,竟用密宗大法强行封存了那些不堪的记忆,令自己重又变回曾经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模样。
“阿弥陀佛,多谢师侄劝解。”他双手合十,表情平淡。
般若堂主颔首微笑,折回去继续念经。
大门外,周允晟被少林寺的和尚团团围住,因此处乃爱人师门, 不好大开杀戒,他行动间极为克制,只把袭上前的人一掌一掌拍飞出去,慢慢走入门内,运功高喊:“子玄,我来接你了!”
几位长老与各大堂主心知他修为颇深,连忙命弟子退后,随即震碎僧衣,摆出十八罗汉阵,誓要令他毙命此处。
他抿唇蔑笑,指尖轻弹便把率先冲过来的大长老击飞数丈,双掌往前一推,其余十七人只感到一股山崩地裂般的气浪迎面而来,将他们一身铜皮铁骨尽数撞碎,吐血不止。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竟只在上古传说中才听过。
智深挥袖将十八人卷回身边,手臂一伸便是一个千手如来掌压过去,口里大骂“孽畜”。周允晟哼笑,与之对了一掌。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漫天尘土在寺内席卷,将树木砖石瓦片等物纷纷掀飞。
二人堪称当世绝顶高手,简简单单的对掌也能造出这般浩大声势,令在场众人惊骇不已,连忙运转内力护住全身,以免被掌风波及。待飞沙走石渐渐散去,二人依然站在原地,不同的是,那魔头嘴角含笑,目露精光,方丈却口含鲜血,脸色灰败,显见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连方丈都不是他对手,谁还能制得住他?倘若他今日大开杀戒, 少林寺怕是会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思及此处,众位僧人免不了心中发寒,见他迈开步朝殿内走去,竟齐齐退后几步,露出怯弱之色。
智深见状终于按捺不住,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吐了出去。没想威名赫赫的少林寺也有被人欺上门来压着打的一天,真真是颜面无存!
恰在这时,般若堂堂主举步走来,温声开口:“余施主,子玄师叔让贫僧给您带句话。”
一直被这些和尚“魔头魔头”地叫着,忽然来了一个叫自己“施主”的,又是给子玄带话,周允晟目中寒气稍微散去,摆手道:“无需你带话,让他自己出来与我说!”
“师叔不能见您。”般若堂主走下台阶,将住持扶回大雄宝殿,安置在蒲团上。
“为何不能见我?”周允晟气笑了。
“师叔因为您已经走火入魔,之前血气逆流,真气爆体,差点殒命。若是见了您心魔再起,那便谁也压制不住。还请余施主念在师叔曾救您一命的分上也救他一救,莫要再与他相见!”
周允晟静默片刻,随后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我定要见他!” 话落轻蔑一笑,“你请我救他一命算是说对了,我内力比他深厚,正可帮他调息失控的真气。凭你们那点微末内力,便是十人联手也未必能帮他消除隐患,但是我却能。你们不想让他死就赶紧把他交给我!”
“内力微末”的智深与几位长老露出难堪的表情,般若堂主也半晌无言。他说得的确没错,放眼中原,唯一有能力帮子玄压制真气的便是他,若他出手,子玄立时就能恢复如初,总好过废掉武功重新修炼。但他是子玄的心魔,天知道子玄见了他会不会发狂从而彻底失去理智。
殿内寂静无声,周允晟没有耐心等待答案,举步便往般若堂主来的方向走。他们不让见,他自己去找也是一样,今天不把和尚带走誓不罢休。偏在这时,一道低沉嗓音从虚空传来:“阿弥陀佛,余施主,请你速速离开。”
“子玄?”周允晟愣住了,不敢相信缠绵过后这人竟用如此冷漠的态度驰赶自己。他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脚步越发急促。
般若堂的弟子匆匆赶来阻挠,都被他一掌拍飞,因心中饱含愤怒竟一点也未留手,把几个修为较浅的弟子拍得几欲濒死。
“你若是不出来,我今天便屠了少林寺!”他扬声大喊。
众僧人被逼得节节败退,心知他定然有实力将一番狠话付诸行动,面上忍不住露出哀戚之色。子玄沉默了,片刻后叹息道:“贫僧与少林寺共进退,你若屠寺,贫僧唯有与你死战到底。”话落停顿片刻,冷漠疏离的语气泻出一丝压抑的颤音,“然而你若是能立下誓言,贫僧或可与你一见。”
“什么誓言? ”周允晟迫不及待地追问。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若是答应贫僧此生再不造杀孽,且谨守誓言十年,贫僧便与你约在十年后一见。”待到那时,该遗忘的都已经遗忘,该消散的也尽数消散,便如朝露与繁花,只能刹那存在,无法永恒,再见亦如不见。
周允晟先是一愣,继而仰首讽笑,越笑越大声,不知不觉竟流下两行热泪。这真的是他的爱人?与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相依为命的爱人?他让他发誓永不杀生,可知道以他现在的处境,无异于逼他去死。然而他却如此地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仿佛对他而言,自己的命只是一粒尘埃,略一拂袖就能抹去。
子玄被他凄苦万分的笑声激得气血翻腾,立即运转密法稳固心神,眼珠忽而发红忽而变黑,最终敛去所有神光,化为一潭死水,沉声询问:“余施主可愿答应?”
周允晟笑罢,朗声道:“好,我答应你!我余沧海在此立誓,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再手刃任何一人性命,否则天上地下生生世世,永不得与你相见!”
感觉下颚湿冷,用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流泪了,他暗暗嘲讽自己的软弱,然后毫不犹豫地举步离开,眸中爱意一点一滴凝结成寒霜。踏出寺门时他转身遥望达摩洞的方向,心中暗忖:是时候让你明白,在江湖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下场究竟是什么。我要把你的天真、纯善、圣洁,一一摧毁。
“天上地下生生世世,永不得相见”这句话似魔咒一般打入子玄脑海,令他再也克制不住地喷出一大口黑血。他捂住心脏,只觉得那里活生生被人挖走了一块,痛不可遏。
他后悔了,几乎在男人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便后悔了!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除了顺势而为,他已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大恸之下,他恍惚忆起一句佛偈: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如今的他已沉沦在苦海中,唯有遗忘才是真正的救赎。
周允晟杀上少林寺时并不避人,故而不出几天,他立下的誓言就已经传遍江湖。辱骂子玄与魔头同流合污的人纷纷转了口风,说他不愧是得道高僧,竟连余沧海那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能感化,当真是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典范,当然私下里少不了非议二人的关系,渐渐散播出一些不堪入耳的传闻。
七大世家的幸存子弟确认传言无误,立马拿上武器朝少林寺赶去。那魔头武功太过高强,且手段毒辣,他们奈何不了,现如今他既已放下屠刀,他们便干脆送他去西方极乐,也好助他早日成佛。
江湖就是如此,再贵重的金盆,再纯净的水,也洗不掉曾经沾染在双手上的血腥,更洗不掉诸般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当一个人放下武器,换来的不是息事宁人,而是更无情的杀戮。
周允晟上山时轰轰烈烈,下山时隐匿行踪,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来到将军府。袁坤鹏正与魁斗在凉亭里下棋,已经连输十九盘,看见略微高兴起来的少年,眼里流露出宠溺之色,待要将棋子放入某个棋格内,忽见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从天而降,稳稳落在随风摇摆的树梢上。
“教主!”魁斗慌忙跑过去,因为太过激动,差点从高高的台阶滚落,好在袁坤鹏及时上前将他捞入怀中,这才避免鼻青脸肿的危险。
“袁将军别来无恙。”周允晟飞入凉亭,微笑拱手。
“你来干吗?”袁坤鹏不自觉将怀中少年搂紧,沉声道,“当初我们可是有言在先,即便你打算退出江湖,也不能把阿魁带走。”魁斗被他夹在臂弯里,脸颊涨得通红,用力去掰他铁钳一般的大手却无法撼动一丝一毫,只能眼泪汪汪地开口:“教主,你怎能发下那样的誓言?你可知道现在江湖上已经传开了,无数人放言要杀了你,连那些不入流的江湖混混也想取你首级扬名立万。那和尚蠢钝不堪,拿你的性命当儿戏,你岂能由着他?莫非你与他果真,果真……”他难以把那些下流不堪的传言说出口,脸颊越发红得滴血。
袁坤鹏按捺不住,用粗糙的食指刮了刮少年挺翘的鼻头,见周允晟目光如刀地扫过来,不由哂笑。
“我此来并非带走阿魁,但若是袁将军照顾不好他,我也能随时反悔。”周允晟自顾自落座,看向少年时表情立马柔和下来,“阿魁莫担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只说不手刃任何一人,却没说不借刀杀人。”
他话音一落,阿魁就心领神会,清亮的水眸一眨不眨地朝袁坤鹏看去。
当余沧海找上门来的那天,当阿魁越发吸引自己的时候,袁坤鹏就有了做遗族人专职枪杆子的觉悟。他抹了把脸,叹息道:“说吧,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周允晟捏断从小佩戴的手环,把藏在里面的一卷帛书取出,扔在棋盘上。
阿魁顿时脸色大变,慌忙阻止:“教主,这可是遗族圣物,岂可随意交给外人?”
“外人”袁坤鹏郁闷地瞥他一眼,真想将他捞进怀里痛痛快快地踩躏一番,反倒对所谓的圣物没什么兴趣。
周允晟见状心下大定,坦承道:“这就是湛晨阳和缪瑞灵费尽心机也想得到的《无极心经》,它不但是一部上古功法,扉页中还隐藏着一张藏宝图,只需用火焰烘烤片刻就能显现。那是已经灭绝的上古五大氏族留下的财富,我们遗族就是五族后裔,因生活平淡安乐,自给自足,故而未曾动用过。”
袁坤鹏这才流露出惊讶之色,弄不明白余沧海为何会将如此要命的东西交给自己。阿魁更是急出满头大汗,眼眶红彤彤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他知道自己左右不了教主的决定。
“哭什么!”周允晟取出手帕盖在少年脸上,喟叹道,“族地已经不复存在,要这些死物有何用?不若用来为枉死的族人讨还一个公道,更为天下人买一个太平。”话落冲袁坤鹏拱手,“袁将军,望你日后能做一位好皇帝,让全天下的百姓莫再失去家园,颠沛流离。”
阿魁被他最后一句话触动心弦,用帕子捂住眼睛小声啜泣。遗族人已经失去了家园,尝尽颠沛流离之苦,教主不但想救族人,更想救全天下的人,教主果然胸襟广阔,大仁大义,非常人所及,想来还是自己太过狭隘了。
袁坤鹏见他哭得伤心,也顾不上什么《无极心经》和遗族财富, 将他搂入怀中好声好气地安慰。
周允晟看看无人问津的帛书,颇有些啼笑皆非,等少年哭声渐消才徐徐开口:“袁将军,烦请你取出财宝后在原地埋下八百斤黑火药,我有大用。”
“你这是……”袁坤鹏略略一想已明白他的意图,心道此人好狠辣,竟打算将整个江湖炸上西天!好,好得很,此法果然爽快,他早就看那些横行无忌的江湖门派不顺眼,只苦于前线吃紧,腾不出手。
阿魁忘了哭泣,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似是十分兴奋,当即把夸赞教主仁义的话忘到脑后。
“我不会亲手了却他们性命,但架不住他们自己跑去送死。阿弥陀佛,人性贪婪,我也无力阻止。”周允晟双手合十,满脸悲悯,少顷眼眸微眯,又变得邪气万分,“将军届时别忘了派遣士兵守在附近,莫让露网之鱼走脱。”言下之意竟打算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袁坤鹏朗笑答应,这才接过帛书翻看。
周允晟自顾自饮酒,漫不经心地道:“你现在就用火烘烤片刻,显出藏宝图让阿魁临摹,而后将秘籍誊抄一份,有看不懂的地方阿魁自然会教你。这份真迹我要拿去作饵。等你大业得成,我所求也不多,只希望你在塞外给我和我的族人一块肥美草原居住便可。”
至于秘籍缺了锻体篇,修炼到某种程度会爆体而亡的事,他并未和盘托出。连湛晨阳都知道适可而止,袁坤鹏也该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他贪欲太过,枉送性命,怪只怪他没有当乱世雄主的胸襟和气魄, 怨不得旁人。
他给他秘籍不但是为了交易,还为了试探,如果他能一直保持本心,自然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若是多疑猜忌,且还打算恩将仇报,不用别人出手,他自己也能把自己作死。
送了两份大礼又挖了一个巨坑,周允晟在将军府休整几日便悄然离开。他广发帖子,言及自己要公布七门惨案的真相,请大家前去做个见证。帖子上没有标注时间和地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正踌躇间,却发现那魔头竟大摇大摆重出江湖,引得许多人追在他身后喊打喊杀。他果然不敢违背誓言,只拔足奔逃,并未还手,好几次都差点被围剿致死,形容十分狼狈。
众人见此情景,越发觉得他是拔了牙去了爪的老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莫说七门幸存子弟穷追不舍,杀欲高涨,便是普通的过路人也想插一手。如今的中原武林已产生了一个共识,谁杀了余沧海,谁就能名利双收,平步青云。
少林寺内,智深阅读完老友来信,灰败的脸色略有好转。信中陈述了余沧海的现状,还推测说不出七日他定然会殒命。一个人武功再高又岂能与全天下人为敌?若是他拿不出证据洗刷污名,早晚会被仇敌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当初徒儿让他立下那等誓言,智深就已经预见到他将来的下场,却没料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似他那样杀人如麻的恶鬼,正该人人得而诛之,徒儿那日的所作所为总算是将功折罪了。智深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达摩洞外每时每刻都有弟子在吟诵降魔经,人数却大为缩减,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专门负责为子玄送饭。这日,小沙弥提来食盒却迟迟不走,欲言又止地看着闭目打坐的子玄。
“师叔祖,您请用饭。”他奶声奶气地提醒。
子玄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
“师叔祖,那魔头很快就要死啦。”小沙弥兴高采烈地说道,“等他一死,您的心魔自然就会消散,方丈很快会把您放出去的。师叔祖,您出去了能不能教弟子习武?”
子玄猛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瞳仁隐有淡红血气划过。然而他用密宗大法封印了那些不堪的记忆,只心弦略微一颤就恢复平静,若无其事端起瓷碗进食。小沙弥仔细打量他面色,见他表情冷硬似是无动于衷,忍不住垂头撇嘴,心内愤愤。
子玄这边心境澄明,风平浪静,周允晟那边却是疾风骤雨,险象环生。他躲过无数次围剿,见跟随在自己身后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不但当初参与灭族的人全在此列,还混入不少贪图名利之辈,这才招摇过市地朝碧云庄赶去。
湛晨阳和缪瑞灵当初只打算悄悄把余沧海杀死,却没料他会被子玄圣僧所救。现如今他如此高调行事,引得全江湖人追杀,最急的不是他自己,反倒是此二人。
他们唯恐别人先得了手,并且发现《无极心经》的存在,故而把暗中蓄养的死士全派去围捕余沧海。得到余沧海正往碧云庄赶来的消息,湛晨阳以为他对未婚妻无法忘情,想见她最后一面,当即便定下美人计,让未婚妻伺机骗取功法。
缪瑞灵印象中的余沧海是个武功高绝头脑简单之辈,十分好糊弄,当即就满口答应,完全忘了在袁坤鹏那里吃过的大亏。
湛晨阳和缪瑞灵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正等着余沧海悄悄上门掳人,届时缪瑞灵假装顺从地跟他离开,用柔情蜜意慢慢蛊惑,令他主动把《无极心经》交出来,然后再将他毒死,砍掉人头挂在门口,为碧云庄造势。若计划成功,湛晨阳不但能修炼上古神功,还能广结善缘,扬名立万,最终统一江湖,统一大夏。
他二人想得很没,却没料余沧海竟不按牌理出牌,柢达碧云庄后,非但没隐藏行踪悄然行事,反倒大摇大摆地盘坐在屋顶,手里提留着一只白玉酒壶,时而摇头晃脑的哼唱,时而大口大口灌酒,态度十分猖狂。山庄门口很快就聚拢了百十号人,全是紧追他而来,面上无不杀气四溢。有几个自恃武功高强,竟不顾山庄护卫的阻拦,飞身朝屋顶上的男人杀去,口里大喊:“纳命来!”
周允晟眯眼蔑笑,广袖轻轻一挥就将这些人拍出数丈。为了不让追杀自己的人心生退怯之意,他一路忍耐得十分辛苦,把武功压制到 一二重的境界与他们周旋,并不敢下狠手,甚至好几次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们以为杀死自己指日可待。
若非如此,追杀他的队伍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庞然。他只在屋顶上停留了小片刻,碧云庄门口就渐渐变得人山人海,有的试图冲开大门,有的干脆直接越墙而入,都想第一时间摘取他首级。
观众数量足够,好戏正该上场,他没了顾忌自然不用对底下人留手。不能杀人而已,于他而言没甚妨碍,反正他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被拍飞的几人勉力爬起,除了胸口有些憋闷,似是并无大碍,心道这魔头果然不敢大开杀戒,如此就能肆无忌惮地动手,待他内力耗尽,说不定还能钻个空子。
与他们持同一看法的人还有很多,于是当即提剑杀过去。其余人顺利上了屋脊,而最先发起攻势的那几个却忽然从半空跌落,往腹部一摸,满手都是鲜血。
这是……丹田被毁了?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异状,与他们同来的友人立马撩起衣摆査看,果见他们腹部印着一枚乌青掌印,一旦运转内力,便有细细密密的血珠从印痕中渗出,看上去十分骇人。
这是什么掌法?竟如此诡异,一点痛感也没有便悄无声息地毁了一个人。他们行走江湖,依仗的是自己的武功修为,没有修为便只能任人宰割,可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以忍受。
余沧海此前一直躲避,未曾还手,几次都差点被围杀致死,慢慢地,他们竟真把他当成没了牙的老虎,焉知他爆发起来会如此恐怖。他的确没有杀人,但他现在所使的手段却比杀人更残忍无数倍。
这几人摸摸肚皮,并未感觉到丝毫疼痛,但丹田内荡然无存的内力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成了废人。守在他们身边的几个江湖人心有所感,仰头大喊:“快回来,小心中招!”
但是已经晚了,这一次足有二十几人跃上屋顶,要不是对碧云庄稍有顾忌,唯恐把它踩塌了,没准儿所有人都会一拥而上。
这些人的动作看上去疾如闪电,但在周允晟的眼里却相当于慢动作。他把烈酒一饮而尽,仔细将价值连城的白玉壶别在腰间,这才轻弹指尖,把一道刚猛气流射入最先袭来的那人丹田内,对方痛呼失声,当即从半空坠落。
又有几人提刀砍来,他广袖翻飞将众人兵器尽数绞断,掌法变幻间似盛开一朵朵白莲,十分炫丽却又危险至极,瞬息就把这些人击落,而后脚步轻移,在刀光剑影中腾挪穿插,或一拳,或一掌,抑或只是弹弹指尖,振振衣袖,就有人惨叫着倒飞出去,被底下人接住后掀开衣摆,丹田无不血肉模糊,鲜血直冒,虽无性命之虞,终究与武道绝缘。
这些人恨意滔天,指着屋顶上的魔头破口大骂,骂着骂着竟泪流满面,显见已知道自己将来的下场。旁人齐齐举起刀剑,加人唾骂的队伍,然而让他们再往屋顶上冲却是一个都不敢。
原以为魔头不杀人了应当很好对付,却不想他现在的手段比直接杀人更毒辣!也不知他修炼了什么武功,几十个绝顶高手都拿他毫无办法,旁的人若是贸然过去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自诩修为高过魔头的,在场众人中没有一个,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想走又怕失了颜面,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收场。躲在门后观望的湛晨阳和缪瑞灵这才越众而出,冲屋顶上的人拱手:“余教主,您有什么冤屈或误会,不若随湛某入内,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我庄内还有很多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莫要惊扰了他们。”
“是啊。余大哥,你不是说要公布真相吗?不如把证据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也好叫大家心服口服。”缪瑞灵见缝插针地试探。她知道未婚夫行事缜密,必不会留下把柄,只想把人引人山庄再伺机而动。
“余沧海,我等今日就好生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有了梯子下,怒骂不已的人终于停歇了。
周允晟沿着屋脊举步走来,稳稳站立在气势狰狞的兽头瓦上,殷红似血的薄唇略微上扬,显露出一抹轻蔑笑容。他玉白的指尖在人群中一一点过,被点到的人面色煞白,骨髓发寒,面面相觑之下竟发觉都是七门残存子弟,不由暗忖:这魔头故意将我们点出来是想干什么?斩尽杀绝?不,现在的他不会杀人,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子玄圣僧当初怎那般大意,竟没听出他誓言中的漏洞,否则也不会造成今日惨状。
他们完全忘了对方是被他们逼到绝境才下此狠手。正如周允晟当初所说,在他们眼里,他们自己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全如蝼蚁草芥,可随意抹杀,这是何等荒谬的强盗逻辑。
周允晟笑容更盛,目中却渐渐凝聚起血气,负手站在高处,垂头询问:“我今日既然敢现身,自然拿得出证据。我圣教并未残杀七门子弟,七门子弟与碧云庄缪家庄却联起手灭我圣教,之后我一路大开杀戒为我圣教弟子报仇,你们可觉得冤屈?”
“若是你能证明七门惨案并非你所为,我们自然会承担起灭你族人的后果。所谓的一报还一报正是如此,我们谁也不怨!” 一名相貌清俊的男子扬声回复。他目中正气凛然,显见说的是实话,其余人等虽觉得遗族人死有余辜,此时却并不敢开口。若余沧海果真能拿出证据,他确实站在了道义那方。
周允晟深深看那人一眼,哼笑道:“我还当中原人全是卑鄙无耻之徒,却原来还有一个良心未泯。甚好,今日我可放你一马。”话落 朝被晾在一边的缪瑞灵和湛晨阳看去,讽刺道,“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谈的。想将我引入山庄擒拿,湛晨阳,你的手段还是这么老套。话说回来,你也真够大方,几次三番地把自己未婚妻往别人怀里送,让我玩弄倒也罢了,竟又送到袁坤鹏那里,如此喜欢绿帽罩顶的男人,我也是头一回见,佩服佩服!”
湛展阳和缪瑞灵被他这番话批得面色铁青,心内气极却又暗自胆寒,听他的口气似乎已猜到真相,此行却不是来叙旧情,而是算总账。
他能拿出什么证据?七门惨案他们做得干干净净,未曾留下任何把炳。不,的确是存在把柄的,当初他们不但把七大世家满门屠戮,还洗劫了他们的宝库以壮大势力,如今那些极具标志性的贵重物品都放在碧云庄的暗室内。思及此处,湛晨阳和缪瑞灵忍不住用力踩了踩中空的地砖,只觉得心慌意乱。
余沧海不可能知道碧云庄还有一个地下迷宫,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东西存放在里面,守卫迷宫的死士全都被慢性毒药控制,不可能将此事透露出去。
当湛晨阳和缪瑞灵自我安慰的时候,清俊男子又说话了:“不敢让余教主高抬贵手,若是余教主拿不出切实有力的证据,吾等必有一场死战!”
“明知道我不会杀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死战,你是故意欺我!”周允晟眯眼冷笑。
你的确不杀人,但你废除我等武功,却比杀了我等更残忍无数倍,究竟是谁欺谁?清俊男子觉得余教主当真很喜欢颠倒黑白,却又不敢反驳,只满面憋屈地拱了拱手。
周允晟不再废话,伸展双臂震动广袖,一股强劲气流随着他翻飞的袖口从脚底席卷而来,将所有人抛到空中,随即便是一阵阵山石碎裂的轰鸣,方才还被踩踏在脚下的厚重地砖竟蔓延出条条缝隙,在气流的冲击下坚持不到几息就“砰”的一声炸开,形成一个黑漆漆的巨大洞口。
众人纷纷跃到屋顶或墙头,定睛往下一看,洞内不只钉断瓦残垣,还有一格一格的暗室,许多身穿黑衣的死士以为山庄遭遇敌袭,举着寒光烁烁的利剑从暗室中跃出,目满足杀意。
“那面墙上悬挂的可是我玉剑山庄的镇庄之宝青泥?”有人大声质问,众人顺着他指尖的方向一看,果然最大那间暗室的墙上悬挂着一柄泛着幽幽青光的宝剑正是玉剑山庄的至宝,当时十大神剑之一的青泥!没了屋顶的暗室暴露在阳光中,里面存放的物品一目了然,遮也遮不住。
“这些黑衣人可是碧云庄蓄养的死士?”又有一人开口询问,语气暗藏暴戾。蓄养死士是武林各大世家和门派的惯例,并没有什么出奇,但奇就奇在这些人的身法竟然与当日残杀七门的杀手非常接近。
武功招式可以模仿,但身法和气势却刻入骨髓难以改变,为了把嫌疑引到遗族头上,湛展阳当初刻意留下几个目击证人,今日却恰恰成了为余沧海洗刷冤屈的关键。
“请湛庄主为在下解惑,为何我玉剑山庄的至宝会悬挂在碧云庄的暗室内?”
“请湛庄主为在下解惑,为何你蓄养的死士,身法与灭我慕容世家的杀手如此相似?”
“请湛庄主解释解释,为何我铁荆门的鲛人珠会在你府上?”
“那是我杨家祖传的金丝软甲和饮血刀,怎会在此处?”
湛晨阳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喜欢搜集战利品,但凡从仇敌身上搜刮来的宝物都会一件一件地摆放在巨大的博古架上,得了空就拿出来把玩一二,从中找寻运筹帷幄、无往不利的快感。
但是今天,这一癖好将他的种种恶行公之于众,无需他分辩,只往那博古架上看一眼,许多人就能从中辨识出家族至宝。当初他们聚集在此处,商议该如何报仇并找回家族传承的宝物时竟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的仇人就坐在他们对面,宝物就踩在他们脚底,这是何等的讽刺?没有人怀疑这是余沧海的阴谋,他不可能在灭了七门之后反把宝物转移到碧云庄,还能指使碧云庄的死士看守,他又不是碧云庄庄主。
现在真相已经很明显,七门惨案必是湛晨阳所为。其实不仅仅是七门,从堆得满满当当的藏宝室来看,湛晨阳干灭门洗劫之事显然不是第一次,死在他手里的的人何止千万。说他一句恶贯满盈也不为过!
眼见上一刻还对着余沧海喊打喊杀的人,下一刻却对着自己露出狰狞之态,湛晨阳和缪瑞灵终于乱了心神,挥手让黑衣人清场。黑衣死士二话不说就围杀过去,只要所有人毙命此处,今日之事便能了结,死人绝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踏平碧云庄!”清俊男子拔剑相迎,其余人这才回过神来,与黑衣人展开了死战。周允晟站在兽头瓦上俯看底下的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眉梢轻扬,表情闲适。见远处还有一大拨追杀自己的江湖人靠近,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上千,他这才满意一笑,飞身离去,顺手废几个不长眼的东西。
离开碧云庄,周允晟径直入了将军府,出示一道玄铁令牌后毫无阻碍地前往密室。袁坤鹏与几名心腹正在清点一箱箱金银财宝,即便他见识广博,定力十足,在五彩斑斓的宝光而前依然把持不住,脸上隐隐露出激动的神色。唯独魁斗站在一旁认真书写清单,表情平淡。
“阿魁你来,但凡有看上眼的宝物全拿走,无须顾虑。”袁坤鹏冲少年招手,言辞间颇为纵容。其余几名副将都得了一件赏赐,对少年的特殊待遇却也并不眼红,这些财宝本就是遗族之物。
“没什么想要的。”魁斗头也不抬地道。他最想要的东西旱已经失去了,在他看来,小时候与伙伴一起玩过的木头房子、泥丸弹珠,也比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更珍贵。
袁坤鹏越发觉得少年性子纯然可爱,不愧是上古遗族之后。遗族人世世代代坐拥如此财富,却从未想过找出来挥霍,反倒更喜欢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朴实、赤诚、勤劳善良,好似浑身上下都冒着仙气儿,与这战火纷飞,良知尽丧的乱世格格不入。
思及此处他略微一滞,暗暗忖道:当然要除开余沧海。那厮不是冒仙气儿,是冒魔气,冒黑水,心都烂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打开密室大门,缓步而入,走到一箱鲛人珠跟前,随意踢踹道:“湛晨阳抢了铁荆门的鲛人珠,当宝贝一般用千年寒玉托着,唯恐失了灵光,我们的老机宗倒好,随便找了个破箱子收捡。看来上古时期鲛人很多,这玩意儿并不值钱。他们万万没料到自己随便拿来当弹珠耍弄的小东西,后世竞成了无价之宝,真是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啊。”
摇头叹息一阵,周允晟忽而咧嘴邪笑:“炸药都埋了?消息可曾放出去?”
袁坤鹏见他与阿魁一样,对这些宝物颇为不屑一顾,越发觉得可与他们加深来往,当然,对阿魁他乐意掏心挖肺,对余沧海这厮却只能敬着,万不敢与之为敌。
“事情都已办妥,只等有心人入套。”袁坤鹏颔首回话。
《无极心经》中暗藏藏宝图的消息一旦传出,除了吸引各大江湖门派,还会吸引割据四方的藩主,毕竟招兵买马需要大笔银两。届时他们必定会派遣心腹悍将前来抢夺,更甚者还有可能亲自现身査探虚实,若是埋于地下的黑火药被引爆,也不知能除掉多少劲敌。
在不久的将来,大夏国的各方势力怕是会重新洗牌,而自己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思及此处,袁坤鹏满怀感激地瞥了余沧海一眼。
“很好。湛晨阳已经被我逼到绝境,想来很快就会求助于你。”周允晟随便捡了个宝箱当凳子坐,取下腰间的酒壶豪饮。之前他已把《无极心经》中暗藏藏宝图的消息透露给湛晨阳,此人果然心机深沉,善于隐忍,竟一直按捺不动。但如今他已走投无路,为了自保,必定会拿藏宝图的消息与袁坤鹏做交易,请他出兵增援碧云庄。然而等他意识到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江湖时,怕又会顺势而为,一面借袁坤鹏的军队震慑各大门派,一面请他们联手截杀周允晟以夺取心经。
周允晟只略一震袖就掀翻了碧云庄的暗室,此等功力堪称神鬼莫测。想从他手里抢夺心经,没有百十个绝顶高手绝成不了事。故此,向来善于审时度势的江湖人必定会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当利益和正义摆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时,毫无疑问,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利益。这不是周允晟的偏见,而是历经无数次背叛后得到的血的教训。所以他总是习惯从最险恶的角度去揣测人心,以免遭到暗算。
他相信再过不久,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就会洗白碧云庄,然后把脏水泼到他头上,从而为讨伐他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衣冠禽兽不外如是。
思忖间,一名暗卫果然拿着一封密信匆匆赶至,说是碧云庄送来的。
袁坤鹏打开一看,当即冷笑:“真是本将军的好兄弟,收到消息足有一个多月,现在才给我递信,还美其名曰欲助我成就大业。”他摇头叹息了一会儿,挥手道,“马上把碧云庄附近的军队遣去驰援。”
暗卫拱手领命,顷刻间消失在门口。
周允晟拾起一枚拳头大的翡翠把玩,漫不经心地道:“这块翡翠大约是哪个老祖宗在野外游玩时捡到的,觉得颜色好看就带回家收藏,像现在的小孩捡雨花石和贝壳那样,不过是个摆着好看的玩意儿罢了。”边说边随手把翡翠一扔,骇得一名副将飞扑过去接住。
他见此情景抚掌朗笑,脚尖挑起地上的几块翡翠,让周围人跟着四处翻滚补救,举止十分令人恼怒。
袁坤鹏瞥他一眼,心道这厮如此聪明狡诈,放荡不羁,也不知当初怎么就看上了缪瑞灵那样的婊子,后又中了子玄和尚的蛊惑,果然人无完人。他却是忘了自己也在缪瑞灵和湛晨阳手里吃了许多闷亏。
周允晟顺走几坛好酒,这便向众人告辞,准备接受第二次追杀。这回为了藏宝图和上古功法,怕是许多已隐退江湖的老怪物都会亲自出马,一定比之前那场游戏更好玩,一直躲在达摩洞内的子玄也该出来了。
与此同时,湛晨阳还在与众多仇家厮杀,眼看蓄养的死士一个个殒命,庄内仆役也都躺倒在血泊中,他冲反锁在书房内的缪瑞灵大喊:“信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我爹和袁坤鹏应该很快就来。”缪瑞灵估摸着送信的人已经从书房的暗道潜出山庄,这才推开房门杀出去。二人伤痕累累,鲜血淋滴,显见已是强弩之末,就在绝望之际,“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上万兵士将山庄团团围住,挽弓搭箭,蓄势待发,江湖人再横行无忌也万万不敢与南境藩主为敌,赶紧把自家的宝物纳入怀中,狼狈退走。湛晨阳大松口气,顾不上处理伤势,连忙把袁坤鹏派来的副将引入屋内。
普通江湖人也许不敢直面军队的箭雨,但其中绝不包括余沧海那样的绝顶高手。他只略微振袖就掀翻了碧云庄固若金汤的地宫,可见修为已入先天之境,五感神识可洞察万物。若派遣军队前去围剿,当士兵还在千里之外时,他恐怕就已听见响动消失无踪。
他武功那般高强,足可以去往广袤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届时谁又能寻到他身影?故此,派兵围剿乃下下策,将他逼急了怕是什么都得不到。
湛晨阳苦苦寻思了好几天,觉得要抓住余沧海,人贵精不贵多,只百十个绝顶高手秘密潜伏跟踪过去,合力将之围捕,这才有五六成的把握,若还能擒了他的族人以命相胁,则又多了两分胜算。
然而碧云庄如今树敌无数,上哪儿寻找百十个绝顶高手帮忙?副将听了他的诉求也连连摆手,说军中并无此类高手,让他自己想办法。若是他不能替将军找到宝藏,碧云庄也不用存在了。
湛晨阳一面暗骂袁坤鹏冷血无情,一面又觉束手无策,恰在焦头烂额之际,缪劲松领着许多人步入花厅。湛晨阳定睛一看,不由露出惊容。这些人前不久还试图踏平碧云庄,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地命人看座奉茶,好生招待,等缪劲松开口叙述才知道藏宝图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不说人人皆知,但耳目灵通的却都心里有数。
这些人不是傻子,见袁坤鹏派遣重兵保护碧云庄,心知他与湛晨阳肯定有重大的利益纠葛,否则怎愿意为了他得罪整个江湖?结合藏宝图的事,当即就明白连藩主也已经盯上了《无极心经》,这是让湛晨阳代为寻宝呢。
他们自然不敢与藩主抢东西,但分一杯羹却也并非不可能。藩主的士兵虽然悍勇,但拿来对付余沧海那样的先天高手怕是不顶用,他听闻动静一跑了之,谁又能奈何得了他?战马再快也快不过他神行万里的轻功,不若请百十个顶尖高手合力围捕更有胜算。与其让藩主费神招募,不若他们上门自荐,既可卖藩主一个人情,事后又能得到不少好处。
他们的心思与湛展阳不谋而合,坐下后热烈商讨起来。袁坤鹏派来的副将只管坐着喝茶旁听,并未干涉,等聚会结束才指着缪瑞灵,徐徐开口:“这都一个多月了,袁将军颇为思念缪姑娘,待庄主得了空闲,莫忘了把缪姑娘送去将军府伺候几日。”这却是坐实了之前余沧海的话,缪瑞灵果真是湛晨阳拿来笼络人心的工具。
冰清玉洁、名满江湖的瑞灵仙子原来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当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也不知多少人入过她香闺,上过她软榻?在场众人一面意淫一面站起身,毕恭毕敬地送走副将,然后诡笑着把缪瑞灵的上下三路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遍。
湛晨阳不敢置信地瞥了缪瑞灵一眼,见她目光闪躲,身体微抖,瞬间便猜到她与袁坤鹏已有了私情,心底恨极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差点被一口心头老血噎死。现在碧云庄能否存活甚至更进一步,全在袁坤鹏一念之间。他不敢,也不能得罪对方。
“其他细节我们明日再议。大家千里迢迢赶来襄助湛某,湛某感激不尽,已备好上房请各位回去稍作休息,晚上还有酒宴款待,敬请赏脸。”他故作淡然地拱手。
众人也不戳破,寒暄一番后各自散去。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湛晨阳反手就给了缪瑞灵一巴掌。缪劲松勃然大怒,当即与他争执起来,言及他把自己女儿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二人均怒火狂炽,有失理智,说着说着竟打起来,把好好一个花厅弄得满地狼藉。
缪瑞灵受不了他们互相指责时的恶毒言语,提着裙摆匆匆往自己的小院跑,途中遇见几个借住此处的江湖人,觉得自己仿佛没穿衣裳,简直无地自容,连忙捂住脸加快速度。
等她消失在转角,其中一人冷笑道:“瑞灵仙子,凭她也配?”
此人乃白水宫少宫主。其外祖父是十二洞府的洞主,修为己达半步先天之境。此次前来助袁将军夺取《无极心经》。
很不凑巧,内水宫正是之前被碧云庄灭门的七大世家之一,若非为了那笔足以买下好几个大夏国的财富,他与外祖父绝不会与碧云庄握手言和。当初湛晨阳和缪瑞灵为了彰显自己仁义,对幸存的七门子弟多有照拂,缪瑞灵更是在灭门惨案发生的第二天赶去现场,把死士们故意留下的活口一个一个拖出来救治。
这些人自觉受了缪瑞灵莫大恩惠,或对她忠心耿耿言听计从,或对她情愫暗生倾慕不已,白水宫少宫主便是她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位。
然而当初的感激和爱慕有多深,现在的仇恨就有多深。湛晨阳先一步搭上了袁将军,他们只能按捺不动,等宝藏到手,少不得想办法让碧云庄永远消失。
袁将军胸怀大志,眼界广阔,想来不会为了湛晨阳得罪整个中原武林。要知道曾经的七大世家根深叶茂,地位稳固,便是现在被灭了门,也有许多同气连枝的亲朋好友。这些人联起手来足以踏平十个碧云庄,除非湛晨阳也有余沧海那样的本事,能凭一己之力抵御千军万马。
“既然她已经被人玩烂了,哥几个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湛晨阳现在有求于我们,必不会计较。”又有一人嬉笑开口。他也是缪瑞灵从血案现场“拯救”出来的幸存者,现在一想才惊觉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竟每个家族的子弟都被“正好路过”的缪瑞灵所救,却原来她才是罪魁祸首,早就未卜先知了。
“好主意。什么时候动手?”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今夜子时。”白水宫少宫主森然一笑。
是夜,缪瑞灵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屈辱感像是一条条毒虫在她的骨髓里窜动啃噬,痛不可遏。想起离开花厅时湛晨阳厌恶的目光,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恍惚中,她隐约嗅到一股甜腻的暗香,心里咯噔一声就要下床,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像是中了软筋散。
“来人啊!快来人!”她试图大声喊叫,张开口却只能发出低不可闻的呻吟。
几条黑影从半敞的窗户跃入屋内,先剥了她亵衣亵裤肆意玩弄,复又掰开她双腿一个一个奸淫,许是玩到兴头上,竟把她抱起来夹在中间,俩人一块儿操干,直把她前后两穴鲜血淋漓方意犹未尽地罢手,临走时嬉笑道:“滋味儿不错,比秦淮坊的花魁还带劲。你先歇着,明日我们换个花样。”
碧云庄的的护以和死士全在之前的冲突中被杀得精光,防务问题只能交给袁坤鹏派来的士兵。但这些人早得了上头交代,一点儿也不肯出力,分明看见从缪瑞灵房间内钻出几个人影,却毫无追究之意,全当自己眼瞎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之前那些喘息、低吼、辱骂,全都消散,唯余一股刺鼻的腥味。缪瑞灵原以为在将军府那一次是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至如今才明白,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永没有停歇之日。
她的名声想必早已经臭不可闻,被贴上“人尽可夫”的标签又结下如此多的仇敌,一旦失去袁坤鹏的照拂,她的下场必定会比今天凄惨无数倍。
她悔了,悔到断肠,这才明白善恶到头终有报的道理。然而谁又能将她救出泥潭?湛晨阳对权势的渴望大过一切,为了笼络住袁坤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出去。从此以后,她就真的是一个婊子,一个妓女,早晚会被践踏成灰。
谁来救救我?老天爷,求你派个人来救我!药效渐渐化去,她捂住脸庞压抑地痛哭,明知道不可能却着魔一般思忖:若是余沧海并未发现那些真相,他一定会前来带走我。他武功绝世,天下间没有去不了的地方,也没有杀不了的人。跟他在一起,谁也不能欺辱我践踏我,包括南境之主,也包括未来的皇帝!余沧海你在哪里?我后悔了你可能听见?
然而她永远都猜不到,她今日的下场正是周允晟一手促成。袁坤鹏的愤怒报复、藏宝图和《无极心经》的问世、各方争夺的局面以及恶行被披露之后缪瑞灵等人将要面临的下场,所有的一切全在他的算计之内。
一个女人要想在乱世中立足,要么自身强大,要么低调行事,要么依附强者。缪瑞灵自身并不强大,行事也不低调,更糟糕的是还屡屡算计一直庇护她的强者。
似她这般“机关算尽太聪明”,结局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反误了卿卿性命”。所以不用周允晟亲自出手,她以前造了多少孽,现在就要还多少债,至于湛晨阳和缪劲松,死期也不远矣。
少林寺达摩洞内,子玄已经闭关七七四十九日,心魔早已被锁入意识深处,再难翻出什么风浪。他一下一下敲击木鱼,口里诵经不停。一名长相玉雪可爱的小沙弥提着食盒走人,把一碗白米饭和一盘水煮青菜摆放在地上。
“师叔祖,该用饭了。”他小声提醒,等子玄端起饭碗,状似不经意地道,“师叔祖你知道吗,原来大家都冤枉余沧海了。七门惨案是碧云庄庄主湛晨阳所为,栽赃嫁祸到他头上,可惜圣教子弟已经活不过来了。江湖真险恶啊。”他挤着眉头,似是非常害怕。
子玄沉默进食,仿佛无动于衷,眸色却暗淡了一瞬。
小沙弥等了又等,见他始终没有反应,只好收拾碗碟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临到洞口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小沙弥把食盒提回厨房,一路噘着小嘴喃喃有词,表情非常愤恨。他弄不明白教主为何要让自己做和尚,还让自己守着那冷血无情的圣僧。虽说五年后教主就会来接他离开,但不能吃肉的日子委实太过难熬。
他把食盒和碗碟收拾干净,见四下无人,连忙踮起脚尖顺走灶台上的一小包盐巴和一罐辣椒面,偷偷往后山跑。他本想打些鸟雀烤来解馋,却没料刚出了前院,就见一群身穿劲装的江湖人迎面走来,个个表情肃然,面露煞气。
小沙弥连忙躲到一棵菩提树后,探出半个光溜溜的脑袋偷看。因他年纪幼小,又没有武功,这些人察觉到他窥探的视线却并未起疑,只当小孩子好奇而已。
小沙弥来之前就得了教主提点,知道藏宝图和功法的消息一旦传入江湖,必定会引起各方垂涎,其中有武林门派也有朝廷势力,竞争十分激烈。
因教主武功绝世,难以对付,这些人会尽可能多地召集顶尖高手前去助阵。论起武功修为,子玄圣僧和智深方丈分别占据了江湖排行榜的一二位,若是能请到他们加盟,胜算也会大上几分。
故此,在看见这些江湖人的一瞬间,小沙弥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心中暗暗忖道:也不知少林寺方丈会如何抉择,果真像教主所说会加入追杀他的队伍?可是出家人不该六大皆空,慈悲为怀吗?
虽然才入寺几月,但寺中的师兄对他却颇为照拂,不但教他习武练字,还常常告诉他要保持本心,与人为善,他实在不想把这些和尚想得那样坏。
教主分明已经找到证据洗清了圣教的污名,江湖人欠了遗族人那样一笔血债,凭什么不认罪偿还,却还要反过头去抢夺他们的功法和财富?小沙弥愤恨不解,早已把打牙祭的想法忘到脑后,蹑手蹑脚地靠近大雄宝殿。
殿外守着五名江湖人士,吐息绵长,天庭饱满,一看就是高手。小沙弥连忙躲进隐蔽的角落,不敢再上前。这几人默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儿,似觉得少林寺内不会发生危险,渐渐放下戒备开始聊天。
“余沧海那厮真够倒霉的,为湛晨阳背了一次黑锅,现在又得背第二次。”
“没办法,不是他背又能谁背?我们讨伐他总要找个好听的名头吧?”
“但这名头编造得委实太过粗陋,哪里有人会把抢来的财宝偷偷往别人庄子里搬?还一搬就是几十口大箱子,当碧云庄的护卫都是死的么?他们给余沧海罗织罪名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来,真他妈敷衍了事。”
“对付遗族人何需找什么正儿八经的理由,杀了也就杀了!”
“像咱们这样的混不吝自然不讲究说头,但别人可不一样”年纪最大的一人指了指内殿,讥笑道,“若是想请智深方丈这样的武林泰斗出马,你要是说不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也抹不开面子。咱们可以随便杀人,他们却不能师出无名,到底被名声所累,不好妄动。”
“有道理!”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沉默了小片刻,又有一人好奇地追问:“智深方丈会出手吗?他已经十多年未曾过问江湖事了。”
“应该会。听说遗族人的宝藏里有一颗混元舍利子,乃佛门失传已久的至宝。”年长者指着少林寺最高的一座佛塔说道,“那座塔名叫混元塔,从上古时期就已存在,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安置这混元舍利子。哪料舍利子却在浩劫中丢失,寻了一千多年也未曾寻到。镇寺之宝重新问世,哪怕只是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智深方丈都不会白白错过,自然要探一个究竟。”
“遗族人竟连这样的宝贝也有,岂不是三岁稚儿怀抱金砖过市,明晃晃地招人下刀子?被灭族也是他们的命数。”众人嗤笑,言谈间极为残忍冷酷。
小沙弥眼珠赤红,双拳紧握,恨不能扑上去咬断这些人的喉咙,却不得不拼命忍住。
过了大约一刻钟,一名精神健硕的老者与智深并肩走出,朗声道:“缪某感谢大师的鼎力相助,日后事成,必定将佛门至宝双手奉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智深双手合十,表情悲悯,“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佛门中人的责任。那余沧海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早晚应有此报。”
缪劲松越发笑得爽朗,再三与智深道谢后方踌躇满志地去了。
小沙弥赶紧蹲下身抠出一坨泥巴揉搓,假装自己在玩耍。一行人匆匆路过,连个眼角余光也未给,显见对他毫不设防,反倒是戒律堂的师兄摇了摇头,斥了一句“顽皮”。
小沙弥把捏成木鱼状的泥巴揣进怀里,一溜烟儿跑了,钻入自己的小厢房,这才趴在被子上无声痛哭。教主果然说得没错,这些人都该死,连和尚也没一个好人。
熬到下午,他照例提着食盒去了达摩洞,用指尖碰了碰碗沿,发现粥水滚烫,连忙忍着疼痛端出来,二话不说便往子玄脑门上扣。子玄躲也不躲,抹掉粥水后定定看向始作俑者,眸子里没有恼怒和疑惑,只有死水一潭。
小沙弥见他连质问自己的兴趣都没布,只瞥了一眼就开始念经,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世人都道少林寺是难得的清修之地,但如今看来却名不副实。所谓的得道高僧也不过尔尔,被财帛引诱后亦能昧着良心行事,偏还要摆出慈悲为怀、匡扶正义的模样,倒比那些真小人更龌龊!
“你知道吗,教主原本已经为我圣教洗刷了冤屈,准备隐退江湖了。”他已做好了离开少林寺的准备,故而言辞间并未遮掩身世,“但是因为他怀揣上古功法,且功法内暗藏一张藏宝图,那些江湖人为了夺宝便又颠倒黑白,说他是栽赃陷害碧云庄,欲联起手来置他于死地。你那好师父已活了一百多个年头,岂会看不穿其中猫腻?但他方才并未点破,反倒答应了碧云庄的招揽,要亲自出手对付教主。看看你们中原人的嘴脸,虚伪、贪婪、歹毒,连和尚也没一个好人!你们自己溢杀无辜,又哪来的资格要求教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小沙弥越说越激动,指着子玄的鼻子痛骂:“教主担心你走火入魔,命我入寺时时看着你,你倒好,一力将他往死路上推。十年之约,狗屁的十年之约,教主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你让他发誓不再杀人,与让他引颈就戮有何区别?你坐在这里诵经念佛,活得好不安逸,焉知教主每天要经历多少次追杀?这回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倾巢而出,便是教主修为再高也有内力耗尽的时候。他早晚会被你害死!呸!你这黑心烂肠、假仁假义的和尚,抱着你的木鱼上西天去吧!”小沙弥想啐他一口却又不敢,狠狠跺了跺脚就朝山下跑,誓要与教主共进退。
子玄抹掉脸上黏腻的粥水,继续敲打木鱼,面上不显,心绪却开始翻腾。他知道余沧海洗清了污名,却没料事态会如此急转而下。
上古功法和宝藏,这两样东西的确能令人疯狂,他发下那样的誓言等同于卸掉武器脱掉铠甲,赤身裸体地行走在刀山火海中,不但会被割得遍体鳞伤,还会被焚烧成灰烬。
子玄用力敲击木鱼,试图驱赶脑海中不停浮现的男人俊美妖异的脸庞。对方蹙着眉头,眼里闪烁着粼粼波光与漫漫春潮的样子,轻启唇瓣闷哼低吟的样子,探出舌尖婉转索吻的样子……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根曼妙的线条,都那样清晰地镌刻在心底,无法遗忘,更不能抹消。然而子玄还来不及细细描摹回忆,那张脸庞就在轰然喷薄的烈焰中化为灰烬,然后消失无踪。
他方寸大乱,竟错手将木鱼敲击成了碎块,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心魔以猝不及防的态势破闸而出,令他当即口喷鲜血,晕倒过去。再醒来已是三天后,他躺在石床上,周围全是般若堂的子弟,嘴里正有条不紊地吟诵降魔经。
“师父呢?”他半坐起身,低垂的眼睑遮住了隐隐冒着血光的眼眸。
“师父有事外出,不日就能回转。”般若堂主含糊其辞地道。
子玄点头,从容不迫地穿好僧衣、布鞋,朝洞外走去。
“师叔,您要去哪儿?别忘了您还在禁足!”般若堂主急忙追赶。子玄不答,看似走得很慢,实则瞬息就已拉开距离,把一干弟子远远抛下。直至此时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沧海受伤。
当对方的脸庞在脑海中燃烧成灰烬时,他的灵魂似乎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更有无边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有一道声音急切地催促着,让他尽快赶去余沧海身边,确保他平安无事。
与此同时,周允晟正被各路人马追杀。与袁坤鹏一样,其他几个藩主也收拢了许多江湖高手前去夺宝,更有几个眼皮子浅的竟亲自出马,率重兵围剿。周允晟一直未曾与这些人正面相抗,而是边打边退。他在等一个人,只有他来了,这场游戏才会真正开始。
刺骨寒风由漠北高原呼啸而下,似刀刃一般切割在脸上,令人感觉疼痛难忍。黑压压的军队站立在草坡上,从服饰判断应该来自不同的阵营。
几名将领打马走到草坡边缘,俯瞰下面的一场大战,虽极力克制,目中还是流露出惊骇之色。他们的主子不但派遣重兵围剿,还招募了几个武林高手助阵。那些高手来之前就曾断言,凭这么些人马根本无法生擒余沧海,不若在外围给他们掠阵。
几位将领当时还觉得这些江湖人口气大,哪里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抵御万众之师?然而三天三夜的追捕下来,他们才切身体会到余沧海的可怕之处。他能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能在万箭齐发下毫发无伤,若他没有立誓,现在的漠北草原早已经血流成河了。
思忖间,从男人袖中甩出的几道刚猛真气裹挟着劲风袭上草坡,一名将领连忙翻身下马滚到一旁,回头一看,却见自己的坐骑站着不动了,直过了几息才有鲜血从额头中间喷薄而出,然后缓缓裂成两半倒伏在地上,肠子内脏“哗啦啦”地流淌,气味实在是难闻。
那真气有了马匹的缓冲竟丝毫不减力道,接连斩断几名士兵的手臂方被一面厚重的盾牌挡住。拿盾牌的士兵被真气冲击而来的惯性带着倒退,虽然背后有无数兄弟支撑,依然退出去几丈远,等真气完全消散才手脚发软地跪倒,垂眸一看,用青铜打造的盾牌已经裂成了两半,断口似被利刃切过,非常光滑平整。
不过一道真气,且还是由数百里之外袭来,却能把好好一支军队冲击得七零八落,若他本人亲自出手,也不知会造成何等可怕的伤亡。
他哪里是人,分明是会行走的凶器。所幸他受到子玄圣僧感化,立誓不再杀人,否则大家全都要交待在这里!将士们在心中默默感谢佛祖后,随即打马后退,离战圈更远一些。
这场大战已持续了三天三夜,他们观战的距离也一远再远,唯恐被波及,但即便如此,余沧海的战力依然在不停刷新他们的认知。
一人独斗几百高手,且还是在备受制肘的情况下,若是换个人,然而他不但没死,且还游刃有余,反倒是其余人内力纷纷耗尽,不得不改用车轮战,这才勉强打了个平手。
周允晟也有些厌烦,拍飞一名半步先天的高手,准备飞身离开此处,眸色却忽然一暗。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快速赶来,是子玄无疑。他苦等了三天的人终究还是出现了。立即把功力压制到三成左右,他脸色一白,动作一缓,装出真气耗尽的模样。
“那魔头支撑不住了!大家快上!”离他最近的人大声呼喝。这句话令众人精神大振,便是那些内力不济退出战圈的也连忙围拢过去,施展各种刁钻手段。
周允晟一一接招,感觉子玄已近在咫尺,分明能躲开背后的暗剑,却故意撞了上去。当子玄匆匆赶来时,看见的正是男人被利刃穿胸而过的场景。
他反手将偷袭自己的人拍飞,而后拧断插在胸口的剑尖,口中喷出大股鲜血。本就满是腥气的寒风似乎越发刺鼻,熏得子玄眼眶发红,喉咙堵塞,心脏更是与男人一样,像是被利刃穿胸而过,痛不可遏。
隐隐冒着血光的眼珠彻底变成赤红色,雄浑真气也不受控制地从丹田内涌出,一遍一遍冲刷着经脉,子玄强忍着剐骨剧痛冲入战圈,把拦住自己去路的人一一击飞,迅速朝被围在中间的男人靠近。
“嗯?那是子玄圣僧?不是说他在闭关吗?”站在草坡上的一名将领错愕开口。
“他来得正好,这场大战总算要结束了。”另一名将领悠长地叹了口气。在此之前,他绝对想象不到一个人能把武功修炼到这种地步。
底下的几百名江湖人士,单独拎出来,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顶尖高手,却与他缠斗了数日还分不出胜负,并且还是在他处处留情的情况下。若他不受誓言掣肘,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也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完好无损地站着。
“子玄,你怎么来了?”智深见余沧海受了重伤,料想他支撑不了多久,于是退到战圈外围旁观,并不打算趁人之危。看见忽然出现的徒儿,他目露惊讶,心中更升起不祥的预感。
子玄死死盯着战圈内的男人。他伤了心脉,鲜血正一汩一汩往外喷涌,即便点了穴道也不见丝毫缓和,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血尽而亡。
他知道自己命在旦夕,拼尽全力突围,却碍于誓言不敢下杀手, 反倒令自己更加狼狈。险险避开雷霆万钧的一掌,他借着掌风倒退数丈,一面口吐鲜血,一面冷冷而笑:“想要《无极心经》?给你们便是。”话落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抛到空中,然后掌心蓄力要把帛书震成碎片。
“不好,他要玉石俱焚!快救心经!”不知谁大喊一声,几百名高手似蝗虫一般朝空中的帛书扑去,其间不忘你来我往地过招,试图阻碍彼此。
周允晟屈膝半跪,一手捂着不停涌血的伤口,一手支撑在地上,头一低便吐出一摊黑色的血液。剑上竟然淬了剧毒!这些人果然是不择手段!
子玄对智深视若无物,脚尖一点就飞跃到半空,几掌把挡住自己前路的人击飞,然后踩着他们下落的身体朝上攀越,三两下就把帛书握在手中,如离弦的箭,冲奄奄一息的男人疾驰而去。
“子玄圣僧?”原本快要抢到帛书的几人被他迅猛无比的身法惊住,待看清他面容,差点吓得真气溃散。只见他脸色青白,眼珠赤红,体表更浮出一条条粗壮的青筋,看上去像一头挣狞的野兽。他眸子深处再没有半点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有浓重到有如实质的杀气。
“你来了。”周允晟推开试图搂抱自己的和尚,抬眸瞥他一眼,也免不了露出惊骇之色。他只想让他看清何谓江湖,却不想刺激得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勉强定下心神,他从008内导出两股能量,一股用来护住心脉,一股蓄积在指尖,朝和尚的丹田点去。
子玄不闪不避,强硬地把男人搂入怀中,丹田内左冲右突的真气把男人渡入的能量尽数吞噬。他心魔已成,再如何引导也变不回原本的模样,干脆逆转真气,恣意放纵,却没料自己不但没死,反而功力暴增,这才能在短短的十个时辰内从少林寺赶到漠北。
“你受伤了!”子玄哑声开口,想把真气送入他体内护住心脉,却又迟迟不敢动作”他现在的真气与别人大为不同,充斥着暴虐的能量,甫一入体怕是会把男人的经脉绞碎。他虚扶着他,连轻轻碰触也不敢,唯恐他像脑海中的幻影那般化为片片灰烬消散。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周允晟笑睨他,每吐出一个字就要喷出一口鲜血,“我没有违背誓言,所以你看,我马上就要去西天了。你现在可觉得满意?”
我怎会满意?我怎能眼峥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若是连你的今生都把握不住,还要什么来生来世?子玄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却又前所未有地凌乱。
他徒劳无功地捂住男人汩汩流血的伤口,赤红的眼珠充满热泪,嘴巴开合却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头挤出困兽一般的悲鸣。男人即将离他而去的事实令他心神大乱,无边恐惧当头压下,差点碾碎他的脊梁。然而他没有时间悲切,把夺回来的帛书塞入男人怀中,将他打横抱起飞离此处。
“不好,他要救走魔头,快追!”其余人立即扑过去,却被他甩出的狂猛掌风震开数丈。掌风去势不停,连连击穿几十人胸腹才被一块巨大岩石拦住,留下一枚深深的掌印。此等功力莫说在场众人,便是余沧海恐也稍逊一筹。
智深走到石头前凝目细看,许久后才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功力暴增至此,定是已经彻底堕人魔道,再难挽回了。
“我原本以为十年后再见,你还是那个圣僧,我却成了一把枯骨,却没料临死前还能见你最后一面。”周允晟表面看上去伤得严重,实则用008温养半月也就好了。但他绝不会说出来,反倒不断刺激和尚。
“我绝不会让你有事。”子玄嗓音颤抖,不时垂眸观察男人伤势,只觉得胸口正被无形利刃反复切割,撕心裂肺一般疼痛。他震开前襟,把男人裹入怀中,用最快的速度朝神医谷赶去。
周允晟果然不再说话,摸出和尚塞给自己的帛书,恨不能再吐出二两血。真他妈多管闲事,你来就来吧,还抢什么东西,把我好好的布局搅和的一团乱!眼下该怎么办?找机会把帛书再舍出去?他想得头疼,干脆脑袋一歪睡死过去。
子玄见他晕倒了还不忘紧紧拽着帛书,绞痛的心这才好受一点,暗道自己总算干了一件正确的事,帮他保住了遗族的传承。
大战过后,草原上一片狼藉,原本半人高的草丛尽数倒伏,随处可见一洼一洼的血泊和残肢碎肉。寒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四处扫荡,把百里之内的狼群都吸引了过来,见军队还未散尽,便站立在草坡上引颈咆哮,此起彼伏的“嗷呜”声和掩映在夜幕中的星星点点的惨绿兽瞳令人不寒而栗。
来自不同阵营的几名将领环顾四周,只觉心里瘆得慌,一面抽打马匹一面高喊:“快点离开,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跑步前进!”
士兵们大声应诺,举着火把争先恐后地朝几里外的营地跑。几百名高手也都回去向各自的主公复命。
原以为此战必胜,待杀了余沧海他们再来争夺《无极心经》的归属权,却没料与他打了三天三夜只勉强扯平,眼看快磨死了他竟又冒出一个子玄圣僧,将他从容不迫地救走了。
这下,心经怕是会落在少林寺手里。众人各自思量,不约而同地做下决定——不能让少林寺独占鳌头,必须把子玄圣僧也一块儿杀了!他既然救走了魔头,想来应是已堕入魔道,该当死罪!
南境大军的军营里,依附在在袁坤鹏麾下的数十名高手正在自己的帐篷内运功疗伤。帐篷外的空地摆着几具冰冷的尸体,胸腹均被一掌击穿,露出白森森的肋骨。袁坤鹏与几名副将站在尸体旁查验,片刻后沉声问道:“这些人都是子玄圣僧所杀?”
“启禀将军,正是。”
“这年头真是奇了怪了,魔头处处留手,圣僧却一来就大开杀戒,真是乾坤颠倒,正邪难辨。”袁坤鹏示意护卫盖上白布,摇头暗叹余沧海心黑,把好好一个得道高僧调教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僧。现在想来,他当初发下的誓言和穿胸而过的一剑全是给子玄挖的坑,就等着引他往里跳呢。这下好了,子玄怕是再也无法在中原武林立足。
然而袁坤鹏却半点也不同情对方,反倒十分怨怪。他来便来吧,抢什么帛书?把他们布好的局全盘打乱。按照原先的计划,不管今日谁夺得帛书,势必会引起一轮又一轮的争夺,就好比养在罐子里的蛊虫,互相厮杀到最后只能存活最强大的一只。无论最后是哪个利益联盟得到《无极心经》,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炸上西天。这个过程非常惨烈,足以帮他除掉许多劲敌,现如今却因为子玄的“神来一笔”而化为泡影,也不知余沧海接下来会如何应对?袁坤鹏压下满心担忧和疑虑,朝点着昏黄烛火的主帐走去。
湛晨阳对袁坤鹏的真实心意一无所知,正为今天的战败而心忧如焚,唯恐对方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一脚踹开。要知道他招募来的高手中几乎有一半都是死敌,若非上头有南境藩主护着,怕是早就被他们千刀万剐了。他知道他们正在等待时机,一旦自己被弃之不用,立刻就会有灭门之灾。
所以对湛晨阳而言,抢夺《无极心经》是最后的机会,成功了,他会获得袁坤鹏的重用从此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失败了,结局必定是万劫不复、死无全尸。在性命都保不住的前提下,他已经不敢奢望什么上古神功、巨额财富、登基称帝了,便是当初爱若珍宝的未婚妻,此时也能毫不犹豫地舍出去。
“缪瑞灵,袁坤鹏已经赶到营地,你梳洗梳洗过去伺候,”他调息完毕,朝坐在灯下绣锦囊的女人看去。
缪瑞灵动作本就笨拙,听了这话一针扎进指头,痛得钻心。这些天为了留住湛晨阳的心,她不再外出闯荡,不再交际会客,反倒认认真真学起女红,到头来还是没能躲过被送出去的命运。
若是袁坤鹏还似以往那般迷恋她也就罢了,离了湛晨阳她照样能过得风生水起,但袁坤鹏明显把她当妓女看待,去了反倒更遭罪。她从小就是天之骄女,仗着容貌出众,武功高强,总以为能左右逢源, 无往不利,临到头却发现天下如此之大,竟没有她的立锥之地。
她越发感怀余沧海对自己的千依百顺,万般宠溺,低着头啜泣良久,这才开始梳妆打扮。
湛晨阳被她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弄得心烦,冷笑道:“前后两穴都让人操烂了,这时候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要哭滚出去哭,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那天白水宫少宫主等人走后,也不知房内为何会忽然冒出一名婢女,看见浑身赤裸、下体狼藉的缪瑞灵,当即就嚷嚷开了,直言府内进了采花贼,把未来少夫人给采了。
缪瑞灵体内的软筋散还未完全化去,有心阻止却没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绝望哭泣。借住在碧云庄的江湖人大多与他们有仇,只是看在袁将军的面上才暂时按捺,听了喊叫哪里会避嫌,个个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跑来,把她狼狈万分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目中淫意大盛。
湛晨阳和缪劲松是最后赶来的,这才把哭得快厥过去的缪瑞灵用被子裹住,命人清场。然而从那天开始,两人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莫说湛晨阳越发冷漠刻毒,便是缪劲松也避而不见,显然已将她视作耻辱,且回去后把几个庶女拘在后院学规矩,再不准抛头露面。
曾经的缪瑞灵是皎皎月华一般的存在,现在则变成了一摊污泥, 任谁都能踩上几脚,更甚者还有人连踩都不愿踩,唯恐脏了鞋袜,这人便是袁坤鹏。
他已经连续几月没近女色,看见掀帘而入,穿着暴露的缪瑞灵,飞快朝坐在对面的魁斗看去。
“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他略一拂袖,摆放在桌上的酒杯便朝缪瑞灵疾射而去,重重撞在她高耸的胸脯上,令她倒飞出帐篷,掉落在地不停吐血,已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袁坤鹏想起那日与缪瑞灵的纠缠,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更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不得不以手掩面,躲避魁斗亮晶晶的目光。
魁斗却并不在意,把自己的酒杯递过去,笑眯眯地道:“主公干得漂亮,对付这种女人正该如此,否则早晚会被算计。”
袁坤鹏听了这话像是打了鸡血,佝偻的背挺直了,掩面的手放下了,对准少年喝过的杯沿灌了一大口,傻笑道:“阿魁你放心,日后我定然洁身自好。那些女人打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我再不见她们!”
“主公雄才大略,智勇双全,只一个弱点便是贪慕美色。现在能说出这番话实属不易,将来若能贯彻始终,必能成为一代圣君。”阿魁拱手笑言,并未往自己身上联想,令袁坤鹏十分失落。
缪瑞灵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步一挪地离开。来之前她担心被袁坤鹏糟践,来之后却发现若是自己毫无利用价值,定会被湛晨阳弃若敝屣,下场比现在怕是要凄惨无数倍。
原来她的处境已如此艰险,上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泥沼,已到了进退不得,生不如死的程度。日后可该怎么活下去?
她抬头仰望光辉璀灿的星空,心里却是一片黑暗。绝望的眼泪还来不及落下,忽有一人从角落里窜出,将她掳进马棚,淫笑道:“小贱人,看来袁将军已厌了你,反正这身子空着也是空着,不若让我物尽其用!”
“大哥,你快着点,兄弟们还等着呢!”又有几人钻出来,摁住拼命挣扎的缪瑞灵,还点了她哑穴。
缪瑞灵心如死灰,挣着挣着便不动了,意欲咬舌自尽,却有一人眼疾手快,先一步卸掉她下颚,冷笑道:“要死也得等哥几个爽过了再死。瑞灵仙子,你当初闯荡江湖时仗着自己美貌便四处勾搭留情,哪门哪派的弟子都有你的爱慕者。偏你不明着拒绝,反倒吊足了别人胃口,叫人为你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你如此玩弄人心,就没想过日后会遭报应?如今你落到这个下场,怨不得旁人,全是自己做的孽。他话里满是怨气,可见曾经也被缪瑞灵玩弄过,现在一心想找回场子。
缪瑞灵眼里最后一丝光亮尽数散去,脑海中浮现自己纵马江湖的情景。那时的她多么风光无限,豪气万千,总以为所有人都是手里的棋子,合该被肆意摆布利用,却从未想过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算计的?稍不谨慎便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等她终于知错的时候,曾经犯下的罪孽却已经一一在身得到报应,再也没有退路可走了。她闭上眼睛,泪水奔涌而出。
与此同时,子玄抱着周允晟踏入神医谷,径直来到谷主房间,命守在门口的药童即刻去禀报。
“子玄圣僧?您怎么来了?”谷主匆匆赶至,表情惊讶。
二人一个还在昏睡,一个小心翼翼地抱着对方,不时伸手去试探鼻息,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感觉到指尖传来细微的热度,子玄大松口气,沉声道:“救他。”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谷主迟疑了一瞬,拱手道:“敢问圣僧此人是何身份?”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男人因失了血色而显得苍白透明的脸庞。
子玄解开衣襟,把男人裹得更为严实。他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正在急速消退,方才还有些温热的躯体现在已是冰凉一片,他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让你救便救,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他再也按捺不住满心戾气,本已恢复正常的双眸又变得赤红如血,里面翻搅涌动的杀意令人毛骨悚然。
“看我作甚,好好把脉。”子玄瞥他一眼,目光似尖刀一般锋利。
谷主慌忙收回视线,细细査验片刻,摇头道:“此人不但心脉已断,且还中了‘牵机’之毒,毒素由心脉直接导入全身,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圣僧,还请您另请高明吧,许某怕是无能为力。”子玄表情不变,合十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血红的眼珠久久凝视男人,一字一句道:“救他!”若连神医谷都无能为力,他又能将他带往何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笑话,天大的笑话!他想启唇讽笑,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见男人脸侧沾了几滴血点,连忙伸出指尖轻轻替他抹去,唯恐将他碰碎了。
谷主猝不及防之下被喷了半边身子,连忙站起来退后数步,惊骇道:“圣僧,您像是走火入魔了,待许某替您查验查验。”
“不用管我,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救他!”子玄擒住对方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对方骨头。他不知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无助,热泪充斥眼眶,在赤红双眸的映衬下竟似血泪一般。
谷主呆视他良久,已然明白榻上之人对他的重要性。他已走火入魔,随时都有可能爆体,心里唯一的念头却只有救活此人,怕是把此人看得比他的性命还重要。想起曾经的恩情,谷主咬牙道:“好,许某勉力一试。”话落打开药童递来的药箱,使出追魂十八针为男人续命。
见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恢复正常,子玄这才捂住剧痛的胸口,一点一点吸入空气,竟似死过一回。
周允晟醒来时已到半夜,感觉胸口憋闷得慌,立即去解绷带,无需任何救治,半月之后他自然能好。子玄盘坐在他身旁,一双赤目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唯恐他会消失不见。发觉他在胸前摸索,连忙把帛书递过去,嗓音异常沙哑:“《无极心经》在这里,我一直帮你收着。”话中隐有邀功的意味。
周允晟夺过帛书,表情有些微妙。
“你放心,日后谁若是敢伤你,抑或抢夺你的东西,必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见男人没存反应,子玄越发急切地许诺,末了伸出手,似乎想摩挲他苍白的脸颊,却又不敢妄动。
周允晟扶额低笑,极为轻柔却又极为恼恨地斥了一句“蠢货”。
“是,贫僧的确是蠢货。”否则怎会让你置身如此险境。子玄认真点头。
“你知不知道……”周允晟将帛书卷成条状抽打和尚脸庞,却不小心拉到伤口,未说完的话尽数卡在喉头,令他猛烈咳嗽起来,唇角缓缓沁出一丝血迹。
“谷主刚为你续上心脉,你别说话,更别胡乱动作。待日后你痊愈了,我让你打骂个够。”子玄点住男人穴道,强势地、不由分说地抽走他掌心的帛书放入袖中,而后把被角捂严实,见他用明亮湿润的桃花眼瞪视自己,心痒难耐之下竟慢慢俯身,在他唇上啄吻一记。
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闸口,把他深埋在心底的渴望尽数释放,他双臂撑在男人脸侧,以免压着他,垂头深深吻住他唇瓣。
心灵的悸动牵引了灵魂,在他的头脑中震荡出一阵阵嗡鸣。与男人唇舌交缠的感觉如此美妙,像是乘着风飘浮在空中,又像是乘着扁舟荡漾在水面,一上一下,忽左忽右,时而喜悦难耐,时而又恐惧彷徨,恨不能将他揉入骨血中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周允晟起先还有些抗拒,待他湿滑的舌头探入口腔,搅着自己的舌头不肯离去时才渐渐柔软。
察觉到身下人的沉迷,子玄越发心驰神荡,空出一只手轻轻揉弄他耳垂上的黑色耳钉,下意识地把一串代码输入进去。
室内响起绵密而又低缓的“啧啧”声,直等桌上的油灯快要熄灭,子玄才离开男人唇瓣,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他摸了摸男人冰冷的脸颊,又垂头在他鼻尖啄吻几记,这才翻身下床,添了些灯油,胯下巨物即便隔着宽松的僧袍也能清晰可见,更有一团湿痕沾染在布料上,尤为打眼。
周允晟动弹不得,眼珠子冲他下身狠狠一瞪,心里暗骂一句“淫僧!”子玄却仿佛对自己的窘态毫无所觉,脱掉僧衣露出健硕的身体,而后钻入锦被把男人搂入怀中,咬着他耳垂道:“睡吧。”
至纯内力把被窝烤得热烘烘的,十分舒适,周允晟轻哼了两声,这才沉沉睡去。
子玄一夜未曾合眼,本就赤红的双目越发红得瘆人。哪怕已经将男人禁锢在怀里,内心的恐惧却依然没有消减分毫,对方被利剑穿胸而过的场景一次一次在脑海中重演,也令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凌迟之痛。他必须用眼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才能确定他还好好的,并没有消失。
周允晟一觉睡醒,正对上一双红得滴血的眼珠,吓得倒抽一口气。他原本以为有了自己渡入的一缕能量,和尚应该很快就能把失控的真气引回丹田,但事实好像与他猜测的有些偏差。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和尚点下的穴道还未解开,只能一边眨眼一边“嗯嗯啊啊”地示意。
子玄并不搭理他,命药童拿来伤药和绷带,替他重新处理伤口,而后端起药碗小抿一口,发现药液没那么滚烫才把男人安置在膝头,一勺一勺地喂食。
周允晟想偏头躲避,身体却不能动弹,只得乖乖把药喝了。加了许多黄连的药当真令人难以下咽,叫他连眼泪都呛出来,子玄却仿佛很喜欢他依偎在自己怀中,泪珠盈睫、欲哭不哭的表情,放下药碗后凝视良久,并不避讳满屋的药童与婢女,小心翼翼却又透着几分急迫地吻了过去。管他什么佛门戒律,正邪之分,他要他,疯狂地想要他,哪怕众叛亲离,哪怕与全天下人作对,他也定要护着他。
正准备收拾碗碟的药童吓了一跳,不慎将手中的托盘打翻。
“叮铃当啷”的脆响声中,拥吻的两人还在继续,动作越发缠绵悱恻。其余人等不敢再看下去,默默行礼告退,出了房门被冷风一吹才回过味儿来,露出惊骇的神色。那人果真是子玄圣僧?他怎么、怎么会亲吻一个男人?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落在神医谷主的窗棂上“叽叽咕咕”叫得欢快。
三天后,周允晟胸口的剑伤已略微好转,只体内的毒素还在肆虐,随时都能要命,当然,这只是脉相如此罢了。
子玄每日都去药庐站那么小片刻,虎视耽耽的目光令苦心研制解药的谷主压力倍增。这日,他刚从药庐回来,就见一名药童端着托盘入内,把几样粥水并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摆放在桌上。周允晟伸手去拿鱼片粥,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并无奈劝道:“先喝药。”
周允晟瞪他一眼,转而去端药碗,垂眸轻嗅,脸色大变。见和尚搅拌着粥水要往嘴里送,他夺过汤勺嗅闻,随即一言不发地把碗扔在地上。“砰”的一声闷响,满室皆静,药童与婢女连忙跪下请罪,脸上满是迷茫之色。
子玄漆黑的双目泛出一缕血气,沉声道:“药跟粥都有毒?”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周允晟点头,正欲抬手按揉太阳穴,却被和尚先一步抱入怀中, 双掌在他背部反复揉搓拍抚,似要将他揉进骨髓里去。
周允晟从他轻微颤抖的身体里察觉到了恐惧,轻叹一声后主动软倒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他不得不让他见识到江湖的血腥和人心的险恶,不得不刺激得他堕入魔道,因为正邪不两立,更因为佛祖与自己,他只能选择一个。昔日好友的背叛不过是个序幕而已。
子玄呼吸粗重,手脚冰凉。他很害怕,怕得厉害,以至于压抑在心中的杀意和暴戾像地狱之火一般熊熊燃烧。
炼丹房内,谷主正割开一名幼童的手腕,将对方暗红色的鲜血引入瓷碗。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缕缕药香在空气中飘浮弥漫,闻上去有些令人头晕。
血装了一碗又一碗,到第四碗的时候,连成线的血液渐渐变成滴滴答答的血珠,已是放尽了。谷主并指,用内力逼出幼童身上最后一滴血,这才把早已冰冷的尸体随手扔掉。
不多时便有几名弟子走进来,把尸体连同不慎溅落的鲜血打扫干净,动作熟练,表情冷漠。在他们看来,这些药人与牲畜无异,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等脚步声远去,又有一名身穿白色劲装的弟子推门而入,拱了拱手,嘴唇开合似要说话,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额角更有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湿透了衣襟。
然而谷主背对他,并未发觉异状,一面把鲜血倒入冒着热气的丹炉,一面漫不经心地询间:“药和粥他们可曾喝掉?”
“回、回谷主……”余下的话他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放置在他颈间的大手微微使力,顷刻间就扭断了他脖子。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和尸体倒地的闷响终于惊动了谷主。
“子玄圣僧?”谷主连连倒退,背部差点抵住烧得发红的丹炉。
子玄并不与他多说,抬手就点了他穴道,而后缓步上前,一双赤红眼眸里杀意蒸腾,竟比不断喷薄着热气的丹炉更为炽烈渗人。
“解药。”他言简意赅地索要。
“没有解药!你可知道你要救的人是谁?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余沧海。你师父来信了,言及你若是能亲手了断他,并把心经带回去,便饶恕你这一回。你一得道高僧,缘何要与这种人为伍,平白损了修为,毁了名声。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我们正道中人……”
不等谷主说完,子玄垂眸笑开了,低沉浑厚的笑声蕴含了几丝内力,当即震得谷主口喷鲜血。
“正邪不两立,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你谷中圈养无数药人,每日必取三名药人的血液炼药,此等暴行也能算是正道中人?为了一本心经,你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就连那些惨遭灭门之祸的人也能转瞬与仇家握手言和,撒下弥天大谎,而贫僧的师门更为了一颗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混元舍利子便助纣为虐,实在令人齿寒。经此种种,贫僧已然看明白了,江湖上没有所谓的正邪之分,也没有是非黑白,一切不过为了‘利益’二字。今日贫僧便叫你明白,强者说出来的话才叫正义,蝼蚁没有资格置喙。”话落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表情悲悯,下手却极为狠辣。
因谷主身上藏有许多毒粉,故而他并未近前,只将体内暴虐至极的真气逼出少许,周身便刮起一股罡风,把谷主笼罩在内。一阵呜咽声过后,谷主已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唯独一双手却毫发无损,乃他刻意留下来让谷主炼药用的。
“解药。”子玄走到他身边,分明语气非常平淡,却叫人不寒而栗。
谷主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目中满是惊骇。他从未见过如此邪门的功夫,竞只是站在原地就能把体内的真气化为罡风杀人于无形,此等功力已无限接近那些具有排山倒海、呼风唤雨之威的上古大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凭子玄方才那一手,别说灭了神医谷,便是荡平整个中原武林也不费吹灰之力。
就为了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农鼎,他何苦惹上如此劲敌?谷主心内懊悔,见子玄双指并拢朝自己虚点过来,连忙喊道:“求圣僧饶命!我虽然没有牵机的解药,却收藏了两丸能解百毒的神丹,圣僧只管拿去!”
子玄收回蓄积在指尖的内力,淡淡开口:“多谢谷主。”此时他表情悲悯,态度谦和,除了一双红得滴血的赤目,看上去与往昔那圣洁高远的圣僧一般无二。
谷主心内发冷,因双腿已被罡风锯断,不得不拖着残败的身躯向暗室爬去,留下一条长长血痕。待取出神丹,满以为自己能保住一条性命时,他却骇然地发现子玄正把一双鲛人纱裁剪而成的手套戴上,然后缓步走来。鲛人纱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还能隔离世间一切污物,自然不怕他涂抹在体表的毒粉。
“圣僧,您把我儿子……”话未说完,他下颚已被卸掉,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这手套分明是他送给儿子的十八岁生辰礼物,为何会在子玄手里?想到其中内情,他目眦欲裂。
子玄拿起摆放在木架上的瓶瓶罐罐,不拘毒药还是补药,尽数往谷主口里倒,而后眯眼审视对方,见他口眼歪斜,唇色发紫,显然已身中剧毒,这才取出一丸神丹塞进他口中以观后效。
大约一刻钟后,几近濒死的谷主渐渐缓过来,涨紫的脸皮变成了正常的蜡黄色。子玄见状略微颔首,将剩下一枚丹药塞入怀中,举步离开。
谷主大松口气,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却没料一股罡风忽然从眉心钻入,又从脑后爆出,令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僵冷的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表情。
子玄合上炼丹房的石门,避开药童与谷中弟子,快速回到暂居的小院。
“把这个吃了,可解百毒。”他将淡褐色的丹药喂到男人唇边。
周允晟扔掉手里的书简,没去吃药,而是用疑惑的目光扫视他手上洁白的鲛人纱,问道:“这玩意儿哪儿来的?”
“跟少谷主借的。”子玄并未说明的是,那少谷主试图阻碍他进入炼丹房,已在他暴虐真气的剐蹭下化为了一摊血水,唯独被鲛人纱包裹的双手还完好无损。他见这玩意儿似乎有些妙用就搜刮了来。
“你喜欢吗?原就是为你寻。”子玄微微一笑。他愿意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这人面前,只为了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周允晟果然定定看了他一眼,却不说喜不喜欢,伸出舌尖把药丸卷入口中,囫囵吞了。残留在体内的毒素迅速消解,这药丸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子玄倾身,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苍白的脸色泛出一丝红晕,这才放开呼吸。
“谷主许昌已把我们的行踪透露出去,此处不可多留。”他脱掉手套,转而戴在男人手上,用布巾裹了些伤药、银两、衣衫、干粮等物,然后将男人抱入怀中乘风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才有药童发现躺倒在炼丹房内的谷主和少谷主,待要追捕凶手时已经晚了,二人已在千里之外。
“你把许昌和他儿子杀了?”周允晟躺在一张华丽的软榻上,周身萦绕着一缕缕香风。此处乃城中某位富户为安置外室购买的院落, 非常精致奢华。那外室及其一干仆役全被子玄点了穴,如今正七零八落地躺在库房内。
子玄不答,只双手合十,默默诵经。
周允晟瞥他一眼,冷笑道:“烧杀抢掠的事儿都干齐全了,这时候装什么得道高僧,不若蓄发还俗吧。”他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逼爱人还俗。他要是当了和尚自己怎么办?也去当和尚?此事绝无可能。
子玄停下诵经,摇头道:“不还俗。”
“都这样了你还坚持不还俗?你就那么爱你的佛祖?”周允晟被气笑了,拽住和尚的衣襟逼问。
子玄用微微泛红的双目凝视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偏偏只字不提。
二人对峙良久,终是周允晟率先败下阵来,松开他衣襟冷笑,然后拿出怀中的帛书,卷成条状抽打他平静无波的脸庞:“你搅了我的好事知不知道?我早已把宝藏取出,尽数送给袁坤鹏,而后把几百斤黑火药埋进去,只等着某些人自投罗网。偏你多管闲事,把帛书抢了回来。”
子玄眉头紧皱,脸色暗沉:“你把宝藏送给了袁坤鹏?”
“宝藏是我的,我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与你何干?你既不想还俗就给我滚回少林寺去!”周允晟不想再看见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干脆闭眼假寐。
子玄眸色几变,直过了许久才压下翻搅的杀念和妒意,低声诵经。
“别对着我念经,我还没死。”周允晟抬手逼出一缕掌风,将挂床幔的金钩打落,把和尚隔离在帐外。
子玄似是充耳不闻,把音量稍微压低些许继续诵经。在袅袅梵音中,周允晟满心的怒气一点一滴化去,头渐渐歪在枕上陷入黑甜的梦乡,临到黄昏才苏醒过来,偏头一看,和尚依然跪在外面念经,像是一步也未曾离开过。
“你还有完没完?少林寺你是回不去了,就别念了成吗?”他掀开纱帐,无奈叹息。
子玄这才消停了,站起身査看窗外的天色,问道:“饿了吗?我去做饭。”
“快去快去。”周允晟一面摆手一面下床穿鞋。
子玄并未离开,而是走过去半跪下来,将他玉白的脚放置在膝头,轻轻套上鞋袜,复又握住他手腕査验脉相,见毒素已经清除才彻底放心,掩上房门朝厨房走去。
二人用过晚餐天色已经全黑,一轮弦月挂在窗棂上,洒下莹莹微光。子玄点燃油灯,把一册游记塞入男人怀中,温声道:“你先看着,我去打水为你洗浴。”
周允晟恼他不肯还俗,却又无法抗拒他的体贴温柔,僵着脸接过游记,一言不发地翻阅。子玄本想俯身去亲吻他眉心,被他避开了,眼里迅速划过一抹暗芒。热水很快打来,子玄抽走他手里的游记,自顾自将他抱起。
“我只是伤了心脉,又不是伤了手脚。你出去,我自己洗。”周允晟挣扎着想下地。
“别闹。”子玄拍打他臀部,语气像是在哄孩子,见他用湿漉漉的桃花眼瞪视自己,心里瘙痒难耐,垂头封住他恼人的嘴,吻完嘴去吻鼻尖,又沿着鼻尖吻到眼睑,最终滑至脸侧,含住他圆润可爱的耳垂,下意识地给008输了一串代码。
周允晟原本想咬破他舌尖,好叫他明白自己的愤怒,却不知不觉沉迷在缠绵悱侧的热吻中,头脑晕乎乎的,没法再考虑其他。
耳边传来心上人小猫一般的低吟,又见他主动伸手攀住自己脖颈,依赖之情溢于言表,子玄暗沉的眸色这才稍微明亮些许。
因爱人伤在心脉,子玄不敢妄动,只得强压下腹中燥火替他洗浴,末了用布巾擦干水滴,将之抱到榻上。
周允晟随便披了一件外袍,腰间用玉带松松垮垮地系着,翻入榻中继续看书。见和尚洗了个战斗澡,赤身裸体地走过来,胯间巨龙一弹一跳十分狰狞,之前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冷笑道:“滚去别的屋睡。”子玄闷不吭声赤红双目紧紧盯着他半裸露的胸膛和衣摆下若隐若现的双腿,正欲伸手将他湿漉漉的头发烘干,却被他用书简狠狠抽打一记,斥道:“别碰我。正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可千万别犯色戒,否则佛祖会怪罪的。”
子玄唇角略微上扬,不管他如何抽打,依然坚定地探出手,用内力将他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弄干,而后跪坐在床沿,握住胯间的巨龙。
周允晟只略一垂眸就能种见高昂的龙首,那玩意儿十分硕大,上面还布满条条青筋,看上去非常狰狞却又十足性感,勾得他心旌动摇,身体发热。然而爱人对佛祖念念不忘,也不知哪天顿悟便会像上次那样悄然离去,令他非常没有安全感。故而他就是憋死,也不会再让这人近身。
“你意欲为何?对我用强?末了再回少林寺面壁,做得道高僧?你倒是想得美。”他眯眼,面上满是嘲讽。
子玄眸色几度变换,语气却十分平静:“你伤还未好,我自然不会动你。上次的事我很抱歉。”边说边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地撸动胯间巨物,呼吸渐渐粗重,一双赤红眼珠似燃了两团烈火,烧灼无比。
周允晟被他看得热血沸腾,蠢蠢欲动,却又不想被他发现,察觉到自己的那物也在苏醒,连忙翻了个身,背对和尚,假装恼怒道:“你竟然对着我自渎,还要不要脸?”
子玄粗喘道:“不要。”
周允晟噎住了,干脆以书掩面,来个不理不睬。
轻薄的布料紧贴在心上人体表,勾勒出他修长柔韧的身体曲线。他腰肢十分纤细,臀部却饱满挺翘,一双赤足白生生的,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微弱的莹光,黑色长发蜿蜒旖旎,铺了满满一榻,乍一看似一匹光滑细腻的绸缎,勾得人直想上手去摸一摸。
仅一个背影便让子玄心醉神迷,情难自已,他空出一只手去握男人的发丝,另一只手加快了撸动的速度。
“扑哧扑哧”的水声令周允晟心烦意乱,他极想回头看一眼,又唯恐和尚发现自己下身的异状,只能苦苦忍耐,心里把和尚骂了个狗血淋头。
“沧海,余沧海……”口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子玄闷哼一声泄了出来,汩汩白浊沾染在鸦青色的发丝上,十分具有视觉冲击力。
周允晟扶额哀叹,等他呼吸平缓了才冷笑道:“给我打扫干净,然后滚出去!”
子玄求之不得,撩起一缕发丝舔舐,待把所有的浊液都卷入口中才强硬地将心上人翻转过来,渡入他口中。
浓郁的咸腥味在舌尖绽开,想到这是爱人留下的痕迹,周允晟便昏了头脑,张开嘴悉数吞咽,脸颊通红,双眸濡湿,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
子玄爱得不得了,双手捧住他脸颊辗转亲吻,见他快要窒息了才稍微退开,轻轻啄咬他红肿的唇瓣,末了含住他耳垂,习惯性地输了一串代码。
周允晟神志恢复后暗恨自己意志不坚,正要一脚将和尚踹下去,却又发现008内多了一串代码,当即什么脾气都没了,把脸埋入枕头里叹气。
子玄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手掌轻轻拍抚他脊背,然后沿着脊椎线滑至挺翘的臀部,加大力道揉搓,哑声道:“睡吧,时辰不早了。”
周允晟拍开他不安分的手,把被子一裹,沉沉睡去。
二人在小院里歇了一晚,翌日解开众人穴道,又借走两匹马,朝南境疾驰。他们并未掩盖行迹,不出半月身后就尾随了许多高手,个个都想杀人夺宝。
周允晟只管冷眼旁观,让和尚去对付,即便有人向自己进攻也不躲不避,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子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每在他快要受袭之际赶到,把人一掌拍飞,见他还有闲心冲自己微笑便知他是故意不还手,只得把他搂入怀中,寸步不离地带着。
身上多了一个人,即便子玄功力暴增也难免受制,很快就挂了彩。周允晟这才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喊道:“放了我俩,心经你们只管拿去!”话落从怀里掏出帛书扔向远处。
众人都知道他身受重伤没有自保之力,又知道他对子玄非常痴迷,为了对方什么都愿意舍弃,故而毫不怀疑帛书的真假,纷纷扑过去抢夺。
“我们快走!”周允晟附在和尚耳边低语,心里委实松了口气,总算把诱饵抛出去了。
然时他放心得太早,子玄忽然将他抛到不远处的马上,一道轻巧掌风拍在马腹,令它闷头狂奔,眨眼就去了老远。
他反射件地握紧缰绳,逆风回望,只见子玄已跃到半空,再次把帛书牢牢拽入掌心,然后一脚踏在某人头顶,借着惯性朝掠来。
那人惨叫一声从半空跌落,“哗啦啦”地瘫在地上,竟裂成了一洼血水,其间隐隐可见内脏和骨头渣子混合而成的红白碎末,被寒风一吹,飘出一缕缕腥臭难闻的雾气。
如此狠辣手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骇得余下几十人真气溃散,纷纷跌落,不等站稳就屁滚尿流地爬开,试图离那血水远一点。
这是什么招数?竟比当年五毒教教主修炼的嗜血魔功还要恐怖。方才那人果真是子玄圣僧?不是哪个老魔头假扮的?众人僵立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去追,当然也不敢去追。
子玄落在马背上,将男人搂入怀中,一只手用力甩动缰绳,催促马儿快行,一只手将帛书塞回男人衣襟内,柔声道:“好生收着,别再丢了。”
周允晟一口心头老血哽在喉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转回头恶狠狠地瞪视和尚,正欲开口却被他封住唇瓣,肆意舔舐啃咬,吸吮搅弄,“啧啧”水声混合着马蹄声越去越远。
不过半月工夫,他吻技已然突飞猛进,且胆子越来越大,总是莫名其妙地强吻过来,不拘吃饭、睡觉,抑或赶路逃命,似得了唾液饥渴症。
周允晟被他吻得昏头转向,气喘吁吁,想要躲避却被他掐住下颚,摁住后脑勺,脖子寸许也移动不得,只能生受。
等他吻尽兴了,马儿也慢慢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惬意地啃着地上嫩绿的草叶。周允晟一把将和尚推开,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从马上摔下,一面抬手擦拭嘴角的唾液一面瞪眼怒视。
子玄被他充斥着朦胧水雾和融融春情的眸光瞪得浑身舒坦,下马后走过去,又将他吻住,直吻了半刻钟才把他安置在干燥柔软的藤草上,然后熟练地生火做饭。
周允晟掏出帛书翻看,越看越气恼,冷声问进:“和尚,你知道什么人成佛的速度最快?”
“得道高僧?”子玄将干粮倒入紫金钵,用煮沸的溪水化开。
“错了,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为何?”子玄非常意外。
“佛偈说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想要成佛根本无须当和尚,拿起屠刀杀百十个人,再把屠刀一扔,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也就成佛了。你说你当了二十几年的和尚,是不是傻?”周允晟挑高一边眉梢,脸上满是嘲讽之意。
子玄抿唇微笑,不言不语。他看出来了,这人纯粹是想找碴儿,他若是反驳一句,他必定还有十句百句在等着自己,不如让他骂个痛快。
然而他不理踩的态度反倒让周允晟更气恼,将帛书卷成条状狠狠拍打他光秃秃的脑袋,斥道:“你这蠢货!淫僧!满脑子精虫!你明知道我设好了陷阱,这秘籍就是诱饵,你为何将它抢回来。第一次我可以当你不知情,第二次又是为了什么?坑我?你若再搅了我的局,你便给我滚回少林寺去!”
子玄不但没躲,反倒压低脑袋,让他打得更加顺手,等他打累了才把热腾腾的粥水递过去,温声道:“这心经是你先祖之物,理当好好保存,为何要当诱饵舍弃?便是日后找回来了也已被人玷污,你可忍心?你想报仇我便替你报仇,无须借助旁人之力。那袁坤鹏不过为了利用你罢了,待他日后大业得成,也不知会不会鸟尽弓藏,卸磨杀驴,你还是远着他为好。”话落微微一顿,轻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不知别人会不会成佛,担你却是我心中的佛祖,我是你的信徒。你让我还俗,我又能上哪里去还俗?”
周允晟愣住了,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问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此生我愿把你当佛祖一般供着,你就是再不喜,我也不会离开你。”子玄将一勺粥吹凉,喂进他半张的嘴里,语气极为平静。
周允晟傻不愣登地喝粥,直吞了三四口才回过味儿来,面上的喜悦之情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偏偏嘴里不肯承认,只冷哼了一声。
子玄最爱他傲娇的模样,放下紫金钵,将他拉入怀中好好吻个够。周允晟再不抗拒,双手攀往他脖颈热烈回应,灵巧的舌头强硬地挤入他嘴甩纠缠搅弄,啧啧有声。
二人吻着吻着已是情动不已,互相摸索对方身体,将衣带、腰封,外袍等物尽数脱掉,动作十分急迫。子玄一只手勒住男人劲瘦的腰,一只手扶着自己紫红的巨物,在臀缝与穴口反复摩擦徘徊。
周允晟确定了爱人心意,自然会毫无保留地接纳他,趁换气的空当离开他唇瓣,喘息道:“先不要入,会受伤,帮我扩一扩。”
子玄只在妓馆里看了个大概,如何知道前戏?得知贸然入内会弄伤对方,立马僵住了,歉然地亲吻男人耳垂,问道:“上次可曾弄伤了你?”
接收到他下意识输入的一串代码,周允晟用微微发红的眼眸笑睨他,哑声道:“有些红肿,并未受多大罪。你来,我教你。”
他张开笔直修长的双腿,将那处展示给爱人,指尖在爱人冒着露珠的龙首上蘸了蘸,借着黏稠液体的润滑朝里探去,放浪形骸地索求:“舔它,用手指抽插它,会吗?”最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如何忍耐得住,自然怎么畅快怎么来。
男人外衫已被剥掉,玄色里衣挂在臂弯,露出光滑白皙的胸膛,两点红樱因为情动已经肿胀挺立,十分惹眼,下身光溜溜的,两条玉色长腿极力分开,露出挺立的柱体和粉嫩的穴口。
当穴口被沾着黏液的指尖轻轻点弄并往里探去时,子玄能清晰地看见一圈圈媚肉正在蠕动收缩,将那指尖往里吸,如此淫靡的景象本就勾走了他的三魂,又加之男人言辞间的挑逗,更连七魄都被震到九霄云外。
他漆黑的双目渐渐变得赤红,着魔一般弯腰低头,伸出舌尖挤开层层褶皱媚肉,往深处探去。
周允晟往后仰倒,双臂支撑着上半身,难耐地低吟:“唔,就是这样,深一点,再深一点,试着动一动,搅一搅。”他一条腿抻得笔直,一条腿压在爱人背上,脚尖因为强烈的刺激而一蜷一缩,似在抽搐。
他嗓音低沉暗哑,若是觉得爽利了便会忽然拔高些许,发出诱人的呻吟和闷呼,听在子玄耳里无异于最强烈的春药,又似绕红的火炭,将他浑身的血液都煮沸了。他双手捏住男人臀办,用力分开,使舌头入得更为顺畅,模拟交合的频率深深浅浅抽插,发出“喷啧”水声。
周允晟舒爽极了,却又觉得稍有不足,长腿在他背上轻踹,央求道:“不够,还要再深一点。”他一面喘息一面左右摆头,黑色的发丝像海藻一般铺散,更有许多汗珠沾染在发根,将他腮侧打湿一片。
满是春情的红润脸庞衬着鸦青色的乱发和透明的汗液,那画面诱人极了。子玄看得入迷,动作也越发急切,竟无师自通地将手指塞入他口中抽插,待唾液沾了满手才朝小穴里探去,反复抠挠戳刺,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忽而摸到一处小小的凸起,就见男人猛烈抽搐了一下,又浑身软倒,扭着腰臀低叫,双手握着自己漂亮的玉柱快速撸动,已情动到极致。
“是这里?”子玄咬牙询问。男人全身上下已被汗水打湿,摸上去滑腻一片,微微泛红的眼角沁出许多泪水,像是非常痛苦,又像是极为欢愉。
子玄见了他这副春潮涌动的模样,下身已肿胀到几欲爆炸,却又怕弄伤了他只能苦苦压抑。不等男人回答,他一指变两指,专朝那敏感的一点进攻。
周允晟被一波接一波的快感弄得发疯,双手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一阵胡乱摸索,然后勉强半坐起来,亲吻他头顶的戒疤,催促道:“是那里,不要手指,要你的阳物。进来,快进来!”
子玄听了这话哪还忍得住,立即抽出手指,扶着自己的巨龙朝一开一合的粉红小穴里挤,唯恐伤了他,入得十分缓慢。
周允晟觉得体内空虚极了,后穴更有些瘙痒难耐,双腿缠在他腰间用力一夹,让巨龙借着唾液的润滑尽根没入。
“扑哧”一声轻响过后,两人仰头齐齐闷哼。
“吃素吃多了,没力气是吗?没力气就滚下去。”见和尚趴在自己身上久久不动,周允晟咬着他耳尖嘲讽。
子玄用赤红双目深深看了他一眼,双手捧住他极富弹性的臀肉,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每一次都尽根没入又尽根而出,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他的龙根实在是太过巨大,将周允晟的小腹都顶出些许,狂猛的力道似要将对方撞飞出去,却又被他粗糙的大掌压住臀肉拽回来,刺入更深处。
周允晟已经说不出话了,仰着头“嗯嗯啊啊”地闷哼,双手攀住和尚脖颈,双腿缠住和尚腰肢,恨不能与他合二为一。他感觉穴口一阵酸麻肿痛,穴里却又高潮连连,刺激不断,眼前满是白色的光点,什么都看不清,似要爽快得晕过去。
“还要用力吗?嗯?”子玄含着男人耳垂,哑声询问,为了惩罚他看不起自己,每一下都十分狂猛。
008的存储器里忽然涌入一串代码,周允晟却没有心思查看,双手在和尚健硕的背肌上抠挠,留下一条条带血的伤痕:“有多少力气,都,给我,使出来,难道你,还怕我,承受不起?”他眼里噙着泪珠,嘴角流着涎水,双颊因为情动而通红一片,看上去实在是狼狈,偏又不肯认输,反倒一再挑衅。
子玄爱死了他傲娇的小模样,不免哑声失笑,笑罢将他双腿从腰间卸下,扛在肩头,双手掐住他纤细的腰,对准红肿的穴口快速夯人,浓精与肠液混合在一起,被他紫红的巨物搅成白色泡沫,随着抽插的频率一点一点沁出,又化为黏滑的液体顺着男人臀缝滴落在藤草上,散发出浓烈的麝香味儿,又有囊袋碰撞臀肉的“啪啪”声不绝于耳,场面淫靡至极。
周允晟被反复攻击最敏感的那处,粉红柱体几乎不用抚摸按揉就已经硬到极致。他弓着背,挺着腰,把小穴直往和尚的龙根上送,终于在一阵抽搐过后射了出来。子玄被他不停收缩的媚肉夹得欲生欲死,快速撞了几百下,忽然将他纤腰一勒,低吼着释放。
二人搂在一处绵绵密密地接吻,交换灼热的鼻息和清甜的唾液,连身体带灵魂都舒爽无比。
“帮我洗干净,那玩意儿不能留在里面。”周允晟摩挲着和尚光秃秃的脑袋。以前十分讨厌他剃光头的模样,现在却越看越喜欢。子玄低声答应,将他打横抱起,踏入溪水。
“我看看有没有受伤。”他分开男人修长的双腿仔细查验。穴口因为猛烈的撞击还未完全收拢,微微蠕动间有浓稠的白色液体流出,似烟雾般在溪水里晕开,美妙至极的景象令他刚疲软的那处又迅速肿胀变硬。
“让我歇会儿……”周允晟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试图并拢双腿,然而话未说完就变成一声闷哼,只因他已扶着龙根狠狠夯人,丝毫不带停顿。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就是变成了和尚也是个淫僧。”他嘴里骂骂咧咧,身体却非常诚实,款摆着腰肢迎上去。
子玄低笑,含住他耳垂送了一串代码入内,继而托着他臀肉“啪啪啪”地肏干,将溪水溅得到处都是,片刻后把他翻转过来,从后面顶弄。
直到月上中天,二人才终于消停,在溪水里泡了一会儿便穿衣上岸。紫金钵内的粥水已经凉透了,子玄捡来干柴重新生火,等水开的片刻将手脚还在发软的男人抱在怀中,用内力细细烘干他鸦青色的发丝。
“等我大仇得报,我们就带着族人去塞外隐居,你觉得如何?”周允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子玄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拿着汤勺缓缓搅拌粥水,低应道:“都听你的,你去哪儿我自然去哪儿。”
“你把心经又抢回来,这下我要报仇可麻烦了。”
“无需你脏了手。”子玄握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一根一根亲吻,柔声道,“你把仇敌名单给我,不出三日我便把他们的头颅带回来。”
“不做大慈大悲的菩萨了?”周允晟挑高一边眉毛,心道当初让我不要妄造杀孽的人究竟是谁。
“你做菩萨,我做你的怒目金刚如何?”子玄低笑,绵绵密密地亲吻男人腮侧,又爱怜地含了含他圆润的耳垂。
周允晟拍打他光溜溜的脑门,也跟着笑开了。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的感觉更好,与他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人终于又回来了。
二人互相表明了心意后便溜溜达达地往南境走,每到一处落脚地,必然要酣畅淋漓地纠缠一番。这日,二人在一处山谷内小憩,刚经历了一场情事,正抱在一起缠绵悱侧地接吻。
周允晟双腿盘在和尚腰间,私密处还塞着和尚疲软后依然体积硕大的阳物,小声地说着闲话。子玄双手覆盖在他挺翘的臀瓣上,轻轻揉搓抚弄,似是意犹未尽。
“再来一场。”周允晟被他揉得火起,一面收缩小穴用力夹击,一面调笑着去亲他喉结。
子玄求之不得,往里狠狠顶了一下,正要大开大合地抽插,却忽然翻身而起,扯下挂在树梢上的外衫将男人裹住。
他真气失控后干脆逆转经脉从头修炼,却没料功力不但未曾消退反倒暴涨了两三成,便是已将《无极心经》修炼到第七重的周允晟也稍逊一筹。是故周允晟还未听到响动他就先一步察觉,把人倒饬整齐后抱到粗壮的树干上安置,这才慢条斯理地穿僧衣。
“又追来了。”周允晟侧耳细听片刻,摇头嗤笑,一双玉色裸足在半空中晃荡。
子玄握住他双足吻了吻,这才轻轻替他套好鞋袜,温声交代:“你既然发下那等誓言,为防我们下辈子不得相见,还是不要出手为好,只管坐在这里看着。”
“我帮你掠阵。放心,我不会杀人,只废了他们武功而已。”周允晟从树枝上拽下一把叶子,激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兴味。
子玄弯腰,一面低笑一面宠溺万分地吻了吻他殷红的薄唇。
当一群江湖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坐在树干上辗转亲吻的二人,不免露出惊讶又鄙夷的神色,尤其是少林寺的几个和尚,恨不能一棒子将二人打开。
“师叔,住持让您回去领罪!但您若能助我等杀了这魔头,日前种种住持可既往不咎。”他们扬声高喊,目中满是殷切的斯待,又有几个汀湖人跟着附和,直言杀了魔头他们便不计较他堕入魔道之事, 只在寺庙内清修,永世再不入江湖就好,又恐他不听劝,将魔头的罪行一一细数。
子玄本就非常不耐,见他们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爱人头上,越发杀气四溢。
“阿弥陀佛,贫僧不愿妄造杀孽,追魂鞭姜涛、铁手神猿樊岐、玉面郎君何世刀、太仓鼠姚沛留下,其余人等可自行离去。”子玄双目微眯,在百十号人里大略一扫就找出了灭杀遗族的几个罪魁祸首。
湛晨阳和缪劲松自知与余沧海仇深似海,只挑唆袁坤鹏和一群江湖人前去追杀,并不敢露面,整日待在军营里寸步不离,好似那黑压压的几万大军能带给他们安全感一般。
听了这话很多人心生怯意,偏偏少林寺的和尚不愿离开,指着他怒骂:“子玄,你本是得道高僧,为何要自甘堕落。当初便是这魔头故意勾引你,害得你二十多年的修行一朝尽丧,你还不吸取教训?他现在身受重伤,无法自保,这才拉着你不放,等你没了利用价值,那下场你自己想想吧。”
子玄听而不闻,对这些所谓的同门越发没了耐性。他与心爱之人的感情哪里是旁人能够置喙,便是被利用个彻底又弃如敝履,他也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不想再与他们废话,更不想听他们废话,子玄一言不发地朝人群中掠去,目标直指铁手神猿樊岐。
樊岐早在被他点名时就已提高了戒备,见他袭来也不惊慌,运足内力与他对了一掌,本以为是不分胜负之局,却没料他的真气十分古怪,似千万利刃,又似熊熊烈火,浓浓岩浆,蕴含着锈虐无比的能量,甫一进入掌心就沿着经脉游走全身,把肌肉骨头、内脏尽皆绞碎。
旁人只听樊岐“啊”的一声惨叫,随即倒飞出去,落地时已化成了一摊腥臭的血水,莫说死不瞑目,便是连个全尸也未留下。
众人骇得脸色发白,真气更是运转不畅,连站立都没了力气。不等回神又见和尚拽住姜涛的追魂鞭,旋身缠绕在姜涛自己的脖子上,只轻轻一勒就割断了他头颅。
余下的何世刀与姚沛连忙转身逃命,却见和尚指尖隔空虚点,二人的心脏就被真气击穿,从胸骨中爆开,化成两蓬血雾。
此狠辣血腥的手段,这些人平生从未见过。死掉的四人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无不踏入半步先天之境,在子玄的手里却撑不住一息时间,那他转头要杀了自己岂不是易如反掌?思及此处,众人已是冷汗淋漓,心神大乱,握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有人夺路而逃,有人跪下求饶,还有人僵立原地不敢动弹。当然也有人狗急跳墙,试图掳了“毫无自保之力”的余沧海,逼子玄就范。
周允晟笑盈盈地盘坐在树干上,指尖捏着一片树叶,见有人朝自己奔来,轻轻将树叶弹射出去。这些人连忙挥舞刀剑格挡,却听“叮叮铛铛”一阵金属撞击声,原本脆弱不堪的树叶竟直接洞穿玄铁打造的武器,没入他们腹郎。蕴藏在树叶中的狂猛真气瞬间炸开,震碎了丹田,令这些人骤然跌落,躺在地上时已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此等手段却比杀人还要恐怖,大家这才怕了,屁滚尿流地逃离。
一路上像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二人武功绝世,配合默契,一个负责杀人,一个废人武功,遇上他们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真真没一个好下场。
久而久之,意图夺宝的江湖人也就歇了心思,再不敢往刀口上撞。而且他们逐渐意识到,子玄杀的全是当初参与剿灭遗族的那帮人,并不累及无辜,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他们也懒得给你个正眼,很是恩怨分明。
故此很多人暗松了口气,也有人辗转反侧,夜夜难眠。曾手染遗族人鲜血的高手纷纷卷着包裹逃逸,但不出三天必定横死街头,无一例外,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江湖上再没人敢打藏宝图和秘籍的主意,反倒一听别人提起就摇头摆手,直言莫去找死。然而那些野心勃勃的藩主却还死盯着藏宝图不放,见招募不到江湖人就派遣军队去围剿,次次都铩羽而归。
军队再如何行动快速,“嗒嗒嗒”的脚步声和“噔噔噔”的马蹄声即使远在万里之外也不亚于天边闷雷,听在绝世高手耳里当真响亮得很,他们立即就施展轻功离开。是故等军队赶到时往往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几次三番下来,士兵和将领都已精疲力尽,对成功抓到二人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若要成就霸业,哪里能缺少钱财?各大藩主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把藏宝图弄到手时,余沧海却发话了,说谁能帮他把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就把藏宝图双手奉上。
且不论这话是真是假,能在无计可施下寻到一条明路,谁不愿意尝试?各大藩主顿时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派人前去一打听才知道余沧海的仇人或被子玄杀死,或被他亲手废掉武功,都已得了报应,只除了躲在南境的湛晨阳、缪劲松、缪瑞灵三人。藩主们急了,唯恐袁坤鹏拔得头筹,立即派遣死士前去掳人。
这些时日,南境高手慑于子玄血腥残忍的手段,纷纷向袁坤鹏辞行。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参与了绞杀遗族之事,这会儿无不急着逃命,哪里还有心思夺宝,却又在三四日后相继传来死亡的消息,令湛晨阳和缪劲松吓破了胆。
真正算起来,他二人才是罪魁祸首,且看子玄跟余沧海的行进路线,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二人像攀着救命稻草一般攀着袁坤鹏,见对方缺钱,恨不能把碧云庄和缪家庄的地砖都刮下来送入将军府,只希望能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这日得到余沧海发布的消息,二人顿时手脚发软,面无人色,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神采。
缪瑞灵则躲在厢房里瑟瑟发抖,把几床棉被全拢到身上还是觉得冷,冷进了骨子里。
她被人奸淫的事早在江湖上不胫而走,军营和将军府内也传得沸沸扬扬,不但仆役对她没有半点尊重,侍卫和门客更是淫心大盛,虎视眈眈,总想着将她掳来糟践一番。
她原本就是靠美色在江湖上行走,又因为爱慕者众多而扬名中原,一旦名声有损,桃花债就变成了桃花劫,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又一次被几个人堵在墙角时她发了狠,一剑刺死其中一个,却没料激发了这些人的兽性,将她摁在地上挑断手筋脚筋,使她变成了彻底的废人。缪瑞灵向湛晨阳和父亲哭诉,因凶手是袁坤鹏的心腹爱将,二人不但不给她做主,还勒令她不准声张。
她绝望极了,几度哭得晕过去,本以为这已经是人间炼狱,哪料到余沧海竟发布了让他们生不如死的追缉令,难道她还不够生不如死?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境况能比现在更恐怖,然而人心的险恶她已经体会了十成十,自然知道折磨一个人的手段总是层出不穷的。忽然间,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就要自刎。
“你疯了吗?”缪劲松趁夜赶到女儿房间,正好看见这一幕,劈手打掉宝剑,低声道,“与我一起走,动作快一点。”
他跟湛晨阳合计后决定马上逃离将军府,余沧海拿一座宝藏来换他们性命,谁又能抵挡得住这等诱惑?待袁坤鹏见钱眼开、倒戈相向的时候他们再想走就晚了。
本以为会被丢弃的缪瑞灵重新燃起希望,连忙收拾好东西跟随父亲离开,与等候在假山里的湛晨阳会合。
三人跃过墙头,找了一处隐秘的院落小憩一晚,翌日城门一开就纵马狂奔,恨不能瞬息去到万里之外。
三人前脚出了城门,袁坤鹏后脚就宣布他们已经不在自己府中,并表示钱财虽重,却重不过兄弟情谊,他不会参与追捕三人的行动, 那宝藏谁爱拿谁便拿,与他无关。
消息一出就为他大大刷了一回声望值,在民间博了个重情重义、宽和仁厚的好名声。
起初还有藩主以为他是在故布迷阵,实则人已经被他控制住了,打探了几次未果,又有人在南境边界看见三人出没,这才信了,慌忙派遣死士去追,且把缪家庄与碧云庄的余孽全抓了,意欲卖给余沧海当添头。当然,余沧海所说的让仇人生不如死的话他们也没忘,各种酷刑轮番在这些人身上使了一遍。
曾经遗族人四处逃命的绝望与恐惧,现在的湛晨阳、缪劲松、缪瑞灵全都体验了一遍。莫说各大藩主想抓他们,就是某些江湖人也锲而不舍地围堵他们,这些人惹不起余沧海和子玄,却惹得起这三只丧家犬,将他们擒住就能换取一座宝藏,何乐而不为?
被人抓了七回,又被抢走七回,因余沧海放话要让他们生不如死,这些人并不下杀手,而是虐打折磨,那滋味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短短两个月,湛晨阳和缪劲松已经没了人形,恨不能立时就死过去,却偏偏不能如愿,这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人间炼狱。
又经过几轮抢夺,三人最终被北平王掳走。北平王的实力与袁坤鹏相当,但性格却十分残暴,因造反需要钱财,几乎将治下的百姓活剐掉几层皮,还屡屡传出生啖人肉、奸杀孕妇等丑闻。
三人落到他手里,下场自是不言而喻。砍杀了几批前来抢人的死士,他为防夜长梦多,急忙让属下去请余沧海前来看货。
周允晟走得很慢,这种消息他一个月能收到两三条,每每不到主家地界,人又会被抢走,像货物一般在各大势力的手中打转。
周允晟次次空手折返,不但不觉得厌烦,反而很是愉悦,盖因转手的次数越多,这三人受得罪也就越大,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想来他们已经体验过几百遍了。
北平王不愧为实力最雄厚的藩主之一,当周允晟与子玄抵达军营时,湛晨阳三人竟然还未被劫走。
“余教主,子玄圣僧,快快请坐。王爷平时居住在王府,这会儿相见,您二位若是不弃,可在此梳洗小憩,等王爷来了我们便带你们去看货。”一名将领把二人引入一座干净整洁的帐篷。
“无妨,我们一路风尘仆仆,正好吃些东西小睡片刻。你无须招待,我们自便。”周允晟微笑摆手。
将领有公务在身,也不多作推辞就匆匆走了。几名士兵鱼贯而入,把各种美味佳肴一一摆放在桌上,毕恭毕敬地请客人慢用。周允晟拧下一只鸡腿,凑到和尚嘴边晃荡,调笑道:“来,开开荤。”
“我已开过荤,且还是顶级美味,这种寻常肉食实在是看不上。要喂就喂些好东西,莫敷衍我。”子玄面上一本正经,言辞却极富挑逗意味。
周允晟下腹微微发热,撤回鸡腿啃了几口,含糊道:“吃完就喂你,赶了几天路,我也饿得狠了。”二人对视良久,心照不宣地加快了进食速度。
等北平王赶到时,一轮酣战刚刚结束,子玄还是那副得道高僧的圣洁模样,周允晟却满颈都是吻痕,濡湿发红的眼角更含着一抹春情,没骨头般斜倚在榻上,一只脚自然弯曲,一只脚摆放在和尚怀中,慵懒的姿态很是风流不羁。
北平王见了他眼眸发亮,显见是动了心思,却又急于得到藏宝图,勉强按捺了下来。
他领着二人来到马棚,指着已被砍掉手掌脚掌、脖子上拴着缰绳,正扑在马槽边吞咽污水的湛晨阳和缪劲松说道:“你们可就近看看,他们落在本王手里已有八日,寻常酷刑都用了一遍,就是专门施展在女子身上的木驴儿也已骑了两回,若是不满意咱们还能坐下来慢慢谈,本王有几个手下很精于此道,这便招来见一见?”
周允晟不用走近就已闻到二人身上传来的腥臭味。他们已经无法直立行走,像牲畜一般在地上爬,不但体表全是伤痕,就连后方也淌着屎尿和血水,显见肠子已经烂了。
听见北平王要把行刑者招来,二人抖得跟筛糠一样,张着嘴呜咽地求饶,露出半截焦黑的舌头。
他们冲周允晟磕头,极想磕死过去,却因为浑身无力而瘫软,浑浊的眼睛流下两行血泪。他们后悔了,悔不当初,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希望余沧海看完他们惨状后能大发慈悲,给他们一个痛快。
周允晟眯眼看了片刻,摆手道:“王爷的手段余某非常敬佩,烦请王爷尽量让他们活久一点。”
北平王自然满口答应,看也不看因为绝望而痛哭起来的两人,指着不远处的几个破败帐篷说道:“本王将缪瑞灵安置在军妓营里,每日必不让她闲着,余教主请。”话落伸手相邀。
子玄却忽然开口:“那处污秽,还是算了吧。”
周允晟笑睨他一眼,点头附和。北平王巴不得能省些事,命人赶紧置办酒席招待贵客,上菜的间隙搓手向二人讨要帛书,并当场置于火上供烤,等藏宝图全部显现才放下心来,拊掌大笑。
周允晟:“王爷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余教主果然守信,本王敬你一杯。”把帛书交给几名门客验过真假,北平王这才端起酒杯致意,又命侍从给子玄倒了一杯热茶,以茶代酒。
周允晟将琥珀色的酒液置于鼻端嗅闻,冷笑道:“余某信守承诺,王爷却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这杯酒,余某可不敢喝。”
来之前他已经料到北平王必不会让自己安然离开,一是为了免除后患,二是为了保证帛书的真假。只有把人控制在手里他才能彻底安心,等找到宝藏便会干脆利落地杀掉。
上位者就是如此多疑,所以总喜欢没事儿找事儿。周允晟摇头叹息,正要动手却被子玄搂入怀中,冲破帐篷远去,临走不忘隔空将帛书吸入掌心。
他周身刮起一股罡风,将屋内的将士撞得东倒两歪,等众人爬起来追赶时,却见端坐在主位的北平王脸上缓缓出现几条血痕,然后轰然裂成百十块碎肉,肠子内脏淌了一地,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爷!”凄厉的叫喊声在帐篷内炸响,已远在千里之外的周允晟不忘传音嘲讽:“若是北平王能信守承诺,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自己嫌自己命长,便莫怪别人下狠手,此等背信弃义、暴虐无道之人,没有资格坐拥天下!”
军营里乱成一团,哪里还有工夫去追捕凶手。等袁坤鹏得到消息时,北平王的藩地已经分裂成了几块,实力大大削弱,根本没有能耐与他争夺皇位,不由畅快地笑开了。
自此以后二人便失去了踪影,《无极心经》和巨额财宝渐渐变成了一则传说,少有人提及,子玄也得了个“嗜血魔僧”的称号,可止小儿夜哭。
五年后,大夏国被大隆朝取代,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终于能够安定下来。
京都最有名的一座茶馆内,当朝相爷魁斗正在招待贵客。他分明已位极人臣,此时却站在一名玄衣男子身旁为他端茶倒水,态度十分恭敬。
玄衣男子鼻若悬胆,鬓如刀裁,一双桃花眼似有情似无情,淡淡斜睨过来时令人头脑发晕,心驰神荡,模样很是俊美不凡。他摆手让魁斗入座,浅饮一口热茶后趴在窗边朝外探看,嘴角噙着一抹灿笑。
魁斗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子玄圣僧正站在街对面,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教主,您竟然让圣僧去给您排队买烧鸡,可不是存心为难他吗?他怕是会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魁斗拊掌朗笑。
周允晟冲爱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动作快点。子玄转头回望,目中满是浓浓爱意,掏出一袋银子发放给排在自己前面的百姓,终于抢到一只烧鸡,举步朝茶馆走去。身后几个大娘立即朝他背影啐了一口,表情十分鄙薄。
子玄武功绝高,如何不知道她们在干些什么,但见爱人似乎被取悦了,正趴在窗台上笑得前俯后仰,自己也跟着低笑,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魁斗端起茶杯掩住面上的失落与羡慕,暗暗喟叹道:光阴飞逝,岁月荏苒,很多人变得面目全非,却又有很多人一如往昔,此志不移,这样真好。
周允晟安顿好了族人之后便跟随子玄前往各国游历,等老得走不动了便回到族人新建立的族地,双双躺进同一个墓穴,一起闭上眼睛。
子玄还是像以往那般,把心爱的人紧紧搂在怀中,嘴唇贴合在他耳垂,输了最后一串代码,一字一句慎重说道:“还记得你的誓言吗?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等我。”
周允晟与爱人十指交扣,微笑点头,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修复舱,守在病房里的两名护士连忙为他排掉营养液,打开舱门,拿了两套病服换穿。
“奥尔将军怎么样了?”他完全忽略了正往自己身上贴各种检测仪器的医疗人员,径直走到隔壁病床,查看奥尔•亚赛的情况。脑域图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除了一小部分橙色活跃区域,其他都是代表坏死的灰色,心脏还在跳动,虽然缓慢,却很有力。
“奥尔将军情况很稳定,但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信守承诺,只要这家医院还存在,就一定会保持好他的生命体征。”院长知道他与元帅所做的交易,一脸坚定地许诺。
“非常感谢。”周允晟用力握了握院长的手,等医疗人员得到自己的身体数据后就匆匆赶往工作室解析代码,并把从上个世界获得的能量提取出来。
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三天三夜,他顶着一头乱发和一双遍布红血丝的眼晴回到病房。
奥尔•亚赛比上一次又消瘦了些许,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具尸体。周允晟慢慢走过去,弯腰凝视他俊美却陌生的脸庞,直到鼻尖快要抵住鼻尖才停下。
从这个角度看,像是他在偷吻对方,站在门口的士兵很识趣地转过身去,头顶的监控器也只能看见两人交叠的后脑勺。
周允晟这才微微一笑,将008戴在奥尔耳垂上,注入能量。大约五分钟过后,008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滴滴”声,这表示能量还剩下最后的10%。
他按了终止键,取掉008后重新戴回自己耳垂。虚拟世界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面临魂飞魄散的局面,为防万一,他不得不保留一些能量。
有了这股能量的滋养,奥尔的脑域图又发生了变化,橘红色的区域开始向外扩散,虽然速度缓慢,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
周允晟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盘起双腿,合起双手,模仿子玄的模样开始念经。那人在他耳边念了一辈子的经,把所有最美好最虔诚的祈愿都加持在他身上。
他说要像供养神佛那般供养他,也从未食言。每天夜晚,周允晟都是在袭袭梵音中人睡,翌日又在袅袅梵音中醒来,甫一睁眼总会看见子玄那双爱意流转的眼眸。
当他念经的时候,他总喜欢趴在他背上,双手从衣襟探入,抚摸他健硕的胸膛,看着他白皙的耳根一层一层染上绯红,漆黑的双目一点一点荡出柔情与欲念。他总是坚持不了多久,不过一时半刻就会反手将他捞入怀中,热烈地亲吻……
回忆戛然而止,周允晟放下双手,眼里缓缓沁出晶莹的水光。他仰着头,不让眼泪凝结成水滴掉落,等眼眶彻底风干了才一跃而起,按下床头的通话键:“准备准备,我要再次进入星网。”
“可是您只休息了一个小时都不到,这样没问题吗?”医疗小组很快赶至,对他大无畏的精神又是敬佩又是焦虑。要知道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却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时间就是生命,我能等,大家却不能等。”周允晟面上说得大义凛然,实则对这个世界并无留恋。没有爱人的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医疗小组无法,只得调试好仪器,扶着他慢慢躺平。看见逐渐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的瘦弱少年,大家心生肃然,齐齐向他弯腰致敬。
卷十七 妖狐与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