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噙着泪慢腾腾走出房门,小王、小周和小邓迎上去帮人提行李。薛静依隔着博古架木愣愣地看着,一脸的茫然无措,仿佛还没弄明白状况。
当福伯走到门口,哽咽叮嘱她保重身体时,她才像触了电一般跳起来,尖声嘶喊:“福伯你真的要走了吗?”她原以为那是哥哥的气话,福伯不是下人,而是他们的家人,从小照顾人们长大的家人啊!
然而所谓的照顾,也只是照顾她一个罢了。对于患有情感缺失症的洁癖症的薛家大少,他总是避而远之的,感情不过如此。
“我不要福伯走!哥哥,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你快让福伯留下!”她眼泪汪汪地朝薛子轩扑去,却被他厌恶地推开,然后用餐巾纸反复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周允晟捧着碗,旁若无人地吃饭。
薛静依好半天爬不起来,干脆蜷缩在地上哀哀哭泣,一面哭一面求。福伯等人连忙跑入餐厅,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想把她扶起来又怕碰碎了她,急地满头大汗。由此可见,薛静依这个养女才是薛家的宝贝,薛子轩这个亲生的反倒像外面捡来的。薛子轩闹出再大的动静都没什么,薛静依却只要喊一声疼,所有人都会围着她转。
这待遇,标准的命运之子啊。周允晟夹起一块回锅肉,酸溜溜地暗忖。薛子轩也继续优雅地进食,对蹲在自己脚边的一群人视若无睹,更听不见少女凄惨的哭声。
福伯又气又痛,哀求道:“少爷,您让我走我立刻就走,养老金也不要了,您过来看看小姐吧,告诉她不要伤心。小姐从小最听您的话,您一句顶我们百十句。您看看她,哭得都快背过气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少爷,算我求您,啊?”
话落冲小周大喊:“快给吴医生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薛子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一字一句说道:“福伯,你可以走了。”
一句话噎得福伯哑口无言,定定看他好半晌方颓然离去,临到门口,他回头质问:“少爷,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薛子轩听而不闻,甚至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不是这些人联手谋杀自己的少年,若不是他们把他送到手术台上,试图掏挖他的心脏,自己绝不会变成这样。自己本可以成为一个情感健全的人,本可以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但是毁了,全被他们毁了!
不过幸运的是,他又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想到这里,薛子轩绽开一抹温柔缱绻的微笑,轻轻揉了揉埋头苦吃的少年的发顶。
周允晟也抬眸微笑,对薛子轩这神经病的好感度持续攀升。
薛静依最依赖的人除了哥哥便是福伯,现在哥哥厌恶她,福伯又被赶走,她直觉得没法活了,一口气喘不上来,翻着白眼晕死过去。客厅里自然又是一派兵荒马乱。
若是往常,周允晟好歹还会装装兄妹情深的样子,但现在,他既然知道自己早晚能摆脱反派系统,竟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随便扒了两口饭就上楼玩电脑。
薛子轩亲手切了一个果盘,摆得漂漂亮亮,准备拿上去供少年享用。小王等人暗暗摇头,为少爷的冷血无情感到咋舌。
在医生的救治下,薛静依转危为安。她躺在巨大柔软的床铺上,由于太过虚弱,盖上被子连人都找不见。小王越看越痛心,拿出手机给薛瑞和薛李丹妮打电话,将少爷不着调的举动一一详述。
电话那头,薛父薛父暴跳如雷,分别订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匆匆往国内赶。
“少爷,您要不要去看看小姐?她昏迷中还在叫您的名字。”小王挂断电话后斟酌片刻,走到黄怡房间门口叫人。
“你是不是也想走?”薛子轩放下手里的文件,语气十分冷酷。
“不,”小王摇头道,“小姐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少爷您不理她还好,但千万别再刺激她,她受不住。我多一句嘴,虽说您和小姐没有血缘,但好歹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放在那里,是外人能比的吗?”
薛子轩埋头看文件,似是什么都没听见。小王心内叹息,终是不甘心地走了,关上房门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对方捻起一颗草莓,喂进专心玩电脑的少年嘴里,目中没有冷酷,唯余满满柔情。
原来他并非情感缺失,而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所以在不相干的人看来,才会那般冷漠无情。什么叫不相干的人?除了自己,大概连小姐、先生、夫人,也是一样吧。
小王的怨愤丝毫未曾影响到薛子轩,翌日,得知薛瑞和薛李丹妮接到电话已经在赶回国的途中,他直接开了一张支票,让小王走人。
本还心存侥幸的小王这下蒙了,提着行李走出老远还回不过味儿来。在薛家供职,不但每月有高额的工资和奖金,还能随便使用车库里的各种豪车,条件十分优渥。正是因为得到这份工作,他才能买得起市中心的房子,娶得到心中的女神,供得了儿子上最好的学校。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个没文凭没能力的破司机,上哪儿再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养家糊口?思及此处,小王终于被迟来的懊悔打击得五内俱焚,但他很快又笑开了,暗忖还能拿谋杀的事狠狠敲薛家一笔。薛瑞为了女儿,薛子轩为了黄怡,两头都得付钱。得,日后的生活来源不用愁了,兴许还能发一笔大财。
薛子轩到底是个毛孩子,办事不牢靠。家里的老人,那是能说赶走就赶走的吗?也不怕惹来一身骚。反复琢磨了大半天,小王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舒坦了,大步流星地走下山。
与此同时,薛子轩正带着周允晟在一间高定服装店里试礼服。
“薛少,您稍等,我去拿衣服。”店员端上两杯热茶,目光在少年过分精致的面容上转了一圈。
薛子轩颔首,弯腰为少年脱鞋。他知道他懒,能坐着绝不站着,有坐的地方还不算,还得把鞋子蹬掉,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儿搭在座沿上,怎么舒服怎么来。
果然,周允晟十分默契地曲起双腿,蜷缩在沙发上,左右挪动屁股,还是觉得窝在青年怀里最舒坦,将他一只手撩开,直接往他胸膛上靠,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玩得不亦乐乎。
薛子轩低低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他腮边的发丝,嘴唇贴在他粉白的腮边,像随时都会吻上去。
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不但吸引了店员,还吸引了顾客。都是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大多互相认识,然而他们只见过独来独往、清高孤傲的钢琴皇帝,何曾见过如此温柔缱绻、眉目含情的青年?
大家辩认了半天,硬是不敢上去打招呼,就怕搞错了。恰在这时,店员捧着两套同款式同颜色的西装走出来,笑着引两人去试衣间。
周允晟收起平板电脑,问道:“你真的要带我去参加宴会?先说好,我什么都不懂,可能会给你丢脸。”薛子轩想干什么,他已经懒得去探究了,只顺其自然便成。
“没关系,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觉得丢脸。”薛子轩早打听过,薛阎现在不在国内,所以才敢把少年带出去。但他很不喜欢这种状态,他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拥有少年,而非现在这样躲躲藏藏,像是偷了别人家的宝物。
掩去眉间的郁气,他亲手帮少年换衣,边边角角抚平。店员几次靠近都被他挤开,只得站在一旁干看,心道这人是谁啊?薛少的小情人儿?瞧这殷勤的样儿,啧啧。
改好衣服,两人参加了晚上的酒会。只要有人问起,薛子轩必定会把少年的身世坦然相告,且走哪儿都环着少年的肩膀,爱护之情溢于言表。现在的他周旋在尔虞我诈的名利场时,并不像初出茅庐的新手,反倒极其干练老辣,叫一众老狐狸都觉得悚然,一个劲儿地暗叹后生可畏。
不出一天,全帝都的上层圈子都知道薛静依是从外面抱养来的,薛家心善,得知她的孪生兄弟无依无靠,也一并接来抚养。薛瑞和薛李丹妮下飞机后得到消息,气得脸都绿了。
儿子不但拆除了手术间,辞退了福伯和小王,还把黄怡那野种当成薛家的干亲介绍给外人,他想干吗?
“你是不是想造反?啊?”回到家,饭也顾不上吃,薛瑞把儿子叫到书房,厉声质问。
“薛家迟早是我的,我有必要造反吗?”薛子轩点燃一根香烟,不急不缓地抽了一口,似想起什么,他低笑两声,目中满是嘲讽。
“你才接手薛家多久,就认为薛家是你的了?告诉你,就算你翅膀再硬,那也是我的儿子!你这么干,有想过你妹妹的死活吗?”
薛子轩此睇一眼七窍生烟的薛父,平谈开口:“没想过。她是死是活,那是她的命,关我什么事?又关小怡什么事?”
“你个孽子,这种无情无义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小杂种了?”薛瑞气得几欲吐血。他万万没想到洁身自好的儿子,临到头来给他弄了一个同性丑闻。在车上听见助理的报告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不过想到黄怡那张精致妖异的脸庞和儿子近来的反常,他又觉得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请你放尊重一点,父亲。”薛子轩杵灭香烟,漆黑眼底流泻出一丝怒火,“如果小怡是杂种,那薛静依是什么?小杂种?”
“好哇,果真是翅膀硬了。你给我滚出去,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告诉你,就算你翅膀再硬,我也能把它打断!还没掌权就对妹妹这样。要真让你当了家,恐怕连我和你妈也没有说话的地儿。”说到这里,薛瑞冲门外大喊:“小周,小周,去把那小杂种送到市里去,找一个地方关起来!”
薛子轩眸色阴森地瞥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扔到桌上,淡淡开口:“你现在就试试看,能不能把我的翅膀打断。”
薛瑞被他看得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地打开文件袋翻阅,然后愣住了,面容渐渐扭曲。好,真是他的好儿子,接管公司不到两个月,却已经把所有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这份文件,不但囊括了他偷税漏税、非法融资、商业欺诈等罪证,还有大房、三房、四房那些人亏空公款的详细条目。
手里握着这份文件,他想收拾谁就收拾谁,压根不用顾虑,更甚者,他要想毁了薛氏财团,也是轻而易举,朝夕之间。
怎么会?他毕竟是薛家的继承人,不会这么狠。薛瑞刚这样安慰自己,那头,薛子轩就开口了:“父亲,你说薛氏财团现在究竟是谁的?我想要它,它自然蒸蒸日上,我不想要它,它也能顷刻间分崩离析。是现在就离任退休,还是放过小怡,你怎么选?”
这些罪证,上辈子薛阎打击薛氏财团的时候就曾公布过,这辈子,他自然能轻易弄到手。他知道薛瑞本质上是什么人,他看重的只有家业、权力和地位,妻子儿女都要靠边站。
上一世他能为了巴结薛阎而放弃薛静依,这辈子也能为了屁股底下的座位,再次放弃薛静依。薛子轩知道,他的选择不会变。
果然,薛瑞静默良久,终于颓然开口:“子轩,你长大了。爸爸没想到你能成长得这么优秀,你是爸爸的骄傲。”装模作样地喟叹一番,他摆手道,“好了,你回去吧,爸爸累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薛家早晚是你的,你别急。”
薛子轩面无表情地点头,推门出去。
在门外待命的小周立刻迎了上来,踌躇道:“少爷,还要不要送……”余下的话全强行咽了回去,只因青年的眼神太过阴森锋利,像是要将他凌迟。
小周胆怯了,略一点头,飞速遁走。
掩上房门时,薛子轩状似不经意地道:“还有一件事忘了提。福伯和小王知道得太多,父亲最好处理干净。”
能跟薛阎周旋一辈子却没被彻底打压的人物,又岂是泛泛之辈?处理这些边边角角,压根无需他亲自动手,谁起的头,便该谁善后。
薛瑞一面摆手说知道了,一面点燃香烟大口抽吸,目中满是阴狠算计。他拿儿子和黄怡没有办法,难不成还对付不了几个小喽啰?福伯如果忠心,他可以放了他,小王那人贪欲过重,却是不能留下后患。
薛子轩处理完薛父,转而去处理薛母,来到薛静依卧室,发现母亲没在。
“哥哥你来看我了?快过来坐。”薛静依拍拍床沿,表情欢喜雀跃。只要哥哥肯来看她一眼,她能立刻把福伯抛到九霄云外。
薛子轩听而不闻、视若无睹,反手掩上房门,去薛李丹妮的卧室,同样找不见人,眉头一皱,匆匆跑了出去。
薛静依脸上的灿笑慢慢扭曲,最终凝固成怨毒。
薛李丹妮探望完女儿,听见丈夫和儿子在书房里争吵,愤怒之下去找小杂种算账。不敲门就径直入内,看见焕然一新的客房,她委实愣住了。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现在多了两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有关于机械方面的书籍。一米五的单人床换成了两米的双人床,一个高低两用的书桌摆放在窗边,两台笔记本电脑置于其上,一台关着,一台开着。把薛家搅得天翻地覆的小杂种,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双手“噼里啪啦”敲击键盘。
这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看上去温馨舒适,却让薛李丹妮的心脏持续紧缩。她走到浴室门口,匆匆瞥了一眼。果然,里面的所有物品都是成双成对,情侣款的水杯、情侣款的毛巾、情侣款的拖鞋、情侣款的牙刷……凡是能凑成对儿的,都是情侣款。
她哽了一口气,越发显得脸色青白,表情狰狞。
周允晟知道薛李丹妮进来了,却不想搭理对方。他现在完全没有必要与薛家人演戏,反正薛静依身体还虚着,他们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等薛静依养好身体,可以动手术了,他大概也摆脱了系统的掌控。
什么?你说万一没摆脱呢?傻啊,再刺激刺激薛静依,让他继续躺尸呗。拿捏一个病秧子还不容易?
薛李丹妮要是知道少年的真实想法,估计会气炸肺。当然,她现在已经快爆了,走到书桌边,正欲开口叱骂,儿子却进来了。
“母亲,父亲有事找你。”薛子轩缓步而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薛李丹妮一脸怒容。
“攸关薛家生死存亡的事。”薛子轩敞开房门,做了个撵人的手势。
薛李丹妮迟疑了,看了看小杂种,又看了看儿子,转身离开:“我待会儿再找你们算账!”
然而没有所谓的“待会儿”,薛李丹妮进入书房没多久便脸色苍白地退出,走路一脚深一脚浅,仿佛失了魂。这人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吗?他怎么能这么狠?怎么能这么狠!
最近周允晟过得舒坦极了,也不知道薛子轩背地里干了什么,他原本以为薛父薛母匆匆赶回国是为了处理自己这个“小妖精”,但其实没有。只除了到家的当晚,他们态度比较恶劣之外,翌日,他们便将他当成透明人,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种态度无疑是最受周允晟欢迎的,他也不耐与他们虚以委蛇薛静依这回病得不轻,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他现在每每看见她站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灿笑,就会觉得毛骨悚然。她的笑容是亮的,眼睛却是凉的,非常瘆人。
还有,她越发地黏人,便是用“死皮赖脸”来形容也不为过,无论周允晟怎么恶语相向,都没法把她赶走。
不过在欺负薛静依的过程中,他也不是全无所获,每当他举止稍微过分一点,譬如暗中把薛静依的速效救心丸换成维生素丸,就会受到系统严厉的惩罚。意图谋杀命运之子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便是系统再想节约能量,再想装死,也不得不运转起来。
剧烈的疼痛中,周允晟会把速效救心丸重新换回去,恶趣味地告诉系统,他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有那么几次,系统被他气得死机,重启时,表盘暗淡了很多。
它一天比一天虚弱,而周允晟的精神力,也一层一层地推进核心。
这日,周允晟躺在车底,把最后一个零件安装上去。薛静依让小邓在车库的角落摆放了一个小沙发,正盖着毛毯蜷缩在上面。
她双手托腮,看着这辆完美如初的火红色超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黄怡亲手拆掉,双亲手组装的。她原本以为它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改好了吗?”她轻声细语地问。
周允晟不搭理她,钻出车底后自顾自脱掉脏兮兮的工作服,准备进入驾驶室点火。他秉承了薛子轩的做法,对薛静依采取三无政策——无视、无闻、无话。
薛静依抿嘴笑笑,仿佛孪生兄弟只是在跟自己闹脾气,端的是大度包容,贞静贤淑。然而很快,她就维持不住表面的淡然,只因那台车,竟然动起来了!黄怡这个小土包子,竟然真的把它改装成功了!
薛静依从小在富贵已极的薛家长大,见识自然非同一般,怎么可能不知道改装一台顶级超跑,且还未投产的概念车,需要多高精的技术。便是制造商的专家团队来了,也没有把握在短短的两个月里改装成功。
但黄怡做到了,这只能说明他是天才,真真正正的天才。
薛静依嫉妒得眼睛发红。不知道为什么,她尤其受不了把“天才”这两个字安在黄怡头上,仿佛他合该平庸,合该被自己压制,那才是正确的人生轨迹。
她撩开毛毯,缓步走到跑车旁边,状似好奇地问道:“真的点燃了啊,看来发动机这块儿没问题。那其他部件呢?你要不要试一试?”去吧,开出去,撞死在外面才好。黑暗的念头一旦涌起就停不下来了。
周允晟如何感知不到她的恶意,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正想开到哥哥公司里去,你来不来?”
听说要去探望薛子轩,薛静依纠结了。她已经很多天没与他说过话,若是有黄怡在,他好歹还能给她一个正眼。
“可是你没有驾照。”她目露挣扎。
“那有什么关系。我跟哥哥学了两个月的车,技术很好。”周允晟不是吹牛,他连机甲和星舰都能玩得飞起,更何况这种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薛静依还在犹豫,他却迈步下车,直接将她推进副驾驶座,绑好安全带,呼啸着开出车库。前后只过了十几秒,薛静依发现自己已经在去往市区的路上,两边的景色看都看不清,仅是一片浮光掠影匆匆而过。
盘山公路蜿蜒曲折,更有车辆不时迎头撞来,惹得她惊叫连连,冷汗直冒。
“小怡,慢点开!”她试图去握周允晟摆放在操纵杆上的手。
“想一块儿掉下山崖,你就随便碰我。”周允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车辆摆尾漂移的尖锐刹车声也随之传来。
薛静依被惯性狠狠甩在车门上,半边胳膊全麻了。她不敢再碰少年,捂着胸口哀泣:“小怡,你慢点开,我求求你慢点开。我心脏不好,会死的,一定会死的!”眼泪鼻涕立时糊了一脸。
周允晟踩下油门,笃定道:“放心,你死不了。”你可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速度瞬间飙升,令薛静依紧紧贴在车座上,随时都会窒息。她闭上双眼,不敢看外面的景象,越发哭得不能自己。直到此时,她才算窥见了少年内心的冰山一角。自己对他满怀恶念,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
然而为了哥哥,她只能在心里想想,表面还要讨好亲近,他却能肆无忌惮施加伤害,甚至将自己逼到濒死的边缘。
她拿什么跟他斗?他太狠了,心狠,手也狠,更不乏聪明绝顶的头脑。在这一瞬间,薛静依对黄怡不可遏制地产生了恐惧。
同一时刻,周允晟也接到系统的警告:“检测到宿主正在伤害命运之子,请宿主马上停下,否则本系统将实施半个小时的电击惩罚。”
半个小时的电击惩罚?什么鬼?与一到十级的惩罚比起来简直像挠痒痒。此时此刻,周允晟衷心感谢系统之前对自己的调教。它让他历经苦痛,却也让他无坚不摧。
他没搭理系统,一再踩下油门,触电的剧痛窜入四肢百骸,令他痛快地大笑,兴奋地大吼。他打着呼哨翻山越岭,风驰电掣,差点把薛静依活生生吓死在座位上。
最后,系统为了命运之子的生命安全,在电击了十分钟后不得不草草取消。周允晟神清气爽地把车开到薛氏财团楼下,熟练地打开薛静依随身携带的小包,取出一料速效救心丸,塞到她舌根下。
“好玩吗?下回我再带你飙车。”他眉眼含笑的样子像个恶魔。
薛静依捂着胸口,好半天没法动弹。她腿软脚软,浑身都软,唯独心脏怦怦直跳,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不怕被警察抓到?”她艰难开口。
周允晟不以为意地挑眉。这辆车的车牌号、车窗、车漆都经过特殊处理,从监控里看只能捕捉到一个黑影,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你要是没力气了就在车里躺着,我上去找哥哥。”他朝电梯走去,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工具箱。
薛静依怎么可能放弃接近薛子轩的机会,便是爬也得从车里爬出来。她打开车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少年后面。两人乘坐电梯来到一楼,由于薛静依参加过许多钢琴比赛,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前台很快辩认出她的身份,直接放他们通行。
助理不在,没人拦门,两人直接进入办公室,发现薛子轩与一名坐轮椅的男人正在喝功夫茶,桌子上摆放着一整套茶具。
看见当先而入的少年,薛子轩表情凝固了一瞬却又很快收敛。他压下满心恐惧,招手唤道:“小怡,坐哥哥身边来。”
“哥哥,我也来看你了。”薛静依紧跟着开腔,试图提醒哥哥自己的存在,看清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时,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低声叫人:“叔公好。”
男人便是薛氏宗族现在的族长薛阎,年龄不大,辈分却很高。
“嗯,”薛阎瞥她一眼,“你看上去倒是不怎么好,病情又加重了?”
“没什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薛静依强笑摆手。
薛阎不过随口一问,哪里会管她的死活,偏头看向自顾自在的薛子轩身边坐定的少年,笑问:“这就是你的干弟弟?”
他刻意加重了“干弟弟”三个字的读音,仿佛有些不屑,还有些反感。
周允晟打开工具箱摆弄里面的零件,对这种戴着有色眼镜的人不屑搭理。
看见两人互动,薛子轩忽然之间心平气和了。他将少年楼入怀中,一面弯腰为他脱鞋,一面笑语:“叔公语会了,小怡是我的家人。”
薛阎挑眉,不予置评,点了点桌上的文件袋说道:“你如果有意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恭候。”
“好的,我送叔公。”薛子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推他出去,两人行到门口,薛阎不疾不徐地告诫:“听薛老二说你最近闹得很不成样子。男人嘛,玩玩可以,千万别走火入魔,到了年纪还是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传宗接代,这才是正经。”
薛子轩定定看他一眼,颔首道:“叔公,我有分寸。”话落将人交给等在外面的薛老四。
目送一行人走入电梯,他这才关上房门,低低笑了。薛阎竟然告诉他传宗接代才是正经?这真的是上辈子那个傲睨万物、狂放不羁的薛阎?他竟然轻视小怡?他竟然觉得一个人就该循规蹈矩地活着?
可笑,真的可笑!薛子轩觉得荒谬极了,同时也轻松极了。他走回双人沙发坐下,拿起文件袋拆封。周允晟顺势把腿搭放在他膝盖上,不满地嘟囔:“那人是谁啊,太惹人厌了。”
薛子轩又是一阵轻笑,捏捏少年柔软的脚心,叹息道:“那是薛阎,薛氏宗族的族长。”
周允晟点点头不再追问,继续摆弄箱子里的零件。
薛静依坐在两人对面,把喝过的茶水倒掉,重新烹制。
薛子轩并未抬头,拿起手机给小周打电话:“薛静依在我这儿,你带小邓来接她。”
“哥哥,我能跟你一块儿下班吗?我很久没见你了,真的很想你,我们等会儿带小怡去潘家园吃饭吧?”薛静依放下茶具,眼睛被渴望的泪水打湿。她快受不了哥哥的冷待了,心脏真的真的,快碎掉了。
薛子轩一页一页翻看文件,偶尔捏捏少年不停晃动的顽皮双足,对少女的眼泪和哀求不为所动。这些东西,他上辈子早已经受够了。她的眼泪是毒液,虚弱是武器,连哀求都隐藏着别有用心。等忙完这一阵,他会把她送得远远的,最好此生不再相见。
小周和小邓迅速赶到,把哭哭啼啼、踉踉跄跄的薛静依带走,直接送到医院。一直沉默安装机械的周允晟这才抿着嘴笑了。
薛子轩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瞥他一眼,末了拿来了条毛毯盖在他腿上,然后继续翻阅文件。许久之后,他扔掉手里的纸张,无声笑开。
如果说之前只隐隐约约有了预感,看完文件,他已经百分百能够肯定,刚才那人不是薛阎,确切地说,不是跟他斗了一辈子的薛阎。
连几百个债仅人都摆不平,还得向自己这个小辈寻求合作,这可不是薛阎的实力。而且现在的薛家,远没有达到上一世的高度。
方才那个薛阎狠毒有余却大气不足,行事方面偏于保守,缺乏锐气,薛家在他手里不会没落,但也不可能更近一步。无论是行为模式还是个人气质,他都与印象中的商业霸主相差甚远,他们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薛子轩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在一瞬间消失。他不好奇此人是谁,也不好奇上辈子的薛阎去了哪儿。他只需确定,少年还是自己的少年就够了。
心中百感交集,他把半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抱入怀中,绵贯密密地亲吻。
周允晟早已经习惯了亲吻狂魔偶尔的抽疯行为,一面躲避雨点般的吻,一面熟练地组装零件。若非助理敲门说有事,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脸皮会被对方亲掉一层。
助理进门时,boss正捧着少年双颊,响亮地亲吻他鼻尖、额头、眉眼等处。少年白皙嫩滑的面皮反射出湿漉漉的光芒,可见少年被荼毒。这还不算,boss甚至拉开少年的高领毛衣,在他粉嬾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冰山boss秒痴汉,助理有些接受不能,拿着文件呆呆站在原地,连门都忘了关。若非少年推了boss一把,不耐烦地说了句“边儿去”,助理敢打赌,boss一定会亲到天荒地老。他看上去高兴极了,笑得那样纯真灿烂,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薛子轩意犹未尽地放开少年,转而翻阅助理带来的文件。见他没时间骚扰自己,周允晟加快速度,终于把半尺高的小机器人组装完毕。薛子轩对他十分大方,把自己的副卡给他用,爱买什么买什么,完全没有上限。
正所谓投挑报李,眼看对方快过生日了,他用余下的零部件给他做了一个小玩具。他现在还不能肯定薛子轩对自己怀抱着怎样的感情,但已经确认他不会伤害自己,因为没人会为了一个心脏供体花费那样多的时间和金钱。
等助理拿着签好的文件出去,他把鸡蛋形的小机器人摆放在地上,冲薛子轩招手:“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薛子轩围着小机器人转了一圈。
“这是我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发泄型的小机器人。你要是觉得压力过大,或者生气暴躁,可以肆无忌惮地踢打它,它不会坏掉的。”周允晟点了点小机器人光亮的钛合金外壳,笑容诡异,“对了,它叫反派系统。”
虽然小机器人的功能颇为魔性,名字也很怪异,但薛子轩依然觉得很高兴。他从背后搂住少年,轻轻摇晃两下,贴着他耳廓笑问:“它能启动吗?还是只能单纯地摆着看。”
“能启动,我示范给你看。”周允晟一脚将反派系统踢翻,解释道,“它的启动方式全靠震感,外部没有启动键。你狠踹它一脚它就能动了。”
果然,鸡蛋样的小机器人长出短手短脚,“咔咔咔”走了两步,忽然跪下频频磕头,用滑稽的电子音不断重复:“主人我错了,主人饶命!”
薛子轩表情有些微妙。无可讳言,这部小机器人组装得极为精密,外形也非常独特,但性能真的很邪恶。
周允晟却没意识到这一点,上前又是狠狠一脚。小机器人“丁零哐啷”滚了一圈,然后顽强地爬起来,不停扇自己巴掌:“主人我错了,主人饶命!反派系统一辈子给主人当牛做马……”
检测到这一幕的真正的反派系统:“……”
薛子轩看傻眼了,直到少年挣脱他双臂,硬扯着他上前踢踹才回过神:“小怡,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我舍不得。”他心疼地抱起小机器人。
反派系统却不领情,诚恳地央求道:“请主人务必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踹我,拜托了!反派系统给主人磕头!”
一时间,薛子轩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心道小怡真是顽皮,干吗把小家伙设定得这么贱。然而再贱再丧失,他依然喜欢得不得了。
周允晟捂着肚子笑倒在沙发上,惹得反派系统连连发出警告,让宿主不要对系统进行人身攻击。但那又怎样,在不知不觉间,它早已失去了主动权,未来更将失去掌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