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瑞不知道付河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无论如何,他对付河这个决定是喜闻乐见的。
“衣服还不好解决,我给你安排,就你这条件,我让你当晚艳压一众男明星。而且你这衣服早就该换换了,天天套件卫衣,灰头土脸的。”
作为一个常年窝在录音室里的人,付河对穿着可以说是丝毫不讲究,几件卫衣、T恤轮着穿,顶多天冷了,在外面套件外套。甚至,谢其瑞以前还开玩笑问付河,是不是以后结婚也要穿件都快要磨破了袖口的卫衣上台,用他多年艰苦朴素的精神去迎娶他的新娘子。
“也别等明年了,”谢其瑞达成目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等有空我带你去商场,我出钱,带你改头换面。”
谢其瑞自认对时尚和服装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悟的,他挑了个两人都有空的日子,带着付河去了自己常去的几家店,给他从头到脚搭配了几套。付河每换完一套出来,谢其瑞和其他几个店员都要换一番夸赞的说辞。
皮囊好看的人谢其瑞见得多了,但付河不一样。谢其瑞第一次见到付河的时候,他穿了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黑色牛仔衣,谢其瑞请他喝啤酒,两个人在江边坐了一会儿。江边没什么光,只有几户农家留着的昏黄灯盏,晃在安静的夜风中。但就是在那样的光线下,静坐的那一小会儿,谢其瑞愣是没能从付河身上挪开眼。
付河身上的气质太特别了,这是谢其瑞对他的第一印象。
谢其瑞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琢磨,付河的气质到底特别在哪里。慢慢地对比下来才发现,付河和那些看上去就是长在温室的男孩子不一样,他不胖,甚至可以说是偏瘦,穿上衣服,好像还能看出骨骼的痕迹。可他身上的肌肉很结实,形体透着一股力量感。这种力量感和在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那种大块肌肉不同,那是完完全全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铸就了付河身上鲜明的色彩,仿佛他坐在那里,不是坐在夜色中,而是他在静静地看着夜色。在他的面前,夜色不是无边的,灯光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谢其瑞大概知晓付河以前过得并不如意,凭他当初遇到付河时的情况推测,他能猜到付河一定吃过很多苦,可具体吃的什么苦,付河从没主动和他聊过,有时他有意问起,付河也总是用轻描淡写的一句“没什么”,带过那无人知晓的年岁。
“还是不满意?”
谢其瑞看付河左右转着身子,一个劲儿端详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很奇怪。明明平时是个连麻袋都敢往身上套的人,怎么现在突然这么挑剔了?这都已经试了几套,竟然没有一套能让付河夸上一句。
付河摇了摇头。
谢其瑞吸了口气:“那要不这样吧,先把刚才倒数第二套买了,我觉得那套最简单,最适合你,然后咱们再去别处挑挑。”
付河还是在摇头。
“不太行。”
付河把衣服西装脱下来,还给销售员,低声说了句“谢谢”,便招呼谢其瑞往外走。
这下,轮到谢其瑞头疼了。他寻思着自己看好的几个牌子也都领付河试过了,既然付河都不满意,那就只能了去定制了。他正在通讯录里寻找自己熟悉的服装师的名字,一旁的付河突然说了话。
“要不,去‘唐家’吧?”
“唐家?”谢其瑞立马予以否决,“‘唐家’很慢的,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反正也还早。”付河插着兜,推开商场的大门。冷风倏地侵袭过来,也使得被商场的暖风烘了好半天的人一下子变得清醒。
临近节日,商场门前的空地上增加了许多节日的布置。傍晚已至,暗下来的天色下,所有的灯光都已亮起,许多人都驻足拍照。付河的视线环视一圈,最后停在两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孩儿身上。
插在兜里的手微微动了动,碰到烟盒。
“走啊,站在那干嘛呢?”已经走下台阶的谢其瑞转身,叫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忽然停下脚步的人,“快快快,去吃饭,冷死了。”
付河一步跨下台阶,掠过流动热闹的光影,行至谢其瑞身侧。
“就‘唐家’吧,定制的合适一些,穿得久。”
“哟呵?”谢其瑞吃了一惊,侧头看他,“你这还打算经常出镜?”
付河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即便是谢其瑞,如果想要订衣服,也是要跟贺岩约时间的。本来预定了两天以后的下午,但临出发,谢其瑞接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谢其瑞拍拍付河的肩,说:“你得自己去了,纪子炎这丫头录节目在后台和别人吵起来了,我找司机送你。”
付河听了,却说:“不用,我自己开车,借我一下你的车就行。”
“你开?你不是不爱开?”
付河有驾照,但谢其瑞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除了有两次谢其瑞喝醉了,付河不得不当司机外,其他时间再没见他碰过方向盘。
“不爱开,还是会开的。”
付河拎着钥匙上了车,坐定后,没急着打火,而是翻开头顶的镜子照了照。和上次的见面不同,这次的见面,其实他有很多准备的时间。前一天晚上他便在家将自认为好看的衣服都试了一遍,只不过换来换去,还是换回了自己最习惯穿的卫衣。
倒是没破洞,新的。
从公司到路西加的店有段距离,付河打开了音响,调到音乐电台,结果发现电台刚好在放着他早些年写的一首歌。
“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明明写的是普通的日常,歌词看上是很温馨的,但配上旋律,我每次听都好像能够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悲伤……”
主持人在念着观众的评论,付河静静地听完这段评价,换了台。
车子驶到半山腰,付河忽然瞥到空旷的道路上有一辆车,车前站了两个人,面上均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打了转向,将车缓慢停在路对面,下了车。
路西加在他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付河也回望她,大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付河走到她身边,问。
“车忽然坏了,不知道为什么。”
路西加的话说得有些急,连呵出的白气都透着一股紧迫感,一股脑从嘴边灌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轻轻咬了下嘴唇,对身边的司机说:“叫一辆车来吧,你先坐车去给客人把衣服送过去,不要误了事,我在这里等修车的人来。”
付河大概掌握了此时的状况,立刻说:“开我的车去送衣服吧,我帮你看看车。”
路西加看了一眼那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车,婉转地拒绝:“不行,太麻烦您了。”
算下来,这不过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路西加并不觉得他们已经熟悉到了能够让她坦然接受付河这样的帮助的程度,也断然不敢就这么用他的车。
“没关系,车是我朋友的,就是上次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叫谢其瑞,他和贺岩是朋友,帮你们也算帮贺岩了。况且……”付河顿了顿,说,“就当是谢谢你送我烟灰缸。”
话说完,付河已经将自己的车钥匙塞给和那位司机,自己开始前前后后检查车的状态。
付河平时话少,但并不是不会说话,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再耿直的性子也早已经懂得了“体面”的含义。
这番话让路西加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便只好吩咐身边的人先开付河的车,将客人的衣服送过去。
“问题不大,但需要工具。”检查完毕,付河对路西加说。
路西加看着他,眨眨眼,没说话。
很显然,面前的女孩对这辆车的状态一无所知。征得同意后,付河打开后备箱,找到车上的备用工具箱,从中挑拣出两样,然后将车前盖打开。
路西加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觉得有些神奇。上次见面之后,她听贺岩提起过付河的身份,也立刻将他和总是出现在音乐播放界面的那个名字对上了号——SEA.G。所以此刻看着他如此熟练地修车,手指蹭上了黑色的污垢,她有些无法将眼前的人与那个人们眼中神秘的音乐制作人联系到一起。
一双弹钢琴的手,却在给她修车。
她还在沉思,付河已经干完活,将工具箱收好,动作麻利地合上了车盖。
“好了,打火试一下吧。”
“啊,好。”路西加对于付河解决问题的速度很是惊讶。她转身,却没到驾驶位,而是先到副驾驶拿了自己的包,掏出一张湿巾递给付河:“谢谢,先擦擦手吧。”
付河接过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着,将手擦干净,随后指了指驾驶座的位置:“需要我开车么?”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路西加立刻点了头。
车里的空间狭窄又安静,路上,路西加怕气氛变得尴尬,摁下了音乐播放的按键。
在那一瞬间,付河的心里其实起了个小心思,他想着会不会恰好放出一首他写的歌,之后说不定能得到两句夸赞的话语。然而很遗憾,偶像剧里的情节并没有在此时上演,音符流淌起来,组成的旋律很熟悉,却并不是出自他。
车辆行驶到十字路口,付河停下车,换到空挡。路西加瞄到付河放下来的手,发现应该是因为刚才那一番修车的操作,付河的手此刻仍旧是冻过之后微微红肿的样子。她伸手,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又调整了出风方向,让更多的暖风能够吹到付河身上。
“今天真的谢谢你,想不到你还会修车,”路西加抿抿唇,由衷地说,“好厉害。”
在未知的领域更容易对别人产生好感,路西加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会这样。
“以前刚好在汽修店工作过,所以会一些。”
付河这样说,让路西加更加惊讶。冒到她脑海里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付河怎么会在汽修店工作?这样的经历与他如今的状态并不算匹配,可路西加转念一想,又深觉人生这东西实在没什么规矩和道理可言。十年前的故事可能和如今格格不入,却就是那样真实而深刻地存在过。
“这样啊……好厉害。”
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为了增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路西加还点了点头。因为刚好停着车,付河得以将她一系列的表情、动作看得真切。他一下子笑了:“这有什么厉害的?”
路西加笑着,微微耸了耸肩。她知道,付河一定是觉得自己在说客套话。但其实不是,只不过此时的她同付河还没有那么熟悉,所以也只是跟着笑了笑,没有解释很多。
路西加一直留意着付河的手,付河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没事,其实不冷,就是冬天风一吹太干了,手才会看着有点红。”付河说着,还将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试图让皮肤尽快恢复正常。但这一动不要紧,路西加忽然发现付河的左手掌外侧竟还有一点破皮。
“你……”
话没说完,指示灯已经转成绿色。付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但后面的车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付河在鸣笛声中踩下了油门,还不忘问一句:“怎么了?”
“没事。”路西加摇摇头,说,“这两天还挺冷的,你应该多穿点。”
作为一个很怕冷的人,路西加实在是不认同付河这种冬天只在卫衣外面套件薄外套的行为。
不过付河的重点显然没有放在“路西加担心他冷”这几个字上,虽然他借助谢其瑞的帮忙,成功拿到了唐家工作室的预约,但找到路西加,还是需要他自己来。
“说到这个,其实,我是来做衣服的。”既然话题赶到了这,付河正好顺势交代了此行的目的。他顿了顿,笑着说:“我知道不能指定设计师,但如果路小姐有时间的话,我还是想要试试,请你帮我做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