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及黏腻附着在封新橙的手掌之上, 上面的碎肉随之滑落。她的脸上茫然一瞬,然后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躯体。
这样的冲击就相当于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躲避了鬼怪许久, 当躲藏者放下心,准备心态无比放松地离去时,他无意间抬头,最后发现鬼怪的头颅就在自己的正上方高高垂挂着。
封新橙一眼认出这是先前的无皮者,只是它现在的模样无比怪异,上身血肉模糊,从一些伤处可以看清它粘着红肉的肋骨。
无皮者接近于活死人的状态, 它有着和鬼怪相似的能力, 但它本身还是会和人一样受伤,甚至能被杀死。
封新橙见无皮者面露凶狠, 心中一惊, 在挪动步子的时候踩到了硬质杂物。
清脆的裂音划开空气,如突然破开的冰面。
脚边的剪钳从生锈处断开, 刃边是人体白黄的纤维。
她的眼睛像被针刺了一下, 视线界面受惊般晃动着。她想要摆脱手上的黏腻, 但她不想直接往身上擦, 她左右寻找着,企图找到合适的擦手物。
惊动她的是躯体突然扭动的无皮者, 它发出了疼痛的喘息声并重新睁开那双象征着不详般的眼睛。
它的声音模糊又暴戾道:“你……竟敢……”
从它迟缓的动作来看,这只怪物已经进入了虚弱期, 无法对玩家造成威胁。
封新橙心有预感的将手放在眼前,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前精神值为100,请继续保持良好心态】
她在无皮者面前小心移动, 在发觉对方只是象征性用狰狞的眼脸瞪着自己身体却无法动弹后,她放了心。
先前可怖的怪物, 现在躺在自己的前面,因为剧痛和受伤而喘息着,就像是被生生剖开腹腔取出了半个脾脏,正在不断挣扎的兔子。
少女的声音静谧如和风,又如出现在旅途人眼前被阳光照耀的花丛,“可能罗比萨夫人的手下有点疏忽。”
她并不拖泥带水的提起坏掉的剪钳,比起匕首,这样的武器用起来并不利索,但足够为封新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提供合适的效果。
她并不打算让它死的太顺畅,如果眼前的人是个玩家,她说不定还会注意一下力度。但怪物就不一样了,它们本来就是邪恶的,它们可以任意戏弄玩家,同样,玩家在杀死它们的时候也可以毫不顾忌手法。
少女面不改色,嘴角甚至有点弯起的弧度,“你身上有好多地方还带着没剥干净的皮,由我来帮你,当然,这些服务都是免费的。”
少女之前的名字叫作肖许许。
在女孩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心理上患有疾病,她并不是个温和的人,相反,她易怒又狂躁。
这或许和她的家庭有关——对她态度暧昧的父亲,善妒软弱的母亲。她以为这一生都会在压抑怪异的家庭中生活,直到她收到了第一份礼物。
她的父亲溺死在一处湖泊。
她当时在场,当那双粗砺的曾多次在她皮肤上抚摸过的手摇晃着探出湖面求助时,她折了一支雪白的芦苇并慢慢地摘下上面的绒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中还藏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帮她将父亲带出了家,并用了某种手段让他永远沉溺在静水之中。
肖许许还记得那时是个天气不好的雨天,对出行游玩的人来说十分的不便,但对杀人来说,却是个好天气。
这份礼物是她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肖许许在其中只负责了小小的一个部分——保持旁观者的冷静。
当时湖泊边上不止一个旅客,但她选择忽视并拒绝找人来救援。直到看见那双手沉下水面有了一段时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惊慌,随即喊来了人。
母亲得知父亲的死讯后愤怒地打了孩子一巴掌,并指着她的脸大骂贱人。如果肖许许能早点察觉不对,男人就不会淹死。
她早就知道孩子和丈夫关系的微妙,但为了维持婚姻所以忍下来了,现在丈夫死了,她自然没了顾及。
于是,她用指甲在自己孩子的身上留下几天难消的掐痕,并扬言要将孩子卖给别人。
当夜,肖许许默默举起了剪刀,在寂静无声的环境询问身体中的另一人。
尽管她知道这或许是自己的独角戏,但她心中还是期许着未来。就如冰冷夜晚许愿的小红帽,只不过她没有火柴,只能用剪刀割开自己的手腕,让血流在碗中并用香烛沾取。
她混混沌沌在心中道:“如果你在的话,会帮我完美处理好一切吗?”
很快,她的母亲也死了,据说是因为看见了极端恐惧的东西,被抬走的时候双眼凸出布满红丝。她得到机会看了一眼,第一反应不是恐惧,更像是庆幸自己确认了对方的死亡。
肖许许对恐惧的反应其实无比迟钝,因此,她自己在心中琢磨过——只有表现得软弱,无力自保时,那个人才会来帮助自己。
她必须学会遇事落泪,装成懵懂无知的模样,她渴望被保护,渴望自己被掩在亲人身后。而这些,那个人都做到了。
后来她被父亲那边的亲戚收养,因为父母的离奇死亡,所以她被孤立,因为长的好看,她经常被同班的女生冷嘲热讽,而男生们则会议论她的身体。
她对这些闲言碎语形成了一种抵抗,可后来这些无形的欺负化作了实质。
对于肖许许来说,惹怒自己的条件就是身上受到伤害,所以在某次郊游时,承载她所在班级的校车因为失控而冲下了湖底。
她依稀记得获救的只有自己、司机和班上的一个男孩。
那个人做事一向十分有分寸。
起初,肖许许为那个人取名小怪物。因为她做的事都不是常人能想到的,她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场完美的杀戮。
肖许许并不害怕血腥,她只害怕自己装可怜被发现,这样小怪物就会突然离开并不会再保护她。于是,她养成了遇到危险掉眼泪的习惯。
此后,只要她表现得害怕,小怪物就会帮她将一切铺平。
随着她慢慢长大,她成为了一个娱乐事务所的地下偶像。
事务所一共供了两个团,而她便是其中一个女团的台柱子。年轻漂亮会带来许多麻烦,但如果有小怪物帮她处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麻烦自然就简单化解了。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死于一场完全能被避免的车祸。
那天她上车时就发现不对了,她的经纪人因为要处理别的琐事所以叫了一个新司机。那个男性司机很年轻,长相也阴柔。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
可一向警惕的小怪物在那天却一言不发,默许了生人的靠近。
在肖许许的早有预料下,车祸发生了。
“你会离开我吗?”
在肖许许惊恐万分,以为自己即将因死亡而失去一切,声音哽咽哀求之时。
小怪物只告诉她,“你会在一个新世界迎来新生。”
小怪物的警惕心达到草木皆兵的程度,一个普通的私生饭怎么可能掩盖得住自己的身份,他的存在是被默许的,是被故意安排的。
随即,肖许许就明白了,这场车祸就是小怪物认可的,目的就是带着她离开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世界,去往一个新的安定所。
在闭上眼的前一秒,她清晰地明白自己是带着快乐离去的,和小怪物一同死去对她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燥热在少女的脖颈间蔓延。
封新橙握住剪钳,心脏跃动着,就像自己撞到那些长相凶狠的怪物时不断躲藏一样紧张。
但她知道,那从来不是什么恐惧的表现,而是兴奋。从知道许许永远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后,她就再也没有惧怕过什么。
她本来就不是个温和的人,她现在做什么都会被直播间观众认作是许许正在替她报复。
借助许许的身份,她能做许多封新橙不能做的事情。
谁也不会知道她的手也沾过血,就像之前替小怪物收拾未净的残局一样。
心中那亲昵的声线怀着歉意道:“抱歉,我没处理干净。”
“没关系。”封新橙在心底回应。
她知道许许是有意为之,目的只是让自己觉得开心。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血迹沾污,但很难猜出血迹沾上去的具体原因,外人估计只会猜测这是她受伤后流下的。
“那就把你关在这个房间吧。”像肖珞之前提的建议一样,封新橙拖着那个无皮者将他丢弃在这个已经废弃了的屋子。
处理完一切,封新橙听见了呼唤声。
是严雨薇的声音?不,好像还有杨瑞雪?她认真地辨别,并在心中觉得不妙。
她点开商城,买了直播画面的一分钟屏蔽器。
做好这些准备,她眉毛微蹙。
在声音越凑越近之际,她抓到了一根类似钢筋的棍状物,随即狠狠敲在了自己头颅的伤口处。
缓缓躺下并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在心中想,这样,她就又变成了需要被关注的伤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