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萧白夜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埋头写报告,敲门声响起,他还以为又是关琥来捣乱,头也没抬,随口说:“我在忙,有事明天汇报。”
对方没说话,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萧白夜抬起头,微微一愣,出现的不是别人,而是警务处副处长萧炎。
自从那晚货仓事件之后,他就再没单独去找过萧炎,有关悬棺的整理以及汇报工作,都是照流程递交操作的。
主要案犯灰狼已经死了,这让结案变得简单了许多,萧白夜在写报告时,跳过了货仓偷袭者的部分,还特意把吴钩的名字也划掉了,萧炎没多问什么,直接签字盖章,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用这种方式将这起奇案作了一个了结。
也许新闻记者还会就此案炒作一段时间,但对于他们,凶犯毙命,就等于案子结束了。
至于吴钩,虽然许多证据证明他有参与悬棺疑案,但随着他的失踪,没人再特意提起,货仓里遗留的血迹部分也没人质问——这个案子再追查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大概幕后者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当年的内情没有被揭破,一条漏网小鱼他乐得放过去。
这个结果让萧白夜暗中松了口气,出于各种心态,他不希望吴钩被继续通缉。
但他也不想看到萧炎,那晚算是撕破脸了,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萧炎没有出卖他,但他毕竟跟当年萧家血案有关联,萧白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今天我休息,刚才去书店逛了一圈,刚好路过警局,就进来随便看看,你这里很不错啊。”
像是没有注意到萧白夜的抵触情绪,萧炎的口吻跟平时一样随意,打量着他的办公室,说道。
萧白夜的办公室整理得很干净,最显眼的是他身后的百叶窗上挂的晴天娃娃,他原本的那只被吴钩抢走了,这是叶菲菲重新帮他做的。
“你也喜欢晴天娃娃?”萧炎问。
他手里提着一个大购物袋跟一个书店专用纸袋,萧白夜扫了一眼,既然萧炎装糊涂,他也表现出跟平时一样的态度,请萧炎落座,又去倒了咖啡,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我只是不喜欢下雨。”他在萧炎对面坐下,一语双关地说。
不知道萧炎有没有听懂,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都是些小伤。”
“小伤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个案子破了,你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萧炎说完,又将那个大购物袋递给他。
“上次谢谢你,这是一点小意思,希望你早日痊愈。”
他说得很模糊,但萧白夜明白他是指自己救路小蛮的事,冷冷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做了一个警察应该做的事,我跟你的恩怨,不想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身上。”
被冷漠应对,萧炎反而笑了,往沙发椅背上一靠,叹道:“我亲眼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当警察,靠着自己的能力一点点坐到这个位子上,我一直觉得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你世故圆滑,比起发掘真相,你更在意事件的结果,现在我才发现你们还是很像的,不管你外表多圆滑老练,内心还是跟你父亲一样刚正,这里,永远放了自己的尺度。”
萧炎拍拍自己的心口,萧白夜不说话,拿起自己的咖啡杯,默默喝起来。
萧炎收起了笑容,正色说:“当年萧家的血案,我知道其中有很多隐情,但我没有坚持去查,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那时我儿子,就是路小蛮刚出生没多久,有人打匿名电话给我,用他来要挟我尽快结案,我不得不答应了,你说我是懦夫也好是孬种也好,我都认了,在看到你的家人被杀的惨状后,我没有勇气去对抗,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你不受伤害。”
萧白夜拿杯子的手攥紧了,理智上他能理解萧炎的心态,但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
“所以我能明白你对我的痛恨,虽然我不是参与者,但知情不报同样是犯罪,我很尊重你父亲,因为我知道他所坚持的信念是我永远做不到的,也正是如此,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句,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失去冷静,这件事暂时不要再查下去,否则连你都会有危险,之前跟踪你的是特别部队的人,所以你该知道幕后者的势力有多大了。”
“我知道,谢谢你的帮忙。”
灰狼死亡后,跟踪萧白夜的神秘人也都撤走了,他不知道萧炎从中做了什么周旋,但确信没有萧炎的帮忙,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可以在血案后生存下来,并且平步青云,都跟萧炎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听着他的讲述,萧白夜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管怎样,萧炎都帮了他很多,过去的事无法再挽回了,所以他要做的不是去痛恨怨怼别人,而是查明真相。
他点头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你已经很优秀了,换了我,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
顿了顿,萧炎又压低声音说:“萧正英那边你也要细心应付,所有决定都是他下达的,所以即使他没有参与当年的血案,也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是。”
“楚沅君跟傅远山的那部分都整理好了吗?”
“还在写他们的死亡侦查报告,虽然没人会去看这份报告,但形式还是要走的。”
说到自己正在忙碌的事情,萧白夜苦笑起来。
楚沅君就是蝴蝶夫人,她是在众人面前被炸死的,结合她被绑架的情况,所以结案报告上写的是她的死亡是灰狼设计的。
这个解释勉强还算合理,但诡异的是在灰狼死亡的第二天,警方接到报案,傅远山也被谋杀了,而且是死在自己的书房里,被人用枪击中头部,一枪毙命。
枪支型号是黑道上常用的类型,很难从流通渠道上追查凶手,据傅远山的手下提供的证词,那晚傅远山说跟人有约,不想被打扰,所以没有让他们随身保护,等他们发觉不对劲,赶去查看时,傅远山已经死去多时了。
由于傅远山有黑道背景,所以关于他的死亡,警方怀疑跟黑道争夺势力有关,在调查中他们还发现傅远山在被杀当天,曾从自己的账户上支取了一千万美元的现金,这笔现金却在他死后不翼而飞。
现金的去向始终没有查到,所以在一番走过场般的调查后,萧白夜就照上头的指示,把枪杀傅远山的罪名也推到了灰狼身上,算是结案。
死人是无法说话的,在这件案子上得到了完整的验证。
“你有想过他们是被谁杀的吗?”萧炎问。
“至少傅远山不可能是灰狼杀的,他死亡的时间里,灰狼跟我们一起在货仓,而傅远山又说约了人,那个人应该是他熟悉的人,我怀疑现金也是被那个人拿走的。”
“拿了傅远山的钱,又杀了他,真不知那人是什么来头。”
“我相信报应的,当年傅远山找人联络杀手杀人时,就该想到这笔账他迟早是要还的。”
冷漠的说话,萧炎不由得重新打量萧白夜,苦笑道:“假如那晚你不是也在货仓,我可能会怀疑你。”
萧白夜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傅远山的死没多久就会被遗忘了,比起追查真相,他的手下现在大概更在意谁能坐上他的位子。”
“唉,跟利益相比,真相永远都是最不重要的。”
萧炎叹了口气,站起来告辞,萧白夜本来还想提一下蝴蝶夫人,但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虽然他们亲眼看到有人被炸死,但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蝴蝶夫人还有待考证。
当时,女人的躯体被炸得四分五裂,之后又经过严重的焚烧,所以跳过了尸检,直接被紫阳花俱乐部的人领回去安葬了——这些都是在萧白夜忙着处理灰狼案子的时候进行的,等他回过头要询问蝴蝶夫人的事情时,蝴蝶夫人的尸体早就火化了。
所以萧白夜决定还是暂时不说出自己的怀疑,毕竟他还无法确信萧炎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于是他临时改口,问了一件自己一直在意的事。
“灰狼说他没有杀我弟弟,是不是我弟弟没有死?那当年那个被杀的小孩又是谁?”
萧炎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对,当时现场没有你弟弟的尸体,那个孩子的尸体是在其他地方发现的,他的岁数跟长相都跟你弟弟很像,我们一开始都以为你弟弟是被凶手带去别处杀害的,后来胡法医在尸检时,发现小孩的手掌上有很多细碎伤痕,指甲、头发里也有污垢,更像是流浪儿,他把这件事汇报给我,让我压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时的状况我只能这样做,我的推测是杀手跟雇主发生了冲突,出于某种原因,他带走了你弟弟,雇主担心节外生枝,所以临时找了个流浪儿来代替,如果我坚持追查下去,案件结不了,幕后者就会千方百计找到你弟弟杀害他,所以相对来说,结了案就一了百了,你弟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反之,就一点都没有了。”
但是不管是萧炎还是胡法医,都不确定他弟弟是否还活着,所以胡法医到最后也没跟他提起这件事,以免给了他希望,最后又让他绝望。
观察着萧白夜的表情,萧炎劝道:“别想太多了,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其实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重新生活。”
萧白夜想起了吴钩,微笑说:“是啊,相不相认是其次的,只要他过得好就好了。”
萧炎不知道萧白夜内心的想法,还以为他在自欺欺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从纸袋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
“我儿子画的漫画,今天出版,画得很不错的,捧个场吧。”
萧白夜瞟了一眼袋子,里面放了一堆相同封面的书,看来萧炎是把人家书店的存货都包圆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感谢你出手相救外,还要谢你让我们父子团聚。小蛮的母亲为了不让儿子伤心,从来不提我的事,我家是政治婚姻,也不想打扰他们母子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次的经历,我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相认吧,说起来我这个儿子也是个……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小M,他被你恐吓后,不仅不怕你,还超级崇拜你,很希望再见你,昨天我跟他见面时,他一直说想跟你亲自道谢。”
“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吃个饭吧。”萧白夜开玩笑说:“对于他偷拍的技术,我也是很敬佩的。”
萧炎离开了,萧白夜看着手里的漫画,脑子里回旋的却是那晚他跟吴钩搏斗的画面。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反复思索这件事,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从岁数来算,吴钩跟他弟弟很接近,他还特意问过张燕铎,了解到刘萧何很喜欢照自己的喜好改造训练者,假如吴钩做过整容,那他的长相跟小时候不一样就说得过去了。
这样推算的话,所有线索就都可以顺利连接上了,最重要的是吴钩颈下的胎记,天底下不可能有人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萧白夜越想越兴奋,激动之下,他忍不住在房间里转起圈来,甚至觉得吴钩硬拿走他的晴天娃娃也是一种暗示,至于吴钩现在在那里,那不重要,他一定会摧毁刘萧何的犯罪组织,把弟弟救出来的。
打定了主意,萧白夜拿着礼盒跑到外面的办公室。
悬棺疑案结束了,重案组的成员得以享受慵懒的午后时光,各自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的玩游戏,化妆的化妆,讲电话的讲电话。
萧白夜把礼盒放到蒋玎珰的桌上,拍拍手掌,说:“这次的案子,大家辛苦了,这是萧处长特意买来犒劳大家的。”
“处长万岁。”
李元丰眼睛盯着游戏屏幕,象征性地举举手,其他人则直接无视了。
见大家提不起精神,萧白夜又说:“今天周末,我请大家吃饭,你们想点什么都可以,想去哪里?”
“鲍鱼可以吗?”
“可以。”
“鱼翅可以吗?”
“可以。”
“维多利亚大酒店的龙虾套餐呢?”
“可以。”
随着对答,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除了关琥还在玩手机外,其他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萧白夜身上。
蒋玎珰小心翼翼地问:“组长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啊?”
“笑得脸都快变成一朵花了,”李元丰问:“你中彩票了吗?”
“没有,就是觉得应该适时地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玎珰,你去维多利亚大酒店订餐,今晚吃的用的都算我的,啊对了,顺便叫上越光。”
“组长万岁!”
这句话是大家异口同声说出来的,除了关琥以外。
萧白夜终于发现他不对劲了,问江开,“那家伙怎么了?”
“二十四孝弟弟正在跟哥哥联络感情呢,不用管他,周末的话,他一定去黏他老哥。”
“没有,”关琥一边在微信上留言,一边反驳道:“我在跟我哥说今晚不过去了。”
“那他同意了吗?”
关琥不说话了。
老马哈哈笑道:“看来是不同意了。”
“他没有不同意,他只是问我要不要吃他亲手做的兰州拉面,这很难拒绝的,大家知道我最爱拉面了。”
“关琥你脑子还好吧?放着龙虾套餐不吃,你要去吃拉面?”
“衙内,不能这样说,要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拉面,那是老板特意为关琥做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拉面。”
“哟哟,兄控喔。”
关琥不理同事们的打趣,倒坐在椅子上,把椅子转了个圈,面对墙壁继续刷微信。
吃拉面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刚才他向张燕铎汇报了萧炎出现的情报后,张燕铎的回答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走后,萧白夜一定表现得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想知道的话,晚上来酒吧,我做你最爱吃的兰州拉面。
——张燕铎,你擅长的是意大利面吧?拉面又不是你的强项。
——是不是强项,你来就知道了。
——可是我们组长请客,可以吃龙虾、鲍鱼还有鱼翅。
——那些东西想吃的话,我可以天天请你吃,但是真相,错过了今晚,你就永远都别想知道了,呵呵。
最后那个呵呵笑得实在太可怕了,就这样,我们的关琥同学屈服在了狐狸哥哥的软性暴力下,鉴于鱼与熊掌无法兼得,他只好拒绝了重案组的庆功宴,傍晚一下班,就跑去了涅槃酒吧。
涅槃酒吧的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但关琥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笑声,他推门进去,发现叶菲菲跟谢凌云都在,她们跟小魏凑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笑得前仰后合。
张燕铎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活,腰间系着西点师的白围裙,衬衣袖子却高高挽起,站在面板前很熟练地抻面。
原本粗粗的面团在他的动作下,就像变戏法似的越抻越细,最后抻到普通面条的粗细,他往锅里一甩,开始下面。
空间里弥漫着浓厚的高汤香气,关琥不由得食指大动,跑过去,张燕铎抻面和下面的手法娴熟,让他看傻了眼,问:“你啥时学的拉面?”
张燕铎抬头瞟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在你不回家吃饭,硬要跟朋友去吃路边摊拉面之后。”
“……”
关琥无语了,抓着头发想了半天,才想到张燕铎指的是发生悬棺案的那晚,他跟江开、路小蛮还有赵青去吃拉面,没陪张燕铎。
但如果他那晚不去吃拉面的话,就不会亲眼看到悬棺的发生,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这么大点的事也往心里去,心眼简直比针眼还小。
这话关琥只敢在心里说说,为了顺利吃到晚饭,他赔笑说:“你看,今晚我不是为了陪你,连上司举办的庆功宴都没去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知道真相?”
“没那回事,比起跟那些无聊的同事一起吃饭,我更想陪哥哥。”
张燕铎不说话了,嘴角微微上翘,揭示了他现在的好心情。
面煮好了,他拿过汤碗,熟练地筛面盛面,又浇上高汤,再在上面放上两大块排骨,浇上辣子,最后点缀香菜。
“先吃饭吧,其他的事慢慢聊。”
看着热气腾腾的拉面,关琥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坐到高脚椅上,接过碗筷,嘴里却嘟囔道:“辣子不够,哥,再加一点。”
“你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少吃辣。”
“那是小伤,没事的,别忘了,我可是被僵尸病毒改造过的人啊。”
说到这个,关琥就很无奈。
自从张燕铎知道了老家伙有僵尸病毒,就很担心他也被注射过了,在货仓爆炸刚过去后,就紧张兮兮地带着他去检查。
但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张燕铎想多了,灰狼的匕首上只抹了烈性麻药,所以才会导致他昏迷,跟僵尸病毒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琥冲张燕铎做出一个甜甜的笑脸,张燕铎果然拿他没办法了,又稍微在他碗里加了点辣椒,满足了他的要求。
谢凌云走过来,靠在吧台前,看着关琥吃面,她笑眯眯地对张燕铎说:“老板你好过分,我们早就来了,都没吃到拉面,关琥却后来者居上。”
张燕铎把他们三人份的拉面丢进热水里,煮着面,随口说:“你们吃到开心果了,不是吗?”
关琥莫名其妙,“什么开心果?”
叶菲菲跑过来,指着他大笑,“关琥,哈哈哈!”
接着是小魏,他跟叶菲菲做着相同的动作,“关琥,哈哈哈!”
谢凌云被他们逗乐了,也抿嘴发笑,关琥愈发迷糊了,不爽地说:“嗑药了你们?真嗑药的话,我带你们去警局啊,别以为是我的前女友跟好朋友,我就会法外开恩。”
“我们这个可比嗑药开心多了,关王虎你的超魅力写真集,要不要看一看啊?”
“什么超魅力写真?”
叶菲菲将手机亮到了关琥面前,看到里面的画面,关琥噗的一声,差点把面条喷出来。
“啊关琥你好脏啊,都喷到我身上了。”
无视叶菲菲的埋怨,关琥一把将她的手机抢了过来。
画面背景是货仓,他则是身穿麻袋裙的打扮,由于是抢拍的,他的动作类似飞腾的姿势,某人还别出心裁地在他的手里画了长矛,头上加了猫耳朵,屁股后面加了同样毛茸茸的尾巴。
这还不算,他胸前两点被两颗粉红色的心盖住了,心是用手画的,旁边还点缀了亮光。
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笑得这么夸张了,关琥气得一拳头砸在桌上,将手机画面亮到张燕铎面前,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张燕铎,你给我一个解释!”
“喔,我觉得你这个形象挺有味道的,就拍了几张留作纪念。”
不仅拍了,还拍了几张!?
关琥更火大。
“我命令你销毁所有有损我形象的照片,现在!立刻!马上!”
怒气没有感染给张燕铎,面煮好了,他将面分别盛到碗里,这才抬起头,慢悠悠地问:“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关琥?”
“当然是跟你,你败坏我的形象,我要投诉你!”
一块炖得很嫩的大排骨放到了他碗里,张燕铎再微笑问:“拉面好吃吗?”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发现了张燕铎的意图,关琥急忙护住碗,又迅速将排骨咬进嘴里,决定先等他填饱肚子,再跟这只狐狸算账。
张燕铎没跟他计较,又去锅前忙碌,叶菲菲却没打算放过他,歪头打量着他说:“关琥,没想到你的身材还不错,有六块腹肌的。”
“我看起来很像白斩鸡吗?白斩鸡应该是那位先生吧。”
关琥用下巴一指张燕铎,叶菲菲伸出食指左右摆摆。
“NoNoNo,我觉得这种事不能看脸,我还是喜欢老板那种看起来白净斯文,但实际上非常能打的男人。”
“直接说你喜欢小白脸就行了。”
老板端着托盘走过来,叶菲菲立刻一指关琥。
“都是他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张燕铎把托盘递给她。
“适可而止,照片看完了就马上毁掉,我可不想被弟弟关进局子里。”
“不会的,他才没有那个胆。”
叶菲菲接过托盘去了对面的餐桌,半路又折回来,提醒关琥。
“关先生,以后你绝对不要跟外人说是我的前男友,我担心自己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我娶你,顺便帮你供房贷。”
“嗯,我还是努力一个人供房贷好了。”
关琥把拳头握紧了,叶菲菲吐吐舌头跑掉了,小魏本来还想笑话他几句,看到他横眉冷对的模样,不敢再放肆,端着碗跑去了叶菲菲那里。
“不妨碍你们兄弟谈心,你们慢聊。”
谢凌云也跑掉了,吧台这边只剩下关琥跟张燕铎,关琥气鼓鼓的样子让张燕铎忍俊不禁,倒了两杯啤酒,一杯放在他面前。
“生气了?”
“你可以找出我不生气的理由吗?我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却当笑料跟大家分享!”
“你不会死的,除非我先死,而且我没有当笑料,相反的,我觉得在那种状况下,你可以脱困,还救了其他两个人,非常厉害,我以你为荣。”
当然了,难得看到弟弟那么滑稽的样子,不拍下来实在太可惜了。
张燕铎说得很认真,关琥反而没脾气了,嘟囔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不是我以你为荣?”
“我是你哥。”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跟你做兄弟。”
嘴上这样说,关琥却举起了杯。
张燕铎跟他干了杯,笑道:“我这么好的哥哥哪里去找?别不知足了,快吃饭,再啰嗦下去,面就没法吃了。”
关琥低头吃面,张燕铎又把烤好的肉串拿出来,盛了一些送去谢凌云那边,剩下的放到关琥面前。
肉串上撒了各种调料,辣味恰到好处,关琥咬了一大口进去,心满意足地想,幸好他今晚没去吃龙虾,这里的饭菜要比龙虾好吃多了。
“真看不出你除了会做意大利面外,拉面也做得这么好。”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的,看不出来很正常。”
张燕铎就着啤酒吃肉串,一语双关。
“你是指灰狼?”
“我指的是所有人。”
“是啊,这次的案子很复杂,我还以为会拖很久,没想到说解决就解决了。”
“不是解决,只是结案而已。”
说到正事上,关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面碗一推,小声问:“为什么你一听说处长来找我们头儿,就知道头儿会很开心?”
“他们叔侄打破隔阂,把话说清楚了,萧白夜当然开心。”
“就这么简单?”
关琥盯着张燕铎,直觉感到狐狸哥哥没说实话,道:“其实这个案子我办得很不舒服,虽然灰狼杀了很多人,但不是他的罪名却赖到他身上,我无法认同。”
“傅远山的确不是灰狼杀的,不过许多时候,就算不认同,也只能照办,你也不想萧白夜接下来有危险吧。”
“头儿会有危险吗?”
“不然傅远山跟蝴蝶夫人怎么会这么巧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亡?”
张燕铎品着啤酒,慢慢说:“因为幕后者感觉到了危险,希望早点结束这件事,案子拖得越久,他就越不安,将相关人员都干掉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在货仓突然出现攻击我们的人也是幕后者派来的?”
“不错,潇湘失踪了,你知道吗?”
关琥点点头,在蝴蝶夫人死亡后,就再没人见过潇湘,但因为几个大人物陆续死亡,一个不起眼的手下消失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倒是赵青很快就被抓获了,关琥负责亲自审问他,赵青大概也知道无法再隐瞒下去,就全部招供了。
原来赵青在警校时的各项成绩都出类拔萃,大家对他抱的期待很大,可是进入警界没多久,他就因为顶撞上司,被调去了小派出所。
眼看着同期学员个个升级升职,只有他始终郁郁不得志,导致他的想法越来越偏激,所以当有人请他帮忙时,他就马上答应了,想看到上头那些废物警察出丑,好出口恶气。
派出所附近发生的盗窃案都是赵青做的,为的是找借口加强区域巡逻,趁机进入商业大楼的保安室动手脚,那晚如果不是关琥出现,一切都会做得很顺利,只能说上天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
除了提供跟他接头的人的长相外,赵青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关琥在审问他的几个小时里,一直被迫听他长吁短叹,埋怨命运不公,对破案一点帮助都没有。
“听赵青的描述,跟他提起这个计划的人应该是崔晔,不过我在审问赵青时,总有种感觉,虽然悬棺案里赵青协助了罪犯,但他这个棋子其实不是非有不可的。”
“是的,但你别忘了崔晔的个性,他最喜欢的就是玩弄人心,他把自己想象成引诱人类下地狱的魔鬼,所以赵青的报复行为对他来说,只是做一个心理试验而已。”
“真够变态的!”
“崔晔是老家伙的人,灰狼也是老家伙的人,所以整件事老家伙刘萧何都有参与。灰狼的目的是复仇,老家伙的目的是为了向大家宣传他的病毒,我问过舒清滟,证实了胡医生的身体里也有被注射僵尸病毒,而蝴蝶夫人的目的则是逃跑,她利用灰狼,玩了个金蝉脱壳的伎俩。”
“金蝉脱壳?”关琥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她没死?”
张燕铎点点头。
看着他的笑靥,关琥脑中灵光一闪,问:“货仓的第一次爆炸不是灰狼或是老家伙设计的?”
灰狼把蝴蝶夫人当诱饵,而刘萧何又跟蝴蝶夫人合作的话,他们都没有引爆炸弹的理由,关琥瞬间想通了问题所在。
“所以你把蝴蝶夫人送去自己车上,又在回去拿我的衣服时,在定时炸弹上动了手脚?”
张燕铎但笑不语,关琥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觉得让他们之间相互猜忌更好玩吗?”
“所以那时候你就怀疑蝴蝶夫人了?”
“应该说我从来都没相信过她。”
张燕铎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就在我的车里,幕后者想要杀她,直接开枪就好了,为什么要特意在她身上绑上炸药?而且还不早不晚,在我们面前爆炸?当时光线不佳,我们又距离较远,只能从那女人的服装上判断她是蝴蝶夫人,但她究竟是不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
“我也觉得蝴蝶夫人不会那么容易挂掉,可是她不是说自己是被潇湘背叛的吗?潇湘跟傅远山联手把她绑架,送给灰狼的。”
“那都是她的一面之词,可能真相刚好是反过来的。”
张燕铎调出自己手机里的一段录音,那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年轻,一个老练——
‘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有事的,他是个胆小又有野心的人,听了你的建议,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夫人,我担心灰狼会伤害你……’
‘做任何事都要冒险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对话断掉了,关琥惊讶地看张燕铎。
“这是?”
“还记得我们拜托佐仓去紫阳花俱乐部查探情报吗?他偷偷安了窃听器,刚好就录到了这段对话,这是昨天佐仓给我的,听了这段对话,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蝴蝶夫人玩的将计就计,既干掉了傅远山,又轻松拿了他一千万美金,还利用这个机会逃匿。”
“不错,这就解释了傅远山为什么会相信潇湘,跟她会面时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但实际上却是蝴蝶夫人感觉到了危险,选择跟老家伙合作,老家伙协助她跑路,又欺骗灰狼说她是用来引幕后者上钩的诱饵,所以那两具棺材……”
“并不是用来关萧白夜跟路小蛮的,灰狼从头至尾都没想杀他们,”关琥抢着说:“那两具棺材是给蝴蝶夫人跟萧炎准备的!”
张燕铎微笑点头。
“真相大概就是这样了。”
关琥相信以张燕铎的推理能力,就算他的推测跟实际有出入,也不会相差太多,叹道:“可是现在灰狼也死了,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萧家血案的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你说老家伙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相信,任何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酒喝完了,张燕铎把碗筷跟啤酒杯撤了,换成葡萄酒跟生火腿和芝士拼盘,谢凌云过来取了他们的那部分,顺便问张燕铎。
“老板,那晚你让我用变音器打匿名电话是为什么?”
“什么变音器?匿名电话?”
这件事关琥不知道,奇怪地看张燕铎,张燕铎微笑说:“我只是投石问路了一下。”
货仓那晚,他本来不想牵连到谢凌云她们,但是在寻找关琥的途中他改变了主意,打电话给谢凌云,让她去跟小魏借了变声器,并在警局外的电话亭打电话给萧正英,告诉他货仓的位置跟灰狼的行踪。
结果正如他所推测的,谢凌云打过电话后,没多久他们就在货仓遭遇了秘密人物的袭击,这也间接证明了萧正英不仅参与了萧家血案,并且还处于主导位置。
谢凌云事先做了变装,又特意避开了交通监控器,所以就算萧正英反侦查,能抓到的线索也不会很多,相反的,电话是在警局外的电话亭打出的,这条线一定让他很不安。
对手不安了,露出马脚的机率就大多了。
听完张燕铎的解释,关琥目瞪口呆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话——
“你也太腹黑了。”
“所以这次的事件,我们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不过这件事你不要告诉萧白夜,免得他一冲动,直接去质问萧正英。”
关琥点头应下,张燕铎又问:“明天你有节目吗?没有的话,陪我出去一下。”
“去踏青吗?”
“不,去墓园。”
午后的阳光斜照着永寿墓园,今天天气很好,有不少来祭拜的人,给沉寂的墓园带来了几分生气,不过墓园一隅依旧是寂静的,这里阳光照不到,地角又偏僻,几乎没人过来。
还好墓碑是新立的,周围的杂草也都有清除,倒没有太荒凉的感觉,墓碑上没有照片,也没有立墓人的名字,当中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顾志诚,一个是灰狼。
关琥站在墓前,礼貌性地合掌拜了拜,对张燕铎说:“原来灰狼的骨骸是你收的。”
“案子已经结束了,人死万事空,就当是做件好事吧,我只是把他的骨灰跟顾志诚合葬在一起,相信这个结果才是灰狼最想看到的。”
“可是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谁是灰狼谁是顾志诚,警局里的档案也未必就是真的。”
“那不重要,反正对他们来说,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
语调冷淡,但关琥听出了里面的怅然,他忽然想到张燕铎会这样做,会不会是把自己的感情带进去了?
灰狼跟顾志诚虽然杀了很多人,但他们为什么被编入秘密部队?又为什么会参加雇佣军?还有,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做杀手,这一切都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永远成为了秘密。
他只知道一点,原本正常的人会变成杀人狂魔,一定有人该为此负责!
就像张燕铎,他曾经也是杀人工具,但是让他的人生变得如此疯狂的罪魁祸首却是刘萧何!
所以刘萧何这个人,他一定不会放过!
不知张燕铎在想什么,一直沉默不语,关琥不想他的心情被影响到,搭住他的肩膀,冲墓碑摆摆手,做出离开的表示。
张燕铎活动了一下肩膀,像是要甩开他,但最终还是没那样做,任由他带自己离开。
关琥又故意捏捏他的肩,说:“你看你这么瘦,要多吃肉才行,人家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哼。”
“还有啊,亲爱的哥哥,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人,会帮敌人埋葬骨灰。”
“人总是会变的,这至少证明我还有人性。”
“啊哈,哥哥你有人性的,真是可喜可贺。”
面对关琥的嬉皮笑脸,张燕铎正色说:“关琥,假如易地而处,哪怕事情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仍然会为了复仇不惜一切杀人的。”
关琥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拍拍张燕铎的肩膀,郑重地说:“不,我们兄弟绝不会为了钱去杀无辜的人,所以哥,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张燕铎也笑了,两人聊着天往前走,路上遇到其他来祭拜的人,他们搭肩搂背的样子引来大家的频频侧目,关琥却毫不在意,就这样一路走出了墓园,直到最后张燕铎不耐烦了,将他的手甩开。
“不要抱这么紧,让人家以为我是弯的。”
“难道你不是吗?我以为你是的。”
张燕铎伸手托了托眼镜,微笑看向他。
关琥最怕看到他这种微笑,急忙大踏步向前走,没话找话说:“还是墓园外的空气好,张燕铎,难得来郊外,我们顺便到处走走吧。”
张燕铎没说话,不过脚步跟随着关琥,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顾志诚的墓地葬在这里的?”
“是吴钩告诉我的。”
“吴钩?”
“在胡法医的被害现场,我跟吴钩交过手,后来我在地上捡到了写着墓地地址的纸团,我不认为以他的谨慎,会失落那么重要的东西;还有你被劫持后,我也是从你的手表上沾着货仓杂物碎屑中,猜到你其实就被关在货仓里面,会这样做的只有他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帮我们?”
“我只是根据情报来加以分析,如果换了我是他,也会做出跟他同样的选择。”
他不知道吴钩的记忆是不是全部都恢复了,但他相信跟越光相处的那段日子对吴钩的影响很大,他不会顺从地帮老家伙,但又不得不离开,因为对抗很容易连累到越光。
就像他不想连累到关琥,佐仓不想连累到花店婆婆一样,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心情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会明白。
“老家伙逼迫吴钩回到他身边,只是想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吴钩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必要的,但他不想看到有人过得快乐,玩弄别人的人生是他最擅长的做法。”
“刘萧何真够卑劣的!”
关琥骂完,又摸着下巴说:“这样说来,那天在货仓,神秘人来偷袭时,是吴钩出声提醒我们的,希望吴钩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越光就不会太伤心了,他真的是把吴钩当亲人来看的,吴钩离开后,他情绪一直很低落,连组长请客,他都不参加。”
“别想太多了,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张燕铎安慰道。
‘当年没他,我就死了,不过我并不感激他,他救了我一命,我也给他卖命了二十年,并且我还送了他一个很好用的工具。’
灰狼的这句话一直让张燕铎很在意,直到后来吴钩出现,萧白夜举止失常,再结合灰狼死前的话,让他猜到了某个可能性——那个所谓的工具大概指的就是吴钩。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风吹过,路旁的花草发出沙沙声,张燕铎抬抬眼镜,看过去。
关琥问:“张燕铎你说,今后吴钩跟着老家伙,他失去了生活目标,会怎么做?”
“叫哥。”
张燕铎提醒后,说道:“人生的路有很多条,端看他选择哪条,而且目标也不会只有一个,目标会随着我们的前进,继续立在更远的地方。”
他说完,眼神扫过草丛,迈步向前走去。
关琥跟他并肩而行,直到他们走远了,一道身影从草丛里闪出来,站在道边,默默注视他们的背影。
有种感觉,张燕铎发现他了,却没有戳穿,因为他们走的不是同样的路。
吴钩看看手里的晴天娃娃,将它放回口袋里,转过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随着记忆的回归,他的眼瞳变得清明,甚至冷酷,脚步越踏越快,无形中带出令人恐惧的气场。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标立在哪里,但总会在前途的某个地方,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走错了。
本集完
第二部 Ⅳ自梳
自梳,自梳女又称妈姐、姑姐。古代女子因不甘封建礼教束缚,到了待嫁年龄,便在观音像前祈愿立誓,自行将长发挽成发髻,矢志不嫁。女性一旦自梳,终生不得反悔,其后或一人孤独终老,或与女伴同住起居,死后亦不入祖祠,而是自梳姐妹同列牌位,由晚辈供奉。自梳文化始于明代中期,兴于清末,现今随着女性地位的提高,自梳生态已渐趋灭绝。
楔子
警察局重案组的审讯室里,荧光灯发出白惨惨的光芒。
隔着审讯桌,江开跟接受审讯的混混各坐在一边,连着两个小时了,对话就像鬼打墙,问来问去问不出要点,被审讯者还诸多要求,先是要咖啡,接着又要茶,再接着要抽烟,最后江开的回应方式是直接抽他。
反正这里是封闭式空间,吓唬式的抽打无伤大雅,重案组上上下下都当看不到,反正接受讯问的人是金蛇帮里的小混混,作奸犯科的事干得不少,趁着这个机会教训他一下也是不错的。
所以现在唯一浪费的是时间。
“再这么拖下去,今天一天又白费了。”
站在审讯室外的单面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情景,关琥发出叹息。
李元丰点点头,心有戚戚焉。
“我们不该相信一个混混说的话,早知如此,就该出去找线索。”
“问题是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蒋玎珰坐在对面,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将手里的案卷往桌上一丢。
“我们现在手头上的线索除了一堆白骨跟看不出有什么作用的珠子外,什么都没有。”
案卷照片上是一具呈趴伏状态的骨骸,另一张照片里是物证的近照——几颗大小不一的弹珠,类似BB弹,但BB弹跟骨骸一起被发现,怎么想都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但这也是现场唯一留下的物证。
老马双手交抱在胸前,摇晃着椅子,说:“你们说凶手家里是不是有小孩?所以他在杀人弃尸时才会不小心把BB弹一起丢掉了?”
“但问题是这到底是不是BB弹呢?”
面对关琥的疑问,重案组的同事们同时摊手耸肩。
李元丰观察着里面接受讯问的小混混,他一头金发,贼眉鼠眼,还穿着眉钉跟唇环,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我只知道这家伙一定什么都不知道,他要么是想来吃免费猪排饭外加吹免费空调,要么就是欠赌债被追杀,来警局寻求免费保护的,说朋友失踪了,来报案,哼,失踪了一年多才想起来报案,这算什么朋友?”
其他同事又一齐点头。
骸骨是一个星期前被人发现的。
一位登山爱好者在登山时跟同伴走散了,他在寻找山路时,无意中在偏僻的山坳里看到了这具白骨。
山地周围草木很多,气候潮湿,平时人迹罕至,所以尸体都化作了白骨,却一直没被发现。
经法医鉴证,被害者至少已经死亡一年以上,由于时间过长,现场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现场勘查人员也没有找到被害者的遗留物品,包括衣物鞋袜,看来凶手很狡猾,在杀害死者后,将可以证明他身分的物品全都拿走了。
简而言之,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无从查起。
虽然专业人员利用头骨还原技术模拟出死者的长相,警方通过新闻呼吁公众提供情报,重案组的成员也在山麓近郊走访询问,但都效果不佳,导致调查陷入了胶着状态。
所以当这个小混混突然跑来报案说他认识死者时,大家都很兴奋,以为案件可以柳暗花明了,谁知混混信口开河了半天,却一直说不到要点,根据经验,关琥断定这家伙有鬼。
“不知道越法医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我去问问。”
蒋玎珰站起来准备出去,李元丰叫住她。
“如果你是想借问案去跟越法医搭话的话,那还是不要去了,这两天他休假,尸检都是舒法医在处理的。”
“我警告你,你不要胡说八道啊,我哪有想找越法医搭话?”
“明明就有,你每次跟越法医说话时声音都好温柔的……你看你看,你对我说话时就这么凶……”
话被打断了,蒋玎珰冲过去揪住了李元丰的衣领。
李元丰不敢反抗,指指她的手,暗示她的行为有多暴力,蒋玎珰生气了,挥拳作势就打,李元丰挣扎逃跑,两人正打闹着,关琥突然摆手让他们停止。
“你们看,那家伙有状况。”
听了关琥的提醒,几个人跑到窗前观看,就见混混全身抽搐,两眼翻白,像是犯了羊癫疯,把桌上的茶杯都打掉了,江开跑过去阻止,但他挣扎得很激烈,几乎按压不住。
关琥叫声不好,立刻冲了进去,其他人也跟在后面,大家协助江开将混混按住,他上身动不了,就不断地蹬踹两条腿,大声叫道:“我是王虎,我是被害死的,我要报仇!”
叫声嘶哑尖锐,跟刚才混混轻佻的语调完全不同,蒋玎珰先吓到了,向后跳去。
关琥扫了一眼桌上的审讯记录,上面写的名字是陈三平,他一巴掌甩在混混的头上,斥道:“少耍花样,你不是叫陈三平吗?”
陈三平仰起头,恶狠狠地瞪他,关琥还以为他会反击,谁知他居然开始用头撞桌面,继续大吼:“我是王虎,我是王虎,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王虎……”
江开想起刚才审问的内容,急忙拿起记录本,果然就看到陈三平提供的资料上写着他朋友王虎失踪,怀疑已经遇害。
再看到陈三平发狂的样子,江开激灵灵地抖了起来,用手肘拐拐身旁的关琥,小声说:“如果骸骨真是王虎,那他不是已经死了?这人怎么说他是王虎?难不成是鬼……”
“对,就是我,快帮我伸冤,不然我会每天缠着你们,让你们寝食不安!”
陈三平的身体被按住动不了,他仰着脖子叫嚣,面目狰狞,眼睛还不断翻白,看上去非常恐怖,蒋玎珰最胆小,躲去墙角不敢多看。
关琥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又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喝道:“装鬼吓人之前先去整容一下,你这副模样被鬼可怕多了。”
“我要缠你,缠着你!”
“有本事就来缠我啊,老子等着你。”
关琥刚说完,就被老马跟李元丰同时推搡,示意他不要说大话,他没在乎,伸手在陈三平面前用力一拍,凑近他,大声喝道:“你说你是王虎,有什么证据?”
“证据……证据……我有入珠的,入了六颗,不信给你们看。”
陈三平挣扎着要去脱裤子,关琥一把按住他,喝道:“老实点!”
听了这话,其他四人面面相觑,蒋玎珰颤抖着声音说:“那些珠子那些珠子,原来是入珠。”
“入珠这种事很多人都做的,没什么稀奇,你说你是被害的,那凶手是谁?为什么要害你?”
“因为……火,大火……好多钱,白檀,白檀镇……赵……”
陈三平叫得声嘶力竭,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后,突然四肢一阵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咳咳响声,接着就趴在审讯桌上不动了。
他的病发作得太快,停止得也快,倒把重案组的成员们弄得手忙脚乱,老马跑出去叫医生,李元丰跟江开按住他,以防他再突然乱动,关琥阴沉着脸,拿起桌上的审讯记录看起来。
蒋玎珰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观察着陈三平的状态,说:“我见过人家驱鬼,他刚才的样子好像鬼上身。”
“装的,鬼要是有这个能耐,那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
关琥扫了陈三平一眼。
陈三平折腾了半天,人有些虚脱,李元丰碰碰他,他发出哼哼声,翻着白眼珠,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还真像是被鬼附身后的样子。
可惜关琥是无神论者,他才不信这些鬼怪谬论,拜托同事看好陈三平,拿着记录走出审讯室,准备找到证据后,再来教训这个装神弄鬼的混蛋。
根据陈三平提供的证词,他们顺利找到了王虎以前的住处,并做了取证对比,很快就确定了那具骨骸的确是王虎。
王虎跟陈三平都是在金蛇帮里打杂的小混混,没有正当职业,靠收高利贷为生。
这种人没有亲密朋友跟家人,再加上做的是非法营生,突然人间蒸发是常有的事,所以王虎失踪后,没有人特别留意,这次要不是陈三平去报案,大概到现在都不会有人想到他已经死了。
王虎的背景跟交友关系都很复杂,钱杀仇杀情杀皆有可能,大家顺着这几条线展开调查,但由于时间太久远,所以问到的情报不多。
唯一打听到的消息是王虎在失踪前花钱很大方,有人问他是不是中彩票了,他很得意地说中了大彩,而且长期有效,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捞偏门赚到大钱了才会不告而别,谁也没往凶案方面想。
所以经过一番调查后,关琥做出判断,最可疑的人就是陈三平,但他的推论在重案组的案情讨论会上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
“如果陈三平是凶手,那他为什么要主动报案暴露自己?”
蒋玎珰说完,李元丰也附和说:“是啊,他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警方一点证据都没有,很难查到他那里。”
“要我说,肯定是鬼上身,你们看陈三平发疯时的模样,明显就是王虎的鬼魂回来了,附在他身上来向我们伸冤。”
“江开你是警察,你怎么能信鬼上身这种话?”
关琥的话刚说完,江开就用笔指指对面循环播放的录影。
审讯室里的摄像镜头录下了陈三平发疯时的状况,从录影来看,他的表情的确很诡异。
“我们已经查证过了,陈三平没有羊癫疯跟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除了鬼上身外,没有其他解释了。”
“有,他是装的。”
“关琥你就是这么铁齿,你说他是装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地跑到警局来装神弄鬼,除了暴露自己还有其他什么意义吗?”
“因为他看到了电视新闻,知道死者被发现了,我们很可能找到他,所以为了不被怀疑,他就化被动为主动……”
“这解释太牵强了,至少我们的调查中没有找到王虎跟陈三平之间有金钱和女人方面的纠纷,他们还算是好哥们。”
“老马,怎么连你也帮他们说话?”
“我这不是帮谁说话,而是就事论事,关琥你别铁齿,我跟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很多奇怪的事是解释不清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说你们……”
萧白夜抬起手,打断了大家的争议。
“事情经过跟案卷调查结果我全部都看过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查到了死者的身分,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凡事不可尽信,但也不能完全不信,我觉得陈三平在发疯时提到的那些字眼还是很有用的。”
他把录影调到最后陈三平发疯大叫的地方。
这部分重案组的组员们也反复看过多次,事后还询问陈三平,但陈三平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发疯时的记忆,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蒋玎珰说:“‘火’、‘钱’、‘白檀……镇’、最后不知道是‘赵’还是‘找’,这些应该都是重要线索。王虎失踪前炫耀自己赚大钱了,可以对应上‘钱’,但我找不到‘火’的部分,王虎死时没有被火烧过,所以不明白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查了白檀镇的情况。”
李元丰把查好的资料分别传给大家。
“白檀镇是新兴的旅游区,近年来镇上开发提供温泉设施服务,很受游客欢迎,另外白檀镇还有个与众不同的文化氛围,就是那里有不少自梳女,所以也有人抱着好奇跟探秘的心态去旅游,最重要的一点是——白檀镇上有不少人姓赵,所以我猜陈三平最后说的字是‘赵’?”
“非常之有可能,”看到新情报,关琥很兴奋,翻着资料说:“白檀镇离我们这里挺远的,你有没有跟那边的同事联络?”
“事情比较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跟那边说,所以先跟大家汇报一下,听听你们的建议。”
李元丰说完,大家一起转头看向萧白夜。
萧白夜看完资料,说:“李元丰说得对,我们现在手头上掌握的线索不多,很难向那边的同事请求帮助,不如你们亲自去一趟好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要暴露身分,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大家都一齐往后躲,这么热的天,谁都不想出远差。
最后萧白夜的目光落到了关琥身上,看着他,微笑说:“就你吧。”
没想到接力棒传到了自己这里,关琥气鼓鼓地问:“为什么是我?”
李元丰抢先回答,“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人不信邪啊。”
“是啊是啊,所以你才要脚踏实地地去找证据啊。”
“我赞同,调查这类怪奇事件非关琥莫属。”
“我也赞同。”
重案组全体成员都投了赞同票,关琥不由得气愤地瞪他们,觉得关键时刻这帮家伙实在是太没义气了。
萧白夜笑了。
“既然是众望所归,那关琥你就去一趟吧,所有消费都按公差报销,还可以泡温泉,这么好的美差上哪里找?”
这么热的天,神经病才去泡温泉,觉得是美差,你自己去啊。
如果萧白夜不是他上司,关琥一定会这样说的,他怏怏不乐地接了任务,拿起资料准备出去。
萧白夜叫住了他。
“听说白檀镇的温泉馒头很好吃的,记得回来时快递一些。”
“Yes Sir……”
“关琥你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可以带上哥哥,头儿都说了,这次是公费旅游。”
“是啊是啊,兄弟一起泡温泉交流感情,真是难得的好机会,快感谢头儿。”
“还要多拍照片,网上有游客留言说那边的风景很赞的,美景再加上帅哥……我是说老板,不是指你,简直就是绝配!”
“我老了,对风景什么的没兴趣,关琥你记得带美食回来就行了,多多益善哈。”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其兴奋程度简直就像他们也要去旅游一样。
关琥被吵得不耐烦了,转过身,大声说道:“我是去工作,不是去旅游,所以没有美食没有风景照没有交流感情,因为——我、绝、对、不、会、带、张、燕、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