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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碳酸危机 猎人瞳/鹤来衣 19340 2024-05-15 22:55:07

[一]

因为下午进行了振奋人心的誓师大会,全班同学的学习劲头比平时还要明显,到了晚自习最后几分钟大家都还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状态,连下课铃响后也没人提前收拾书包。

池烈没办法,自己困得眼皮合上好几次,还得装着精神的样子记笔记。老师一宣布放学,他是第一个闪出了教室的,就是怕耽误太长时间被池钰又被说教做事磨蹭。

出了教学楼拐弯就是学校正门,以防万一他先停下来往外面张望了一眼,结果却见到雁回跟自家哥哥聊天,但话没说多久俩人就散了。池烈看不清池钰的表情,他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忙退后好几步把校服口袋的烟盒打火机掏出来,藏在了花坛后面。

这样才挺起胸膛往外面走。

池钰一见他先把书包接了过来,掂量着还挺沉,其实那都是池烈刚才故意多塞了好几本书。

“怎么不穿外套,晚上冷。”

池烈有点不耐烦,但上车后当着司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闷闷地答应几声。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池钰说,“想好考什么专业了吗?”

池烈支支吾吾地回答:“看情况……到时候再说吧。”

“你别总那么被动,给自己定个目标,现在每天不是也有动力嘛。”

“嗯。我周末有空再上网看看。”池烈敷衍回答,接着池钰又长篇大论给他讲经验和道理,他早就左耳进右耳出,心思飘忽到外太空了。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刚才雁回跟池钰说了些什么,最好别跟自己有关。也许是他多虑了,如果雁回真胡说八道了点东西,哥哥不可能还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

池烈大脑放空了半路,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是不是对雁回在意过多了?

过去总是接受着雁回主动靠近,大概是因此被牵着鼻子走腻了,现在他却有一种想要掌控对方的冲动。

这种冲动不是想让雁回对自己唯命是从,而是希望对方至少……也能被他牵动情绪。

周日晚上在补习班待到了九点半,池烈被老师逼着背完了基础的物理公式,一出门脑子都有点晕。夜晚的街道关了不少餐馆,他进便利店买了关东煮,然后坐在靠窗的地方慢慢吃。

池烈知道自己接下来自由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整天都会被大量的练习题和知识点埋没,但是他现在没有烦躁焦虑,反而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来临。只有三个月而已,这点苦还不至于让他犯怂。

他的手机下午就玩没电了,还忘记带移动电源,现在只能无聊得到处乱看,瞧见玻璃门上贴了张招工启事,薪水微薄,大概买几件衣服就能花光。池烈大脑放空了几分钟,再回过神时纸盒里的关东煮已经凉了,一下子失去胃口。

到底能做什么,到底喜欢什么,他没有确切的答案,甚至连大概的方向也还没确定下来。虽然时常认为学习成绩不代表一切,但每天在一群优等生周围坐着,他也开始怀疑分数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和未来挂钩。

池烈拎起书包离开了商店,一推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凉风,激得他鼻子痒痒的。

车站没有人,枯树的影子在昏黄路灯下摇曳出寂寥。没了手机打发时间,池烈百无聊赖地站了会儿,忽然觉得街上好空。

这里本来就不是人流大的地方,对面的一排店铺都黑着灯,马路上偶尔才有车辆经过,更显得他形单影只。

像是被困在了异次元空间里,悄无声息地和这个世界拉开距离。

池烈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买杯饮料再走,喉咙不干燥,但就是渴。

时间过得很慢,公交车终于从远方缓缓驶来,总算把他接回了现实世界。到家以后迅速给手机充上电,像是给它续命一样。

池烈习惯性地打开聊天软件,看到班级群里多了几条消息。

前排有个陌生头像,仔细一瞧是雁回把原来的图片换掉了,现在好像是白纸上画了一团黑色线条,乱七八糟的。雁回在提醒大家明天上午体检,不要吃早饭,也尽量少喝水。

池烈下意识点进雁回的头像,却发现个人相册里什么新动态都没有,低沉的情绪因此更加淡漠。他忽然想在家里悄悄抽烟,一摸口袋空荡荡的,想起来自己之前把它藏学校花坛里却一直忘了取。

忘记带电源,忘记买饮料,忘记拿回打火机……最近自己总是在各种小事上精神涣散,记忆力开始变差。池烈掰着手指从“一”开始数了几下,发现自己平均每天也就睡六个小时。

这也是没办法的,放学时间晚,作业量也大,哪怕他每天偷工减料也得写到零点。

但是自己的脑容量难道就那么一丁点,记住了物理公式就塞不下别的了吗?那未免也太笨了。

不仅仅因为记忆力才察觉出自己笨,池烈今天在补习班的时候也被辅导老师指出来,解题思路总是另辟蹊径,不按照平常标准找题目上的重点,于是经常要花上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答案写得也颇为复杂。

换句话说,就是不够敏锐吧。

池烈听到这种评价时缄口不言,随后才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回应老师的话。

“不够敏锐”。

敏锐?

脑海里浮现了这两个字的模样,接着又想到,在作文里他只会写“机智”这个词。

无论语文课上抄写了多少漂亮的词汇,落到自己的纸上他还是小学生的水平。要是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他能多睡点觉,让大脑空间再扩大一点,把那些解题思路和优秀句式都记住。

并且原有的记忆也不会被挤出,他什么都不会忘掉。

[二]

体检之前有很多可怕的传闻,比如“大家要把衣服全部脱光”这件事。

在医院楼道排队的时候,有人悄悄去别的班级那边转了一圈,回来宣布脱衣服之类的只是谣言,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旁边女生队列里有一小撮人叽叽喳喳不停,池烈漫不经心转头看了她们一眼,正好跟其中某一个对视上,接着她们的音量明显下降,话说到一半也停住了。

——好凶。

女生们又重新排好队,心里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池烈刚才的眼神是在瞪她们。

气场就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旦在别人心里留下固定的印象,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归结到那种态度上去。池烈还以为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偷听到了她们聊天的内容,不然几个女生干嘛对自己忽然警惕了起来。

算了,女生本来就很难懂。

检查视力的时候,池烈听到外面有人喊了几声“没事吧”“是晕血吗”,接着自己身后排队的人都向外探出头看情况。他好奇地转过脸,又想起对面的医生还在等着自己,于是迅速把遮板盖回眼睛上。

“有点散光,少玩手机。”

池烈拿回自己的表单时听到这句忠告。

他到下一个检查室门口,抬眼看到雁回坐在里面,扶着旁边的瘦弱男生喂水。听说那人犯了低血糖,刚刚测完血压就眼前一黑摔到地上,因此接下来的检查需要老师陪同。

看起来真可怜。

队伍前面的几个人检查完离开,池烈得以向前看清情况,发现每个人的校服都敞开了拉链,到医生面前还要把里面的衣服撩起来。

……怎么雁回偏偏在这间屋子里。

轮到自己时,池烈干脆利落地解开了拉链,一低头发现自己今天的内搭不太适合在别人面前展示。

这是他之前逛商场时一眼相中的明黄色外衣,品牌在年轻人里甚是流行,这款更是刚上市时就在网上火了一阵。至于为什么会火,都是因为上面印满了各式各样表情丰富的——

小黄鸡。

与其在别人面前穿着这种可爱风格的衣服,池烈宁可脱光了接受检查。他偏着头快速把衣服掀起来,连余光也没有雁回的位置。结果被医生提醒还要掀高些,池烈又焦急地在心里读秒数。

终于能拿着体检表出去了,池烈松口气,校服重新把里面的衣服盖得严严实实的。他自始至终没看雁回一眼,生怕对方的眼神意味深长。

会不会有点太敏感了?也许雁回忙着照顾其他同学根本没发现自己刚刚进来了呢。

池烈走到门口,犹豫了半秒还是转头望了一眼,见到雁回果然在低头往纸杯里倒水,尽心尽力地关照着那个犯了低血糖的同学。

原来雁回也能看起来这么温柔啊。

池烈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快步离开了。

抽血安排在了最后一项,池烈坐下来伸出胳膊,袖子向后拽了半天也只露出小半截手臂,因为里面的衣服太厚了,连带着校服卷不起来。

又努力尝试了两下,依然如此。池烈不好意思耽误别人的时间,心一横还是把校服脱掉了。卫衣完全露出来的时候那颜色实在扎眼,身后排队的人低声感叹了一个“嚯”字,接着就是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池烈清晰地听到其中有个人提到了“小黄鸡”三个字,那语气有几分轻浮随意,显然是笑着的。

有这么好笑吗?!

他皱着眉,胳膊上传来轻微的刺痛。血抽完第一件事是用棉球按压着针眼,池烈腾不出手把怀里的校服披上,只能硬着头皮让明黄色的卫衣在同学们面前博得存在感。

新的声音不是来自同班的女生,而是刚刚给自己抽血的护士,软着声音跟旁边的同事说:“那衣服好可爱啊。”

池烈意识到她是在评价自己,耳朵顿时就红了。

他低着头想赶紧走到个没人的地方,路过某间诊室的时候突然被冒出来的人拦住,差点让他重心不稳地摔倒。

“张嘴。”雁回单只手接过他怀里的校服。

池烈没有听他的话张开嘴,但雁回的另一只手还是朝伸了过来,把一小块东西塞进自己嘴里。口腔的温度让它立刻融化了,是甜腻的巧克力。

“去一楼大厅等我,”雁回把校服披到池烈的肩膀上,“带你去吃早饭。”

“哦。”

池烈刚想走,却看到雁回的手指还停在自己衣服上,戳了戳胸口那堆小黄鸡的其中一只,轻声说:“这个表情像你。”

“滚啊。”池烈低头看他说的是哪个,结果是那只表情愤怒眼睛冒火的,更来气了。

于是他把其他的鸡挨个指了一遍,念念有词道:“这个就是你,这也是你,这只蠢的还有这只丑的……”

话没说完,池烈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跟个小学生似的?幼稚死了。

而且衣服上的“雁回”也太多了,全都挤在一起,把那只生气的小黄鸡包围起来,怪不得它不开心。

“还是这只吧。”雁回又伸手点了点。

没想到他竟然还挑选起来了。

池烈歪头想看那只到底是什么表情,接着雁回的声音就贴在自己头顶:“这只离你最近。”

[三]

无话可说。

这么久了,池烈明知道雁回总喜欢说话故意不给别人留退路,却还是没有办法招架住,只能沉默着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可雁回的这种心机不是什么值得学习或者羡慕的吧?池烈倒是不觉得自己哪里输给了他。

池烈系紧了校服拉链,把里面亮黄色的卫衣裹得严严实实。在一楼大厅待着会遇到不少同班同学,他挑时机偷溜了出去,打算给雁回发条短信报告一下自己的位置,一看屏幕发现已经亮了。

——这算是“默契”吗?

结果接通电话后只有一句直截了当的话:“我还得等学生家长来,你先自己去吃吧。”

——原来是“巧合”而已。

池烈很快就接受了对方的解释,毕竟班里有同学身体状况不太好,雁回作为班主任此时有推不开的责任。谈不上因这种小事失落,只是自己这边临时被放鸽子难免有一丁点的不爽罢了。

况且他们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啊。

池烈没再说什么,等他独自填饱肚子后,心情又轻松起来,可惜这晴空万里的天气还要赶回学校上课,他挺想直接翘掉去玩的。

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出了早餐店他还是老实地打车去学校。教室里竟然还有一大半的同学没回来,其他人看到池烈这么早就出现也感到新奇。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池烈坐下后没多久拿出了一本练习册,在此时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安静地待在位置上写题。

十分离奇的三好学生画面,足以让平时不关注池烈的同学也意识到了些许违和感。但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学习”这件事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仍然不会过多地在意池烈。

真正的话题讨论度存在于女生的小群体。

——我感觉他脾气也还行啊。

——谁?

——池烈。

——是欸。

——很会穿衣服吧。

——你是说今天那件吗?

——哈哈哈。

一开始,“留级生”“打架”“处分”之类的关键词在这种校风严谨的环境中实在引人注目。然而把这些标签集中起来的那个人,名字却又频繁出现在学校贴吧的校花校草提名贴中,导致女生们讨论起他时,都心照不宣地先扬后抑,常见句式如“长得还行可惜人品不怎么样吧”。

长得还行可惜脑子不聪明吧。

长得还行可惜性格太差了吧。

长得还行可惜……

最终都会定格在否定的态度上。

但少女们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一旦其中有人开始诚恳地转变说法,剩下的人就自愿随声附和,让之前的种种负面评价都变为明贬实褒,连“长得还行”也被她们不动声色地改成了“长得挺帅”。

而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对此一概不知。

池烈偶尔还会疑惑,为什么班里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总来后面画黑板报,她根本够不着最上排的字吧;为什么自己亲手交完物理作业后,课代表还要跟自己再三确认;为什么自己连续三天没交英语作文,老师那边却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

丝毫没怀疑过别人的微小行为是有原因的。

近期最重要的考试就是一模,已经听不止一个老师说过一模的成绩最接近高考,两者难度上也不会相差太多。阅卷的效率比想象中要高,全市成绩录入后没多久,七中的校内排名就已经公布了。

成绩单贴在各班教室后方的墙上,拥挤过来的同学把池烈附近的区域围得水泄不通,严重妨碍他移动。还好班长直接拍了张照片发到班级群里,大家这才散开。

教室里忽然安静了一秒,接着有人哀嚎起来:“我就差一分上六百!”

“凉了凉了,这次家长会开完我妈会杀了我。”

“多少?”

“年级四十六。”

池烈把照片放大拖动到最底端,意外看到自己全班倒数第二。

四百出头的成绩,比班级平均分低了一百五十多——如果把倒数一二名去除掉再重新计算,数字还能提高不少。至于倒数第一的那位为什么会跟自己分数差不多,原因是他填错了英语答题卡的学号,所以选择题的分数没有计入。

英语课上,老师用大半节课的时间不留余力地打击了他们,等气消了,又改了脸色温言劝大家多重视英语这门学科,也许谁以后还有出国留学的打算。

池烈这才想起来,自己高一沉迷哈利·波特的时候还真那么考虑过来着,不过很快又把这个选择忘却脑后了。现在也对此没什么想法,毕竟出国前还要经历更多的考试,实在麻烦。而且别人出国是为了学习,他出国只是为了方便看演唱会。

那么这条路不适合自己,只剩下越来越近的高考了。

听说七中去年理科高考平均分是598,而600分以上的同学占比71%。

这都长了什么脑子啊……池烈现在很是服气这些人了,跟他们一起参加高考简直就是送人头。

难道他们上课一分钟都不走神吗?

恐怕还真是的。

午间休息,池烈吃完饭就在没监控的角落里抽烟,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篮球场,那边正好有个以前还算熟的学弟。池烈下楼后不用多聊,很顺利地就加入了他们的活动。

体育在高三的课表里名存实亡,池烈很久没打过球了,稍微运动几下就像触碰了开关,眼睛自动锁定篮筐后就忘了其他,最后其他人累了,不得不喊他暂时休息一会儿。

池烈把篮球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这才几分钟啊,你们都还没伸展开呢吧。”

“随便打打呗。”有人随口回答,“反正也有人看。”

“谁看?”池烈问。

“学妹们看啊!”理所应当的答案。

池烈不明所以,一抬头发现操场草坪上还真坐了不少女生在聊天。他脑子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合着这帮高一高二的男的女的是在这儿眉来眼去呢?

——什么出息啊。

池烈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有这早恋的工夫,你们有怎么不去多学习?”

很快有人回答:“老师都说了,谈恋爱只有对不对,没有早不早。”

池烈“嗯”了一声,是他自己刚才没把意思表达对,用错词了。他随口说道:“那你们老师还挺是个人的。”

沉默了两秒,又有人问:“有老师这么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说过啊。”

“谁?”

“咱们音乐老师说的。”

池烈眉头瞬间皱起来了,他怎么觉得说这种话的是某人呢。

“噢,怪不得,他上学时经常搞对象吧。”

“肯定的,你看他那长相。”

池烈这下百分百确定就是他了。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补充了一句:“我要是有那老师的脸,我就不学习了,找富婆包养我。”

——什么出息啊!

池烈把球推到旁人脚边,站起来整了整袖口和裤腿,“不打了,我回去了。”

午休的铃响过后,又进入了学生自习时间。雁回吩咐学委来办公室跟他一起把全班同学进行分组,旨在让学有余力的同学帮助中下游的讲解问题。

实话讲,雁回对他们大部分人的性格都不甚了解,所以这项工作大部分都交给了学委完成,把名单整理好后再给他看。

雁回接过纸先扫了一眼,找到池烈的名字后才继续看下去。看完,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给你自己的工作量会不会太大了?”

女生摇头答:“不会,我给别人讲题的时候,相当于自己也复习一遍了。”

雁回捻了捻着手里的笔,慢声道:“但可能有人讲几遍都听不懂。”

“没关系,我自己有很多学习方法,可以教给他们。”

话说得大方又得体,雁回也挑不出分组名单哪里不妥,便让她拿着回去通知大家了。

其实哪里都不妥。

把几十个人分成小组本来就是没有效率的方法,更何况优等生的时间更宝贵,在争分夺秒的复习阶段,谁还有闲心关心中下游的同学?只是最近年级开会频繁,为了顺利汇报工作细节,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雁回拿起一模成绩单,从上至下仔细看,有几个学生进步比较明显。他把这些人的名字罗列在家长会的提纲上,之后可以着重表扬。写到一半又觉得人数有点多,到时候这些家长又要给点阳光就灿烂地围着自己聊天,想想就头疼。

于是他随手转了几次笔,笔尖指向谁就把那位学生的名字划去,方法简单又省力。

果然当班主任没他想象中有意思。

或者是因为大部分学生都很听话很认真,不需要自己再多去管教什么,这就让他丧失了许多刁钻的乐趣。麻烦的时候想过辞职,但考虑几秒又会发现自己貌似有点念旧,这所学校趁他不注意就悄悄禁锢住了他的记忆,目光所及之处总能发掘出值得回味的东西。

离开的话,总有一天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办公桌上摆放的杯子在上午被他不小心摔碎了,现在嗓子渴还要去一楼的贩卖机买。楼梯还没走完,雁回就听到有人在敲打机器,连续好几下沉闷又野蛮的声音。

当对方直起身子,明显有想直接踹过去的趋势时,雁回开口提醒他:“损坏公物要赔的。”

瞪过来的那双眼睛在见到自己的刹那,忽然又闪躲了。

雁回走过去,看到有罐可乐卡在了倒数两排的夹层,于是他买了瓶最上排的矿泉水,顺利地把那罐可乐撞了出来。

“怎么来这边买?”雁回弯腰把两个东西捡出来。

“楼下的卖完了。”池烈瞟了雁回一眼,又迅速把视线移开。

明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嘴的声音就像心虚似的。池烈感觉到脸正被雁回盯着,表情都开始不自然了,心里烦得要死。

雁回把可乐递过来,池烈伸手刚要碰到,这人又故意缩回去了。

“啧。”干嘛把他当小孩逗。

还好池烈眼疾手快,直接抢过了雁回另一只手上的水,摆出一副想公平交换的架势。然而雁回直接无视了他的举动,垂下眼睛轻声问他:“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长高?生物老师说过这个年龄很快就要骨骼闭合了。池烈顺势低头看了眼新买的运动鞋,随口答:“没有吧,鞋的问题。”

跟鞋没有关系,的确长高了一点点,雁回能清晰地察觉到。

最近天气渐暖,没了厚重外套的包裹,少年的骨架线条很干净地呈现出来。肩膀也应该变宽了,只可惜脸颊还是有一点清瘦,气质总会因此显得尖锐冷漠。

这大半年内,是自己亲眼看着他身体慢慢成熟起来的。

雁回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自觉地恍惚几秒。

趁着他没防备的短暂空当,池烈把自己的那罐可乐掠回来,同时水也塞到对方怀里。可是雁回也没有迟疑,直接抬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池烈被紧紧地攥着,血液都快不流通了。

“行行行,都给你行了吧?”池烈懒得跟他计较,自己还得回去上课呢。只好无奈地把可乐丢给他了,却没想到雁回根本不接,易拉罐就这样重重摔到了地上,冒着碳酸气泡的液体瞬间从裂开的口子里迸发。

“滋啦——滋啦——”的声音挠得耳朵痒。

池烈一愣,忘了手腕上的疼痛了,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注视着雁回。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池烈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雁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沉默半晌,终于淡笑着开口说:“没什么,嫉妒青春期的小孩还能继续长高。”

“啊?”池烈先是诧异地皱眉,随后又嗤笑一声,“少来这套,我再能长也不可能比你高了,你这是故意冲我显摆呢?”

雁回嘴角的笑容敛去了,他望着池烈,轻轻松开了手。

“慢点长吧。”他平静地说。

[四]

深春下了一场大雨,水珠将丁香花瓣碾进松软的泥土中,空气里的香味湿冷又稀薄。

池烈也是很倒霉,恰好今天轮换座位,他靠着窗台坐一上午后才发现有雨水渗进来。摆在暖气上的一沓试卷湿了半截,其中还有他已经写完的几张,蓝色中性笔的字迹模糊成海一般浓稠。

他跟前桌同学已经很熟了,对方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又帮他想办法找课代表要了新的卷子。大概是今天温度有点冷,池烈因此没那么容易烦躁,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要重新写作业的事实。

课外辅导班的老师给他总结了一份理综提纲,上面除了必会的公式以外,还有几类解题思路模式。池烈花了一周的时间勉强记熟,答题过程也渐渐写得有模有样了。还有现在上课,他大部分时间都能集中注意力,被点名上黑板写题也不至于一行字都写不出。

这种进步入不了别人的眼,但池烈自己看得很清楚。

在身边同学烦恼成绩无法突破的时候,他倒是越活越轻松,反正自己是从最低点出发的,结果再怎么难看也不可能比原来更差劲了吧?

论心态,池烈绝对可以排在全班正数。

晚自习要默古诗文和书下注释,课间大家都争分夺秒地背诵。池烈一开始死活背不下来《滕王阁序》,后来学委耐心地把全文翻译了一遍,还标划了每个段落的关键词,成功教会他串联记忆法。

池烈有史以来第一次像这样被同学关照,尤其对方还是异性,导致他不自觉地精神紧绷。然而讲到“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一句时,他又心不在焉了。

发现雨停以后,他还莫名其妙地沮丧了好几秒。

之前体检被医生提醒过眼睛有点散光,池烈没放在心上,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板书,他坐最后一排发现有点重影,半眯着眼睛把笔记抄完了。

从小到大身边的同学都陆陆续续近视,池烈还一直得意自己眼睛很健康来着,没想到这临近毕业才出了毛病。但他觉得散光的程度也不太严重,没必要配一副镜框压着鼻梁,看起来怪……怪文绉绉的。

池烈也知道自己戴眼镜是什么样子,与本人气质严重不符,瞧着呆滞又笨拙。

可他还是寻思了几句合适的话发给了雁回,看起来目的性不会那么明显。

在校时间,隔了很久对方才会回复:“周末带你去看吧。”

——和自己预想的回答有所偏离。

池烈本以为雁回家里不缺眼镜,他会大方地送自己一副。但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池烈忽然迟疑了半晌:自己是变态吗?

为什么不要新的,惦记起雁回的旧东西了。

“周末我还有补课。”

这就算是拒绝了,池烈装作什么都没问过。

过了一会儿,全班同学互换默写纸检查错误,自己的那份《滕王阁序》默得一塌糊涂,感觉有点对不起认真负责的学委。还好之后就直接放学了,她也没空过问这次的辅导结果。

池烈发现她也是戴眼镜的,明明摘下来以后脸看起来更舒服,她还是坚持时刻都戴着。难道她宁可让外貌水平下降一点,也要视野清晰吗?

他有点替别人想太多。

池烈确定自己恐怕是比有些女孩子还在意外表,肤浅地来说容易以貌取人,也更不允许自己装扮上丧失品味,“眼镜”这个东西不就是专门让人看起来呆板的?

哪怕是雁回,池烈也经常看不爽他戴厚重黑框眼镜的样子。

最终,池烈还是选择去买一副隐形。

在眼镜店尝试了很久才把那片薄薄的凝胶贴合在角膜上,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后来上课发现板书的确清晰了,这让他新鲜了好一阵子。

可没几天又发现了问题,差不多到了下午,眼睛超过五秒钟不眨,视线就会变得模糊,像是蒙了一层雾。他走在楼道里不停地低头揉眼睛,没注意身边过往的人,就直接忽略了始终注视着自己的雁回,与对方擦肩而过。

雁回也没叫住他,只是多看了那个背影一眼,接着走进教室。

其实池烈还是有点不甘心。

来源于倒计时之下的紧迫感,不知道该把这样的心态形容为“贪便宜”还是“不要脸”,总之他就是想从雁回那里攫取点东西留给自己。这样等他以后毕业了,至少还拥有一份关于高中的纪念——仅仅是纪念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代入。

因为他也不能确定,遇到雁回这件事到底算不算美好,但肯定没有那么不堪。

所以还是值得纪念的。

“池烈,又愣神了!”物理老师用直尺敲了敲讲桌,“来来来,第十六题你上来写。”

突然被点名,池烈猛然抬起头,手上胡乱地拾起练习册,还好这道题刚才已经做完了。

最近他的物理成绩有明显进步,老师也不再对他视而不见,开始把他当作班里的一份子,难度稍高的题都会关注他是否写对,课堂测验时还会在旁边认真检查他的解题过程。

不止这一个科目,其他老师也对池烈格外关照。大概是觉得他还不算无药可救,多点化点化,脑袋就能开窍。

两个礼拜以来,池烈愣是连一包烟都没空抽完,从早到晚在教室办公室来回跑,还时不时被雁回带出校外吃午饭。最近天气开始变热,池烈回校前还得买一份鲜奶刨冰,他怕融化得太快,只好在雁回开车的时候吃。

雁回余光看到他掌心摇晃,悠悠道:“你要是敢掉车上,就舔干净再走。”

池烈气定神闲,“我就算弄掉了,也是你车开不稳的错。”

遇到红灯后车子缓缓停下了,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淡淡的奶糖味。雁回望着窗外的街道,看到有家眼镜店,便转头问池烈:“还打算买眼镜吗?”

“我买了隐形。”池烈囫囵咽下一口冰。

“戴时间太久对眼睛不好。”

“我知道。”

沉了一会儿,雁回又问:“是因为看电子屏幕?”

“就不能是因为学习吗?”

雁回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摆明就是否定这个选项。

“操,我真学了的。”池烈情绪有点高涨,光看雁回一个表情,他就没理由地想为自己辩解。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又看到雁回的脸上显然写着“事不关己”四个字。

池烈顿时感到懊恼,刚才多说那一句干什么呢。

绿灯亮起后,他又沉默着吃刨冰,上面那层水果已经被吃光,只剩下大半碗甜腻的牛奶冰和软糖,味道变得有些单调。可他不想停下来,否则现在就无事可做。

谁知道雁回忽然又开口问道:“你要是现在放弃高考会怎么样?”

池烈立即陷入了疑惑里,诧异的神色也慢半拍,“什么‘怎么样’,再忍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我有病啊?”

“我是指高考以后的那条路。”雁回平平淡淡的语气,“运气好点也只是上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去竞争普通的工作,然后再过几年……娶妻生子。”

池烈微怔,几分茫然地盯着雁回的侧脸,嗫嚅着:“你想那么远干嘛,走一步看一步呗……怎么挺好的事被你说得很惨似的。”

“是好事吗?”

“不是吗?”池烈反问。

“不是。”雁回相当笃定,“对我来说不是。”

池烈以为自己能理解他的话,很干脆地顺口接下去了:“因为你会走别的路啊。反正我无所谓,只要活得开心就行。”

雁回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问他:“那我能让你开心吗?”

池烈一时语塞。

嘴里的刨冰又凉又甜,像是融化了一块滚烫的雪。

自己活得开心最重要——这是池烈信奉的真理。他承认,和雁回在一起的确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同时却也是他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段关系的最终结果无非就是及时止损罢了,池烈从没有怀疑过。

但雁回这样一问,他又瞬间动摇了。

塑料碗壁不停地凝结水珠,濡湿了炙热的手掌。不想被对方撞见任何破绽或是不安,趁着手上湿滑的触感犹在,池烈手腕向外侧歪了歪,让刨冰倒扣在了车座边缘。他想装作意外的样子“啊”一声,结果出来的音调却微微抖动,虚假和尴尬暴露无遗。

算了,哪怕跪在地上舔干净也比回答对方的问题容易。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雁回。

车子马上停在了路边,雁回找出纸巾丢给他,然后面无表情地注视池烈的一举一动。先是用力把腿上的东西擦干净,留下几道浅白色的痕迹,接着又拿纸巾擦拭真皮座椅,擦到一半纸巾不够用了,他抬头寻求雁回的帮助。

“别擦了。”雁回说。

池烈松口气,也确认了雁回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雁回欠身,俯下头把那些纸团拾起来,装进一个纸袋里,准备下车后丢掉。做完这件事,他却没有移开身子。

“池烈。”声音近在咫尺。

少年迟钝地“嗯”了一声。

雁回抬起脸,阳光落入他漆黑的瞳仁里,“下次别这么不小心了。”

[五]

池烈的视线没在雁回眼睛上多一秒停留,而是放空似的凝视着对方高挺的鼻梁。余光里是他淡红色的单薄唇瓣,嘴角天生像猫唇那样微微上扬一点弧度,仿佛带着柔和的笑意,冲淡了身上冷冽的气息。

他知道雁回最擅长的事,就是默不作声又持续不断地引诱自己,像一条没有毒的蛇在黑夜悄然将至,稍有不慎就被他缠上脖子。

可自己还是接二连三放任雁回得寸进尺了,以至于当他现在靠近时,池烈都以为距离会再近一些。而实际上却没有,于是池烈竟然萌生出了——

想吻他的冲动。

仅犹豫了两秒就错失了这个机会。雁回起身重新启动车子,池烈冷静得也很快,偏头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

回学校后,池烈先去洗手间把裤子擦干净,可惜牛奶刨冰还是在他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深蓝色的校服有这种白色污渍还真是莫名诡异。

他抽了半根烟,烟草的苦味萦绕在他的鼻腔和喉咙里,有点反胃地掐灭了。现在还有点空闲时间,池烈去小卖部买糖,结账时又折回冰柜前拿了瓶可乐出来。

把曼妥思放进可乐里会让液体喷薄而出——这是没上过化学课的小学生也知道的常识。池烈此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很想试一试含着薄荷糖喝可乐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事实证明,除了可乐入口的几秒后有大量气泡翻腾后,也没有其他的异样,只比口含泡腾片的感觉夸张一些,池烈喝下可乐后很快就把糖简单嚼几下咽掉了。

结果下午上课时胃部开始胀痛,他皱着眉忍到了课间,去医务室后还不得不跟校医如实说明情况,对方一脸匪夷所思又觉得可笑,同情地给他开了一盒吗丁啉。

服完药后,连池烈自己都觉得这次犯的蠢太幼稚了。幼稚到什么程度?就是换了别人去做这件事,他一定能哈哈大笑着不假思索说出“傻逼”两个字。

连这么常识的化学反应他都要自己亲自去尝试,他不是傻逼谁还能是。

还好这份自讨苦吃的教训持续时间不长,晚上回家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番茄蛋花汤,胃口舒服很多。他也没懈怠太久,休息半小时后开始写题,破天荒地坚持完成了今天的五科作业才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彻底傻眼了。

昨晚临睡前忘记摘隐形眼镜,现在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摘下后很久还在视线模糊,眼泪不由自主地从酸痛的泪腺涌出,缓了半天才勉强睁开眼。

池烈懊恼地把那两片快变干的镜片扔掉了,揉着眼睛去上学。

上网查了查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要别度数加深就好,他实在不想在鼻梁上架一副厚重的眼镜。

这一整天他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眼睛,虽然也只是尽量不去揉罢了,眼泪还是偶尔会渗出来,眨几下就挂到了睫毛上。语文老师正要求全班齐背《永遇乐》,不经意看到池烈眼眶发红,诧异问他:“怎么‘廉颇老矣’,你还哭上了?”

众人投去好奇关切的目光,盯得池烈窘迫不已,忙解释道:“眼睛有点发炎。”

本来就是个再轻微不过的课堂小插曲,池烈没想到自己课间去外面接杯水的工夫,再回来就看到课桌上摆了一小瓶眼淡粉色的药水。

问前桌是谁放的,他说不知道。

猜不出是哪个好心人悄悄施了善意,池烈心领了,但陌生的东西他也不敢直接滴进眼睛,只好一直放置在桌角。后来这瓶眼药水被他渐渐忽略,也许掉在地上没人发觉,也许被那位好心人士收回去了,总之它就是干脆利落地消失不见,如同对方那份鼓起勇气却不被回应的心情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自从本市教育局禁止中学再私自补课后,高三的学生们终于不再那么容易神经紧绷,每周五都能舒口气似的迎来双休日。

然而今天还是被拖堂了很久,更过分的是又出现了“英语作文改不完就不能回家”的要求。作文题目押了六个,池烈被退回来四篇,最后还是英语老师陪他耗尽了耐心,还有一篇就仁慈地放过他了,回家改完下周再上交。

老师匆匆离开,偌大的教室只剩池烈一人。

他也不急着回家,反而有点享受这种万籁俱寂的环境。明明是那么好动喜闹的性格,现在却变得越来越能适应宁静了,不像以前一个人待着时会心生出慌张和不安来。

正呼吸安稳,敲门声突兀响起,划破了这片安宁。

“你怎么还没走?”

周五下班前,雁回都会检查一遍教室门窗是否锁好,以免双休日会有校外人进入。他意外地看着池烈,听对方简单说明了情况。

雁回进来把教室后两排的灯关掉,走到池烈旁边锁好窗。低头看见一本翻开的英语笔记,拿起来端详几秒就被迅速抽走了。

“别乱动我东西。”

“有秘密?”

“没有。”池烈抿了抿嘴,他纯粹只是觉得自己字迹太乱不想被人看到而已。

雁回见他桌子太乱还要收拾一会儿,就坐下来等,随口问他:“司机来接你?”

“今天不用。”

池烈手上的动作稍慢下来,见雁回也没再有多余的表示了,难免心情落空。虽然也没有很在意今晚的去处,但是雁回此时不就是有决定的权利吗?

结果等到的是一句“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既然是客气话那还不如不说。池烈登时心底憋出了一团火,火苗蔓延到眼里,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好几度:“那你呢?”

该隐藏的怒意却明显过头了。

雁回没那么神通广大,能次次都看得穿池烈的心思,而这种没由来的情绪变化就让他迟疑了片刻,随后才缓缓回答:“我没什么事。”

短暂的冷场让池烈清醒许多,也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欲望上的默契。或许是越年轻的人才越在乎仪式感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他想着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该心无旁骛地扮演学生的样子,而在这之前也该尽可能清空节外生枝的可能性。

正在他犹豫还要不要再开口时,雁回先说了话:“以后回家尽量早点休息,别熬夜,调整好作息。还有遇到太难的题,也要记得知难而退,不用浪费时间。”

这两句嘱咐也没什么价值,池烈早就从很多人口里听腻了,敷衍地点头回答:“我知道。只要你别总占用我的时间就行,我最近没空跟你……”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雁回挑了下眉毛,“我耽误你的时间很多吗?”

“……也没有很多。”从次数上来看确实如此,池烈又小声补充道:“但是高考前我只有今天有空。”

这是一句相当值得玩味的话,雁回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凝视池烈的侧脸许久才哑然失笑,依然难以置信对方的话里藏着性暗示。

雁回有些无奈:“我对你来说就这点用处吗?”

恐怕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给他的微信备注是什么吧……池烈有点心虚,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对我来说,你本来应该连这点用处都没有的。”

雁回丝毫没有怀疑这句话对自己的杀伤力,他甚至比池烈更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只是清晰的答案公布得过早,让他连一丁点想象空间也没了,实在有些索然无味。

他坐在池烈的椅子上,轻松地向后靠去,嘴角噙着笑说:“裤子脱了吧。”

池烈讶然:“去你家不行吗?”

“我家今天不欢迎外人。”

那还是算了——本想这么回答,但雁回也没多一刻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臂,朝怀里拉近。校服裤只靠橡筋线固定,能轻松地扯下来,褪到膝盖的位置时雁回把他按坐在自己腿上,解开拉链的声音在池烈听来有些刺耳。

他们也有一阵子没接触过彼此的身体,雁回仍然驾轻就熟地揉弄对方敏感的地方,潦草地扩张几下就直接挤进去了。池烈疼得皱眉,可也没叫停,任由雁回继续,反正过不久就会有快感的,在这场景之下前戏也根本可有可无。

池烈的脸埋在雁回的肩膀上,他想快点发泄完早些离开学校,哪想到雁回插进来后动都不动,白让他疼了半天。他偏头看了眼,发现雁回脸上并无多少温度。

连声音也有点冷:“不是挺积极的吗,都几次了还没学会?”

池烈听到这话忍不住咬牙。他当然不想学会,他好端端的凭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讨好另一个男人,能够心甘情愿去配合就已经算是舍弃羞耻心了,更何况之前也都不是他主动索求的。

他挺着腰烦躁地在雁回腿上磨蹭几下,没耐心了就在雁回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当作无声的怒火。

接着他听到雁回轻轻叹气,不知是妥协了还是懒得计较,扶稳他的腰后就开始朝深处顶入。刚开始总该是慢的,可今天雁回不像以往那样循序渐进,待池烈里面湿热起来后就纯靠蛮力激起了快感,过去的情趣技巧仿佛荡然无存,只剩下原始欲望在身体里一阵一阵激荡。

痛感是有的,但池烈也不会因此就在心里埋怨雁回,他闭上眼忽略掉他们此时所在的环境,以免今后身处教室时忍不住浮想联翩。他第一次对同班同学和任课老师产生了无法言喻的愧疚,哪怕他们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记忆里的无名过客。

雁回将性器嵌得更深,池烈下意识急促地呻吟,一呼吸全部是对方身上清冽的檀木香味,带着成熟的蛊惑力让自己安心下来。

池烈还没发现这是雁回最沉默的一次,以往要撩拨逗弄他的话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凭身体的交合将情潮送入顶峰。燥热的小腹忽然跟随着抽动的频率紧绷起来,池烈忽然紧紧地勾住了雁回的脖子,勒得他皮肤发红。

“放手。”雁回转过脸贴到他耳边,池烈闻声松开手臂,把一直埋在雁回肩窝的脸抬起一些。

雁回看到他的眼睛藏在光线下有些亮,光芒像是快要滴出来似的。更多的是眼白上的红血丝,看起来脆弱不堪。

这副样子让雁回一怔,皱着眉头说:“少戴隐形,眼睛会缺氧。”

池烈看着他,气息不稳:“我今天没戴。”

雁回的表情还是保持冷峻,只是眼神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池烈的头发。他以为这个微小的动作最多是安抚对方别那么紧绷身体,下一秒却直接愣住了。

池烈的脸颊有些烫人,温度传递过来又有一丝凉意划过。雁回悄无声息地帮他抹去后,搂紧了他柔软的腰,迎合上这个足够笨拙的吻。

等唇瓣分开后,池烈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与雁回保持距离。

“去我家吧,”雁回替他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我给你做饭。”

——是为了期待下一次靠近。

[六]

白日的燥热逐渐褪去,薄暮冥冥,云如鳞波。进入五月以来,空气里总是浮动着绿色植物的干涩气味,放学后的操场上偶尔响起少年们进球后的欢呼,伴随着落日余晖也足够热闹。

这个月下旬,高三的加课取消,放学时间恢复正常。经过一年的复习巩固,就算不是胸有成竹,考生们也好歹拾了七八成的信心,最近大家都尽量互相加油鼓励,很少流露出焦虑的情绪。

池烈坐在网吧里吹冷风,几个月没玩游戏了手有点生,连续三把崩盘后就没有再玩下去的兴致。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只好早点回家,趴在床上翻开语文书发呆。

最后一阶段他进步速度还算快,三模的成绩看起来终于不那么拖后腿,英语和数学的成绩也保持在了单科平均分之上。尽管距离那些优等生还有相当一大截,但也已经让他有足够的资格上考场了。

其实自己能专心致志地复习,和雁回多少也有点关系。最近这段时间,池烈不得不强迫自己暂时忽略他,免得总因此分心。而雁回似乎与自己心照不宣,在学校碰面也泰然自若,不会刻意多看彼此一眼,如同普通师生那样。

虽然生活中的刺激感骤减,但池烈并不会感到寂寞,反而获得了白开水一般平淡寡味的安全感。他有时候走神,思维偶尔也会跳到雁回那里去,怀念对方身上雪松与烟草的香气,惦记暧昧的目光和冷隽的笑容。

明明拥有的时候没觉得这些值得牵挂,但甜度尝够了才发现,普通的糖分已经满足不了自己了。

实在是没什么原则,甚至还没什么出息。

池烈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清晰深刻的认知,然而却并不为此感到懊恼惭愧,还因这份堕落暗自起了兴致。

奇怪了……原来自己是这么贪心的人啊。

今年六月前所未有的炎热,幸运的是高考当天迎来了降温,这像是个好兆头。

池烈拿到语文试卷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确认作文题目,正好是老师押的三个主题之一,他早有准备。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都比别人淡定许多,答题有条不紊,遇到文言文中的难点也果断跳过,尽快拿到大部分基础的分数。

下午考数学就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了,大题出现了完全崭新的形式,解题思路也要临时变化,还好前面的选择填空没有太多让他纠结的结果,交卷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把空白填满。

走出考场,天气格外凉爽。池烈完全不在意正确答案,只想着赶快回家放松大脑。

班级群头像上多了个红圈数字,然后这个数飞速上涨了起来。

池烈以为是他们在讨论考题,点开后发现是雁回先说了一句话,接着大家开始发送简短的“好”“我也要去”之类的回应。

什么啊……池烈往上翻了翻,原来只是明天考完试后雁回请大家吃饭唱歌罢了。跟学生关系稍微好点的老师一般都会这样邀请,池烈对人数过多的聚会没兴趣,尤其发起人还是雁回,这就让他更不爽了。

干脆就装作没看见群消息吧……可这顺理成章见面的机会难得,要是就这么错过,不知道假期还能不能有机会相处。

而且在这之后,池烈也没收到雁回的私聊。

如果他单独找自己的话——池烈心想,如果他单独找自己,那一定不会拒绝的。

池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注意力转移,所以脑海里的预想没有停留多久,他就把手机关机了,把结果留到明天下午走出考场那一刻。

夜里下了场雨,早晨阳光明媚,温度显然有升高的势头,到了下午两三点果然暑气熏蒸。不过池烈所在的考场教室处于背阴面,不至于受闷热影响,还能顺利思考。交完英语试卷出来,看新闻说别的地方还有人写到一半中暑晕倒了,实在令人惋惜。

池烈真心感激自己的运气足够好,那些他一窍不通的题型只出现了两三道,舍去那些分数,剩下的基础题他还是有把握能做对的。好歹也是市重点高中的师资,加上长时间的一对一补习,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不必太担心分数。

总之,一切已成定局,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彻底自由了。

池烈之前对高考结束的这一天有许多设想,以为自己会立刻去通宵打游戏,或者去凉爽的泳池里玩,甚至买机票去别的城市散心。结果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是各大媒体网站的新闻推送,主题无外乎和高考有关。池烈挨个取消了对它们的关注,顺手打开微信刷朋友圈,翻来看去也还是这点事。

怎么那些学霸们才是最激动的啊,平时看着热爱学习,实际上是被压抑很久了吗?池烈出于同情给他们挨个点赞,往下刷着刷着,就看到了雁回的动态。

他发了一张空旷的教室照片,附字:“这一年有幸见证了同学们的成长,我会永远珍藏这段时光。祝大家好梦相伴,如愿以偿。”

这条动态刚发出不久,但底下的评论却堆积了一大排——

“呜呜呜我们舍不得雁老师!”

“以后我每年教师节都会回来给老师过生日的,老师不要忘了我QAQ”

“谢谢雁老师。”

“差点没认出来这是我们平时上课的教室,一下子空了就好陌生。”

……

隔着屏幕都能听见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

池烈不免嫌弃地扯了扯嘴角,雁回写的显然都是场面话啊,一个个地在底下还真情实感起来了。对于教室,池烈可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记忆,更何况教室这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也被自己和雁回玷污了。

剩下的评论还没来得及细看,背后有道女声唤了自己的名字。

池烈回头看到班长,“你也在这考啊。”

她点点头,瞧见池烈的脸后有点担心地问他:“你脸好红啊,不会中暑了吧?”

池烈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连忙摇头,“没事。”

“雁老师请客,你去不去,我们一起?”

池烈迟疑了一下,结果这停顿的几秒钟让她以为自己是默认的态度了,不由分说伸胳膊拦了辆车。

地址是一家最近在网络火爆的自助餐厅,食材新鲜,餐点精致,还带包间。他们到的时间不算晚,池烈就近落座,奔波一路有点热,他暂时没胃口吃东西,就舀了几勺冰淇淋球。

雁回的位置离自己很远,他那桌人除了学生还有几位任课老师,为了气氛不免要开几瓶酒。

而自己这边的饮品都是普通的汽水和果汁,池烈招呼来得空的服务生,让他给剩下的几桌都摆上酒,越贵越好。反正都是记雁回账上,能占便宜就占。

服务生看他们年纪也不大,就挑了几瓶度数低的果酒放上。雁回正跟旁边的老师聊天,余光看见一个亮色包装纸的瓶子摆过来,显然不是自己点的。偏头看见邻桌也有,如果不是餐厅的赠送,那这自作主张乱点东西的人,雁回倒是很容易就确认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又端上来甜点拼盘和一份焦糖榛果塔,那股甜腻气味拂过来的瞬间,雁回就立即忍不住皱眉。这厌恶的表情过于明显,侍者也跟着犹豫了动作,试探性问道:“要退掉吗?”

雁回反应过来,舒展眉头,“放着吧,”

这顿饭他没怎么吃,感觉空气里都几丝香草精味,有点影响胃口。他原先预订的套餐里不包括这些甜点,不过这类没营养的东西应该很受这群小孩欢迎,雁回也就任由池烈扩写账单了。

楼上有家纯K,毕竟这次来人挺多,雁回预订的是价位最高的包厢。他平常有空也会独自来唱歌,纯粹是为了散心,人太多热闹起来的时候他反而不想拿话筒。不过学生过来要合唱,他也不会拒绝。

池烈无事可做就安静地坐着喝酒,旁边坐着的女生偶尔凑过来跟自己搭话,但也不容易聊下去,她便把话题扯到了雁回身上。

是要跟着评价几句吗?池烈抬眼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淡漠道:“也就那样吧。”

“男女审美会有很大差别吗?”

“我怎么会知道……”

“你也很好啊。”

“啊?欸,等一下,”池烈疑惑地眯起眼睛,“你是我们班的吗?”

“……”

“来蹭饭的?”

“不是啦……来追人的。”

“噢。”

气氛又重新降回冰点。对陌生女孩开口就是“蹭饭”也未免太直接了,女生无奈地悄悄叹口气。她没想到的是池烈接下来还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来追雁回的?”

“……”

看来抓重点能力也完全没有。

见她表情明显沮丧,池烈又擅自把这种情绪归结为和雁回有关,想了想还是决定劝人家擦亮眼睛,回头是岸,“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

池烈居然俯下身子凑过来,这动作让她心跳瞬间乱了,耳边是少年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你可别说出去。”

“嗯!”

“他早结婚了。”

少女听完沉默了几秒。她根本不关心这种八卦好吗?为什么要被眼前人科普这种隐私啊……不过她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应和池烈:“看不出来欸。”

池烈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桩善事——拯救无知少女,阻止她误入歧途。就算她把这件事说出去也没关系,打消了一些女性的念头,省得她们做更多无用功,雁回当然也不会在乎。

酒喝着喝着,瓶子就见底了。池烈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数字,半晌反应不过来这是几点。

脸颊就像跑完一千米似的发烫,他站起来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脸色还是正常的,不会因为喝酒发红,而且用手摸也没有那么烫。就是热得有点头重脚轻,思考能力变迟钝了。

他呆站了会儿,决定回家。

[七]

天色已黑,往前走几百米就是打车的路口。池烈站在原地望向远处,看那边是嘈杂的广场,下意识转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是座公园。等耳边没那么多噪声时,他才发现自己绕了很大的远路。

脸烫的临时症状还没消散,夏夜走路多了身体也跟着热。前方有个水池,池烈站在旁边盯了几秒,水看着澄澈透明,挺干净的。

然后他把胳膊伸进去测温度——冰凉舒爽。

他当即就一个念头:躺里面一定更爽。于是不假思索地迈进去了,可惜水池太浅,站在里面水线才到自己的腰,池烈瞬间很失望,只好深吸一口气,弯腰要把脸也埋进去。

鼻尖快要蹭到水面的时候,头发忽然被人紧抓住,脑袋一下子就扯起来了。

雁回没松开手,攥着池烈的头发让他面对自己,声音低沉:“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池烈哑了很久,才慢慢说:“我手热。”

“手热你就整个人在水里泡着?”雁回搞不懂他今天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只好先松开手,轻轻地在他头上按揉几下。

没过多久,雁回看他总想把手往脸上撩,反应过来刚才池烈本想说的是“脸热”,八成是今晚酒喝多了,眼睛跟脑子都对不上号,嘴也说不清楚。

“快点出来,”雁回扶在水池边,弯腰想去扶他,“你知道你是在许愿池里,踩着别人的愿望吗?”

池烈低头看着水底,然后伸腿踢了踢,果然很多硬币,又圆又清脆,反射着幽暗的光芒。

于是他转脸跟雁回感叹:“我靠,这里面好多月亮啊。”

“是硬币。”

“哦。”池烈愣了愣,“我刚说的不是吗?”

“……是。”

雁回看四下没人,只好收回手让池烈先在水里待着。他侧坐在水池边缘,低头就看见池烈那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了。

“我应该考得挺好的。”池烈声音很慢,“数学后面的作文一个字都没写错。”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选了C……”

雁回尝试理解他每句话的本意,可后面说得更乱七八糟,听着听着就没了耐心。他身子前倾,把池烈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淡笑道:“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池烈的耳朵贴在雁回的胸口,他安静地倾听里面的声音,懒洋洋地开口说:“在打鼓呢。”

“你发现了啊。”

“变快了。”

“是啊。”雁回轻轻地叹息。

池烈意识有点涣散,他打了个哈欠,眼睛被眼泪模糊了,用力挤了几下才视野才重新清晰。过了几秒他回过神,接着问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就……我以后会怎么样。”

“不好奇。”雁回轻声回答,“你一定会万事顺利。”

“我讨厌客套话。”池烈每个字都听得懂,“别他妈想骗我。”

雁回松开了他,低头看着那双凌厉又水汽氤氲的眼睛,充满了少年戾气。他终于还是妥协似的说:“好,那我跟你说实话。”

“我有时候觉得你单纯过头,别的孩子都在这个年纪模仿大人的姿态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又可笑。”

语气足够冷淡,仔细听还是有些不屑意味。

池烈光是听这样的声音,都怀疑他是在讨厌自己了。

“可更多时候,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变聪明。我希望你就继续笨下去吧,好让我再骗你久一点。”

池烈这下又听不懂了,脸上的热度升起来,他就想一头栽进凉水里。雁回看他好像对着水池跃跃欲试,原本想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忙探身把人拽上来了。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池烈重回地面,然而身体还没摆脱浮力的影响,膝盖一沉差点跪在地上。

衣服也几乎全湿了,别扭地贴在身上,走两步就难受。

雁回看他心不在焉,便蹲下来示意他:“上来。”

路边两侧都是树,影子在白灯下摇曳生姿。夏夜的风里有阵阵花香,偶尔会有人骑自行车路过,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

池烈小时候懒得很,走两步累了就吵闹着要大人背,而且回家前他总是能先睡着,无论外面多么吵闹都能睡下去。

现在脸颊还是很热,理智在酒精里浸泡太久早变了质,他就理所应当地把脸贴在雁回裸露的脖子上,以为这样就能把温度传递过去了。

雁回背着他慢慢走,实际上也刻意放慢了步伐,这样他们就还有机会再多说说话。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我没想来啊,班长拉我来的。”

“这样啊。”雁回笑了笑,“你也觉得没必要再见我了吗?”

池烈把他的话理解好久,才回答:“我只是不想跟别人一起。”

雁回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忍不住说:“是不是我现在无论问你什么,你都能诚实回答了?”

池烈的潜意识被这句话刺中了,随即他短暂清醒地慌乱一下,立刻伸手捂住雁回的嘴。

雁回笑出声音,摇了摇头。

池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手松开,他打算再也不开口说话了,整个人慵懒地趴在雁回身上装睡。

很快就走到了分岔路口,雁回轻轻晃了晃背上的人,准备跟他告别。

“还要我背你多久啊,自己回家吧,小畜生。”

池烈仍然勾着他脖子,问道:“你开车了吗?”

“停在别处了。”

“那你送我啊。”

“我今天懒。”

“少废话。”

雁回被他这么强硬的语气惹笑了,侧过脸说:“你原形毕露了啊,在家里也对人颐指气使的?”

池烈恼火起来,“我哪指你了?”

“你态度好一点。”

雁回能想象得到他在自己背上是怎样咬牙切齿的表情,不过人喝醉了脾气就大,也不可能指望池烈真的听话。停车场离这里也不远,雁回继续背着他走,一会儿再把他送到家。

脸上忽然有一刹那柔软温暖的触感,雁回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这样的一下。

他停在原地,转过脸,彼此的唇瓣离得很近。他对池烈说:“亲这里。”

池烈搂着他的脖子,听话地贴上去了。

[八]

夏夜已深,微风温和地抚过雁回的发梢,窗外淡弱的光线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却也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

等房间里那阵淫靡的味道散尽,他把纱窗关好,免得外面蚊子飞进来扰人,然后再回到床边躺下。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两声,池烈已经熟睡很久,怎么叫都不醒,雁回只好拿起来关掉。

他又重新躺在少年身边,擅自伸过手牵住对方的指节,指尖的温度很淡,却令人贪恋。

连雁回自己都觉得奇怪,池烈要是醒着的时候,他会想去亲吻想去逗弄,哪怕再下三滥的念头都萌生得出。然而一旦安静睡着,他就觉得只看着便足够了,稍多一点距离都是逾越。

但是他却忘了,如果看得太久,视线就越难收回,养成习惯后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走。雁回厌恶的,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这种习惯。

更厌恶的是,人类的清醒也总来得那么容易。就像是睡一觉然后醒来那般自然,沉溺梦境的人一旦醒悟过来,所有过去虚幻的快乐,都会变成将来梦醒时分的负担。

雁回松开了手掌,缓缓闭上眼。

——但我这么自私的人。

——怎么可能愿意让你这么快就清醒。

池烈一早醒来,迷迷糊糊想翻个身,肩膀刚一扭动就瞬间疼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浑身上下酸痛无比,他顿时燃起怒火,仔细回忆是谁跟自己起了冲突打过架。但慢慢想起昨天的事后觉得不对劲,再转头睁开眼环视四周,顿时心里慌了。

是雁回的卧室,但是他人此刻不在,隐约能听见厨房有动静。

池烈暂时松口气,抬头看到自己的手机,拿过来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和短信,都是池裕林问自己在哪儿。他懒得说话解释,就回了条短信说自己昨晚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现在去酒店开房睡了。

他扶着腰爬起来,腿刚迈下地就感觉到股间有些凉意流出,忍不住骂了句“我操”后直奔浴室,急忙拧开水把残留的东西清理出来。

怪不得全身疼得要死,昨天晚上那个狗东西指不定做了多少次。

他穿好衣服出来后想去找雁回算账,还没等进厨房,池烈隔远看见雁回裸着上身背对着自己,身后的刺青与腰窝都一览无余。这样在背后看人家像偷窥似的,池烈只好清了清嗓子。

雁回若只是转个头还好,他干脆直接端着盘子转身走过来了,等池烈看清他脖子胸口甚至连腰上都有那些大大小小红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后,差点腿软得站不稳。

他多少也能意识到昨晚过得多荒唐了。

不过趁雁回强占上风之前,自己要先发制人。池烈眼睛不再看对方的胸口,皱眉指责道:“连鸭子都懂售后服务,你他妈自己爽完就不管别人了啊?”

雁回把一碟做好的早饭放到桌上,无辜地抬起脸回应他:“我哪有不管你,是你自己死活赖在床上,说什么没本事把你射满就别想拔出去……”

池烈脑子立刻卡顿了,涨红着脸愣在原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辩驳。

“我也没办法呀,你喝多了怎么哄都没用,毕竟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我让你憋着不是更没人性吗?”

池烈心里一万句脏话拧作一团,但都没力气宣泄了。

在见证了少年自尊心彻底粉碎,垂头丧气的状态后,雁回终于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你不是我说的那样。”

“……操你妈你有病——”

“实际情况是,你比我说的那样还过分。”雁回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手指沿着腹沟撩起自己的内裤边缘,“下面还有呢,要看吗?”

池烈脸上的惊恐掩盖不住,一瞬间忘记摇头。

雁回看他这个反应又忍不住笑着叹气,只好从沙发上拿了件衬衣披上,把身上的痕迹盖住了。他在池烈身旁坐下,把碗筷递过去,轻声道:“我说了,‘放心吧’。你不用为这种事恼羞成怒,忘掉就好了,反正我又不会威胁你什么。”

池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缓和下来,别过脸不再看他了。

气氛就这样冷却下来,谁都没说话。

雁回慢慢系好衬衣扣子,当他正要把最后一颗纽扣塞进去时,耳边响起了池烈有些阴沉的声音:“我才不怕被你威胁。”

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把纽扣系好。

池烈慢吞吞地吃早饭,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现在他暂且能以“白天炎热不适合出门”为理由留在这里,可是时间再耗下去,雁回迟早会疑问自己为什么还不回家,那他该怎么回答。

高考结束也算是毕业了,失去学生这个身份,他实在找不到新的立场能理直气壮地麻烦雁回。人越长大就越要学会直面自身的缺陷,池烈承认自己习惯了恃宠而骄,且不甘愿为谁收敛。这份私心来源于自我保护,如果对方选择退后,那么他就再也没底气向前。

雁回见他快吃完了,就点了根烟,随意问道:“暑假有什么想法吗?”

池烈摇头,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了句:“太热了,不想出去玩,家里又总没人……管我饭。”

“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雁回笑道,“你有空可以来我这儿。”

盘踞在心头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池烈没想到雁回这么自然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果然是自己胡思乱想太多,实际上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吧?

毕竟,谁也不是失去另一个谁就不能活,再有刺激感的糖分都只不过是生活的添加剂。对于池烈来说,唯有自己才是支撑下去的水源,即使寡淡无味也必不可缺。

——但是。

雁回起身离开,过了会儿又回来坐下,把一枚备用钥匙搁在池烈眼前。

他声音是那么轻描淡写:“不用还了。”

池烈却把这四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啊,我还是自私地祈求着。

——想让你注视我,靠近我。

——想让你期待我,需要我。

作者感言

猎人瞳/鹤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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