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当我的小狗!◎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雷声轰隆隆作响,瓢泼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天空好像裂开了道大口子。
昭清白天被谢承宣一吓,之后又跟方漾探讨了投资事项,这一整天已经足够疲乏了。
他洗完澡又喝了牛奶,按理来说应该早点上床睡觉。
可此时的昭清却只是穿着睡衣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真奇怪,一向比打卡还要准时的宋越宁今天晚上居然破天荒没有出现。
这个时间了他还没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昭清看着窗外的暴雨心里有了一丝不安。
这会儿他脑子好像幻化出了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
恶魔冷哼一声:怕什么?宋越宁可是宋家的宝贝,宋家人怎么会让他死在外面?你瞎操什么心,他不来烦你不是正好,还是赶紧睡觉吧。
天使却十分犹豫地劝阻昭清:可是宋家人一向自私透顶只知道忙着自己的事,万一他们真没发现宋越宁今晚没回家,他再出了什么事,你的良心能安吗?况且也不知道宋知远究竟有没有处理陶江。万一他现在还在宋家附近徘徊,正碰见宋越宁回家,到时候宋越宁可就真要没命了!
而且…今天的雨下得那么大,这对病体孱弱的宋越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天使最后小声补充道。
昭清被心里的两股声音折磨得烦躁异常,最终他还是努力克服困意穿戴整齐拿上雨具开了门。
然而就在他开门的瞬间就撞进了一个带着悠扬药香的怀里,深渊书简的味道萦绕在昭清鼻尖,继而一道冷冽的声音饱含着质问响起,吓得昭清立刻后退一步。
“昭昭,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
宋越宁!是他回来了。
昭清看着眼前这人一时有些搞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宋越宁见昭清不言,于是淡淡打量了他片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继续逼问:
“你这是要去找谁?嗯?”也许是雨夜让他卸下了伪装,此时的宋越宁再也没有前几天面对昭清时那种伪装的、如同潺湲秋水的温柔,反而偏执得让人惊心,就像剥落了剑鞘的利剑又好似细密的绵绵雨丝让人无处可逃。
昭清感觉自己也被融进了这无边的雨夜里。
“你现在要走是不是又要去见别人?”他的目光里有摄人心魄的光华,执拗又锐利。
昭清感觉到他今天的情绪格外激越,不由心想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呀?
他刚想回答宋越宁的话,却注意到他深蓝色大衣的肩膀处居然沾上了些水渍,从来一丝不苟、优雅矜贵的宋越宁也会有这么粗心的这种时候?
昭清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于是下意识拂过他的肩膀。
幸好,他只淋了一点雨应该不会生病吧...
这倒不是昭清的圣母心突然犯了,毕竟这点雨水对于其他身强体壮的男孩来说最多不过是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可宋越宁这个琉璃做的身体却一点雨也淋不得。
他想起前世某次,因为司机的疏忽没有把车子停在指定位置,并且车里也没存放雨伞,所以宋越宁被迫淋了一刻钟的雨,结果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那次高烧几乎烧掉了他的半条命去。
宋老夫人大怒,一连开除了许多人,甚至连昭清和宋栗栗都因宋老太太的迁怒而被责骂。
但奇妙的是,在昭清拂去他肩上的水珠的同时,宋越宁周身环绕的气压瞬间没有刚才那么低了。
“你关心我?”他问。
昭清无语。
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反倒想要别人来关心……
你要是趁早死了未来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你的牵连了。
昭清这会儿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鬼迷心窍的行为了。
宋越宁的皮相太过迷惑人,虽然一半隐匿在阴影里,可却丝毫不折损他的俊美。
他目光灼灼看了昭清半晌,然后突然笑了。
“你关心我,我很开心。”
不知道他把昭清刚才那个慌乱的表情想成什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欺身上前。
昭清被他这幅想要登堂入室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用身子拦住了他。
也就是这么一拦,顺势露出了昭清手里拿着的那把低调华贵的黑色雨伞。
昭清见宋越宁的目光移向了那把雨伞,突然心虚地将它藏到了背后。
他自己的雨伞已经被挤丢了,这把伞是他和方漾见完面后方漾留给他的,那时雨势已经很大了,方漾执意要将这把雨伞让给昭清。
昭清推辞,方漾却说方宅就在城中,他回家比昭清方便多了,宋家在郊区山间,他没有雨伞即使回到家中估计也早被淋湿了,说不定宋家人还要盘问他今天做什么去了。
最终昭清还是拿了这把雨伞。
这把伞上没有任何方家的标志,最多只是比其他伞看上去华贵些,可宋越宁偏偏只盯着这把伞看。
昭清莫名心虚,他知道宋越宁神通广大,此时他盯着这把伞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昭清等了好久等到几乎耐心尽失,最终宋越宁却只是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他定定盯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他,最后却只执着于一个问题。
“你今天究竟跟谁、去了哪里?”
昭清被他问得发毛,最终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移地说:
“我哪也没去,就是做题做得闷去外面转转,这样也不行?”
果然,他不肯说实话。
在我面前他不会说一句实话。
宋越宁这样想着,却仍是轻笑一声,笑里带着些嘲讽的无奈。
明明知道宋昭清在自己面前一句实话也没有。
明明自己平时也很喜欢一来一回地逗弄他看他炸毛。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他处理了谢谦泽之后,在这个雨夜里,他突然想要见见他。
不是见到那个满口谎言的他,而是那个在方漾面前乖顺的、满面春风的他。
宋昭清和方漾只不过是见过两面就可以相谈甚欢,甚至商量着一起创业,而他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着,还一起经历过生死,却依旧那么疏远。
宋越宁觉得,他和他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
其他人目中所见的不过是他的外表和他刻意装出来的优雅淡然,那些庸人何其愚蠢总是被外表的假象所迷惑,盲目追寻着华丽皮囊、高贵出身如同飞蛾扑火。
宋越宁长袖善舞地利用他们却也真的不屑他们。
他记得那句他很喜欢的话,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身边找不到他的同类。
他觉得自己当然不能算是什么哲人,他也无意于此,可他偶尔看见这群傻子似的庸人还是会感到厌烦与孤寂。
只是他掩藏得很好,从不为外人所窥探罢了。
可宋昭清却不同,他出生于最混乱的街区却那样的朝气蓬勃,有一种让病骨支离的宋越宁羡慕嫉妒却忍不住心生喜爱的生机,他喜欢看他笑也喜欢看他发怒的样子。
他觉得那样才像一个人,而不是像他这样如同活死人一般走过杀伐和阴谋,用别人的痛苦止痛。
宋昭清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穿过他的表象看到他黑暗幽微的内心世界的人。
他知道他在昭清心里是什么模样。
冷酷、恶毒、自私、狡诈、阴险。
他想他在他心中应当是一无是处的,所以他才会这样对他避之不及。
可他们注定要纠缠在一起了。
只因为他们拥有相同的姓氏,他们一样代表宋家,所以哪怕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一样的血液,可他们终将会因为利益永远纠缠在一起。
这一切从宋昭清走进宋家大门时就已经注定了。
宋越宁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这让他每每看见昭清都会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和安慰来。
他做不到像昭清一样朝气蓬勃,但至少…他可以把这样美好的生命拽入属于他的深渊,只豢养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面,直到他们腐烂在一处。
但方漾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危机感。
宋越宁想起白天负责监视昭清的属下调查到的事情。
他亲眼看见照片上的方漾和昭清毫无顾忌地谈笑、听着属下报告给他的昭清正式投资了方漾的项目时,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方漾的项目计划确实不错,假以时日必然能大赚一笔,有了这笔钱他们要干什么?自己创业?还是离开各自的家?
宋越宁很想知道这个方漾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能把宋昭清这么疏离固执的人迷得神魂颠倒,什么都不顾了。
他们想要远走高飞,可他偏偏不想如了他们的意。
他其实不介意把他们连个人的成果变成三个人的,他想方漾应该会很乐意再多一个资金充裕、要求不多的神秘天使投资人吧。
到最后宋昭清就算再不乐意也得跟他牢牢绑定在一起。宋越宁突然有些恶劣地这样想,像是恶作剧即将成功的顽童。
他见昭清现在眼神躲闪心虚得很,估计是不会和他说实话了,宋越宁只能按下不满换了一个话题。
“哦,是这样啊。”他说,“其实我来找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明显软了下来,在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显得别提多可怜了。
“就是我很害怕打雷,以前整个二层只有我一个人住,没人能陪我说说话,也没地方在下雨的时候让我进去躲躲,现在你来了,我很高兴,今天晚上的雷声好大,你可不可以让我进去和你一起睡啊?”
他这话说的非常真诚。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天空中登时就劈下来一道响雷。
宋越宁的脸色也果然变得煞白。
其实昭清知道这一次宋越宁没有撒谎,少年时期的宋越宁确实很怕打雷。
昭清想起自己和他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候,就在他们被陶江绑架的第三天,也是下了这么一场瓢泼大雨。
那时候陶江忙着向宋家要钱以及和警察周旋,所以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出现在安置他们的偏僻工厂里。
四周都在落雨,那天的雷声很大,当又一道闪电劈下的时候昭清看见了宋越宁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身边当然也不会带救命的药。
昭清见他这样只能在雷声落下的时候捂着他的耳朵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度过了那个恐怖的雨夜。
到雨停的时候宋越宁都紧紧地抓着昭清的胳膊,几乎抓出了一道青痕。
也是从那天开始宋越宁对待昭清不再那么疏离,他好像终于打动了这朵高岭之花,让他为他敞开心扉。
他们说了好多的话,有的是各自的童年趣事,有的是对有人解救他们之后未来生活的畅想,更多的则是相互鼓励着支撑下去。
他们被解救成功之后宋越宁也曾悄悄爬上他的床。
在医院里宋越宁躺在他的身边,他们都穿着病号服,只不过昭清伤得更重,所以手脚都是冰冷的,宋越宁执意要帮他暖手。
那时候的宋越宁温柔又好看,他一笑起来,就像一季的杏花落在旅人的肩头,昭清离他这么近,看着他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侧,就连心跳也急促了几分。
那时候宋越宁说:“昭清,你安心睡吧,我会守着你的,等你醒了一切都会好,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我替你守夜。”
他说得情真意切,这一瞬间昭清感动得无以复加。
之后的日子他们是那样形影不离,一起上学放学,一起逃课,一起放假,甚至有很多个夜晚都睡在一起。
那时候就连学校里的霸凌事件也突然少了很多,昭清还傻傻的以为他的日子要慢慢变好了。
可惜,原本的敞开心扉从头到尾只是宋越宁的一场欺骗,昭清只落得一厢情愿四个字。
这些也只不过是宋越宁为了拿到他外公和妈妈留下的遗产骗他的手段而已。
这样的美好岁月终究随着那日宴会上宋越宁的一句冰冷的“我只不过是利用他而已,你难道会不清楚吗?如果不是为了...宋昭清又怎么配让我真心以待?”给狠狠打碎了。
那个时候只是因为自己对他还有用,所以他才肯对自己虚与委蛇。
真是讽刺至极…
他太会说谎,昭清根本招架不了。
这张勾魂夺魄的面孔与记忆里的那张脸重叠了。
昭清知道自己的心柔软了一瞬,可很快他就死死将指甲掐进手心里让自己清醒起来。
宋越宁站在表现的这样柔弱无助天真,可昭清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全都是假象。
真情与怜悯不适用在宋越宁的身上,他不愿再重蹈覆辙。
他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昭清反复这样对自己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不行,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昭清最终还是冷冷地说道。
宋越宁觉得很奇怪,他没想到刚才的气氛明明那么好,甚至昭清以肉眼可见的心软了,但到最后他却还是拒绝了他...
居然就差了这么一步。
他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像是诘问。
“昭昭,为什么不肯让我跟你一起睡。”
“你是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吗?”
“我只是有些害怕而已,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你让我进来,哪怕睡房间里的沙发也可以的。”
宋越宁努力展示自己的脆弱来打动昭清。
他步步紧逼。
不应该啊,明明一开始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宋越宁不甘心。
也许不止是不甘心,还有别的什么感情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可他却无暇顾及。
昭清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和宋越宁划清界限。
“收起你的把戏吧。”昭清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咱们两个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这里没有别人,你能不能别再做戏了。”
末了他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心绪一样轻轻推了宋越宁一把然后迅速且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好好休息吧,记得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否则到时候生了病又要怪在我身上。”
然后宋越宁就又又又又被关在了门外,只留鼻尖和门板相对。
怪尴尬的……
宋越宁不禁有些好奇,他的伪善到底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仔细想想,他好像一开始就对自己很有敌意。
难道是...我在失忆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不轨的举动?宋越宁先开始自我怀疑,然后又怀疑林启有所隐瞒。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困扰地努力从他零星的记忆里搜寻可能的答案。
他的脑海里倒是有些模糊记忆在不断闪回,可惜都没法连成片段。
最终他只记得昭清脸上露出一个很恐惧的眼神,然后一道白光闪过,撞车的声音中响起,他的心也像是被瞬间吊起再被击碎了一样。
也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起了作用,记忆到此就结束了,可他却捂着心口,为何刚才那瞬间的心碎会如此真实?
为什么昭清会用那样惊恐、比如蛇蝎的眼神看着他。
宋越宁突然想起刚刚昭清别别扭扭说的那句:记得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否则到时候生了病又要怪在我的头上。
他是怎么知道他淋了雨就容易生病?
他为什么会那么笃定自己生了病会有人找他的麻烦?
宋越宁承认在宋昭清来之前它确实用了点手段。
他并不是良善之辈,也不会对这个潜在的威胁心慈手软。
他知道他可怜,可这世上可怜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就宋昭清的性子在宋家也不过就是多受些折磨。
大不了等他把宋家的一切都从宋世诚那里夺来的之后,他再补偿他。
只要他乖乖的,不跟他争抢。
当然,就算是抢也未必能抢过他。
早在宋越宁知道宋世诚要把亲生儿子接回家的第一时间起,他就已经做了些准备。
宋老夫人一生顺风顺水却刻薄寡义,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晚年最信神佛。
所以宋越宁早就买通宋老夫人信任的大师,提前借大师之口告诉宋家人,宋昭清是不祥之人与宋家的生门相克,果然宋老太太如此信命,听了这件事后果然对宋昭清的印象愈发厌恶。
连带着宋世诚和宋知远都多少觉得有些晦气。
要进宋家,能拿捏住宋家人的私心才是第一位的,这是宋昭清要学的第一课,宋越宁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毕竟他在宋家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是不怨恨,只是知道怨恨也无用,宋家人需要的是一个谄媚的、能展示自己价值的孩子,否则,他们才不会管这个孩子的死活。
他是卑鄙无耻。
但这样的他无疑更适合宋家的生存环境。
可他却没想到。
当宋昭清见到宋家人的第一面时,居然不是渴望怜爱和亲情,而是对他们恶语相向。
那一刻他还昏睡着,所以这件事是林启告诉他的,可纵然如此,宋越宁也莫名觉得这样做很痛快。
他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幕了。
他想,宋老太太那张老虔婆似的面孔一定扭曲得很有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突然提出想和昭清一起睡。
他确实怕雷声,但也确实从不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少年人的自尊心总是高如天际的云,尤其是宋越宁这样的人,哪里会示弱呢?
可他明明知道昭清不会同意,甚至会嘲笑他,但他却还是想试一试,他一直记得那天早上他醒来时有个温暖的身体凑在他身边像个小火炉一样温暖。
即使他已经忘了为什么少年会出现在他的床上,即使他明明有洁癖,可就在那一刻,一种从来不属于他的柔软从他心底里铺开。
他下意识想逃,沉睡中的少年却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异动,下意识拢住了他。
他闻到他身上清新的皂角味,那味道让他沉醉也让他心慌。
他用片刻就反应过来了少年是谁了。
宋昭清。
在他没见到他时,他想过他是什么长相又是个怎样的人。
可等见到他的那一刻,一切的想象都被瞬间击得粉碎。
他几乎不能用确切的语言形容他,那时宋越宁方知,想象和语言是多么贫瘠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一个这样温暖的拥抱。
也许今天他只是突然想念那一个一个拥抱了,可现在,他在昭清心中恐怕已经如同恶魔一样了吧?
他又一次清楚的意识到昭清讨厌他。
他讨厌他,却很喜欢方漾。
那张照片的时候,他看见昭清和方漾用了同一个情侣杯喝果汁。
他明明知道那只是服务员送错了餐,那只是个可笑的意外,可他的眼睛还是红了起来,无穷的杀意在他心中涌起。
他从来不是什么神祇,他只是拥有无穷贪欲的魔而已。
他因这莫名的不甘心生出滔天怒意,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在这窸窸窣窣的雨夜里,只留他一人滋养心魔。
“昭清,那你今晚可要好好休息。”宋越宁的声音有些古怪地扭曲,像是从胸膛里涌现的。
回答他的只不过是幽暗的烛火和浮尘,从始至终就像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
昭清关上门后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他本以为自己被宋越宁这样一闹,应该会很难入睡。
可也许是晚上喝的那杯牛奶起了安神的作用他很快就睡着了。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昭清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雷声大作,可他的整个身子却非常的沉,半梦半醒之间他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被拖入了梦境之中。
只是这么梦却不是黑甜的美梦,而是一帧一帧好像电影。
他梦到了前世。
梦里,昭清又回到了宋氏大厦23层的总监办公室,他身穿的宝蓝色西装原本剪裁合身,可那个时候他白天要工作,晚上又要应酬,在跟那些老狐狸推杯换盏时也要记得帮宋氏攫取最大利益。几个月连轴转下来他变得瘦削极了,以至于原本合身的的西装也变得空荡荡,好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也许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胃病就有迹可寻了。
他就这样走在好像永远也没有出口的长廊里,迎面居然撞见了陈涟。
那时的陈涟拿着宋家给的那笔钱顺利治好了先天肾病,又进入了不错的学校读书,读书时他常常联系昭清,言语之间却又相当冷淡,前世昭清刚开始并不清楚他拿到了钱,所以他一直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曾真心疼爱过的弟弟格外心疼,他觉得是自己把他抛弃了,他很愧对陈涟。
于是当陈涟毕业后提出想要进入宋氏时,即使他的资历并不太够,昭清也低三下四去求了宋知远。
当然最终陈涟成功进入宋氏,代价则是昭清拼了命拉来一项投资。
那投资人素来男女不忌,他看昭清长得好,早就想要对他下手,宋知远不是不知道,可他却还是利用昭清去和那个投资人交际。
一次醉酒后昭清中了圈套差点被他得逞,最终还是一个服务生误打误撞救了他。
陈涟在宋氏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昭清也不留余力地给了他很多项目历练,而陈涟对照清却一直是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
昭清只能告诉自己,陈涟心里对他还是有怨的,只要他拿出做哥哥的态度好好对待他、爱护他,陈涟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
可惜,那时候他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傻子而已,别人都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
直到陈涟步步高升,并在宋知远的授意下成了公司内和昭清打擂台的竞争对手时,昭清才明白,原来陈涟早就成了宋知远一派。
如果非要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是从他一进公司就打定主意要把昭清当作垫脚石了,正好,宋知远巴不得昭清远离宋家的公司,二人算是有共同的敌人,这可真是臭味相投!
最终,昭清的项目被陈涟全部接收,到他离开公司的时候陈涟还特地来送他。
说是送他,其实只不过是想来看看他最后落魄的模样而已。
面对陈涟无缘由的恨意,昭清最后问出了那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究竟哪点对不起你?
陈涟听了这话,面上非常不屑。
他用一种十分嫉恨的表情恶狠狠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辛苦”。
“宋昭清,你这么多年在宋家过了多少好日子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当初你就拿了这么点钱就把我打发了,这些钱除去给我治病的之外根本就不够花消的!”
“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受了多少白眼,我暗恋的女孩子不喜欢我,我想竞选什么职位也得不到,这一切不就是因为我有个赌鬼爸、我家里一贫如洗吗?”
“后来我毕了业,你又高高在上地施舍我进宋氏,之前我给宋氏投过简历可全部都石沉大海了,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一句话就轻轻松松解决了。”
“我就是不服,你没我聪明、没我心狠、没我会审时度势,我哪点不如你?就因为你是宋家的亲儿子?你以为你凭那点血缘得来的好出身就能高高在上了?宋昭清,现在也让你尝尝被人灰溜溜赶出宋氏、自己的项目付诸东流是什么滋味的吧!”
陈涟在他耳边愤愤地诉说着。
昭清听到一半没忍住笑出了眼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陈涟一直认为自己是在施舍他。
他一直认为这么多年自己在宋家过着衣食无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快活日子。
那时候他还以为陈涟能够理解他,他们两个还像小时候亲密无间。
可他错了,他们从没有亲密无间过,至少在陈涟心里,从来就没把他当成过亲人。
昭清突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很久远的细节。
每次陈万赌输了后喝酒打他们的时候,他都会把陈涟护在身后,那时的陈涟看似柔弱却总是一言不发可怜兮兮躲在他的背后,他从没有一次哪怕说过一句“不许打哥哥”之类的话。
其实昭清这个哥哥对他的全部意义也不过就是防灾而已。
下一秒天旋地转,画面一转昭清好像又跌入了暮色沉沉的校园里,有人用灵动的声音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昭清看见了姜以竹朝他跑来,在他身后还有一向惜字如金的谢承宣。
昭清和姜以竹算是老相识,在他还是红灯区老鸨的儿子韩以竹时他就认识他了。
那时候他们在同一个学校上学。
姜以竹性格很自来熟,明明昭清经常打架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可他还是每天巧笑倩兮地亲切拉住他的胳膊说要和他成为朋友。
当然,也是这个朋友背地里孤立他、嘲讽他,他不知道当时姜以竹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后来过了许多年等姜以竹介入他和谢承宣之间,然后发表胜利宣言的时候,昭清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很讨厌他,原因非常简单,他自信自己魅力无双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追着要和他成为朋友。
可昭清那时候一心只想挣钱,根本没来得及加入他的小团体,也就因为这样人际上的不敏感让姜以竹对他生了怨。
他有病,而且显然病得不轻。
后来,昭清被宋家找回,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姜以竹,再见到他时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他自己也摇身一变成了姜家的养子,上一世昭清在一中被霸凌后转到了C国有名的国际学校,也顺势和谢承宣、姜以竹再次成了同学。
姜以竹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好,昭清再次遇到他后,他立刻在众人面前低三下四向昭清道歉,说那个时候孤立他是因为自己年纪小不懂事,他们既然又转到一所学校了希望能够好好相处。
昭清不想在新学校树立个刻薄的形象,勉强原谅了他,当时他想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后来也是姜以竹和谢承宣联手给予他致命一击。
也许从那时起谢承宣就已经经受不住姜以竹的撩拨了。
因为在这个梦里昭清清清楚楚看见了姜以竹偷偷拉了拉谢承宣的袖子。
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不上心的谢承轩却伸出手握住了姜以竹作乱的手指,他们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
也许这演个场景,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看得清。
最后,穿过忙碌疲惫的青年时期和被人愚弄的少年时期,昭清的梦停留在了宋宅之中。
宋家所有人依次坐在那长长长的餐桌前。
他们和谐又高贵,只是那个餐桌上并没有昭清的位置。
但这一次,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听他们的高谈阔论、诘难谩骂,他只是坚定地关上了这扇门。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这一世,他不是陈昭清,也不会是宋昭清。
他只是昭清,他只是他自己。
就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梦境好像切换到了一片花园之中,花园里百花盛开,玫瑰、海棠、铃兰、芙蓉四时花朵无一不全,当然还有他最喜欢的红色山茶花。
山茶花又名断头花,这个名字似乎是很不吉利,可他偏偏喜欢它的热烈。
花落之时整朵花直接飘落,那么决绝,永不回头。
可究竟是谁在这里种了满园的山茶花?
昭清不知道。
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咬了咬自己的裤腿。
他低下头一看,居然是几只可爱的小狗崽。
昭清忍俊不禁,他随手抱起来一只小狗崽却隐隐约约看见花园的尽头有个人影在等着他。
那人逆着光,向他伸出手来,他有些犹豫那人却一步步坚定走向他。
他看不清那人是谁,于是不禁有些好奇。
谁会为他种下这满园春色,又是谁这么执着地等他前来赴宴。
会有一个人永远爱着他嘛?
会有一个人永远等他嘛?
昭清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想,却又忍不住心生期待。
可等那人走进时他却大惊失色。
因为那人居然长了一张跟宋越宁一模一样的脸。
宋越宁!怎么会是他?!
下一秒,昭清感觉天昏地暗,又跌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阳台的门开了。
风吹过白纱的窗帘,细细的雨声里,一个修长矜贵的身影慢慢从阳台处走了进来。
宋越宁不太在意地扫了扫身上的水渍,眼神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床上熟睡的少年。
他注意到少年轻蹙的眉头。
他是做噩梦了吗?
这个噩梦里会不会有他?
他希望会有,那起码代表他在他心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即使是厌恶的位置。
忽然一阵闪电斜披过来,闪电带来的青紫色光芒照亮了宋越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站在窗边伸手轻轻抿去了昭清额头上的薄汗,又默不作声的瞥了眼桌子上已经见底的牛奶杯,然后他悄悄爬上了昭清的床。
他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地插进他的指缝中,然后钻进了这个他觊觎已久的温暖被窝里。
宋越宁心满意足地凑近身边的少年的身体,轻嗅着他身上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青草味道的清香。
他无比贪婪闻着这个味道,像个十足的瘾君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宋昭清会这么符合自己的心意,他还从没见过这么让他束手无策却又如此迷人的人。
宋昭清,宋昭清。
我讨厌宋家人,但除了你。
你说,我们是不是前世有什么孽缘。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宋越宁深深喟叹后又忍不住伸出食指轻柔地划过他的脸庞、喉结,最后忍不住滑进衣服里抚摸他的胸膛。
他在感受到温热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他触碰到那一点时昭清挣扎着轻颤了一下。
可惜,他依旧被梦境裹挟着,再怎么努力都不能醒来。
宋越宁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
他其实有预感昭清也许不会同意他进来,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准备个planB。
他想做的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止。
宋越宁觉得自己安插的这枚棋子很妙,他实验了好几天,确定这牛奶确实有用,于是今天才敢光明正大前来。
从今往后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来看他,而不必经过他的同意。
宋越宁心满意足。
在昭清面前,无论怎样高贵装冷淡还是装可怜好像都没什么作用,他总感觉昭清对他非常警惕,一开始他以为他是在怕他,可更让宋越宁看不透的是——在某些时刻,他能感觉到昭清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背影和侧脸。
宋越宁发现那样的眼神很复杂。
复杂到他难以用语言表述。
像对故人又像对敌人。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偷偷看自己,也不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
那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明明他应该因为昭清的眼神终于肯转移到他身上而高兴,可他却又根本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的眼神好像在透过他看别人,那个人是他,但又不完全是他。
看别人!
宋越宁想到这儿,原本狭昵地捏着昭清脸颊的手蓦然加重了力气。
昭清又微弱挣扎两下,这一次,宋越宁却紧紧缠住了他的臂膀,像是可以绞杀大树的菟丝子一样和昭清交缠在一起。
可惜他宋越宁从来不想当别人的替身。
他近乎冷淡地想。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如果别人把他当成另一个人,他绝不会容忍这人再出现在他面前一次。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容忍了昭清。
宋越宁躺在昭清身侧,百无聊赖地用长长的发丝一圈一圈轻轻打在昭清的脸上,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
这样暖融融的体温让他想到自己童年时光里唯一的一点好日子。
那时候宋宅西墙篱笆下有个狗洞,一只流浪狗在那里生了一只黑色的小奶狗,之后大狗不知所踪,小狗独自是没法存活的。
那年宋越宁九岁,他偶然发现了这只小狗。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小狗。
在此之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生物。
因为宋世诚讨厌动物,宋老夫人也说猫猫狗狗是这世上最脏的东西之一。
原因是它们的毛沾染到昂贵的大衣上看起来十分有失体统。
在九岁之前,宋越宁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直到他见到那只真正的、活的小狗之后,他感觉到他柔软的毛发、温热的触感、听着它哼哼唧唧撒娇、它的舌头第一次舔上他的手的时候,宋老夫人的话就全然被他抛诸脑后了。
小狗非常调皮。
小狗非常孱弱。
小狗非常可爱。
他喜欢小狗。
就算它柔软的毛发可能让他哮喘发作,他也一点不在乎。
宋越宁每天花费很多时间和小狗玩,他的课业很多,可他宁愿每天学到深夜也不肯放弃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直到某一天他身上的狗毛被佣人发现又被报告给宋老夫人,那只小狗就被宋世诚活活踢死了。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一次对宋世诚毫不掩饰地流露自己的痛恶,他冲上去狠狠地咬了宋世诚一口,却被他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三天。
三天,他们没给他一口饭吃。
他们说,那是惩罚。
等他发着高烧被带出来的那一天正好下了雨,夜里雷声大作,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他真的怕极了打雷。
九岁的宋越宁爱着他的小狗。
可他的小狗死了。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好要保护它。
可它还是死了。
那一刻他方才知道,原来他并不能保护他心爱的东西。
只有权利才行。
从那次过后,他好像斩断了身上仅剩的一点温柔,他其实不怕地下室,也不真的怕打雷。
他只是怕失去,所以就连得到也拒绝。
他收起一切软弱不离做个合格的继承者,他比宋知远和宋栗栗做的都要好,所有的虚伪残酷的手段他都信手拈来。
只不过,偶尔,在人生的某个瞬间里他还是会怀念他的小狗。
不过,没关系,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又找到了一只新的小狗。
那天他看着在他床边睡着的昭清,心里十分不安,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记忆之后。
宋昭清这个人打乱了他在宋家的许多谋划,可他却又无比怀念那天早上他抱着他的样子。
他贪恋这样的温暖。
所以他肯对他宽容,即使是他会偶尔顶撞他,他也不在意。
就当是被小狗崽的乳牙轻轻咬了一下而已。
他会对他多点耐心的,就算他犯错他也会帮他改正。
“就算咬我也没关系,因为你是我的小狗,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宋·自己的身体不要紧·但老婆不能出去见别人·不然我就会吃醋·自荐枕席·越宁”
不过小宁该不会是个抖m吧(不是)
ps:之前昭清的小狗被宋家人杀掉和宋越宁确实没啥关系,毕竟宋越宁和他一样都留不住自己的小狗,宋家人就是这样啦,看上去爱宋越宁比爱昭清多得多,但他们两个做同样损害宋家利益的事情(哪怕偷偷只是养一只小狗),宋家人对他们的处罚都是一样的狠。
所以前世今生昭清认为宋家人爱宋越宁,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事实,这点宋越宁就看得很明白,也因为这样前世他对昭清努力讨好宋家人并希望得到一点亲人的关爱这件事很不解(主要是他很了解宋家人的劣根性)
昭清和宋越宁两个人分别养流浪狗结局殊途同归,前世在宋家的宋越宁和昭清的结局也是殊途同归,他们都是被利欲熏心者践踏利用的孩子,前世昭清心灰意冷重病身亡,宋越宁也割舍了自己的感情变得冷清冷性、痛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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