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你了,才怪。◎
“从前有一颗鸡蛋,它从有意识开始就躺在超市里,超市里的所有东西上都有一个标价,标价越高的就在越高的位置上有专人看顾他们,每一次有人来买的时候,那些躺在更高的地方、价格更贵的鸡蛋就会被人介绍为‘精品散养山鸡蛋’,其次的那些会被介绍为“新鲜野生土鸡蛋”,而放在最下面甚至的那些连名字也没有,也没有售货员侃侃而谈介绍他的品牌、历史、养殖方式和运输成本以及营养价值。”
说到这里,昭清感觉手上的疼痛感慢慢变浅了。
昭清低头看见他松了口,只是嘴唇却并没有离开他的手背。
于是他继续讲了下去:
“长此以往那些躺在更高的篮子里的鸡蛋也就真以为他们比其他鸡蛋更优秀了。他们真的以为自己的营养价值更高、养殖方式科学,他们看不起那些普通鸡蛋,连同他们颜色较浅的壳,也被当成了他们劣质的证据。”
说到这儿,昭清轻笑了一下,只是这声笑这么听怎么像嘲笑。
“直到有一天,售货员整理货架,那颗一直躺在贵价篮子里的鸡蛋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售货员A说:快点吧电影就要开始了,咱们不用那么自己干活了,又没人会看着咱们。”
“售货员B则说:快了快了,只剩下这几篮鸡蛋没整理了。”
“于是售货员B一遍说着,一遍心不在焉地将几个散装鸡蛋分在了最高的篮子里,篮子里的鸡蛋们纷纷反对,明明他们是普通鸡蛋我们是有营养价值的精品鸡蛋他怎么能进入我们的篮子呢?可惜售货员淡然听不见鸡蛋们的语言了。不过所幸,售货员A替它们问出了鸡蛋们的心声。”
“她对售货员B说:‘亲爱的,你刚刚是不是分错鸡蛋了,你好像把便宜货放到上面去了。’”
“对此售货员B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轻松一笑。”
“放心吧亲爱的,之前我经常分错,大部分时候我们都这么将错就错了,你真的以为这些鸡蛋是什么精品鸡蛋吗?喏,就拿着颗来说吧,售货员B把鸡蛋小甲拿到手上给A展示。”
“这颗鸡蛋其实跟刚刚我放上去的那几颗是一个批次送来的,甚至在箱子里的时候他们都躺在一起,更有可能就是同一只母鸡下的蛋,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被放在了天生价贵的篮子里。”
“那一刻小甲才知道,他曾经那么引以为豪的价格原来不是他自身的价值,他因此而自豪的、而骄傲的、而特立独行的、而觉得和别人不一样的一切都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优秀,而是因为他躺的篮子本身被划分成更高的价格。”
“一样的鸡蛋有可能人为区分放进不同的篮子里。”
“人又怎么能笃定他现在自以为的高人一等的智慧、教育、积累、眼界、财富不是环境造就的呢,如果把其他人放在他的位置上,或者他去到别人的位置上,他能不能有别人做得好?”
“完全忽视客观因素,只以为是个人努力和天赋,这些人难道从没像想过不是他们价值高,而是他们被划分进了高价值的区域,所以即使他无用如方浩扬,但还是能享受常人难以享受的资源。”
“要像这样傲慢地活着很简单,但要想摆脱傲慢和自大拥抱真正的自由,就只有一件事可以。”
“去不戴有色眼镜地看一看不同生活环境下的人是怎样生活,去看他们都有什么可敬之处。”
“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就会像你一样,以为生命中的随便一个挫折都是可以毁灭你的大灾难。”
这世上每个人都不是神,只有看到自己无能的那一刻,你那带着自毁倾向的自恋灵魂才有回归正常的可能性。
色相皮囊万般好,家财万贯戽满床,但其实你并不与众不同,也不高高在上。
你也无能,也害怕,也平庸。
可你还是你,当你面对平庸无能的自己的的那一刻,未来的每一秒你都会变成更好的你,而不是永远幻想着去追寻虚幻的权力。
迷途知返吧,也好过在欲海中翻缠。
屋外依旧是阴云密布,雷电潜藏在阴影里。
可雨声却渐渐小了。
昭清知道,宋越宁心里的雨终于停了。
于是他站起身走出去,只留宋越宁披散着长发跪倒在地上。
昭清擦去手上的鲜血。
安慰人的事他干不来。
骂人的事他一样不喜欢。
遇见宋越宁,他总是会耗尽自己的所有精力。
但他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一条生命死去。
他不想自己白辛苦。
昭清感觉自己的心力也已经到了极限。
这样飘摇的孤岛上,他和宋越宁说不清谁的心里更绝望。
面对充满不确定性和恐惧的未来,他真的累了。
宋越宁心事那么重,自己拯救不了他。
只有他自己能拯救自己。
*
房间里静得令人窒息。
宋越宁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漆黑的让他觉得恐惧。
他怕雷声怕漆黑也怕肮脏。
他更怕孤独。
即使他看上去很能适应孤独。
可现在他一个人狼狈地跪坐在地上,这四者一起向他袭来,他忍不住倍感恐惧,那是这么多年都不曾袭来的恐惧。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刚刚他绝望地和昭清互相剖白了所有肮脏的真相,又互相辱骂了最不堪的话语。
他们的关系终于如他所料的坍塌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这座孤岛上,第一次,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
或许他以后将会永远失明了。
似乎遇见宋昭清之后,他的人生总没有什么好事。
他就像是他的克星。
遇见他,把他一直不曾行差踏错的一生砸的稀巴烂。
如果当初不是心意一动贪恋接近他的快感,如果不是那么骄傲自满以为自己能在这场游戏里取得胜利,他也许现在还是天之骄子宋越宁。
可他连这些也不去想了。
他不害怕黑暗、雷声、孤独、肮脏了。
他也不在乎自己还是不是算无遗策的天之骄子了。
他只在乎宋昭清被他气跑之后会去哪里。
他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拼尽所有的力气摸索到床头支撑着站了起来。
他顾不上眼前的一片黑暗抬起腿来就往前横冲直撞。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好笑固执的想法。
他被抛弃了。
这种痛苦似乎比失明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匆匆往前走去却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再次孱弱地跌坐在地上。
狼狈、不堪。
他的脚很痛,他站不起身了。
但没关系,他可以爬着前行。
他伸出手来往前挪动自己的身体,因为没有服特制药,他每挪动一步,心脏就像是小美人鱼的双脚扎在玻璃上那么疼。
但他好像感受不到,依旧固执地往前爬着。
我被抛弃了,我被抛弃了!
他心里惊恐的呼唤。
我被宋昭清抛弃了。
他不因抛弃而惊恐,但他因为宋昭清这三个字惊恐。
突然,一双手拦住了他的前路,那双手不大、粗糙,宋越宁一摸就知道这双手根本不属于昭清。
小衡刚端来药就看见大门敞开着,那个诡异却美丽的少年正趴在地上。
他的长发披散在身上,他一点一点挪动自己孱弱到不行的身体。
小衡吓得赶紧放下药来扶他。
他以为他这是不小心掉到地上了。
可宋越宁却不理他,麻木固执的继续向前爬,小衡赶紧出言制止:
“你现在还不能乱动!不然伤口一定会裂开!”
说着。他就像将他搀扶起来带回床边。
可宋越宁却只是神情木然地反复重复一句话: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怎么了?!”
看他这样小衡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应该没有在发烧啊...
明明爷爷也没说他醒来之后会得疯病呀。
小衡暗自嘀咕。
也许是目不能视的缘故,宋越宁的感知能力此刻格外敏感。
小衡的犹豫和沉默让他心中的惶恐更甚。
“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最后几乎是用气声卑微祈求。
“去找谁啊!”
小衡仍然在状况外。
“宋昭清!带我去找宋昭清!”他激动地说。
“哥俩在这拍戏呢?”就在宋越宁说完那句话后,小衡听见身后昭清的声音不咸不淡响起。“看样子是个苦情戏。”
“昭清哥哥你回来了?你刚刚去哪了?你朋友找你。”
小衡三言两语就把情况概括完了,他语气很欢快地凑到昭清身边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然后说:
“呀,昭清哥哥!有烧鸡!好香的,肯定是村口王大妈卖给你的吧!”
宋越宁:.......
“所以,你只是去买烧鸡了?”
宋越宁脸上的泪光还没有被擦拭干净,昭清和小衡的一唱一和让他刚才过于汹涌的情绪变得有些荒诞。
“宋越宁你别在地上趴着了,小衡帮我一把。”
昭清语气干脆,好像早就已经不在意刚刚的争吵了。
小衡哎了一声,然后赶紧去帮他把宋越宁重新带回床上躺下,这次小衡自己就识趣地离开把房间留给两个人说话了。
“我说你下次要走路跟人说一声行不行?祖宗?”
“在地上爬来爬去脏不脏啊?真是大少爷啊,这被褥脏了还得别人替你...”
“我错了。”昭清调侃他的话还没说完,宋越宁就这样说道。
之后的几个字便又被昭清生生咽了下去。
“行了,知道错就行了。”这句话多少有点不自然了。
啧,粘粘乎乎的,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昭清自觉有些挂不住面子。
刚刚他被气出去的时候,其实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不管他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们被迫停留在这么一座孤岛上,不回来还能去哪里啊。
颇有种无论和兄弟姐妹们吵架多凶,甚至吵到离家出走,但到了饭点还得准时回家盛饭的感觉。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我错了。”
昭清上辈子朝思暮想的就是他起码能跟自己说句对不起。
从那次宴会上不欢而散。
到后来商场上的他屡次使诈。
甚至是后来那次酒后/乱/性。
可宋越宁一次也没说过对不起。
昭清想啊想啊想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可笑,干嘛总是想给他机会呢?
但这一世就在这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在昭清刚刚狠狠骂了些难听的话之后,他第一次对他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以后不会了。
这些话有用吗,可能对于一些人来说只是敷衍的谎言罢了。
可如果前世昭清还没死的时候,能得到那么一句对不起,起码他的一生还不算完全是个笑话。。
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次。
“可我刚刚其实是在骗你的…对不起,从来没想让你去死。”
“我不会让你去死。昭昭,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就很喜欢你。”
他说到这儿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
那双漂亮却无神的琉璃眸子找寻着昭清的方向。
然后他躺到他的腿上,用头发圈住昭清手上被他咬过但现在已经不在流血的地方。
“我把你弄疼了吧,对不起,要不然你也咬我一次。”
昭清看他说得郑重,于是起了些逗弄的意思抓住了他的手。
宋越宁就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把手伸直,然后他薄唇翕动了一下,昭清以为他会求饶。
他却只说:
“重一点。”
“重什么重啊!”昭清被他逗笑了,把一个鸡腿塞到他嘴里。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啊,小狗似的。大少爷,吃点鸡腿吧,跟人吵架输了就坐在地上自怨自艾可不行。”
“我以前被打得头破血流还知道去吃牛肉面呢。”
“只要还能吃东西,人就不会想死的。”
这是物质匮乏的时候昭清找到的生存智慧。
现在这个生存智慧他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宋越宁了。
“呜,我就是你的小狗了。”
宋越宁被骂小狗不仅不生气反而一下欢快了起来。
比起让昭昭当他的狗,原来他更喜欢当昭昭的小狗。
于是他使劲蹭了蹭昭清的脖子。
果然是小变态。
昭清被他病态的美丽弄的有些脸红心跳。
“所以你会原谅我吗?”
他就像每一只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神看他,即使他看不见昭清的样子,不过也够可怜的。
“如果你变好的话,我就考虑原谅你了。“昭清说。
才怪。但后面两个字昭清没有忍心说出口。
“我一定会变好的!”宋越宁近乎幼稚地承诺。
只是不知道他的心里会不会也有一个“才怪”。
【作者有话说】
从生理吸引到心理依赖了,玩玩玩把自己玩进去了吧,宋越宁,说人家是小狗,自己还不是要眼巴巴当人家的小狗?(又当舔狗了,宁哥/。)
(说真的,前世昭清那么难也没想过放弃生命,他真的挺热爱生活的,热爱生活也是一种巨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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