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新雪如鹅毛,掩去招待所门口凌乱的脚印。
天寒风急,夜色稠黑,远处手电筒的灯光一开始很小,像颗星星。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他们,变成流星,最后成了剑,劈开夜幕,来到近前。
“姚淮?”来人声音关切,伸手就要接他半扶半抱着的女生。
历中行赶紧腾出右手挡了他一把:“你谁?”
呼吸声很重,因为方才的前车之鉴,问得并不客气。
对方这才抬起头,仿佛刚看到他。
手电筒的光仍罩在女孩儿身上,他们在黑暗中对视。
02
后来姚江想起那一眼,总能清楚回忆起他脸上的伤。
眼角、左颧骨、鼻梁……下唇。
挡他那下,气势汹汹,容色逼人。
03
“我出来找小卖部,想买几桶泡面回去,看那两个男的架着她过街往宾馆走,就上去问了一句,他们直接推我,我看情况不对,想仔细问问这姑娘——啊,姚队长是吧?想问问姚队长她要去哪里,结果……”
“我哪能一个打两个……后来是把刀拿出来,逼走了那俩人。”
镇上派出所简陋,一切从简,姚江看着民警问话做笔录,对面的青年还是个学生,不卑不亢,把经过照实说了,提起自己动了刀,也无畏惧。
“他们两个可伤得不轻。”民警老叔揶揄地说了句。
“一对二,我没法留手。”历中行顶着一脸的伤,直视警察的眼睛。
对方就不再提这茬。
04
直到历中行的带队老师接到通知来了派出所,姚江才觉得他更像学生了。
老师倒没有教训批评,了解经过后,只是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在带他办手续签字时叹道:“小历,别的我不说,怎么能动刀啊……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学校交代,怎么跟你家里交代……咱们凡事,量力而行。”
姚江本以为,他会像面对警察一样,露出些理直气壮的锋芒。
但历中行全程并不辩解,也不还口,听完这话,微微低头,“给您添麻烦了。”
姚淮听了便要上前,姚江拉住她,自己走过去,说:“老师,不好意思,能耽误几分钟跟您聊聊吗?”
历中行抬眼看他,眨了眨,示意没有必要。
姚江装作没看见。
心头却蹦出一句……他有睫毛。
05
老师和姚江相谈甚欢。
历中行很纳闷。
自己现在鼻青脸肿,虽说不是对方的缘故,但怎么解释和道谢,也不算一件喜事吧?老师怎么眉开眼笑的……
正想着,老师转过身来,让历中行回宾馆通知大家收拾行装,准备集合去新的落脚处。
历中行瞥一眼姚江,这回,姚江接住了,对他微笑。
他目光一闪,不留痕迹地移开,旋即拔腿向镇上宾馆的方向去。
踏勘小队召集完毕,老师跟大家介绍,永宁村的驻村扶贫工作队将为我们免费提供住处,虽然条件艰苦些,但不必大老远从镇里来回奔波了;节省下的住宿经费,也会拿来为大家改善伙食、添置生活用品和勘察工具。
说完,大伙儿都是一片喜色。
路上,历中行向姚淮道谢。姚淮说:“可不敢领功,要不是姚江,我都没想到这茬儿。村委的房间没那么多,你们主要还是住我哥他们专家组的活动板房,要委屈一下了。”
姚江和老师并肩走在队首,历中行望着前面,紧了紧背包:“不委屈,大家都很习惯。专家组……你哥是?”
“一种地的。”姚淮笑嘻嘻道。
06
当晚,大伙儿一起吃饭。
村委伙食很一般,考古小分队把带来的排骨罐头、牛肉罐头、海鲜酱等等物资每种开了一些摆上桌,加菜受到扶贫工作队的热烈欢迎。除此之外,还有从镇上现买现带的啤酒。
姚江酒量莫测,陪带队的老师喝了个尽兴,最后同历中行一起架着老师回屋,看起来仍然十分清醒。
从老师房间出来,大家也散了场。扶贫队的队员们在收拾残局,考古队的学生们则逍遥得多,远远地,能听见他们三三两两唱着歌往田间的住处走。
天边星子很亮,田间的路黑黝黝一片,有了飘荡的歌声,倒也不教人害怕。
历中行已经落下了,打算跟上去。
姚江从墙上提了把手电,说:“我送你。”
光束打在脚下,历中行由他带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谢。”姚江先开口。
“不用……姚淮已经谢过了。你给大家找到方便的住处,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历中行赶紧道。
姚江似乎笑了一声。呼吸很轻,历中行不太确定,想偏过头看看,脖颈却不听使唤地梗着,一动不动。
“我不是帮大家。”姚江说。
“嚓”地轻响,历中行不小心踢到了一粒小石子。心脏也仿佛变成那粒石子,短暂地浮空了一下。
姚江低头,更细致地用灯光提示地面凹凸不平的地方,自然地补上一句,“我还不太认识他们。”
“谢谢。”历中行立刻接道,仿佛担心他继续说,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谢谢你……姚江。”
姚江没有放下嘴角。觉得很奇妙。
敢直接跟警察杠的人,却连叫他的名字,也完全不看他。
07
踏勘小队由一位带队老师、四位研究生、九位大三实习生组成,一行十四人,正式在永宁住了下来,不过一周,就和扶贫队、试验田里的农艺专家们混了个脸熟。这当中,最熟的要属邀请大伙儿落脚的姚家兄妹俩。
姚淮是女士,虽然年纪相仿,但行政职务在身,大伙儿总有几分尊敬,叫她“姚队长”,只有历中行更亲近,仍喊她名字。而她的哥哥,大伙儿是当前辈哥们儿在处,总不好跟着村民叫“姚专家”,便一律叫了“姚哥”。
可这种情况下,历中行也直呼其名。
姚江也不跟着大伙儿叫他,总是连名带姓——
“历中行,”姚江喊他,往往要等历中行在队伍中停下来,看着他,才接下一句,“西边那块田播种了,编号T06,你们之后从那儿过,记得绕一下。”
“哦,好。”历中行认真地点头,然后抬脚要走。
“有条小路近。”姚江提醒一句,便低下头继续写他的档案卡。
历中行顿住了,问:“哪条?”
前面同学见他落得远了,回头“中行、中行”地喊。
历中行看看前面,又看姚江:“你现在有空吗?可以带我们走一遍吗?”
“稍等。”姚江抬头,把手里的东西收拾好,放在固定位置,出来带路。
08
“谢谢姚哥。”
“姚哥再见——”
姚江很照顾大家,考古队的同学招呼打得很殷勤。
只有历中行,碰上一百次,一百次都是“哦”“行”“麻烦你了”“姚江”,诚恳但客气。
然而,第一百零一次有什么事,姚江还是会叫住历中行。
次数多了,推历中行出来当村委和考古队之间的联络员,成了大家的默契。就连老师想借个农具,也会自然而然地吩咐,“小历啊,你跑一趟……”
历中行郁闷,历中行气压很低。
低到姚淮忍不住问:“中行,我哥是不是哪里得罪你啦?”
历中行疑惑道:“没有啊?”
姚淮眼睛里写着怀疑:“那他怎么一直讨好你,你还不高兴?”
历中行大惊:“讨好我?姚江吗?”
姚淮望天,不说话了。
09
一个月后,固定距离的大面积的勘探有了发现。
大家开始缩小范围打探孔。
历中行和同组同学看了看指定位置的瓜藤。这瓜应该是专家组种来自己吃的。
联络员去稻田里找姚江。
姚江说:没事,打吧。
姚江的同事眼泪汪汪:哎哟我的瓜,夏天热死了就指着这一口……小历你们给留点,夏天有你们一份!
两人小组尽力保护瓜藤,顺利推进。
发现遗存的位置,有了密集的探孔。
10
中途,历中行去接了个电话。
从瓜田走到农田才按接听。
对面田埂下面有个马扎。
马扎旁边,姚淮疯狂眼神示意:你的玉米地!
三令五申不许人动的一小块野地,是姚江没报课题的私人实验。
电话通了,历中行叫了个名字,显然是男生,两个字,没带姓。
姚江不为所动。
历中行:“应该还要几个月。”
“我们早就聊过了,我不能为了你不下工地,以后也不能为了你不出差。”历中行蹲下,揪了棵草。
姚淮瞳孔地震,回头扯着姚江给他指:你的玉米!
姚江沉默。
“别这样,我不想再让你不开心了。”说着,又揪了一棵。
姚淮难以置信地盯着无动于衷的姚江。
“好,回去说。”历中行挂了电话,半天蹲着不动。
伸手向第三棵时,愣了下。
好像不是草。
他站起来望四周。
姚江往田埂下面退了一步,姚淮吸气猫腰。
历中行见周围没人,赶紧弯腰把刚刚的两棵“草”埋回去,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11
历中行走了,姚江看着他蹲过的位置。
两株玉米幼苗状况堪忧,但他没有去急救的意思。
姚淮看看玉米苗,又看看姚江茫然的神情,痛心疾首:“你和你那两棵玉米,都没救啦。”
12
探孔密集区被人挖了个大洞。
带队老师火冒三丈,一大早,请村委的干部带着,敲锣打鼓外加威胁恐吓,宣传普及文物法律知识。
姚江跟在后面,问:“不用把肇事的村民找出来吗?”
历中行被锣震得捂耳朵,侧身靠近了些,悄声说:“没事儿,他们什么都没挖到。刘老师为了预防这种事,把真找到遗存的探孔都回填了,我们的勘探记录本里有正确位置的方位和距离。”
姚江点点头,无声地向外侧走开一步。
巡完村,刘老师拜托村干部给他们一间带锁的房间作为库房备用。正式开探方后,之前那种防盗障眼法就彻底没用了。
姚淮找了把钥匙给姚江,让他把房间里的农具和杂物收拾一下,再交给刘老师。
历中行照例被派来帮忙。
两个人都无话,上午日光慵懒,浅淡地从窗格子间投进来。
村委简陋,没有空房间,不住人的都放满了东西。杂物落灰,一挪动,满屋扬尘。
姚江呛了一声,想找片干净点的布蒙一下口鼻,扫了两眼,抬手去拉那立式大木柜的柜门。
柜门“吱呀”巨响,竟整片木板松脱下来,直往姚江身上拍。
历中行箭步跨到他前面,抬肘推挡。
那木板垮去了一旁,斜卡在身侧。
屋里静了几秒。
姚江偏过头,两簇鼻息便扑到一起,“历中行……”
他想开个玩笑说你救了我。
但那温热仅仅交汇了一次,历中行便收紧了扶着木板的手,忽地屏住呼吸。
姚江垂眼看他绷住的下颌。
后半句玩笑融化成无声而短促的鼻息,试探着向前。
再往后,历中行就得退进没了门的柜子里。
他后腰抵着柜门框,梗着脖子。
姚江蹭到他的鼻尖。没有拒绝,仿佛一种默许,姚江的唇贴了上去。
一瞬间,暂停的呼吸像春天带绒的嫩芽,从历中行鼻腔中滚烫地涌出。他急迫地吸气,抬手抵住姚江胸膛。
要推开的刹那,姚江诱哄似地,吮着他的唇轻轻一舔。
“嗯……”后颈噌地泛起酥麻,他情不自禁,打开双唇与齿隙。
姚江继续向前,探入湿热的深处,不疾不徐勾动舌尖,缠绕、牵引。
钥匙转动,锁舌弹开,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锁悄然崩脱。
姚江向后退。历中行却意犹未尽,追着那软热的钥匙去往敌营,到对方口腔里缠绵啜吸。
原要抵推的手就搭在姚江身前,没使出分毫力气,历中行放任他腰身紧贴过来,只顾抬着下颌,气喘吁吁地索吻。
热气蒸腾,两管硬烫的器具顶在一起。
姚江把他的一同抓着,揉了一下。
“唔!”历中行被刺激得一个激灵,迷梦惊醒般猛地推开他。
姚江注视着他,目光炽热而冷静。
“你……我……”历中行还不至于忘记自己直到上一秒都在主动吸他的舌头。
想要对方给个说法。可他自己之前对人那么客气,结果被人一撩就着,不也没个说法。不主动,不拒绝,这时候表白,怎么看都轻浮。
历中行喘着气儿,CPU烧干了也没想出怎么应对眼下的局面。
“不想要?”而姚江只摸着他裤子里鼓涨的一包,低声问。
历中行顿时臊红了脸,一把将他扒开,大步走到门口,又一下子顿住,尴尬焦躁地面壁。等胯间的物什稍一冷却,立刻开门冲了出去。
13
这之后,历中行碰见他,连名字都不叫了。
“中行为什么躲着你啊?你招惹他啦?”姚淮问。
姚江想,岂止是招惹。
显然,历中行的同学们也和姚淮想的差不多,不管是谁招惹谁,总归是发生了矛盾。这俩人性格都那么好,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了的呢?
大家热心地把这俩凑到一起,拜托历中行到镇上采购零食,都要喊上姚江同去。
历中行本要撂挑子,又听同学说,常来帮姚哥干活儿的二花今天哭着回去了,村里大叔大婶不定怎么编排呢,正好跟你去散散心。
14
他们走路去镇上。
一路上,历中行照以前的经验,在心里一句句设想他会说的话:
你们进度怎么样?
天开始热了,带没带薄衣服?
旁边有块地种了玉米,多注意一下。
还想着,等对方问完,就问问二花的事——她为什么总给你帮忙?为什么哭了?
历中行等啊等啊,姚江一句也没说。
路显得格外长。
“历中行。”有三轮车或拖拉机突突突驶过,姚江想让他往边上让一让,不要跟自己并排。
一秒没犹豫,历中行突然发难:“你为什么这样叫我?只有你……”连名带姓。
姚江一愣,扭头看他。
历中行瞪着他,仿佛他犯了弥天大罪。
路边的榆叶梅不要钱似地开着花,鸟雀喧哗吱喳。
姚江倏地一笑,拉着他的胳膊贴近,叹了口气:“你想我怎么叫?”
历中行语塞。太近了,他的目光不知道往哪里瞥。
姚江微微偏头,自下而上凝眸,弯唇低唤:“……中行?”
两个字刚出口,就被他堵住双唇。
历中行几乎是扑上来噬咬,吸舔,撬开牙关,把姚江推向路边的树干。
两人同时腾起急促的喘息。
——“不想要?”
怎么会不想。
那之后的每天晚上,他都想得要吃人,硬得要炸掉。板房四人一间,稍有动作就会发出声响。他想得连白天遇上姚江,仿佛都能立刻勃起,只能狼狈避开。
这个人对他犯下滔天大罪,却若无其事。
历中行恨不得从唇舌开始,把他整个儿吞了。
作者有话说:
失算失算,这个番外字数超太多,先发一半容我缓缓再战。大家猜猜小历小姚谁先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