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不在,顾家和乐得自在,连忙钻进被子睡了个回笼觉。
房间里窗帘全拉着,昏昏暗暗,空调打着冷风,新风系统把房间的空气置换得很清新。一切都让人感到舒适。
他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一个饱觉了。顾家和甚至做了个美梦,梦里他中了一张彩票。兑完奖以后,他就到了酒店大堂,预定了两个总统大套间。他躺在套间里的贵妃榻上,喝着热牛奶,看着窗外的海景,好不自在。
直到顾家和被电话铃声叫醒,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吓得灵魂差点出了窍。
他睡过头了,快迟到了!
他掰了下手指,十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他必须赶到培训会场,一大群新厂的中高层管理正在等着他。
顾家和冷汗簌簌地往下淌。
他穿好衣服三步并两步冲到电梯厅,电梯却死死停在楼下上不来。顾家和急得来回踱步。
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一打开,里面站着李昭和审计同事。应该是上午走访刚刚结束,一行人在里面有说有笑。
顾家和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了。如果要步行去新厂,肯定来不及。
他想了想,走进去开口跟polo女同事说道:“那个,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载我去一趟新厂?我时间快来不及了。”
女同事倒是很想帮他,只是此刻也有些为难:“啊?我车刚刚借给另一个同事了……要不你让李律送你?”
顾家和好像被一道雷劈中。
说着那个女同事就走出了电梯轿厢,跟他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作别。
“那个……”顾家和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问电梯里唯一留下的人。
“时间观念真差。”李昭幽幽地说了一句。
顾家和头都快埋进电梯地板里,忍。自己理亏,让他嘴上赢一回。
两分钟后。
顾家和再次坐上了李昭的副驾。这次李昭开车依旧像开飞船,两脚油门一踩,车在宽阔的车道上飞驰。刺眼的阳光穿过车窗照在顾家和右侧的脸颊。顾家和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在发烫。
很快,车就开到了新厂门口。
“不用送我进去。”顾家和连忙拉开车门下了车,朝李昭点头致谢。
李昭却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关门:“我说了要送你进去吗?”
顾家和攥了攥拳头,字正腔圆地回答:“我谢谢您。”
然后砰地关上了车门一路小跑去培训室。
最后一分钟,顾家和找到了行政主管给自己安排的座位,坐在台下疯狂喘气。台上的吴谋向他投来严肃的目光。顾家和赶紧低下头去。
看来回去又免不了一顿批。
好在昨天顾家和那一趟没白来。他昨天就看过了整个培训流程,也按时间分段写好了自己的演讲稿。培训主持一点到他的名字,顾家和就上了台,按照准备好的流程,顺利地把培训资料讲完。
直到傍晚,今天的培训才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只是会后吴谋先走了,顾家和作为唯一的法务代表,被一群中层领导拦住了。在会场给他们解释各种法律问题以及风控的关键点。
这不留还没事,一留以后,吴谋收到了新厂领导的消息,说小顾工作负责认真。以后新厂所有供应商合同就麻烦小顾帮忙审核吧。
吴谋做惯了顺水人情,连忙答应下来。
当顾家和收到两人的聊天记录截图的时候,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跳进临港的大海里,自我了断。
顾家和迎着西沉的太阳走出新厂的时候,吴谋已经开车走了。他也没车可以坐,厂区比酒店更难打车,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只是刚走过一个路口,顾家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个没见过的手机号码。
一接通后,那边似乎信号还不太好。顾家和连连问了好几声,对面才出了声。
“喂?顾主管是吗?”
顾家和一听这称呼,八成是公司的同事。只是自己都出差了,企业邮箱和聊天软件也都改了出差状态,居然还会有人电话过来。是有多紧急的事儿啊?
“是,您是?”
“我是业务部门的小李啊。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有个供应商的采购合同在谈。”
“嗯,您继续。”顾家和一听,倒真是正经事,让他接着往下说。
“这个,我长话短说啊。就是这个供应商,现在想跟我们长期合作,然后呢,他跟我说可以给到我们业务部一定的返点……”
顾家和听得一头雾水。
“然后呢,我就希望能不能把这个返点写到合同里啊?免得到时候生意成了他再抵赖不给。毕竟我们框架协议一签可就是两年啊。”
顾家和气得脑子发昏,感觉自己下一秒就爆炸了。他拿着手机,打开功放:“业务拿供应商返点是违反公司规定你知不知道?还写进合同里?!被公司知道了,咱俩一块蹲局子。你七年我三年,你懂不懂?!”
对面一愣,没想到顾家和这么大火气,解释道:“不是,我就是想有没有办法保证……”
顾家和的音调再次上扬:“保证,保证个屁!违法!听得懂吗?!”
“您不是法务么,您想想有什么办法?”那边还是不肯放弃。
顾家和真是气到七窍生烟:“我是法务!不是法师!”
说完他啪地把电话挂了。
这业务部门的小李能不能上点道啊?
一说到小李,他又想到那张扑克脸。这姓李的怎么没一个让他舒心的?!
顾家和没忍住地图炮了一把,恨恨地咬了下牙。
他气得没吃晚饭,直接一个人先回了房间。
顾家和刷开房门,砰地把门打开,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这房间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两张单人床,却只有一张办公椅。
顾家和不过坐了两分钟,房门就被另一个人刷开了。李昭看到他坐在办公椅上,抬了下眉毛。
他走过去,拿手里的文件拍了下顾家和的手臂:“我要办公。”
顾家和本来就一肚子火了,看着李昭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忍住顶了回去:“就你有工作?这屋我也住着呢。”
“你有什么工作?”李昭抬眼问他。
“有人拎不清法务的工作,我要好好跟人答疑解惑。”顾家和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啪地打开,嘴里指桑骂槐。
李昭当然不是傻子,能听出来顾家和的暗讽。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请便。”然后自己拿着电脑,半靠在床头办公。
顾家和确实有事要做,下午吴谋刚答应了新厂的领导,这晚上就发来了一份加工合作协议。
顾家和以前接触的比较多的是采购合同,纯制造加工的协议他看过得少。这一下有点突破他的舒适区,一份文件审了很久。看到最后,顾家和只觉得眼睛有点发涩,用指关节揉了揉。
他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昭。只是看到他那张脸,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家和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上午落了下风。他琢磨了下,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钞票。
为了不输气势,下血本了。
他走到床边,把那张钞票展开,歘——递到了李昭面前。
李昭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今天的车费。”顾家和语气冷淡。
“不需要。”李昭没有接过那张钱,甚至没继续看他。自顾自继续在键盘上敲击着。
顾家和见他不收,走回办公椅上,打开了自己的微信,直接给李昭转了一百块的红包。
红包上是微信默认的标题: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显得有些黑色幽默。
李昭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从床头拿过来看了一眼,又锁屏放了回去。
他没收。
又过了两分钟,李昭的手机又亮了。
他打开一看,支付宝直接收到了一百块的转账。
李昭眉头皱了皱,手指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
叮——
顾家和看到李昭把那一百块又转了回来。
全程屋子里没人说一句话,只是两人的手机亮了两下。但是房间里的氛围更加奇怪了。
顾家和叹了口气,甚至在想,是不是当时掏了这两千五百块,此时结果会更好一点。
他不再执着于胜这一次,把手机锁屏扔到了桌子最里面,继续准备工作资料。
李昭在床上办公了一会儿以后,直接打开了房间的电视。这次倒算还有些良心,他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时至深夜,电视里正在转播世界杯。顾家和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
法国踢阿根廷,比赛刚开场。
顾家和看到法国队出场还有些恍惚。
李昭曾经很喜欢法国队,结果南非世界杯折戟,小组赛没出线。两人那时还住在一个出租屋里,顾家和说这踢的什么臭球。李昭情绪低落了一整晚,最后把他压着狠狠做了一夜。
那天到最后,顾家和挣扎着把手伸出被子,哭着说,又不是我踢的臭球。关我什么事啊?
如今的法国队早就不是那支法国队了。他和李昭也不再是当年的两个人。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李昭,结果恰好撞上了李昭看向他的目光。
咚——顾家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
时至今日,两人唯一保有的默契就是,掩盖往日种种,任时间翻页。
视线停留了一秒,两个人就同时转开了头。
顾家和不想再呆在这里,他起了身,去了卫生间。准备早点洗漱上床睡觉。
临港的太阳确实很毒,这不过晒了两天,胳膊上就晒出半边麦色的印子。那条被瓷砖划破的细长口子已经结痂,只是痂迟迟未掉。
他对着镜子刷完牙,正在漱口。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响了。
顾家和以为还是那个业务部的小李的来电,没想接。只是铃声不知疲倦,又响了好几秒。
他拿起一看,手机号码的归属地,是平城。
顾家和一时疑惑,除了外婆外,他早与平城的亲戚没有什么联络。
顾家和走进里侧的淋浴间里,带上了玻璃门,划开了接听键。
只是当他听到第一声对面的声音后。顾家和的心脏坠得比刚刚更猛烈。那个声音他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那头喊了几声喂。
顾家和忍住情绪的波动,深呼吸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你从哪里拿到的我这个手机号码?”
电话那头听到他回话,开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语气甚至有些激动。
顾家和把电话拿远,过了半分钟后,他压抑着声线开口:“你够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我说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你不要再来跟我胡搅蛮缠。”
那头听完顾家和的这些话,沉默了几秒,最后狠狠甩下一句话。
顾家和的喉结动了动。缓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说:“你最好是有这个耐心。”
然后啪地把电话挂断了,顺手把这个来电号码给拉黑了。
顾家和感觉腿有些无力,他原本靠着玻璃墙站着。后来逐渐变成蹲坐在淋浴间的墙边。
他的眼眶有些发酸,喉头像是被鱼刺哽住。
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坐了没多久,卫生间的门就被人敲响,顾家和脑袋一片空白,没有及时应门。
而三秒后,李昭直接推门进来了。
顾家和这才反应过来,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站了起来,用手背狠狠擦了下眼角,佯装无事从淋浴间走了出去。
顾家和刻意垂着头,想侧身走出去。
李昭仍是看见了他不太自然的表情。
这几天以来,李昭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他:“你怎么了?”
顾家和侧身擦过他的肩膀,说了两个字:“过敏。”
然后伸手重重地把门带上。
咔哒——精致的深色木门隔开了两人。
顾家和走回自己的那张小床,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李昭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听到了里面传来洗漱的水声。
顾家和脑袋一片混沌,过了几秒钟后,他抬起手臂,啪地把外面的灯全关了。
整间屋子又陷入了黑暗,让他偷得一丝心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