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淮有一段时间总做梦,梦到高二的下雨天,他在路灯下叫住祁复的名字。
祁复身上的白色衬衣被打湿,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少年的骨骼。
他声音清冷:“什么事?”
白清淮想问他要不要到他的伞里来,但对上他澄澈的瞳孔,神经一时错乱,热血上了脸,没有预告地表白:“我喜欢你。”
等待答案的时间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两秒钟,他的心脏不知道跳了多少下。白清淮扬着下巴,是高傲的姿态,却在卑微地执拗地祈求着一个结果。
祁复说:“不好意思,我是有对象的。”
风很大,吹得伞发出呼啦啦的声音,白清淮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望着祁复毫不留情转身的背影,才拼凑出那句话来。
雨没停,灯还亮着,但白清淮却觉得天变得昏暗了,他开始感觉到冷,像是坠入了一汪泉水,凉意从骨头缝渗进身体,融入心脏。
梦里的世界变得扭曲,十七岁的白清淮不复存在。
那时白清淮已经很久没见过祁复了。有人说,梦见很久不见的人,说明潜意识还在耿耿于怀。白清淮想也许是的,毕竟他在情场所向披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走桃花运,祁复作为年少时的“求而不得”,总归要特殊一些。
但也说明不了什么。非要追究的话,这段单恋让他很有挫败感。
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成为他生活的窥视者。白清淮知道祁复爱穿白色的球鞋,知道祁复喜欢喝哪个牌子的苏打水,每次年级排行榜出来,他会看第一名那一栏是否写着祁复的名字,再去找自己的名次,运动会的时候,他报名成为自愿者维护秩序帮忙检录,就是想要离祁复近一些。
他在这场独角戏里自认太了解祁复这个人,却不知道祁复口中的那个对象究竟是谁。他猜测着所有从祁复身边路过的人,陷入和自己的较量。
因为美貌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优待,白清淮是骄傲的,他允许祁复像神一样高高在上,却很难接受对方早就堕入凡间,但不是为了他。
他以为祁复是一座难以融化的冰山,实际上他从未触碰到真相。
时隔这么多年,二十六岁的白清淮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也知道一个人在外的形象和私下的性格可以完全割裂开来。
他盯着和男生交头接耳的祁复,恶劣地揣测,祁复表面上高冷禁欲,背地里说不定同时交往几个Omega。
他当然不会凑上去打招呼,去戳破这张窗户纸,让彼此都难堪。
那天在酒吧,祁复没待多久就离开了。白清淮在卡座里多喝了几杯酒,途中又婉拒了两个过来搭讪的Alpha。
不管夜晚的酒吧有多光怪陆离,第二天还得继续到工作室报道。接下来的几天平常无奇,到了新的一周,白清淮没有收到祁复的excel文档,但收到了他要出差的消息。
白清淮回了一个“哦”,不太在意。
祁复或许是对又一次爽约感到抱歉,提出会去米兰,到时候可以给他带礼物,问白清淮想要什么。
白清淮很客套地回答:不用,谢谢。
然后转头去找在米兰的代购订了两个包。
祁复去米兰的第四天,白清淮接到了白见山打来的电话。
白见山在电话里先是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然后进入正题:“你和祁复相处得怎么样?”
白清淮想也没想:“挺好的。”
“好就行,我就知道你们俩合适。你眼光高,看不上一般的Alpha,祁复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白见山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他是不是长得很帅?没骗你吧。”
白清淮:“……嗯。”
“祁家那边说,祁复对你印象也很不错。”白见山叹了口气,却是高兴的语气,“你爷爷和祁老爷子先前定下了两家的婚约,在上一代没有实现,现在你和祁复在一起也算缘分。”
白清淮无语,祁复曾经拒绝过他,如今更是都没见到他,哪来的印象不错。
对他微信头像森贝儿家族小狗印象不错吗?
不知道祁复对祁家的长辈是怎么说的,白见山似乎默认他们见过了面,并且互相心悦,认定他们是般配他妈给般配开门般配到家了,隔天就可以直接送进婚礼洞房。
当事人白清淮很惊讶。他的回答明明是“挺好的”,怎么到了白见山那儿就好像自动转换成了“非他不嫁”。
白见山:“对了。”
白清淮:“……”
哪里对了。
白见山:“你们的事本来是不急的。但是祁复的妈妈找大师算了日子,下周三是最适合结婚的。”
白清淮:“?”
哪来的大师这么会算,给民政局拉业务的吗?
“说是……错过了要再等上一年多才有这样的好日子了。”白见山说,“祁家的意思是,既然你们已经确定了关系,那么可以先领证,再慢慢商讨和筹备婚礼。清淮,你觉得呢?”
白清淮咬唇,用力到感觉到了疼痛,然后他低声说:“我都可以的。”
挂了电话,他仍然觉得荒谬。白见山和兰潇让他和谁结婚,他都是愿意的,只不过没必要询问他的意见。
就好像他有选择权。
也许可以有,那他就会被钉在“白眼狼”的耻辱柱上。
况且,白清淮也是真的希望他们俩能够高兴。
他认识的Alpha多,暧昧推拉是家常便饭,约会是快节奏生活里的一种消遣,可是接触下来,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让他有踏入婚姻的渴望。所以不如听从家里的安排,让期待这段婚约落实的人得偿所愿。
但他还是好奇,问了祁复:下周三你能抽出来一个小时的时间吗?
祁复:不一定。
白清淮笑了:那我和谁领证?
祁复:?
祁复:等下。
祁复大概是去和祁家长辈沟通了,过了五六分钟又发来消息:好的。
白清淮没明白:?
祁复:我把周三早上的会议取消了,可以去领证。
这就成了?
行。祁复看起来对于直接领证这件事接受良好。
白清淮想起来那天在酒吧和他在一起的Omega,想起Omega脖颈上的吻痕,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很快就到了周三,白清淮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听说他要领证了,南南和Gracia都表现得特别激动,特别是南南给他发了好几篇领证攻略。白清淮心道这还有攻略啊,不过点开看还真学到一些内容,比如他和祁复没有结婚照,只有到民政局去拍,照片是红色背景,对服装也有相应的要求。
所以当天他穿了一件白衬衫。白清淮长相艳丽,穿简单的衣服,反而衬托出他五官的出彩。他带上证件开车去了民政局,他和祁复约定的是早上十点钟,他预留出了堵车的时间,但一路上畅通无阻,早到了一刻钟,他把车停在停车场后,没有急着下车,倚在椅背上划拉手机。
九点五十八分时,祁复的头像在屏幕上方闪烁。
白清淮接通了语音电话:“嗯?”
祁复声音是恰到好处的好听,有磁性又自然:“没看到你。”
白清淮下车往外走:“你到了吗?在哪?”
祁复:“在门口。”
“好。”他们仍然维持着通话状态,停车场到民政局不过几十米的距离,白清淮很快看到在门口站立着的那抹身影。
曾经他很多次看祁复的背影,知道他肩宽腿长屁股还挺翘,也熟悉他的走姿和站姿,所以他望向他时,还是没忍住一刹那的失神,像是站在了时光的缝隙里。
他再张口时,嗓子有些干哑:“我在你后面,回头。”
祁复转过身,十点钟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天空上,发出灿烂的光。
白清淮的五官融在光线之中,漂亮得不真实。他走近一点,祁复看得更清楚了。白清淮面部立体,脸色白里透着粉,一双狐狸眼和细窄的脸型完美适配,他的鼻尖有些翘度,嘴唇饱满且线条优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舔过了唇,唇瓣还泛着水光。
祁复突然觉得有点热,口干舌燥起来,他反思他应该穿一件更薄的衣服。
他也不懂为什么,他见识过很多大场面,此刻却变得局促起来。
也许因为领证确实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他不过是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这种紧张感。
紧张到他说话的时候咬到了舌头,吐出的“白清淮”三个字含糊不清。
“是我。”
祁复直勾勾的眼神让白清淮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他不确定祁复还记不记得他们曾经当过三年的同级同学,记得他曾经在下雨天和他告过白。他不想让祁复误以为他还惦记着他,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便这段联姻里,祁家占据着上风,他也希望他和祁复的关系能够尽可能的平等。
所以有些话必须得说明白。他对现在的祁复没有别的想法了,他不会管祁复在外面和谁有亲密的往来。
他想祁复大可放心。
所以在走进大门,开始排队拍照的时候,白清淮说:“婚后我们各玩各的。”
祁复在回忆,他母亲杨芯女士是给他发过白清淮照片的,他当时忙着去机场,只匆匆点开瞄了一眼,没看太仔细。
有……这么好看吗?
他想得入迷,注意到白清淮嘴唇一张一合,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话。
他完全没听见,但白清淮正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做出反应。
祁复认为,在单独相处的时候走神是不礼貌的。所以他假装自己听见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