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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番外三:九安

秋以为期 桃千岁/离尘乱 30882 2025-04-07 07:35:21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你们期待的九爷时叔番外来了!

这个番外大概会写个五六七八章吧,具体数字要看情况,你们懂的,桃爷经常写嗨了就收不住。基本上会写完两人的一辈子,因为不是长篇,时间线可能会走得比较快。

这个故事应该都是糖,最后也是HE,放心哈。嗯对,桃爷就是有各种各样HE的姿势~~大家要是喜欢这个番外,记得留评撒花哦。

——

简介:

不论时间,不论空间,不论生死。他们彼此相爱,且永远相爱。

3万多字的短篇文,虽然是秋以为期的番外,但也是独立的故事。我笔下最完美的爱情。希望大家喜欢。

(一)

时安知第一次见到黎玖,是在自家不远处的垃圾桶前。

那一年T城的冬天格外冷,还不到十一月,呼啸的北风已经显出了狰狞的雏形。

时安知站在客厅玄关处,将那条来自法兰西的高级羊绒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严严实实遮住半张脸,才鼓起勇气拉开大门,拎着母亲收拾出来要扔掉的一袋子旧物,朝五十米外的垃圾桶走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黎玖——当然,那个时候,黎玖还不叫黎玖——由于体型太过瘦小,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宽大的垃圾桶敞口里,努力抻着胳膊在翻找着什么。

然后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十分迅速地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眼神里有迟疑,有戒备,但更多的却是期待。他的脸脏得如同泥猴,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灼灼地盯着面前这个人——手里的袋子。然后十分明显地,不加掩饰地,吞了口口水。

他想,这个袋子里会不会有吃的?

时安知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这小孩盯着他袋子的目光如同一只饿绿了眼睛的小狼崽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动手打劫。

尽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打劫一袋垃圾。

直到他把袋子扔进垃圾桶,看到那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过去扯开袋子,捞出半盒过期的饼干,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不知人间疾苦的时少爷惊得呆了,身体快过脑子做出反应,往前跨了一步,将那盒饼干打翻在了地上。

饿疯了的小孩抬头凶狠地瞪着他。

时安知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结巴:“这,这个过期了,不能吃……我,我去给你拿吃的,你等我!”

说完这句话,时安知转身跑回了家,到家门口时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你等我啊!”

小孩懒得理他,蹲下.身将碎了的过期饼干一块一块捡起来,边捡边往嘴里塞,即使塞不下了,也要捂着嘴,生怕饼干屑会掉出来,那多浪费。

他没有想到时安知会真的给他拿吃的出来,他以为那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看起来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小少爷只是被自己吓到了,所以找个借口跑掉而已。

但时安知真的给他拿了吃的,一盒子刚蒸好的大白馒头,和两个连褶儿都捏得十分均匀漂亮的肉包子,在凛冽的寒风中冒着诱人的热气。

他的手抓在大白馒头上,顿时就是五个黢黑的手指印。

时安知看着那印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馒头和包子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那小孩的嘴里,时安知甚至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

那小孩被噎得有点翻白眼,使劲给自己顺了几把气,末了来了一句:“谢了啊好人!”

时安知一愣,笑了下露出很浅的一个笑涡:“我不叫好人,我叫时安知。”

那小孩有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

“你叫小十啊,真巧,我叫小九。”

“姓呢?”

“没姓!”小九——姑且就叫他小九吧,一脸不在乎地踢飞一块碎砖头,砰地一声砸上了对街的一块窗玻璃,力道控制得很好,准确无误却没击碎。

“你真的叫小九吗?”时安知有点怀疑地看他。他心善,不过不傻。

小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刚取的。你叫小十,我就是小九啦,铭记你的一饭之恩。”

时安知忍不住笑了:“什么恩不恩的,你还吃得下吗?再给你拿点别的。”

小九马马虎虎一摆手:“不用!这顿饱了起码够三天。”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时安知也不知哪里来的动力,忽然一把拉住了这脏小孩的胳膊:“等下!”

那小孩反应很快,时安知才接触到他胳膊,他下意识地就滑开半步,手臂反折摆出了一个防御姿势。不过这动作停在了半截,时安知的手真是太暖了,而且,他不觉得这么个白嫩的少爷能对他怎么不利。

小九斜着眼睛去看时安知,看他打算干嘛,却被一蓬温暖的云拢住了。

带着时安知体温的羊绒围巾裹住了他的肩膀脖子。

时安知的手很暖也很轻巧,他把羊绒围巾严严实实地绕了两圈,打了个很好看的结。

然后他摸了摸小九的头,像个大哥哥那样说:“过了三天再来找我?”

小九噗地一声笑了,笑完了伸直手臂努力够到时安知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非常江湖做派地说:“兄弟!我会报答你的!”

这回说完,他真的乐呵呵走了。

这一年,时安知9岁,黎九7岁。

时安知为三天后的单方面约定准备了进口饼干和橘子水,不过小九没有来,事实上,时安知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狼崽子一样的小孩。

元旦的时候,他爸爸妈妈要带他坐汽车去京城,参加法国大使馆的新年宴会。时博士出身于巴黎高专,是经国家层面延聘回来的高级人才,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欢迎仪式上,他和一批核物理专家站在同一排与领导人握过手。刚回国时,时安知才两三岁,只会说颠三倒四的法语单句。不过小孩儿的适应能力惊人,如今七八年过去,时安知已经是个纯粹的中国北方小男子汉了。

但是时太太还是三五不时怀念她的法兰西岁月,尤其是能够再踏进正统的法国社交场合,在行李里她准备了弋地长裙,给丈夫和儿子都熨烫好了西装。包括耳环项链和手帕围巾,她都精心挑选了最合适的搭配。

她问儿子:“安安,那条米白色围巾呢?”

时安知有些发懵,但是立刻就想到了小九,他结巴了一下,说:“不、不知道。”

时太太知道儿子从来不说谎,也就压根没有在意他飘往别处的眼神。一边翻找衣柜一边自言自语:“哎呀,那是当年我送给你爸爸的结婚礼物呢,攒了好久生活费买的Hermes。”

时安知不知道Hermes是什么,但是心下就有些慌张,没话找话地问:“那个,很贵吗?”

“一点点?”时太太停下翻找的动作,脸上露出少女似的甜蜜回忆神情,“不过非常暖。”

那……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时安知忐忑地想着,忽然想起那一握时触到的精瘦胳膊。

小九,很可怜呢。

时安知没有想到,十年之后再见到小九,“很可怜”的那个人,成了他自己。

这十年神州风起云涌,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最亲爱的父亲,在一次飞机失事中罹难,国家追赠了烈士名号。次年,所剩唯一的至亲母亲,查出了晚期癌症,追随丈夫而去。孤儿时安知在几个远亲家里辗转了一两年,忽然接到了上山下乡的通知,被火车送到了南方。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连绵的丘陵,也没有穿越过那样曲折的农田。他的钢笔和白衬衣都被打上了资产阶级低级趣味的大罪名,19岁的时安知,是一头最纯洁无辜的羔羊,更不幸的是,他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蛋。

起初他没担心过人身方面的安全,因为他是男孩子。甚至在一起下放的几个女孩哭诉被骚扰的时候,他还义愤填膺地出过主意,让她们带上小刀或者棍棒,出门与人结伴同行。后来,当他被队里书记家的儿子和乡长家侄儿堵在茫茫无人的灌木林地时,他才知道那些防身技巧完全没用。

“我是男的!我是男的!”时安知凄厉大喊。他几乎要吐出来,不知道有几只手在他身上乱摸着,村汉们啧啧地吸溜着口水,他听到有人说:“真他娘的白。”“这屁股,大姑娘都比不上。”

时安知猛然地咬向了自己的舌头。

在巨大的痛楚中,他以为自己会休克过去,但是一声枪响横穿了他的意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臆想。但是立即,透过剧痛中对不上焦的迷蒙视线,时安知看到一个踢踢踏踏走过来的高大身影,肩上扛着枪,枪口一缕硝烟。

按着他的那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了手,然后猛然有人喊了一声。

“是黎九!”

屁滚尿流不足以形容那几人提着裤子争先恐后逃窜的狼狈。

时安知没跑,不是他不想跑,是因为他脚踝被捆着,裤子褪到了膝弯,上衣也被撕破了,露出大半个平坦白.皙的胸。最为凄烈的是,他的舌头咬出了极大的伤口,鲜血顺着唇角溢了出来。

他仰着头,一张绝望到惨烈的苍白面孔,唇角的血是唯一亮色。

黎九漫不经心走近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仿佛幽魂似的半.裸美人。

啪地一声,他拄着枪在时安知面前站定了,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胸膛屁股腿上打了个转,扯开个流氓兮兮的笑。

“要九哥给你穿裤子吗?”

黎九在之后的日子里感慨了很多次:“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姑娘呢?”

时安知好脾气地不与他计较:“二十年前就不是。”

黎九痛心疾首地抓着他手放在自己心口,模拟了一声:“你听到没,啪——”

时安知配合着他的神演技:“今天碎过两回了。”

黎九这下是真生气了,丢开他的手就走了。

“喂!”时安知追上去拉住他,“吃了晚饭再走,你上回送来的肉我特意炖了的。”

黎九转过脸没头没脑地发脾气:“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是猪吗?我是狗吗?每次来都是找食吗?”

时安知好笑地看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喊完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怎么是猪狗呢?你是小九呀。”

17岁的黎九,个头已经超过时安知整整一头了。

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在县上成了名,以追着县上造反派头头砍过一条街的丰功伟绩,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流氓。他狠,不怕死,讲义气,有所为有所不为。在这乱世里隐隐然成了谁也不敢惹谁都要敬三分的一霸。

“哼。”黎九无视了时安知那只大逆不道的手,转身进门找碗筷盛肉吃。

吃完了饭,黎九给了时安知一把枪。

时安知不接。他说:“我又不会用。”

黎九拿起枪啪地一声拍在他手心里,强硬地掰开他手指狠狠攥住了。

“有人飘过一耳朵,说你这块肉迟早要吃下去。我倒要看看,谁敢吃九爷的肉。”

时安知垂着眼皮不说话,过了会儿才把枪又慢慢放回桌上。

“那天……我本来就是打算死了算了的,可是不就遇到你了吗?老天还是长眼睛的,再说,我不相信人心有那么坏。”

“非得要等鸡巴操进你屁眼了才信吗!”黎九忽然暴跳如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跳动几下,咣当一声掉了一个下地,碎了。

就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他眉眼间全是狰狞。

“你当老子那天是刚巧路过呢?!是有人跟我说了有这么个美貌学生,夸你比大姑娘好看,屁眼子肯定紧得不行。我说老子不干兔儿爷。那人说既如此别人可就不客气了,有的是想干男人的!我想着男人有什么可玩的,不如来瞧个西洋景!”

时安知怔怔地仰头看他,眼珠子死了一般的滞住了。黎九咆哮完一通,看着他脸上褪去了血色,忽然胆战心惊,抓住他肩膀试探着叫他:“小十?”

时安知缓慢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哦……”

黎九皱着眉斟酌着词句,像是生怕弄碎了这个斯斯文文的苍白美人。

“我……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所以你别怕,我那天认出你之后,立马对空鸣枪,当时就在心里立了誓。我黎九一生恩怨分明,你给我一顿饱饭,我还你一世平安。”

时安知仰头看他,良久之后才扯出一个艰难的笑:“谢谢。”

黎九用力地抿了抿嘴。

九安 (二)

无论什么年代,Flag都是不能乱立的。

当黎九满身鲜血地撞进时安知的小破屋时,他脑子里响的就是一句:“六月债、来得快。”

时安知的反应反而比他想象的要镇定多了,虽然白着脸,但是手丝毫不抖,非常稳定地给他清洗伤口敷了药,甚至还用尼龙鱼线将他肩膀上一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缝了几针。

黎九面如金纸,汗如雨下,硬生生掰掉了一块桌角。一切处理完了,时安知才问:“谁干的?”

“操他娘的王卫国,得亏他那破烧火棍子哑了火。”王卫国就是被黎九追砍过的造反派头头。

时安知没说话了,把浸饱了血的衣服团在一起,塞到墙角隐蔽处。

黎九看着他,张了张嘴犹豫半天,才很小声说了句:“小十……我有点冷。”

“嗯,我给你铺被子。”

然后时安知就抱着微微发抖的黎九睡了一夜,他知道失血过多的人容易有这样的症状,黎九没死在半路上就已经是世界第九大奇迹了。

半夜黎九发起了高烧,先是浑身冰凉,然后猛然烧了起来,最后开始喃喃地说胡话。

“老子干死你个狗日的……”

“还追?还追?”

“这他妈是九爷的肉!谁也不许动他。”

“恩怨分明……恩怨分明……”

末了,黎九喃喃地叫:“妈……妈你去哪儿了……”

时安知睁着眼睛,抱了他一宿,被这最后的一句叫出了眼泪。他用力抱紧了黎九,心酸的把脸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轻轻说:“我也找不到妈了。”

黎九的热度还没退完,仇家就找上门来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然后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时安知住的小破屋子原本是无人的荒屋,被队里分给了下放来的学生。聪明点的男生和另外几个女生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选了条件略好些的,只有这间剩给了时安知。门板裂了大缝,窗户角落也漏风,说是个房子,连猪圈鸡窝都比它结实些。

不过,窗户角上的破洞,这一次救了他俩的小命。

黎九这些年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人,尽管病得七死八活,类比野兽的本能让他在第一时间绷紧了第六感。时安知原本手里拿着本书,坐在床边守着他,这会儿懵然不解地看着原本脸色潮红呼吸紊乱着睡觉的黎九忽然睁开了眼睛,和身一翻滚到床里,贴在窗户下面勉强向外看去。

时安知刚要开口,黎九扭头冲他打手势要他趴下,他不解,黎九凶恶地一龇牙。他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慢慢从床沿出溜了下去。

与此同时,影影绰绰的人影从窗户纸上显了模糊形状,有人在往里窥伺,时安知清清楚楚看到有个沾了湿印的手指头戳开了一个小孔,他忽然害怕起来,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黎九从腰后抽出了上次他不肯收的枪,握枪的手指一开始没什么力道,但是很快枪口就极其稳定地插进了窗角的缝隙里,那个裂缝时安知曾经修补过,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来,但里头在前阵子又剥落了一大块,与外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墙皮。

就在一只眼睛刚刚对准窗纸上孔洞时,砰地一声枪响,泛黄的半透明窗纸上陡然溅上了一蓬红雾,有个声音凄厉惨叫。

“啊——”

“姓黎的果然在这里!小心他有枪!”

“先宰了他再慢慢玩那个小白脸!”

随着那些呼喝声,猛然间一把大砍刀撕开了脆弱的窗纸,溅着血的那片红陡然裂开了大缝,有人要从那里突破进来。时安知在发抖,他一瞬间明白了黎九为什么带着伤还要来找他。

然后又是一声枪响,那把刀陡然抽了出去,在又一声惨呼中,窗外的包围散了。

黎九整个人绷紧如弓,时安知视野里他的后背像炸了毛的猛兽般弓起,他缩起身子守在窗下,这是一个防御姿势,然而枪声一下接一下响起来,速度不快,甚至隐隐还带着种节奏感。每一响过后屋外都像是浇泼了沸油般的嘶吼喧嚣,有惨叫声由强变弱,有高声骂出来的脏话,越来越热闹。

时安知连呼吸都忘了,他数着黎九一共开了五枪,第五发子弹打出去之后,里外都安静了很久。带着血腥气的窒息空气里,杂沓的脚步声径直冲着门去了,外头的人在叫嚣。

“黎九没子弹了!”

时安知看向黎九,黎九却在看门口,还在发烧中的他脸色原本潮红,此刻却满脸煞气,他像把出了鞘的刀,锋芒带血。

砰地一声,木门被踹开了。冲进来的两个人里头只有一个是完好无伤的,另一个似乎是肩膀上中了弹,半身都挂着血,眼珠子通红,扬起大砍刀直冲床上的黎九而去。

时安知缩在床脚和墙的夹缝里,外头冲进来的人一时没看到他。两个都直奔床上的目标,时安知浑身都在发抖,他听到砍刀带着呼啸风声往一个方向落了下去,大约就在这同时,时安知手里握着把剪刀猛然爬起来扎向其中一个的后心。

后面发生的事情,时安知已经记不清楚了。

总之,一切终结在第六颗子弹。黎九没有让时安知的手沾人命,另一个人被他用反抢来的大砍刀割断了脖子。

这一场实质意义上的火并,以镇压“窃取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名义洗白了,黎九勾结了另一派亟待上位的造反派,成功地灭了一方又扶助了另一方。他天生属于乱世,拳头狠、心黑、反应敏捷、恩怨分明。硬生生地靠着头脑和身手闯出了一片天。

与此同时,时安知的日子也好过多了。毕竟,他是黎九罩着的人,这件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黎九对此颇有点洋洋得意,他闲了就会带些乡下没有的吃穿来给时安知,并且每一次都问:你跟我去县上呗?

时安知摇头。一开始连东西都不收,后来黎九拍了桌子,他才不怎么高兴的收了。黎九骂他是书读傻了,有吃有穿不收,莫不是嫌弃他和他的东西?

时安知还是摇头,过了好一阵子黎九才知道是为什么。

那些风言风语到底是传进了他的耳朵,村头镇尾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时安知是他养在乡下的小白脸,两人胡天胡地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了,什么野树林子什么柴草堆,七十二种姿势三十六般花样。黎九在小茶馆里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聊天的闲汉开始描述时安知的屁股和大腿,他才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问道:“你见过?”

闲汉聊得兴起,正口沫横飞中被横插一杠,十分恼火地瞪了这个面生的后生一眼:“见过的人还少了?那学生叫唤起来,白豆腐似的屁股这么一扭,啧啧啧……”

黎九忽然笑着一脚踹开了闲汉屁股下面的凳子,那人冷不防一跤落地,痛呼着跳起来,也忘了刚才编排到哪,扑上来要跟黎九动手。

茶馆外头跑进个肌肉发达的光头,喊:“九哥!”

黎九一伸手正架住了闲汉的上半截,闲汉努力要伸直胳膊踢踹去扑打黎九,光头诧异停步:“这是……找揍?”

“没有,讲故事呢。”黎九随随便便地放了手,往外走之前一拳砸上了闲汉的侧脸,大约也就用了撞掉两三颗牙齿的力道,“不过讲得不好。”

这天晚上,黎九原本没打算去乡下找时安知,但是他躺上床了以后不知为什么却睡不着,翻来覆去了一通,到底骑上自行车丁零当啷去了。

当时安知睡眼惺忪开了门的时候,黎九一双眼珠子贼亮,在沉沉黑夜里放着光,狼一样在时安知浑身上下走了一圈。

时安知只穿了件弹力背心,棉布料子绷得很紧,肩宽腰细,睡裤洗过很多次异常宽松绵软,使得他那一把劲瘦的窄腰之下不太能看得清。但是他比例非常好,黎九一眼就估算出了那双大长腿的漂亮线条。

他忽然咽了口唾沫。

时安知睡意正浓,说话带着软软的鼻音。他问:“嗯?”

黎九的心尖子都被这一声挠酥了。

时安知懵然不觉地让开了半步,意思是请黎九进去。

黎九没动,他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乱。

时安知迷惑不解地打了个呵欠,转身自己先进去了。

转身时,睡裤之下隐约勾勒出了一个滚圆的屁股,黎九脑子里嗡地一声,有个声音猛然响起来:“……白豆腐似的屁股那么一扭……”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自作主张地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时安知。

时安知扭头,以为黎九又在耍什么逗他的花招,他笑着挣扎了一下,说:“别闹——”

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僵住了。

有个非常硬的东西顶在他屁股上。

黎九的脸就埋在他后颈,呼吸滚烫,脸似乎也是滚烫。他就这么抱着时安知,没说话,没动,仔细分辨,他甚至在发抖。

如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时安知也就枉为二十岁的成年男人了。

他怔了几秒钟,勉强镇定了呼吸,他叫黎九。

“小九……”

黎九闷闷地应了一声,过了会儿,也说了声。

“小十,我……”

时安知的额角沁出了汗,他试图挣扎了一下,但是抵在他臀沟间的坚硬凸起实在是太吓人了,他终于忍不住要去掰黎九抱紧他的手。与此同时,黎九瓮声瓮气地在他耳边说。

“我……喜欢你。”

时安知猛然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对着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口结舌。

“我是男的。”

黎九一愣,皱起眉。

“男的怕什么,我又不要你生孩子。”

时安知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他冲黎九摇头,缓慢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是男的——小九,你别发疯。”

黎九一瞬间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时安知。后者脸色发白,但是看起来出乎意料地斯文贵气,就像……

就像他们十多年前初见,一个捡垃圾的流浪儿对上了海外高知家的小少爷。

黎九猛地转身,冲进了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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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们九哥伤心了啊~~

九安(三)

在这之后,黎九很长时间没有来找过时安知,他准备把这人忘了。

去他妈的恩怨分明吧,去他妈的一世平安。时少爷不需要他也能过得不错,他黎九一条贱命,还是继续在烂泥里滚吧。

光头给他找了女人,非常风情的小寡妇。爬上床时甚至还带着隐隐的香粉气息,他把头埋到女人深不见底的沟壑里,几秒之后,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为此他非常愤怒地把光头暴踹了一顿,因为接二连三的喷嚏之后,小九哥无论如何也立不起来了。

这特么的要是被那女人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光头求了几百遍饶,第二天又给他找来了个干干净净的男伢子。眉眼很清秀,咋一看甚至有几分书卷气。

这回黎九硬得很快,在男伢子颇有经验的手口并用下,他甚至很顺利地找到了入口,差不多要进入状态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苍白面孔。

妈的,滚。

越是要把那张面孔排挤出去,他越是不能控制的去想那个人。想他的眼睛,他的笑,他的泪,他的手,他的腰,他的腿,他的……屁股……

黎九莫名其妙地射在了男伢子的屁股和后腰处。

跪趴着的无辜小孩偷偷扭头看他,他心烦意乱地摆手:“管好嘴,滚出去。”

九哥的名声,唉。

时安知对此一无所知,他一如既往地挣工分、学习领袖文选,时光在田间地头静默无声行走,他知道黎九不会再来了。

但愿他……一切平安。

一起下放的男男女女时不时会有家书寄来,换季时还会有衣服或者一些别的城里物件。时安知从来没有,他在这世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要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是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但是某一天,队里书记忽然亲自给他送来了一封厚厚的信,信封上是公职单位的落款,来自那个时安知出身的城市。

书记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时安知心存疑虑,但是欢喜盖过了那点不解,他撕开信封,匆匆看了一遍,忍不住欢呼。

他被抽调回城了!

时博士当年一起回国的同学偶然间想起了这个孤儿,几番查问之后了解到他的情况,一层层下发了调令,时安知以烈士之后的身份招工回城,即刻出发!

时安知欢喜不胜,但是他收拾行装却花了很长时间,就那点家当,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整整拾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忽然对门响异常敏感,即使是半夜有风吹过,他也会突然一激灵从梦中醒来,总觉得有个人在叫他。

“小十……”

但是打开门,什么也没有。

再怎么拖延,他也终究带上了一个小小的书包,满心惆怅地离开了那个小村子。去县上买车票时,他走得很慢,也许是因为对路不熟,也许,是希望能够遇到……某个人……

但是终究没有遇到,他买了车票,上了车。在汽车缓缓驶出车站时,他无意识地放空了视线,忽然在某个街角看到了黎九!

黎九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双手抱胸靠着墙,吊儿郎当,满不在乎,表情是他看过无数次的一脸痞笑,冲他挥了下手。

黎九是在送他?!

黎九怎么会知道他要走?!

时安知焦急地拍着车窗,冲黎九比划着自己的疑问,视野里越来越小的黎九却只冲他摆手,意思是:快走吧。

时安知颓然坐倒,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如刀绞,胸腔子里空了一大块,他头晕目眩,身体离车站越来越远,魂儿丢在了身后。

他在浑浑噩噩里听到前面坐着的人在聊天。

“这次调回城的有个大人物你知道吗?”

“知道,省城直接下的调令啊,说是烈士之后,调回去就是干部!啧啧,人家这命……”

“人家这命有贵人扶持!不然在县里都被截下来了,正主就是个孤儿,随便调个包让人顶替了,难道还有亲戚故旧认得出来?据说是那个大流氓黎九亲自抢回来送下了乡,说必须物归原主……”

时安知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在一瞬间看懂了人心。

他自己的心,黎九的心。

夜半总是醒来的心,一边说着喜欢他一边又送他回城的心。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车前头,对着驾驶员大喊:“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刚刚驶出百十米的长途客车,忽然颤悠悠地停住了。一阵烟尘弥漫了黎九的视野,他颇为不解地一歪头,吐掉了嘴里已经嚼烂的草茎。

他看到有个人下了车,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大步飞奔过来。

他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但是一向沉稳的心脏忽然胡乱跳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了起来,也不知道扑面而来鼓荡的风为什么如此温柔,连打在脸上的细沙粒都成了抚摸。他只是自然而然地伸展开手臂,牢牢地接住了扑进怀里的时安知,胡乱啃上了那个嘴唇。

黎九把时安知脱了个精光,目光直勾勾地在他幻想已久的雪白皮肉上垂涎三尺地转。时安知羞耻得连胸口都红了,绯粉色从雪白皮肤底下一点点渗出来,他终于受不了地去踹黎九。

“你够了……”

黎九当然知道自己的表情非常丢人,但是他实在太欢喜,太幸福,又太兴奋。他忽然紧紧搂住了时安知,两人赤身裸体贴在一处,他硬极了的器官抵在时安知腿间,他亲着小十的脸,说:“我喜欢你。”

时安知想笑又忍着笑,表情纠结了一会儿,终于也大大方方开了口:“我也喜欢你。”

黎九握住他的手,五指张开扣进了指缝,他的手粗糙有力,指节间生满了茧子。时安知却白.皙柔软,纤细修长。

黎九把他的手按到了自己唇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时安知。

“你想好,我可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时安知迎着他热切滚烫的视线,很郑重的点了下头。

黎九随即一声欢呼,把时安知翻过去,重重压住了他幻想了无数遍的白豆腐似屁股。

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闲汉编排的“那学生叫唤起来,白豆腐似的屁股那么一扭”是怎样的滋味。

时安知极羞涩,又极敏感。腰与臀紧韧结实,一双大长腿笔直修长,他将时安知摆成了跪趴姿势,从后面深深进入时,又忍不住想要去正面亲吻小十的嘴唇。于是真的就把那颀长的脖子拧过来,想着要温柔地亲,结果却不知为什么极其粗暴地咬了下去。

他听到时安知哑哑的呻吟,那把温润嗓子里竟然能发出那样勾魂的声音,黎九硬得要爆。他按住小十暖热的屁股狠狠插了进去,那片白.皙上印着一处处绯红掌印,是他在情难自抑时抽出来的。他要听时安知哭,那颤音动听至极。

时安知真的哭了,呻吟带了钩子,黎九头皮发麻,野兽似的重重摆胯往那柔软凹陷处捅。他每一下捣进去都觉得不够、不够、完全不够,那个温软湿润的洞吸掉了他的全部脑子和魂。他只想让时安知更加大声地哭出来、叫出来、求他,求他别这么欺负自己,或者是求他欺负得再狠一点。

把自己整个人都交付出去的时安知陷在了巨大的颤栗和委屈里,他整张脸都埋在了双臂间,腰上箍着一双强有力的手,他动弹不能,下.身浸泡在水里火里,一阵暖热酥麻之后紧接着是一阵刀锋似的快意。他终究是叫了出来。

“小九……不要……那、那里……不!不!”

他一边哭叫着一边摆动屁股往大力捣进来的那个器官上磨砺过去。时安知觉得自己的后背在大面积地发麻,股间水流成河,前头小孔处淌出来的清亮腺液在摆动中沾上了他的大腿,他落在了无凭无依的虚空里,想抓住什么,死死揪住了身下的床单也不够。

于是就只能把自己托付在那个钉进来的热楔上,泌出了水的肠肉一次次绞紧,死死抓住那根饱满坚.挺的硬物,然而那东西总是在猛力捣进来之后又要抽离,时安知呜咽着叫黎九。

“深、深一点——”

黎九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舒爽中已经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他只觉得怎么折磨这具身体都不够,他在摸时安知的腰,摸完了又去摸屁股,手顺着汗腻腻的胯骨滑到前头去,捞住了另一根红涨滚烫的性器,他胡乱地替时安知撸了几下,耳边的哭泣呻吟转向了另一个调子,他忽然俯下去咬住了那个白.皙圆润的肩膀。

在无以伦比的爆炸快感中,黎九喘息着释放在时安知身体深处。他贴着时安知的耳朵一遍遍重复:“宝宝,安安,心肝,肉肉,乖乖,小十……”

时安知累得睁不开眼睛,任由黎九把绵软成泥的自己圈在怀里胡乱亲吻。过了半天他才找回点力气,扭头去找黎九的嘴唇,贴上去含住了轻吮。

他知道,这世上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久安(四)

之后七八年白驹过隙,黎九在风里雨里刀里枪里滚过了一遍。

他比时安知还小两岁,但是当他带着他的小十,在八十年代初抵达那个南方桥头堡城市时,看起来却比时安知要大上不少了。

那时的Z市俨然荒村一片,本地土著中有点能力野心的都在历年明里暗里的外逃中走得七七八八。事实上,黎九带了几个心腹兄弟和时安知,原本也是打算走水路出境去捞世界的。

但是最终,站在界河边,时安知停下了步子。

他安静沉默对着那边烟雾朦胧中的世界凝视了很久,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猪牛马圈泥涂遍地的大陆。他对黎九说:“我不想走。”

黎九正意气风发,手搭凉棚地往那边眺望。有信得过的旧识给他捎来信,说了许多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的糜烂生活,附上的照片里一派纸醉金迷、腐朽至极——太他妈让九哥喜欢了!

就冲着那份喜欢,他结束了自己在那个南方中等城市里十来年的经营,带了钱、枪和过命兄弟,以及心肝宝贝小十,迫不及待地要冲去英帝国主义世界,亲自解放那些被压迫的万恶金钱和青春肉体。

这会儿只差一只脚就可以迈过去,却忽然听到小十的这句话,他愣了愣,以为听错。满面疑惑地转脸看去。

时安知垂下眼皮,思考了几秒,温柔又诚恳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这里,是我的国。我爸爸、我妈妈,他们都在这里。我祖先、我的根,也在这里。我爸妈当初带我从法国回来,他们告诉我,我有一个伟大的祖国,过往百年里它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然而它是睡着的狮、搁浅的龙……我爸爸说,我们的国,百年不飞、飞则直冲云霄,他们要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献给它。他真的做到了……却还没有看到它直冲云霄。我要留下来,我要替他看到这一天。”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黎九非常认真地听完了,之后很摸不着头脑地在想,“窗移”是怎么移。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抓住重点,他的小十不想走,而且,很认真、很严肃。

于是黎九低下头想了几分钟,转身对身后一帮已经挽起袖子准备渡河的兄弟说。

“我不去了。兄弟们谁想走的,除了自己名下那份,九哥额外再多送一成做盘缠。对不住专门跟我来一道奔前程的哥几位,咱们山水有相逢,前程都锦绣!”

一帮兄弟都愣了,回过神来以后窃窃私语了一阵子,最终差不多分了个三七开。走的三,留的七,留下来的几位,黎九一个个都封了巨大的红包,并且在日后,成为了玖安的中坚力量。

不过这是后话,当日晚上,他们只得住在条件非常简陋的小窝棚里,身下枕着黄金珠宝和现金,一墙之隔就是个牛栏。伴着一声悠长的“哞——”,黎九搂着时安知准备睡觉。

时安知却睡不着,他把胳膊探到了黎九的脖子下面,转身去吻对方的眉心。他语气里有着少见的迟疑和担忧:“一句话就打断了你的大计划,我是不是……有点任性?”

黎九困得厉害,哼唧着找到时安知的嘴唇啃了会儿。小十有股好闻的薄荷味儿,他闭着眼睛含糊说:“什么大计划……九哥没计划,走到哪儿算哪儿。在哪儿不都一样,反正有你跟我在一块儿呢……”

他说着说着睡着了。

时安知渐渐笑出来,笑着笑着,低下头去一遍遍吻他的小九。

是的,反正有你跟我在一块儿呢。

黎九在道上的称呼,渐渐从“九哥”变成了“九爷”。

这跟年龄没关系,只跟势力、实力、权力挂钩。事实上,这一年,黎九不过将将三十岁。

三十岁的黎九爷,高大威猛、挺拔帅气,手下弟兄如云,势力范围如蛛网般覆盖了南方那两座双子城市。双子星里,Z市是从无到有里建设起来的新地图,相邻的G市却是千年以降的重镇,旧势力盘根错节。然而敢想敢拼敢干的黎九爷,愣是凭着胆大心黑不怕死,在G市也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硬生生插进去了一只脚。

黎九爷不好赌,也不好色,对于各方势力送来的小美人小帅哥,不想收的拒,能收的收,之后就转手送到名下的龙凤呈祥夜总会。事实上,他甚至连钱都不怎么在乎。每有进益,他手下的兄弟都是上上份儿,身为老大的他,对兄弟们出手极其阔绰,自己反而不怎么留钱。这使得他相当留得住人和人心。

如此清贫的黎九爷,在这一年年末忽然得了笔可观的进益,他要给弟兄们发红包,一帮饿狼竟然个个羞涩地拒了,有胆大的说:“九爷!大过年的,您给自个儿和时哥添点东西吧!”黎九一想很对,于是非常财大气粗地带着时安知去隔壁的资本主义城市买衣服去了。

时安知这些年过得平淡安稳,黎九在外拼杀世界,但永远都是洗干净了才会去见他。他初时担心黎九的安全,然而一日日一年年,黎九仿佛神兵护体,几乎就没遇过什么危险受过什么伤,他渐渐放了心。他知道他的小九是这世上最无敌的存在,黎九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都是养好了伤才会在他面前出现,没必要、更舍不得。

也因此,时安知的容貌气质一直恬淡如水,斯文贵气。他穿得随便、衣食都寻常,但时光岁月都厚爱他,他长成了黎九记忆里那个小少爷的成年版,君子如玉。

土匪一样的黎九带着温文尔雅的时安知,在Logo遍地的名店街非常随意地溜达着。

黎九不认识那些牌子,他也不觉得多几个零的衣服有什么特别,既不能挡子弹,也不能挡砍刀。不过他知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买东西冲着贵的去,准没错。要不,他怎么会把一笔笔真金白银都砸在弟兄们身上呢,那是因为他觉得值。

他扭头看向时安知润白如玉的面颊,忽然想:小十不是佛,小十尊贵得像菩萨。

时安知不知道黎九在想什么,他的视线投放在街对面,那是一家Hermes。他忽然想到了幼年时他送给黎九的那条围巾。

“小九,我给你的那条米白色围巾呢?”

黎九一愣,他早些年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什么围巾,早就不知丢在哪了。他迟疑地看着时安知的脸,竟然有些吞吞吐吐。

“那个……啊,我……找找?”

时安知转头看他,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惆怅。他冲黎九勉强笑了下。

“那么多年,找不到了吧。没关系,我就是问一下。”

黎九看着他的表情就心头一沉,小十绝少主动查问什么东西,那围巾肯定很重要。

“那个很贵吗?”

时安知摇摇头:“也没有……不过,那是我妈当年送给我爸的结婚礼物……算了,都过去了。”

他说着,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对面的橙红色logo一眼,拉着黎九走了。

黎九非常仔细地往对面看了好一会儿。

那天他们没再逗留多久,胡乱买了些东西就回了大陆。

第二天,黎九叫来了得力的手下,凭记忆写出了那几个英文字母,吩咐道:“去这个店,把围巾、衣服、鞋子,哦不,随便什么,所有你时哥能用的东西,全部买一份来。”

手下看清楚了牌子,吓一跳,小心翼翼说。

“九爷,这牌子可贵,要买那么多吗?万一时哥不喜欢呢?”

“你懂个屁,现在就去。”

手下喏喏领命去了,黎九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屈一根手指抵住了下巴,眯眼慢慢思索。

小十怎么会不喜欢呢,他太熟悉时安知的眼神和肢体语言,虽然他没法亲口去问那条围巾是什么牌子,然而那天时安知挑起话头时的眼神,和最后投过去的一抹视线,若不是因为这几个英文字母勾起了回忆,他黎九爷的名字倒过来写。

时安知被堆了整整两间屋子的橙红色包装纸盒吓到了。他无处可站,只能搬走了两个巨大的纸盒,才清出了一小块地方。他哭笑不得地回头看黎九,问:“这是干嘛?你要开店?”

黎九乐呵呵地顺手拆开了一个小纸盒,是条皮带。他圈住时安知的腰比划,顺便在耳下偷了个吻。他嬉笑着说:“我黎九一生恩怨分明……好吧好吧以后不说这句。”

他在时安知瞪他的眼神里笑了笑:“你给我一分,我还你千百。”

时安知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转头环视了一圈仿佛大卖场的室内,微微感觉头疼。

“你是不是把到手的所有钱都花了?”

黎九点头。

时安知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就算你的钱来得快,也不能这样糟蹋。”

黎九勾勾嘴角露出了一个相当气派的微笑。

“放上一千一百个心,钱花了再赚。九爷给你挣个天下来。”

黎九说话从来一言九鼎,他说要去挣个天下,就真的给时安知挣个天下来。

短短几年时间,他的产业已经遍布Z市,甚至连隔壁的G市,也有一半的地盘落到了他手里。钱如潮水,势如游龙,黎九爷的名字摧枯拉朽、踩着旧势力节节攀升。

势力名望水涨船高,敬畏与憎恨也一并浮出水面。最想把他扒皮抽筋的,大概就要数在久安野蛮扩张过程中被横刀夺肉的G市老牌黑帮头子霍老虎。

黎九的出现是霍老虎混迹黑道几十年最大的败笔,最开始他没把黎九当回事,一个北佬,就那么几个人几杆枪,能成什么气候。然而几次交手之后霍老虎发现自己小看了这头悍不畏虎的初生牛犊。他打起精神亲自给黎九下了套,然而结局是直接折损了手下两员大将。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拿不下黎九,霍老虎的名头就可以拿出去给人擦屁股了。

黎九心黑手狠,没有弱点。一个不爱女人又不爱钱的男人,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但是霍老虎不相信这世上还真能有完全无敌的存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原来黎九的弱点,叫做时安知。

(五)

时安知的生日是阴历9月26,黎九一开始不知道,事实上,他对“生日”这个名词都压根没概念。不过他们在一起时间够长,黎九连续几年发现时安知在这个日子里都要茹素一天。去年进了阴历九月的某一天,他吃着饭时忽然想起来,就问小十原因。时安知忸怩了一下,告诉他这一天是母难日。

“我们不会有孩子,那么……也就只好纪念一下母亲了。”

黎九夹了一筷子苦瓜进嘴,嚼着嚼着点头。说:“你妈妈一定特别好。”

时安知笑了一下:“温柔和善,漂亮,又心软。”

黎九认真看着时安知:“看出来了。”

时安知莫名觉得脸上一热,掩饰着扯开话题。

“你生日什么时候?”

黎九伸筷子夹了一箸青菜,闻声停在碗边,他努力想了阵子,末了摇摇头。

时安知的眼神慢慢转为愧疚,他问过黎九的童年,黎九不愿意多说,只说是父母双亡家人死光。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只有那一次伤病交加时黎九喃喃喊过一次妈,之后再也没提过。

黎九抬头看见他的神态,一愣,随即哈哈一乐。

“想起来了,9月22,就今天。”

时安知不悦地瞪他。

黎九冲他眨眼。“就这么定了,以后我就这一天过生日。”

时安知还在瞪他,黎九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所以晚上我要讨生日礼物。”

时安知这下真的脸红了。

于是那几天他俩缠绵了很久互相“送生日礼物”,都是男人,实际上对这个并不在意。不过转过年,黎九提前了很久就在准备。他在Z市西区拿了一大片地,背山面海的上风上水之地,请了国际上拿奖的华裔设计师,真金白银流水介的往里填,他给那个宅子命名为“煦园”,预备在时安知生日这天给个惊喜,这是他为他们一手打造出来的家。

那阵子黎九的心思都放在了这房子上,家具就位,十几株百年桐柳也已经移植成活。他委托香港拍卖行收了一批民国时流出去的明清古董,其中有两件时大彬的壶,他觉得小十应该会喜欢这些东西,抽时间亲自去一一验收,再过几天要让它们去讨美人一笑。

其实黎九不懂这些东西,但有的是人懂。他站在煦园已经完全布置好的花厅里,手里握着那不过巴掌大小的紫砂壶,漫不经心地听请来的鉴定专家汇报。那些形制颜色之类的专业描述他过耳没过心,唯独正摩挲着的细腻至极手感让他想到了时安知的肌肤,忍不住一笑。他想:这玩意儿也就摸起来还算舒服,好吧,凭这个也值二百多万。

专家以为找到了知音,正要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下去,忽然门外急速传来杂沓脚步声,一条壮汉猛然撞进来,喊道:“九爷!时哥出事了!”

黎九的笑容猛然间凝固在了脸上,站他身边的专家莫名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周遭一瞬间冷了下去。黎九转过头,语气却很镇定,叫那壮汉继续往下说。

时安知是在外文书店里被人劫持走的,黎九给他配了两个保镖,但是一直以来都很太平,于是不免懈怠。当两个保镖发现时哥在书店洗手间里的时间长得有点过分时,冲进去找,却只发现了一只他穿的鞋子。

壮汉说完,黎九几乎是瞬间报出了一连串人名,他叫壮汉去联系这些人,黑白两道的所有门路撒出去,时安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

壮汉领命去了,专家背后的汗已经湿透了衬衣,他正踌躇不知该如何进退。黎九却缓声叫他继续往下说。

专家呐呐地才要张开嘴,忽然听到寂静室内喀嗒一声。

黎九手里握着的那壶碎成了几十片。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残片,缓缓说了一句:“请先生再去找一件这样的,我要他回来时能看到。”

时安知在失踪的第二十小时被找到。

他是被乙醚迷昏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倒了下去。醒来时被关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他拍了一阵子门,没有任何回应。他知道黎九一定会急死了,于是想尽办法要找到脱身的法子,然而那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连窗子都只在极高处开了一个不大的方框,几根铁枝纵横着割裂了光线。他只能凭借那里漏进来的天光判断天色晚了,之后那个没有光源的屋子就渐渐陷入黑暗,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最终在疲倦不已的干渴中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才蒙蒙亮,他在冷硬的地上自然是睡不好的,但是他必须打起精神来自救。时安知研究了一阵似乎牢不可破的门锁,最终将目标转向了那个透气天窗。他撕开贴身的棉质衬衣结成长索,将金属皮带扣解下来作为配重,反复了十几回往上抛,最终叮地一声勾住了某一根铁枝。他用力拉了拉,暗自祈祷这一万多的衬衣可要对得起价钱,然后就准备扯紧了踏住墙皮往上爬。

砰地一声巨响,身后的铁门猝然被大力踹开,他吃惊回头,还没反应过来,裸露出来的肩头就被一件外套裹住了,熟悉的气息一瞬包裹了他全身。他直到这时才突然害怕得发起抖来,黎九将他狠狠拥进怀里,一个咬着牙说出来的声音压在时安知耳边,那声音也在发抖。

“我来了,不要怕。”

黎九的报复来得非常快,霍老虎还没来得及为绑架事件的失败跳脚,他最喜欢的一个情妇就在当天下午的逛街血拼中被乱枪打死。那女人刚刚挂断和他的电话没多久,娇媚的撒娇还在他耳边,说煲了汤叫他晚上早点回来喝。霍老虎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吩咐手下立即加派人手保护自己的几个儿孙,另一个坏消息传来,他最小的一个孙子在就读的贵族幼儿园被劫走。

霍老虎暴跳如雷,但是接到电话时却不得不忍着性子去拿听筒,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孩儿在天真无邪地咯咯笑,一声声叫他阿爷。他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突,嘴唇剧烈颤抖发不出声音,直到孩子叫了十几声以后他终于崩溃地冲话筒大吼:“丢黎老母啊!嚟想点???!!!”

那边一个字儿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霍老虎收到了一缕细软的小孩儿头发,他把那个柔软的锦缎荷包攥在手心,指缝里漏出的鲜红色仿佛成了凝固的血。

他到底认了怂。

时安知在隐隐的不安中搬进了煦园,他没在绑架里受苦,但黎九的状态让他担忧,这甚至让原本该喜庆的乔迁之喜也失了些颜色。时安知努力打起精神显得高兴,然而黎九对他寸步不离。这样不对——太不对了。

直到这一天晚上,给他过生日凑趣的家宴散了,几个过命的心腹兄弟也一一离去。时安知立即拉着黎九回房间。在那张巨大而舒适的重工硬木拔步床上,时安知把黎九按倒,不容分说地脱掉了对方的全部衣物。

时安知衣着整齐地跨坐在黎九的下腹,他握住黎九的手重重按在自己心口,轻而清晰地叫对方的名字。

“小九。”

黎九的目光从自己的手慢慢往上移,逐渐对上了他的眼睛。

时安知的眼睛里沉着一汪深潭,静水无波,然而藏了一整个温暖和安稳的世界。

他说。

“我永远都不走,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黎九的指尖慢慢泛起了白色,他的呼吸忽然间从平缓变得急促。

时安知温柔沉缓地叫他。

“小九……就这样要我好不好……”

事实证明,不管多贵的衣服,在结实程度上都是不能考验的。

时安知最终甜蜜又痛苦地软倒在黎九身上,一些布料还披挂着,从撕破的地方露出了雪白肌肤,黎九把他揉进了自己身体里,释放过一次以后很快又来了第二次。时安知咬住他肩膀哭泣,求他慢一点。黎九进入到他身体的那部分太深,他的五脏六腑都似是要被搅碎了,床褥上已经湿了一大滩。

黎九圈住他的脊背,钢铁似的肌肉灌注了全部劲力,他含住时安知的颈脖吮出了一串红印,在浑浊粗重的喘息中,他的声音带了微微的鼻音。他说:“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

时安知努力点头,伸展胳膊紧紧抱住他。以那样最大程度的结合姿势,将他的小九用力抱在怀里。

黎九并没有一直住在煦园,他在市区里置了好几处公寓,忙的时候就随便找一处歇下,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歇的。那几处空巢渐渐各自入住了男人或者女人。女人各有千秋,男人倒一律斯文清秀,有人说他是照着某个人年轻时的样子找的,也确实,曾经闹出绑架风波的漩涡人物,年纪已渐渐近了不惑。任凭昔日是如何模样可人身段娇软,到底不复鲜嫩。

当然,这些路边社言论,是一句也不会传进煦园的。

时安知的父亲当年研究方向是历史和哲学,小十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学术天赋,但是他在努力靠近。这些年黎九在外所翻滚的是这人世间最渣滓的境地,时安知却在试着把世间最壮美最恒久的智慧光芒翻译成中文,又或者把最博大最浩瀚的中文提炼成法语。他把诗与远方念给黎九听,黎九却只专注于把玩他侧脑一缕不听话翘起的头发,他恼了,黎九就一脸痞笑地堵住他嘴唇,把他整个人吻得气喘吁吁软下去,这土匪说:“什么星空什么玫瑰,跟我有屁关系。你高兴,我就叫这全世界都高兴。”

时安知非常生气地把他赶了出去,黎九爷一脸坏笑地退出了书房。为证明他说到做到,转身他就板上了一张脸,这导致煦园上下的佣人忽然间全部战战兢兢,一个个如履薄冰地目送他上车走了。

恶作剧成功后一肚子暗爽的黎九爷去赴了一场道上的约,私房菜馆吃喝带谈事,宾主尽欢,酒足饭饱,饭后的甜点是一列明媚鲜妍的肉体,主人让黎九先挑,黎九带着三分醉意抬起手指,原本指的是个短发大眼的清纯挂,但另一个长发女孩从进门就一直盯着他——这没什么奇怪,所有欢场娘子都在抛媚眼,但那姑娘的眼神格外让黎九心里一动。

于是他搂着这个妹子上了车,车子开出去以后倦意袭来,他懒懒舒展了身体,随口问了句,叫什么。

“梅筱然。”

——————

丢黎老母啊!嚟想点???!!!

=去你妈的!你想干嘛???!!!

(六)

在后来梅小姐上位的传说里,梅筱然是凭借着这样一个有别于“咪咪”、“莉莉”之类的雅致姓名博得了黎九爷的第一眼好感,之后就是绝佳床技、柔情似水、出色厨艺等等各种加成,最终,梅小姐在九爷的红颜知己里脱颖而出,打败了各路红粉蓝颜,成功入主煦园,成为了踏入那片黎九爷私人后花园的第一人。

第一条是对的,后面那些内容,却是传说中两位主角互相交换了利益之后放出的风声。准确的说,是黎九一人导演了这个故事的全部走向。

梅筱然的未婚夫,是她十年同窗的高中、大学、研究生同学。他们出身于中国南部最优秀的政法大学,一对情比金坚、鸾凤和鸣的璧人。然而那个姓陈的年轻人,在毕业实习后所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惹上了不该惹的黑道人物。他聪明、正义、九死而不悔,为信念中的利剑与天平,最终在荒寂无人的小巷子里,身中二十七刀身亡。

凶手昭然若揭,梅筱然咬着牙以未亡人的身份要为他讨一个公道,她四处奔走,争取到了学校的支持,惜才的教授托了关系一直将此事上达了省厅。然而在漫长的侦查和争取立案过程中,逝者热血已凉,鬓发苍苍的父母被拖垮,三两点关注聚了一些时日也渐渐散去。毕竟,大家都很忙,一个普通的故意杀人案,最终化成了疑难卷宗里轻飘飘的几张纸。

只有梅筱然始终没有放弃,那是她的一生挚爱,永远不能磨灭的唯一伴侣。

这个接受了十几年正统教育、熟谙最专业司法条文的柔弱女子,寻遍了一切光明世界里的途径,没有找到能抵达正义的路。最后,她只有把自己整个人化为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宁可与对方同归于尽,也要仇人付出代价,她找到了最有理由对霍老虎发出致命一击的人,黎九。

黎九陷坐在宽大沙发里听她讲完了故事,他的脸藏在半明半寐的阴影里,很平静地没说什么话。梅筱然是站着的,但她莫名觉得黎九在俯视她,她把视线慢慢放低了,落到黎九的鞋尖上,又落到之下的那一片地毯上。

在渐渐陷入窒息般的沉默后,黎九说了第一句话。

“把衣服脱了。”

梅筱然的呼吸微微一抖,但很快,她开始一颗颗解自己的衣服扣子。

连衣裙沿着线条柔美的小腿滑落到地毯上,黎九没有丝毫表示,她反手去解Bra的搭扣,指尖发着抖抠开了金属挂钩,她象牙般白腻的身体渐渐暴露在了一个陌生男人面前。黎九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她只能继续,最终,她赤裸无依地站在了黎九面前,胸脯微微起伏,她在努力镇定自己的呼吸,与黎九正面对视。

黎九缓缓站了起来,高大阴森的身影将她纤细的身体完全笼罩在其下。一只手落在她肩头,梅筱然肩平腰挺,她极美,站得也极直。

那只手从她肩头一直滑到了脊背上,梅筱然在微微发抖,也许是冷,她光滑白.皙的肤色上泛起了一层麻栗。然而没有退路,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黎九说了第二句话。

“我不能保证成功,也不能保证成功以后你还活着。”

梅筱然哑着嗓子点了一下头。

“死而无憾。”

两个月后,霍老虎的两个儿子分别以走私金额极其巨大、非法窝藏枪支、教唆杀人等等多项罪名提起公诉,最终分别被判处无期和二十五年有期徒刑。携款外逃的女儿女婿在出城高速遭遇车祸一死一伤。霍老虎本人,在飓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当天,也就是儿女们分别被国家机器和死神找上的前一夜,常去的高端私密会所里他被强势推荐了一个据说色艺双绝的研究生鸡。

梅筱然是打算与霍老虎同归于尽的,她在吊袜带里藏了一片非常锋利的刀片。然而最终她被划伤多处而暴怒的老男人死死按倒掐住了脖子,她的视野越来越模糊,霍老虎颈脖上淌下来的血流到了她脸上嘴唇上。仇人的血,腥热而咸。

她绝望而骄傲地想。

我终究是为你做到了竭尽全力。

在她昏厥前的最后一刻,视野尽头的霍老虎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阴森的身影。那人重重一记手刀砍上了霍老虎的后颈。

梅筱然在若干时日后重新见到了黎九,这男人仍坐着,而她走近他腿边,直直地跪了下去。

她将双手、双膝、额头一并叩向了地面,这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黎九淡然地受了这一礼。

梅筱然要的只是一个公道,他以霍老虎本人高位截瘫、儿子双双入狱、女儿身亡的倾巢覆灭给出了结局。

梅筱然的脊背仍是笔直,她安静地伏在黎九脚边。粉身碎骨、亦无二话。

黎九缓缓地开了口。

“你死过一回,现在是我让你活着。”

梅筱然安静乖顺地伏地静听,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做得不好,或者做得很好,都可能会重新要了你的命。你肯吗?”

梅筱然抬起了头,她柔软的乌发从额前散开,露出光洁如玉的脸庞,她眉目平顺,眸光宁静。她看着黎九:“您说。”

黎九忽然笑了一下。梅筱然心下微微一惊,她没有想到这样煞神似的男人会有这样的笑容,似乎一瞬间整个人都变得柔软。她以为自己是错觉,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惶恐。

黎九看着她:“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

“我会安排你的住所和日常生活,如果你有自己的兴趣,合理范围内也可以去做。会有保镖跟着你,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从此没有再婚配的权利,以及,随时可能死于非命。”

当梅筱然坐进一辆加长宾利,第一次驶向煦园的时候,脑海中回荡的就是这样一段话。

当时的她,听完这段话以后,只思考了几秒钟,就微微迟疑地看向了黎九。

黎九的目光给了她开口说话的勇气,她问。

“您……是有想保护的人?”

黎九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垂下眼皮,这回是真心地笑了出来,她轻轻地说。

“真好。她一定非常幸福。”

之后她抬起头,对着黎九说。“愿为驱使。”

半年以后的此刻,她被允许前往煦园。

煦园是道上的传说。

有人说黎九在那片山里培养死士和杀手,因为他手下弟兄的忠诚度和勇悍度远远超过了寻常的黑道混混。有人说黎九在那里设了一个奢华糜烂的酒池肉林,因为他在城里置办下的那些男女走马灯似的换,可见是个没长性的,只除了这半年突然得了个梅小姐还算受宠。还有人说黎九把自己多年经营的亿万身家都藏在了煦园,那里是他的藏金库。

传说太多,只因为绝少有人得以入内,除了当年一起跟黎九打天下的元老级弟兄,从无任何莺莺燕燕有资格进驻。

梅筱然在经过一段漫长的路程之后进入了煦园。她下了车,眼前看到的是一脉温软山水和优雅庭院。

房子和园景设计得都很美,但并不如传说中那样每一步都踩在刀锋或者钱上。梅筱然家境尚可,也曾见过世面,在她看来,传说中的煦园并不奢华隆重,只胜在舒服。

就连原本心怀忐忑的她,也在踏入这片禁地的第一时间,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

她生出些模糊的预感,让黎九珍重收藏在此的爱人,想必是个温柔内敛的人吧……

面目和善的佣人迎上来,叫她梅小姐。她客气点头,佣人说先生在日光室等您。

她被引到一处花木簇拥的小径前,佣人示意她自己进去,随后便退下了。

梅筱然慢慢地往里走,事实上,除了偶尔陪同黎九出席过几次社交场合,其他时候她几乎见不到他。那倒也好,她有些怕那男人。不过,在这华南地界,又有谁不怕一夜之间屠尽霍家满门的黎九爷呢。

她心事重重地绕过一株灿烂如云的勒杜鹃,忽然猝不及防地看见了黎九。

黎九躺在一个人的腿上,手里拿着个水果叉。当初梅筱然在了解这位九爷时,听人形容过他弹无虚发的超强准头,有人说他是天生的神级枪手,而这时,他的准头用在了叉水果上。

他看也没看身侧的水果盘,只是伸手出去叉了一颗又一颗剥好的龙眼,然后抬手送进那个人的嘴里。那人在看书,送过来便张开嘴,核吐在黎九的另一边手上。一直到黎九故意叉了一枚无籽红提——梅筱然看出他是故意的,因为他的叉子在龙眼上停了一下,才对准了旁边的红提戳下去。

黎九把红提送进那人嘴里,那人嚼了一下觉出不对,终于放下书,低头堵住了黎九的唇。

时安知想的只是把不爱吃的提子塞进黎九嘴里,然而正中奸计,黎九一只手合住了他后脑,唇舌间提子的酸甜滋味翻滚不休,他到底被强迫着咽了大半颗碾碎的果肉下去。时安知气坏了,这一吻结束以后他就拿书去敲黎九的头。

黎九哎哟一声没避开,翻身去他肋下挠痒痒。

梅筱然不知怎么,忽然看得微微有些脸热。直到黎九朝她这方向看过来,她才悚然一惊。

她竟然就这样站在这里看了那么久?!

黎九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因为那里头有温度。

她第一次觉得,黎九看她的眼神里把她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件东西、一个摆设。

黎九身边的那人也注意到了她,梅筱然也终于在方才目睹的那片温存似水的和谐之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黎九爷捧在手心的那个人,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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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这个吃醋问题~特别加更一个小剧场哈。

这么说吧,只有小九吃醋的份,比如万一小十对边以秋特别好的话,小九就要哀怨。“你是不是想到了年轻时的我你是不是只爱我的青春美色可是我现在也不老啊你看一口气换八个姿势不成问题blablabla”

然后小十就要脸色微红的拿书打他的头。

小九就跑。

小十说你给我站住。

小九站住了冲小十眨眼。

小十的脸更红了。“你……不是说八个姿势?”

小九瞬间化身饿狼。

拉灯,哼唧。

(七)

梅筱然住进了煦园,黎九待她很好,衣食用度都是上上等。时安知也待她极客气,叫她梅小姐。她不安地表示当不起,让时安知叫她小然。然后有些拿不准地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黎九说,也跟着兄弟们一起叫一声时哥吧。

时安知却笑了,他原本比黎九还大两岁,只是这些年一直过得安稳,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不过到底自己心里有数,他看着明媚鲜妍如娇花的梅筱然,笑道:“差着十几岁,都能叫一声叔啦。”

黎九却只是含笑看了他一眼,这两人之间常常连话都不用说,只一个眼神就千言万语。

梅筱然不是年轻不懂事的小女生,于是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九爷一声时叔,这称呼便定了下来。

在梅小姐隐隐成了煦园的女主人不久,黎九又陆续带回了一两个人来。这回是十来岁的男孩子,充做打手养在身边。其中有一个,叫边以秋。

他是被黎九从路边上捡回来的,他那时十四岁,虽然骨架子不小,但是三餐不继地流浪了好些年,整个人瘦得很厉害。不过凶悍劲儿非常足,一个人对上了三四个比他大不少的持刀混混也没退缩,一把刀子就插在他肩头,他仍势如疯虎,硬生生地扛下了密集暴雨似的拳脚,只死死地咬住了其中一个目标的喉咙,几乎豁开了对方的气管。

就在他快要被打死的时候,一辆车停了下来,边以秋听到有个人问:“怎么回事?!”他身上的拳脚攻势一松,然而他只咬得更紧了,被他按在身下的那哥们已经在窒息中陷入昏厥。围攻他的混混慌张地向那个声音解释,说哥几个莫名其妙就被这疯小子咬上了,狗哥您看,您看他还不放——

边以秋的后心猛然被一个极大的力道抓了起来,他唇齿间硬生生撕下了那昏厥倒霉鬼颈上的一块皮。他呸掉那块皮肉,还在张牙舞爪地胡乱攻击,只是还没看清楚状况,啪啪一左一右两个耳光扇得他晕头转向,终于冷静下来。

他在金星乱迸的视野里,看到那辆车的后车窗降了下来,有个人弯腰凑在那里说着什么。

随后,他听到了车里一个低而冷的声音。

“七十多岁老人家摆的摊子也敢掀,还被一个半大孩子压着打。这种货色,我黎九不敢留着。一人废一只手,滚出华南。”

发落完了那几个混混,拎起边以秋的男人把他扔回地上,坐进副驾,那车开走了。

边以秋在滚滚烟尘里呛咳了几声,反手用手背抹掉了嘴角溢出来的血沫子,抬起头却发现那车在十多米外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车后座的门打开,一只脚踏上了地面。

一个高大阴森的身影笼住了边以秋全身,那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

“你叫什么,愿不愿意跟着我。”

边以秋被带回了煦园,肩膀上插的那把匕首,在上车之前被他自己拔掉了。他疼得哆嗦,但是用手指紧紧捂住伤口之后,还是努力在车里坐直了。他尽量避免着把身上的血污弄到车上,这可是九爷的车——他知道黎九是谁,但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坐在同一辆车里。

他垂着视线,一点儿也没东张西望。直到车子缓缓停稳,黎九下了车,他也踉跄着从车里蹭了出去,伤势和饿让边以秋的膝盖软了一下,他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却被一只手给及时拉住了。

边以秋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极其温柔的眼睛,眼珠带点褐色,这让其中投射出来的注视带着种很特别的暖意。

那人有些讶异:“这孩子……”

黎九在一边仿佛笑了一声:“小狼崽子。交给你了。”

边以秋看了看那人,又看看黎九。黎九抛下一句:“跟时叔去吧。”之后就走了。

时叔带他去裹了伤,这男人的手指很软也很轻,边以秋一开始担心这人看上去这么斯文,面对自己肩上和身上的那些狰狞可怖的伤,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结果时叔脸色都没变,只是在给他清洗肩上那处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刀痕时,柔声问了句:“疼不疼?”

面对群殴痛打、野狗追咬、饥寒交迫这些都没动过一下眉毛的边以秋,因为这一句话,忽然眼圈红了。

但他没哭,他竭力忍住了。时安知只是看着他,没有再问,也没有多说,待他情绪好些了才说:“好孩子,不怕了,以后有九爷罩着你呢。”

边以秋点了下头,他知道自己算是入了黎九的眼。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更加亲近这个会问自己疼不疼的温和男人。

收留了边以秋之后没几年,黎九开始着手洗白自己的产业。他想从修罗场里拔出腿去,而无数双身在其中的手却要拽紧了他索取金钱或命。

这些事情时安知不知道,边以秋却在经历。十七八岁的他已经成了黎九手下非常得用的一把利刃。他不贪、不懒、无畏、忠诚,为黎九冲锋在前,悍不畏死。他是在给黎九打天下,同时也在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黎九和时安知叫他小秋,但道上的不少人已经开始明里暗里称呼一声“秋哥”。

除了在黎九面前,秋哥在这华南地界,差不多已快能横着走路了。

年少得志的秋哥,终于在一次大意里中伏,实际上那不是他的错,他是为黎九挡了子弹,两发。一发贴着股动脉穿过去,一发在腹部。只要是向上向下向左向右随便哪里偏离一点,他就永远十九岁了。

在加护病房里意识漂浮的时候,他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压低了声音发火。

“黎九!我不许你再派小秋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竟然还能有人对九爷直呼其名呢……边以秋若不是实在没力气睁开眼睛,一定要扭过头去看看这人是谁……不过,这声音好熟……

边以秋的脑筋因为手术中的大剂量麻药而打了结,他只觉得这声音非常熟,隐约像时叔。但是时叔从来没有这么气急败坏地说过话,更别说,他针对的人那可是黎九爷。

他才想到九爷,黎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和发火的时叔一样,边以秋也从来没有听过九爷那么低声下气地说话,那个煞神一样永远阴森可怖的男人在柔声说话。

“好,听你的,你别生气,全听你的。”

边以秋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昏迷中产生了幻觉。

幻觉里有脚步声慢慢远去,时叔的声音低下去,那个始终温和的男人说。

“你也该收手了,我会担心……”

玖安集团以非常快的速度成立了。弘源贸易、锐意金融这些名字,是黎九花了大价钱请香港师父取的。唯独玖安这两个字,从一开始就定了。那个“玖”字,是时安知取的。

玖者,玉一样的浅黑色石头。黎九爷要做正经企业董事长了,自然不能还一直用道上的称呼,而黎九这名字也确实不够正式,于是时安知给他选了这么个字,顺便也用在了新成立的集团公司上。

黎玖泡在煦园的露天温泉池子里,头顶一块毛巾,学着日本人的架势在享受冬日温泉。热雾蒸腾中,他懒洋洋道:“你就是在说我黑呗。”

时安知腰上围着一圈浴巾,正把一只脚踏进温泉池里,闻声踢了一脚水花过去,笑道。“难道这不是事实?”

黎玖的回应是眯起眼睛去看他,从脚踝走到腰身,再沿着修长笔直的腿走回来。末了,他突然伸出手,握住时安知的脚踝将他一把拽了下来。

水花四溅,时安知噗通一声砸进了黎玖的怀里,他腰上的浴巾在挣扎中散开了,浮沉在水里的腿原本该是探到池底,不知怎么却攀到了黎玖的腰上。暖热雾气中他的白.皙肤色泛起了粉,黎玖在吻他,温泉水滑,湿润的腰臀留不住那一双撑住他体重的大手,他就只能竭力勾住黎九的肩膀,将一双大长腿紧紧缠住。

时安知用力地咬黎玖,低喘着催促他再重一些。黎玖却故意逗他,要他求自己。

“求、求你……小九……那里……唔!”

末了一声呻吟里带着哑意,时安知从鼻音里哭出来,这一声听在黎玖耳朵里勾魂摄魄,泼剌剌水声涌上了白石堆砌的岸,时安知的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去,暖水之上他们交缠湿吻,热腾腾的雾缭绕不休,恍如仙境。

水下涌动的是比温泉还热的欲望,黎玖与时安知在一起时间已足够久,久到他们熟知彼此的任何一个敏感点。时安知的腿交叠在黎九的后腰处,滑腻腻的温泉水被裹挟着往身体最敏感娇嫩处捅进去。他呜咽着呻吟,求小九撕吃了自己,黎玖的眼睛都红了。在残忍又甜蜜的折磨里,时安知一只圆润的脚踝渐渐探出了水面,微凉的空气间他猛然颤抖起来,连脚趾都用力蜷紧。

他在灵魂出窍般的爆发快感里叫出来。

“小九!”

黎玖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他们是彼此的全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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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是梅夫人的个人篇,这一章就是少年边以秋啦。顺便小九小十各种无差别发狗粮……话说写到恍如仙境那一句时,作者莫名觉得窝心。

愿正在阅读的你也喜欢。^_^

(八)

玖安集团成立之后,黎玖渐渐成了个场面人,他没接受过正统教育,实质意义上是个文盲。然而聪明绝顶,举一何止反三,当他代表玖安坐在某某国际经合组织论坛上面露微笑鼓掌时,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位大佬,连自己的名字都是枕边人教他写的。

煦园里有一处巨大无比的藏书室,那是时安知的地盘,黎玖轻易不进去,因为进去了就很难出来。时安知会给他安排功课,他做着做着就要换点别的花样。在弄塌了一张黄花梨长案以后,时安知终于发现了他是故意的,非常不悦地用指尖掐他某一处最吃不住痛的嫩肉,黎玖只好求饶,说,我又不靠读书认字吃饭。时安知到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说,这世上跨度千年纵横万里的宇宙洪荒,我都想跟你一一分享。

黎玖就抱着他,把下巴靠在他柔软乌发的头顶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玩他耳垂,说,好嘛,那我……努努力。

不过时安知到底放弃了让他去读正经书的想法,反正黎总也只是为了能在场面上大差不差过得去,时安知就给他安排了报纸杂志。字少,内容也简明扼要。

从此黎总开始了每天清晨起来读着报纸吃早餐的习惯。

黎总对于报章杂志的关注点有点偏。

他专门挑图看,看完了头版头条,再去翻里头的图,末了甚至把天气预报都看一遍。时安知只装作不知道,任由他在那儿把一大叠报纸抖得哗哗作响。前前后后所有的图都看过三遍了,黎玖开始没话找话说。

他说:“哎,你知道云湖区的新闻么,高层电梯出了故障,把一对母子和一个孕妇困了三个小时。”

时安知正正经经地用叉子送了半块太阳蛋进嘴,笑了笑。

“那恐怕得吓得不轻,没出什么事吧。”

黎玖眨了下眼睛,用手指叩叩桌面。“好着呢。”

之后时安知送他出门,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说才从法国淘换了一批原文书,放在公司了,让时安知跟他一起过去取。

不知有诈的小十就这么被骗进了瑞德中心通往六十八层的电梯。

玖安成立时财大气粗,黎玖一挥手买下了瑞德中心的一整层。作为业主,这栋当年Z市的地王建筑专门预设了一架专用电梯,速度均匀合适,对外一面弧形玻璃观景,缓缓上升时俯瞰众生,钱能打造出凌驾万物感。不过时安知往外看了一眼,才知道除此之外还会有眩晕感,他竟然恐高。

他小腿肚子微微抽筋,不动声色地往里靠,挪了两步,撞到了黎玖的怀里,他毫不犹豫,一转身把黎玖抱住了。黎玖装模作样地抚了两下他的背,心里默数时间,三,二,一。

电梯陡然一阵摇晃,顶上的灯带闪动几下突然灭了,随后应急电源亮起来,风扇开始呼呼吹风。时安知一愣,抬起头不解地往上看。

对讲喇叭里滋啦滋啦地响了几声,很快就有个声音恭恭敬敬地从里头传出来:“黎总?黎总?……九爷?”

黎玖嗯了一声。

对面更加惶恐,忙不迭地说明了缘由,原来是线路故障,请二位爷稍等,正在紧急抢修。

黎玖又嗯了一声,对讲通话挂断了。

时安知浑身都渐渐僵硬,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黎玖的外套,掌心硌着一枚玳瑁扣子,用力握紧了也没觉出疼。他感觉自己呼吸急促,完全不愿意去想自己现在离地多少米。

黎玖把他圈在怀里,低头下去厮磨他耳廓和软茸的发。说:“我在呢。”

时安知知道自己挺丢脸,耳尖发热,脸也是,于是便要把脸找个地方埋起来,他想着要把额头靠到黎玖肩上,黎玖却侧过脸去吻他。气息熟悉温暖,他一闭眼浅浅地给了个回应。黎玖的舌尖勾过他唇缝往里推进,他下意识张开了嘴,忽然想到这里不是煦园甚至也不能算是室内,才要推拒,嘴唇完全被堵住了。

黎玖强迫着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湿吻中抵到了电梯壁上,时安知感觉到了身后的硬和凉,他从鼻音里哼出拒绝,空着的那只手扶上黎玖的后颈,指尖发着抖揪住后脑上的那些头发,想着要把黎玖的脑袋扯开,但是手软了,他指尖发麻,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是整个人也都要软下去,后腰处有条手臂在牢牢撑着他,怀抱契合的角度天造地设,时安知的脑仁熬成了浆糊。黎玖含着他嘴唇低哼,诱惑他:“摸一下。”有东西顶着时安知的大腿根。

时安知揪住那枚扣子的手掌被蛊惑着松开了,黎玖带着他的手腕去扯开了自己的裤子拉链,撑饱了帐篷的小九爷硬得厉害,迫不及待弹到了他手心。时安知没机会去思考黎玖怎么会兴奋得这么快,他的手背上覆着另一只手,黎玖强行耍流氓让他握住了那根滚烫硬热的家伙,他们彼此衣冠楚楚,只在黎玖下.身那里打开了一道门,时安知手心里被硬塞进一把凶狠霸道的枪。

黎玖在他耳边闷闷地喘,叫他:“安安……”时安知浑身都不对劲了,背心缓缓沁出了汗,他到底愤懑地去咬了一口黎玖的肩膀,手指间报复性地狠狠攥了一把,黎玖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圈住时安知那一把窄腰的手臂大力地收紧了,随即便去扯时安知的腰间皮带。

时安知慌了,他低声发着抖骂黎玖:“疯了吗,这里!”他想要挣脱黎玖的钳制,然而到这里已经由不得他了,腰上一凉,黎九爷到底是多年手上功夫了得,轻而易举地把小十白.皙依旧的白豆腐给剥了出来。他那个红头涨脑沁出了水的大家伙去往时安知微凉的腿间皮肤里送,一边蛊惑温柔地叫:“小十……宝宝……安安……”

这些称呼一出来时安知就完全撑不住了,他脸颊通红地扭过头去,脖子送出来是个引颈就戮的姿势,黎玖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上去。臂上肌肉寸寸坟起,时安知弹性饱满的那两团肉全落在了他手里,在黎玖霸道粗暴的大力道揉捏中忍不住哼出了声:“混蛋……”

那个混蛋撑高了时安之一条白练似的大长腿,温软肉穴翕合着被湿润沁水的龟头顶住,黎玖从他颀长绷紧的脖子一直舔到了耳根,那处红得要滴血,他含住了耳廓碾压的同时一顶腰插了进去。时安知整个人都颤巍巍挂到了他肩上:“嗯——!”

“宝宝睁开眼……”黎玖在哄他,那声音七弯八拐地带着热气往时安知耳朵眼里钻,时安知却只是拼命摇头,他被黎玖顶在了电梯靠里的轿厢壁上,一睁眼就是面对着外间的朗朗晴空,他大腿根都在抖,说不清是被干出来的还是因为悬在这半空中的不上不下。滞涩甬道里捣进了那杆滚烫灼人的枪,黎玖还要逗他,他气坏了一扭头堵住了那嘴唇,含糊赌气似的狠狠侵进去胡乱吻黎玖。

“你……好好干!”

这种邀约的后果是相当可以预料的。

时安知的眉梢痛苦又煎熬地颤抖着,嘴唇咬出了深深的印。黎玖一下下拔腰往他最受不了的地方干,但是他不肯叫出来,喉咙鼻腔里堵着乱七八糟的呻吟,荒腔走板地变了调子,但就是不肯开口。黎玖只靠着一条手臂撑高了他的腰,分出另一只手去揉弄时安知夹在彼此下腹间的器官,一把把捋出了水。被无耻侵犯的小十宝宝抖得不成样子,颈脖抻成了一道流畅又绝望的弧,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他哭得黎玖整个人狼血沸腾。

末了时安知到底是尖叫着射了出来,一股股浊腻精浆喷得黎玖下腹间到处都是,他气息奄奄地衔住黎玖的耳朵,软弱无力地发狠磨牙。黎玖双手托着他狼藉不堪的下.身,缓慢温柔地还在浅浅研磨。时安知要崩溃了,他一丝两气地冲着黎玖的耳朵发飙:“还见不见人了?见不见人了?……唔!”

电梯忽然启动了,时安知惊慌失措,想要挣扎,却被黎玖牢牢扣在怀里。甚至滑腻下.身里头还挺进着一根硬度不减的无耻玩意儿。湿软肉穴不由自主地猛力抽缩,夹得黎玖低哼一声,咬了咬时安知的脖子,一点脸都不要地安抚舔弄。“没有人,不怕啊宝宝。”

哗啦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时安知五雷轰顶地闭上了眼睛,黎玖在他耳边闷笑。一边笑一边就这么抱着他往外走,时安知整个人要炸了,小腹之内疯狂颤抖,浑身上下都恨不能缩成一个原地消失的点,胳膊和腿都死死抱紧了黎玖。

就在这羞愤欲死的当口,黎玖亲他的脸,架着他稳定缓慢地一步步迈开了步子。说:“没有人——乖乖,全公司我放了一天假。”

时安知已经出窍的灵魂战战兢兢地还了阳,他睫毛上沾着泪珠,睁开一线去瞄了一眼左右,果然偌大的办公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来过瑞德中心,一个个正装男女客客气气地向他躬身,叫一声:“时叔。”

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但是他不由自主地就能想到那些理当在此的人,他明白过来黎玖的一肚子坏水了,哼唧着从紧紧攀住对方肩膀的手臂里分出一只手去拧小九的耳朵。

“混账玩意儿……跟谁学的……嗯!”

黎玖的回答是提腰往上挺了一记,时安知股缝间淋淋漓漓滑下来的都是腥臊微凉的体液,其中包括他自己在电梯里射出来的那一发。抱持着下半身这体位相当耗费体力,但也深得不能再深,时安知感觉自己肠肚都要穿了,他拢紧大腿夹住黎玖的腰,低喘着抱住了对方的脖子,浅哼道:“去、去你办公室。”

玖安总裁办公室的那张巨大书桌是从德国进口的,一贯以品质绝佳沉重稳定著称。在这一天,接受了全方位的各种考验。最后,时安知是一双腿架在老板椅扶手上昏沉睡去的,上半身衬衣都还没脱,从衣摆裂口处露出了指痕斑斑的平坦腰腹,以下是红白印痕交错的大腿,耻毛间黏成了绺,小小十射过了三四发,末了委顿得非常可怜,像只害怕的鸟儿似的垂在胯间。

黎玖到底心满意足了,餍足快活地休息了一阵子,一颗颗剥开了湿透几重的衣冠禽兽三件套衣扣,脱光了然后轻手轻脚抱起小十去附带的休息室躺平了睡。方才最激情的时候他也没脱衣服,只从胯间挺出一杆大枪,按着上身完整下.身赤裸的时安知反复压榨。他舔着唇想:这报纸上登的东西确实是挺有趣的,能学到东西。

以黎老板的求知欲,之后分别专门探讨了一下中学生离家出走后在公园被找到、世界名猫博览会等等新闻,时安知到底在某一天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他黑着脸抽走了所有奇怪(?)版面,只给黎玖看密密麻麻全是数字的经济版。

这一次,黎玖在他脊上用舌尖描绘出了股市走势图……

总之,在读书认字这个问题上,他们互相磨合了好些年。

(九)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黎玖正式收边以秋为干儿子。

在这之前,边以秋已经隐隐然成为了他手下的第一人。这个方才弱冠之年的小子年轻、热血、镇得住场子,更对他忠心耿耿。在挡枪事件结束之后,黎玖就已经纵容手下放出风声,说小秋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边以秋自不敢当,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别说人肉沙包,就算是黎玖开口要他死,他也是没办法拒绝或者逃避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进了腊月以后的某一天,时安知会来问他,愿不愿意做九爷的儿子。

“啊?”边以秋是懵逼的。

时安知却是温和地笑了笑,叫他坐。边以秋站在煦园那座体量巨大的藏书室里,只觉得自己跟这满屋子的书香十分不搭调。但是面对的是时叔,于是他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惊讶了一声以后,看着时安知发了半分钟的傻,然后开口问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

“为什么是我呢?”

“九爷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会有。你母亲去世多年,父亲……也没有。他很喜欢你,这还不够吗?”时安知看着边以秋说了这么一串,末了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但你如果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只是先来问问你的意思。我可以保证,无论你是否同意,不会影响到你在玖安的一切。”

边以秋隐隐觉得这一长串话里有哪里不对,但是时安知看他的眼神温柔又诚恳,他低下头想了想,觉得以自己这条烂命,实在没有什么可被谋图的——再说了,向他征求意见的是时叔,打算收他做儿子的是九爷。这两个人就算是要他的命都没关系,更别说是要他叫一声干爹。

于是他抬起头痛痛快快地给了句话:“行,那我从此也是有爹的人了。”

时安知在书桌后露出了非常欢喜的笑容,那眼神看得边以秋心底一软。他莫名地想,如果收我做儿子的是您多好。

大年初一,煦园里按照南方人的规矩,开香堂、设酒果。边以秋对着坐在上首的黎玖三跪九叩,行大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干爹。”

黎玖笑容满面,给他的见面礼是一张银行卡。边以秋乐呵呵地接下了,心里默默想,还是如今这时代好,以九爷的手笔,这卡里指不定是多少个零,但一伸手就能接下了。倘是过去,给银元金条现金,那可得有多累赘。

时安知站在黎玖身侧,也笑吟吟地递了个锦盒过来,边以秋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下意识看了一眼黎玖。黎玖抬抬下巴示意他打开,边以秋小心翼翼打开了那个看着就颇有年代的盒子,里头是一枚满水满绿的翡翠平安扣。

边以秋有点发愣,时安知笑道:“当年从北边带出来的老物件,年纪大了,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借九爷的喜,贺一下秋少爷。”

边以秋立马觉出了手上这轻飘飘锦盒的沉重分量,他忽然鼻子有些发酸,耳边飘过一句多年前温柔无比的声音。那个人细致地替脏污狼狈的他清洗伤口,柔声问:“疼不疼?”

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就着方才给黎玖磕头的锦褥,边以秋忽然双膝一折,对着时安知也跪了下去。他望着自己叫了好些年时叔的这男人,喉咙莫名有些哽,叫了一声:“时叔——”

他到底是把胸臆间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对时叔也叩了一记。

“厚礼恩情大过于天,小秋收下了。”

之后梅夫人送了他套房子,梅筱然只比他大九岁,这时还未满三十。且虽然实质上是煦园的女主人,到底没有那一张纸,是以站在了玖安那一帮老弟兄的首位,无论如何也没有受他的礼。

新岁初始,一元更新。这天晚上应着煦园有喜事,在面南的那片海上放了足足半小时的烟花礼炮。边以秋被一帮凑热闹的弟兄灌了不少酒,他量很浅,到最后基本已快人畜不分,踉踉跄跄地被扶着去庭院一角的洗手间吐了半天。吐半截他虚弱无力地挥挥手叫小弟先回,自己过了半晌才慢慢往回走。

远远海面上硝烟才散,风里带着仿佛金戈铁马的杀伐气息,然而终究是慢慢散却。煦园在面海的那一面有座设计极美的小喷泉,朦胧光线从水底下打出来,那一片仿佛神仙洞府。这会儿站了两个人,身量相若,边以秋看出那是九爷和时叔。

他隐隐听到那边的说话声。

“又是新一年啦,许愿了吗?”

“和往年一样。”

黎玖在笑,他说:“平安如意,人月两圆?可明明年初一都是弯月。”

“再过些天就圆了,而且,会一年年都圆呀。”

“文化人说的,都对。”

边以秋很快接替了黎玖的大部分工作,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这个干爹是个非常懒的人。他甚至不无懊恼地想,九爷认个干儿子就是为了多个劳动力吧……

黎玖很少再出现在瑞德中心,昔日混帮派时在旧城区的老房子更是绝迹。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煦园。养花玩鸟,甚至在相邻的半山又联了一片地开发成草场,养了一群狗和马,很多时间都在那里消磨。

昔日传说中煦园的酒池肉林,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稍稍沾了点边。

开春以后黎玖的草场里头新生了一窝狗和一匹小马驹,时安知颇为新鲜。他一辈子手上没有沾过粗活,就连当初在农村下放的时候,以他的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是做些文书和账目方面的活计。他看着黎玖蹲身在马厩里替母马接生,满手鲜血的扯出了小马的腿,之后干脆利落地割断脐带,浓郁的血腥气激得他有些受不了,然而又十分好奇。

他问黎玖:“这些事儿你怎么就跟天生就会似的。”

黎玖抓了把干草抹掉了手上的血污,把剩下的事儿交给了别人,站起身来哈哈一乐:“要不就是你九爷了?”

他知道时安知受不了这血呼啦啦的场面,站起身来冲时安知摆了摆下巴,意思是你回屋去。时安知却给他递了湿润的热毛巾过来,黎玖不接,说:“沾了血洗不干净,我去洗个澡得了。”说着就往另一侧的木屋走。

热雾蒸腾的冲凉房里,时安知拿了丝瓜络给黎玖擦洗后颈脊背,黎玖身上有纵横的伤疤,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间写着他这几十年风雨里走过的路,时安知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嘴唇蹭了蹭他的脖子,忽然叫了他一声。

“小九。”

“嗯。”

“你说过要报答我。”

“嗯。”

这一问一答之后时安知安静了很久,小木房子里只听到哗啦啦水流冲泻的声音,黎玖转过身来,把时安知抱在怀里,亲他的脸,忽然尝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滋味,他立即掰着时安知的脸左看右看。“你怎么了?”

时安知眼睛微红,然后终于微笑出来。他说:“那一顿饱饭的回报太丰盛,这一辈子幸福得溢出来了。”

黎玖揉乱他湿漉漉的头发,重又紧紧抱住他,温存至极的亲吻他额头脸颊,低声说。

“你值得我的一整个宇宙。”

时安知对于黎玖突如其来的文雅词汇颇有点惊讶,当晚在床头看到了九爷近期在看的原来是天文科普类杂志。他信手翻过其中某一页,折痕很深,仿佛有个人看过很多遍。

那一页的插图是宇宙星系,浩瀚星空是电子模拟出来的效果图,繁星万点,宇宙深邃。看不到太阳系在哪里,更不要说地球之类。他看着那一页纸面上无穷无尽的过去未来、空间广大,不由自主地在发呆。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与你交汇的生命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到你,我愿与你永不分离。你的引力始终吸引着我,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无论身在何处何地,你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注]

黎玖的声音缓缓地从他耳边响起来,语速不疾不徐,其中蕴含的正经与深情让时安知几乎是愣愣地听完了全部内容,一直到最后一字说完,黎玖忽然在他耳边啄了一口,暖暖热气灼进他耳廓,黎九爷笑嘻嘻地现了原形:“记性如何?背得一字不差。”

时安知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地转过脸去捧住他脸颊,额头相抵,眼睫微颤。他亲黎玖的嘴唇,然后说:“要不就是我的九爷了?举世无双。”

举世无双的黎九爷,在半隐退的生活里过了若干年,他渐渐面目温和,锋芒退却,俨然在玖安集团挂名总裁的位置上坐得十分安稳。然而只有边以秋最清楚,黎玖所在的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想把他拉下马。其中有一个,叫钱运昌。

钱老三的年纪实际上比黎九还要大一些,他在钱家排行第三,是以后来成名以后人人都叫一声三爷。开始他不敢当,因为黎玖被称为九爷,他怕遭人误会自己在黎玖以上。反而是黎玖不在意这些,打着哈哈也喊他一声三爷。日子久了,钱老三也渐渐默认了这一称呼,他是最早跟着黎玖的那批人里头的一个,年龄资历都在这,后来隐隐然的便颇有些摆老资格。

他在黎玖手下负责的一直是走私这块,其中最暴利的就是枪械,钱老三自己还附带着弄了点儿白面。黎玖不沾毒品,但是对于最新式的武器倒很喜欢,这一块也算是黎玖手下第一大利润来源。然而在玖安集团成立之后,却不得不忍痛割舍掉这一部分。

黎玖舍得,钱老三不舍得。

无论是出于利润还是势力,对于黎玖这只是割掉了一条大腿,对于钱老三,那可是一刀断喉。

于是在旷日持久的拉锯和谈判之后,手底下的兄弟互有折损,钱老三气势汹汹地要到煦园来见黎玖,被边以秋拦住了。秋哥说:“干爹没空,你跟我说。”

钱老三冷笑一声,一伸手搡了边以秋一把:“你个毛都没长齐的……”

尾音里含着的两个字,因为一把顶在他脑门上的枪而堵在了喉咙里。年过五十的钱老三一辈子枪林弹雨里闯过来,临老了被一个后辈杵中了额头。他带来逼宫的一帮人哗啦啦全部上了枪栓,一列枪口对准了边以秋。

边以秋嘴角含笑,拇指咔嚓一声拨开了保险,他慢慢用枪口轻点着钱老三的脑门:“枪不长毛,你想跟它说?”

钱老三被额头上那不断杵过来的力道逼着往后退,一步,又一步。

就在他即将要退出那道门时,手下到底有人忍耐不住,往前冲了一步,边以秋一直垂落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突然举起,对着那边看也不看就是一枪,砰地一声击中了那人刚刚踏出一步的脚掌,伤者倒地哀嚎的瞬间,其他人趁着大乱就要往上冲,被钱老三发着抖的声音喝止了。

钱老三额头的那杆枪始终稳如磐石,一毫不曾偏移。

他额角的汗连成了缕,喊道:“退下!都退下!”

随着杂沓的脚步声,钱老三眯起眼睛死死盯住了边以秋,他说:“秋少爷,你这样对付我一个老头子,是要遭报应的。”

边以秋勾勾嘴角笑了下:“老天有眼睛,先劈不忠不义的黑心种子。”

[注]:原文出自科学松鼠会。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段话。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科学松鼠会

(十)

钱老三铩羽而归之后没多久,忽然边以秋就被故意伤害、非法持有枪械等罪名起诉了,整个流程走得非常快,几乎在黑白两道都没反应过来之先,他就一审被判了四年,立即遣送桐山监狱服刑。

一时流言四起,有人说玖安的这个秋少爷就是个弃子,被冷血无情的黎玖扔出去做了炮灰。也有人说钱老三手段了得,势力通天,往后可要额外敬着三分。最后还有一个不怎么有市场的声音,说的是,边以秋的干爹非常器重他,这是先把他送到保险柜里待着,九爷——要准备大清洗了。

承平日久,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黎玖年轻时曾经一夜之间教人灭门的雷霆手段,不过很快,这一幕又重演了。

煦园里养花玩鸟逗狗了很多年的黎总,对于满手鲜血的活儿,是个与生俱来的天才。

边以秋入狱之后,玖安集团颇乱了一阵子,老一辈凋零殆尽,年轻一辈对于钱三爷这样的前辈又心存忌惮与畏惧。一直到这一日,瑞德中心从地上一层外百米就开始清场,有赶着上班的上班族着急想从正门进,被不似善类的壮汉拦住了,还要嚷嚷:“这是公共地盘,凭什么不让人走!”

壮汉只是胳膊一伸不作理会,上班族还不依不饶地要往里冲,忽然被身后一列列停下的黑色奔驰惊了一下。车队一直开到了大厦正门口,之后一扇扇门打开,其中一辆里走下了一个肩阔腿长的男人,年纪像是已经不轻,然而身形挺拔,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仿佛裹挟着千钧之力。上班族心有惴惴地盯着那人,莫名生出些害怕。

那男人在前后簇拥中走向瑞德中心的正门,他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不经意飘过一眼。上班族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忽然打了个冷战。

黎玖最终以手术刀般精准的剥离手段,将自家血肉与痈疽一寸寸剥离了开去。在这期间他损失了不少,然而最终结果是收获了一个健健康康的玖安集团。边以秋在监狱里接到了信儿,他不无愧疚地对来见他的何叙说:“还是我没用。”

何叙安慰他:“你年轻。”

边以秋隔着玻璃瞪他:“你也是对毛有怨念?”

何叙一脸懵逼。

在玖安集团经受考验的同时,黎玖本人也进行了两次大手术。

他一向身体素质极好,然而再强悍的战士,也敌不过从内部的攻击,他生了病,被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从美国和日本请来的医生给他做了手术,第一次之后没多久便又复发,第二次之后,黎玖拒绝再进行治疗,时安知同意了。

黎玖坐在煦园庭院里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慢慢摇晃躺椅,他说:“我这辈子啊,够了。”

他要时安知念诗给他听,听了会儿又顽皮眨眼,说:“这个也听够了。”

时安知无奈地放下书,黎玖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按进指缝里,与之十指交扣。

黎玖说:“有点舍不得。”

黎玖又说:“我要先走了。”

时安知眼睛微微泛红,却笑着牵起黎玖的手去吻他的指节,他说:“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黎玖仿佛轻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去揽住了时安知,慢慢吻他的头发。

“你好好活着,我先去给你探探路。别害怕,无论在哪儿,小九都陪着你。”

边以秋没有服完全部刑期,病榻上的黎玖要见他,于是他在三日之后就站到了煦园里他干爹的床前。

黎玖身上插着些管子,不过一身骄傲与锋芒不减,他甚至笑着看了看多日不见的干儿子,然后说:“跪下。”

边以秋扑通一声跪下了。

黎玖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与数十年前在路边上捡到他时不同,这时的声音温和而沉缓,里头夹杂了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黎玖对他说。

“我一生的心血和至爱都交给你了,你答应我,粉身碎骨,护他周全。”

边以秋磕了个头下去,之后抬起头看着黎玖的眼睛。

“我答应您,粉身碎骨,护他周全。”

黎玖弯起嘴角笑了笑:“好孩子,谢谢你。”

边以秋在卧室外守了整夜,他独自一人解决了前来逼宫炸刺儿的各路妖魔鬼怪,身后的门里是黎玖和时安知,那一夜门外惊涛骇浪,门里平稳安静。天快亮时,时安知出来了一次,停留了两分钟,交给了边以秋一份遗嘱,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又回到了黎玖床边。

一转眼,四五年就过去了。

黎玖去世不久之后,时安知从煦园搬了出来,跟边以秋去了月麓山庄。煦园毕竟离市区远,边以秋也过不惯那么清淡的生活。他犹豫再三才去征求时叔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住到市区去,他想着只要时叔有一点不愿意就再也不提此事,宁可自己两头奔波。

没想到时叔一点磕巴都没打的同意了。

梅筱然私下问过时安知的意见,她客客气气地进了时安知的藏书室,却见时安知一如往常地练毛笔字。她看着一篇字迹工整的灵飞经写完,才问道:“您真的要搬走吗?这里是您的家啊……”

时安知在笔洗里慢慢清洗笔尖,笑了笑才开口:“豪宅也好,公寓也罢,都是身外物。无论去到哪里,九爷横竖在我心里,不在这些房子和器物上。”

梅筱然听着他这几句话,忽然眼圈有些发热,掩饰性的转过头去。时安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知道她是又想到了多年前的某个人。

不论时间,不论空间,不论生死。他们彼此相爱,且永远相爱。

又过了两三年,年过而立的边以秋遇到了他生命里的那个人,在经过了美国的开颅手术之后,他和柯明轩带回了柯一宸宝宝。时安知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娇滴滴嫩嘟嘟的奶娃娃,在这么一团小肉肉扎进怀里之后,半生淡定的老人家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当那个充满奶味的宝宝用藕节小胳膊圈住他脖子,嗲嗲地叫“爷爷”。他欢喜得嘴巴再也合不上。

他牵着柯一宸的小手教他学步,教他一字字念千字文和法语儿歌,小孩儿茁壮拔节地长高长大了,两三岁时,就已经忽闪着长睫毛对他说:“Je t'aime.”他笑着捏这小糖豆的脸,说这一张小嘴将来不知要哄到多少芳心。

时安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含饴弄孙的恬淡时光。常常他看到边以秋肩上架着柯一宸在院子里戏耍打闹,他不觉莞尔,黎玖的声音就从他耳边响起来。

那是很多年前,黎玖说:“小秋那孩子很好,有孝心,拳头也狠。我有意收他做个干儿子,将来老了,我们总不能抱着钱和枪过日子。”

时安知笑笑点头:“你拿主意就好。”

黎玖圈着他啄吻额头,说:“我要你一世平安。 ”

时安知在六十岁这一年因心肌梗塞去世。

月麓山庄的院子虽然没有煦园那么精雕细琢,但在春天也是花繁叶茂。合欢树生出了毛茸茸的小手掌,暮春时节那是一蓬粉色的云翳。

时安知在树下看书,柯一宸跑来亲他的脸,说要跟爸爸去攀岩。他揉了揉小孙子毛茸茸的脑袋,说去吧,保护好你爸爸。小孩儿非常认真地敬了个礼,说,遵命!

他看着孩子们离开的背影,初升朝阳和煦温暖,照在他身上微微起了些薄汗。风吹起纷纷扬扬的云絮,他忽然觉得那阳光明亮得有些异样。

时安知撑起身体去辨认迷蒙视野的尽头,他忽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

十八岁时的黎玖高大英俊,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双手抱胸靠着墙,吊儿郎当,满不在乎,表情是他看过无数次的一脸痞笑,冲他挥了下手。

时安知猛然站起身来,二十岁时的他年轻矫健,大步向着黎玖飞奔而去。

暮春时节的烟尘温柔拂面,时安知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在沁出汗,每一个细胞都在向着那一个目标而去。

他在漫天的欢喜和满足中扑进了那个怀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4000字写得很仓促,有些词句不那么工整,然而情感部分一气呵成,感谢每一位能读完这个故事的你。

秋以为期的网络版番外连载至此应该是全部结束了。柯边的婚礼洞房车以及左诚宝宝的官配等内容会放到个志,阮氏兄弟的单开坑大约也会在本周内完结,写完猎狮的正文和番外之后就会着手钱林。

再次感谢这座楼里的每一位,感恩我的拙劣文字能愉悦到你。鞠躬,我们新楼见。

作者感言

桃千岁/离尘乱

桃千岁/离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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