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应川的公司, 因为许塘这个少爷脾气对于“实习岗位”的环境要求极高,楼层低了不要,视野不开阔的也不要, 周应川干脆将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办公室。
让助理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增添了一个临时工位,许塘一进去, 第一眼就看上了周应川的位置。
他一点不客气地,一屁股就往绝顶舒服的真皮椅上一坐, 俯瞰着金光遍地的曼哈顿,许塘潇洒地随着椅子悠了个圈。
“麻烦给我一杯三倍糖的拿铁, 谢谢。”
办公室的接待助理是上个月新来的, 金发女助理不认识许塘,看向周应川询问, 周应川让她去办。
“两倍糖。”
许塘耸耸肩,周应川总是太担心他的牙齿, 他又不是七老八十,多吃点甜能怎么样?
“周应川,我要干什么?”
他兴致冲冲地,周应川拢低他的后颈, 看了看他颈后的纹身,那块皮肤最近在精心的护理下已经不红了。
“下不为例,下次没有我的同意, 不可以再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知不知道?”
“知道了…”
“也不许阴奉阳违。”
“哪有…我最听你的话了,你不是说‘掌握权力’是让一个人成长最快的方式?那我去纹身在一定意义上, 也是我对我自己权力的行使, 是不是?”
他歪理一大堆, 究其根本, 其实就跟自然界的规律一样,当长出爪牙的小兽尝到独自捕猎的滋味,就会想要建立自己的权威,时常会忍不住伸爪对着身边的雄狮挠一下、抓一下,挑战一下,也是常情。
周应川看了眼今天的安排:“那就需要我们共同的同意,好不好?”
‘共同’这个词儿听起来真不错,好像他和周应川已经在平等的位置上。
虽然他只是抽空收拾了一个齐新俊那样不起眼的小垃圾,但就是周应川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年他真的进步太多…至少现在,不会再有人把他当小孩子看。
许塘端起拿铁:“同意。”
他笔挺地坐在老板椅,学着周应川的语气,但只过了一秒,他就反应出不对了,当即原形毕露,扑上周应川的后背。
“周应川!你又在逗我!我跟你说的事当然都是我想做的了…!我本来就‘同意’了的,什么叫共同同意?那不相当于还是你说不行就不行?”
周应川笑:“好了,这是第一课,下来…还要不要你的形象了?”
许塘想到外面一水儿的金融精英,又跳下来,他眯着眼,看周应川拿笔在抽出的几分文件上简单地勾画。
“你现在主要的工作是准备第二轮的竞赛,其次如果有精力,就把这几份文件翻译一下,我画重点的地方要搞懂,时间你自己安排,宝宝,我上午有会议,有事你就叫Lisa。”
“周应川,你让我给你做翻译?”
许塘满脸写着“屈才”两个大字,他才不想做这些小事。
“你雇一个翻译一小时才多少时薪?我可是宾大毕业的硕士高材生…!你开什么会议?我做你的记录助理还不行?”
“有机会会带你去,但你至少要先把基础的运行规则理解个大概,揠苗助长的知识不牢靠,我带你去,我的观点和别人的观点都会影响你,你似懂非懂地听一听,怎么有自己的判断力?”
周应川好声跟他解释,许塘还是不大高兴,他一路走来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
“好吧,你让我做,我可以忍忍。”
言外之意,只有周应川能这么安排他,换做别人,想都不要想。
周应川知道他心气高,谁年轻的时候没几分傲气?当年他没傲的权利,现在有他在,许塘自然有这个资本,他也不必和他过去一样去下面摸爬滚打。
“不高兴了?”
许塘哼一声:“我是弟弟你是哥哥,我是实习生你是大老板,我是儿子你是老子…我听你的就是了…我想吃苹果。”
周应川打内线叫助理送,助理很快端来了一盘削好的、摆盘精致的苹果片。
“我不要这个,我想吃你削的。”
许塘气不顺就要闹几下,周应川挥手又要了一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助理关门前,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长相精致的男孩笑着将那盘刚切好的苹果片倒进了垃圾桶。
而他们老板也没说什么,掏出手帕给他擦手…
“浪不浪费…?”
“放着碍眼,我喜欢吃你切的苹果块儿,讨厌吃苹果片,你让我看,我就不吃了。”
“谁说不叫你倒了…倒就倒吧。”
给许塘把手擦干净,周应川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就在给他削苹果:“如果你设计完成的快,我就开个账户给你玩玩,怎么样?输多少都算我的,赚了的话…”
许塘竖起耳朵听,虽然他不缺钱,但信用卡里的钱和余额还是有区别的。
“赚多少,我三倍奖励给你。”
“真的,真的三倍?那我要一百万做起始资金!”
周应川挑了下眉:“狮子大张口…?”
“哥…!我只是小小的张一下,一百万而已,不算什么的…”
“好。”
之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许塘说:“你忙去吧,我会乖乖在这里完成设计和你的‘作业’的!你还没有别的文件?我可以一起翻译!免费!”
他态度变化的太快,周应川忍不住提醒:“宝宝,记得要用中文。”
“……”
怎么把这茬忘了。
“跟你复述就可以的,对吧?不需要…”
“书面呈交,不要有压力,能做多少做多少。”
“书面的话对我来说是精神折磨,至少要一百二十万…”
“好,没问题。”
许塘看周应川答应的快,又看自己手里摞在一起足有半指高的文件…他知道自己学中文这件事一直是周应川的“心病。”
“我补充,我刚才说的是美金…!”
“自然是美金。”
许塘无话可说,他现在确定学中文这件事真的很让周应川头疼了,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佟杭云催促道:“Chow,你在磨蹭什么,那帮监理会的老家伙马上到了…呦,这不许大少爷么,什么阵风儿把你刮来了?”
“我来做周应川的实习助理。”
佟杭云一脸怀疑地看周应川,没听说许塘什么时候又对他们这摊事感兴趣了?
“他放假。”
“杭云哥,你有没有要我帮忙的?我很乐意学习的,我哥教我要谦虚,我干小工也可以的,像沏咖啡,印文件,订餐厅,开车门,我都会做。”
看他笑的一脸人畜无害,佟杭云就觉得眼皮直跳。
“周应川,你付你家小祖宗多少薪水,才收买他愿意来表演这段儿单口相声?”
“不多不多,一百二十万而已,杭云哥,你可不能比我哥小气,有失你高级合伙人的风度,我可以收你一个友情价…”
“得得得…你还是可着你哥一个人祸害吧,我瞧你哥用不着去做什么慈善,光养你一个就算得上是‘牺牲自己,造福人类’的大贡献了…总统先生得给你哥颁个荣誉勋章才行。”
佟杭云等着周应川,还以为他一大早有什么急事要安排,等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应川就是单纯的在给许塘削苹果。
“你自己在这里乖乖的,中午我会回来陪你吃饭,咖啡这一杯就够了,记得多喝水,想吃什么水果就叫Lisa帮你准备,我会交代她的,自己不要动刀,等我回来…”
许塘现在的手很宝贵,自从之前有次学校期末考前夕,他自己在公寓切西红柿把食指搞了个小口子,导致拿绘图笔时不可避免的刺痛,周应川就不让他动刀了。
“许塘,记得喝咖啡要用嘴巴喝,千万别倒进耳朵里,你哥会担心的。”
看周应川投来微微不解的眼神,佟杭云淡定地推开门:“嘱咐一下,我还以为他不知道。”
“他不是三岁小孩子。”
“哦…”佟杭云随即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也知道啊。”
他不是第一次被佟杭云揶揄了,周应川习以为常,俩人一走,许塘就自己在办公室,早上起的有点早,他在周应川的休息室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到十点半。
睡醒了,在本子上草草画了几个草图,选定一个开始完善。
一连几天基本都是这样,中午周应川要是有空就会陪他吃饭,在办公室时,也会将他不太懂的地方讲给他听,比如合理的债务有时不是公司发展的累赘,当然,在贴现率升高的时期,负债率低的企业遭受的打击也会比高度依赖债务的企业要小。
等等如云…许塘作为‘临时助理’也跟着他参加了几场会议。
在见识了资本游戏的玩法之后,周应川也放手给他资金,疲于说教是无法拿出什么资源的家长的惯用做法,周应川显然不是,没什么比实践更能锻炼人的,许塘很快选中了一家财产保险公司。
“…这类公司通常不需要太多的资金,在无需赔付时,从投保人那里取得的保险费就可以留在内部,用于投资和赚取回报…低成本,高利润边际,以及我觉得它拥有长期盈利的潜力…”
他学的很快,和周应川讨论起时,也能讲几句专业术语和他的看法。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
许塘扬着周应川的手机:“我知道你前段时间约见了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你应该很欣赏他在推行的‘再保险’计划,我猜的对不对?”
周应川了然,笑:“宝宝,你这是作弊。”
“不,说明我领悟的快。”
规则是用来被操纵的,这是名利场的入门课,他自然懂得。
圣诞节过后,许塘就没有再在周应川的公司,他的重心放在了竞赛上,不管是大学时在知名事务所的实习,还是荣获的诸多奖项,都证明着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漂亮的履历。
就如大多数年少成名、一飞冲天的名家一般,他现在只缺站上一个顶尖的平台,来尽情绽放他的才华和光彩。
而红泥奖无疑就是绝佳的桥梁。
他这两年的行事作风愈发张扬不羁,但只要有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目的性极强,他将每一步要得到的结果计划好,至于过程…散漫一点在他的可控范围,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亦是他的作风
日子过的很快,积分角逐激烈非常,第三轮时,几乎每个入围作品都能引起评审委员会的热议…所有人都在猜,能拿下这座奖杯的人会是谁。
就在公布获奖名单的当晚,当许塘的名字从提名的方案中被公布为冠军得主时,涂然简直比许塘还要激动,他哭着给许塘打电话,要许塘给他一百张签名,等他以后哪天得了普里克兹奖,他要拿去卖掉养老…
许塘在学校的好友也第一时间向他发来了祝贺。
他们这些年是近距离的、完完全全见识到了许塘变态的才华与天赋,拿下这座含金量极高的奖杯,是实至名归。
颁奖礼当晚,许塘提前请了造型师到家里来为他打理发型,周应川自然也推掉了工作,陪他一同见证人生中第一次在圈子里亮相的重要时刻。
“…大赛评委对所有作品的讨论都充满了热情…对来自全球各个地方的优秀设计者成功运用全球化视野…再一次次挑战、处理本土化问题的创意感到惊艳…”
主持人优雅知性,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精彩的压轴环节——冠军得主的颁奖。
“他的设计作品倾泄着惊人的天赋和艺术性,他的建筑语言是一场极具美学的‘光的盛会’,他所创造的空间轻灵、理性、虚幻交织……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他的三轮作品积分打破了奖项设立以来的历史最高分!让我们祝贺这位最年轻的桂冠得主——TangHsu…!”
掌声热烈不绝,台上的聚光灯下,许塘穿着一身纯手工剪裁的纯白色西装,他的眉眼精致逼人,宛若天琢,站在那里,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当从颁奖人手中接过金灿灿的奖杯时,他毫不怯场,一口流利的英文讲出‘夺得冠军是我的意料之中’时,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自信、张扬、恣意,让台下第一排不少重量级的建筑大师都忍俊不禁…
尤其是罗伯托教授,他一贯严肃地瞪了许塘一眼,要他谦虚一点,但许塘完全没接受到,等他讲到感谢他这位恩师的感谢词时,罗伯托教授被身边的老友打趣…也跟着鼓起了掌,老头脸上的骄傲色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周应川也坐在台下,男人温和内敛,英俊的面容望着台上被多束聚光灯聚焦的许塘,听着周围人时不时对许塘作品的惊叹、议论、掌声…
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多家媒体的镜头里放大、被闪光灯不断地捕捉,而在男人眼里,那抹身影好像始终很小,不过,却占据着他全部的目光,这一点,在他们近乎长达二十年的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人生里,几乎从未变过…
颁奖礼结束后,新闻媒体的报道层出不穷,许塘被约在一家建筑界主流杂志上做专访,他当之无愧成了本届红泥奖最耀眼的新星建筑师。
当然,有夸赞就总会伴随着诋毁的声音,也有几家媒体将许塘颁奖礼当天发言的字眼放大,打出的标题翻译过来,就是许塘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当场给颁奖的著名建筑大师安迪尔前辈难堪等等…
“这些人是不是不长耳朵?我诚恳的感谢罗伯托教授那段,他们怎么一个字不写?”
纹身师在家里给周应川纹身,趴伏的周应川伸手,让他过来。
“给你看他们写我写的多过分…”
许塘给周应川指,周应川看了一眼:“乖,也不是什么有名的报纸,看它们做什么。”
“也是,爱写就写吧,反正我已经拿到了HS的offer,世界排名第四的建筑师事务所,你知道新加坡的巨星塔,时代广场的四季酒店,还有国家艺术博物馆…都是他们公司设计的作品,厉害吧?关键是我以后就能在纽约了…想想我就高兴,谁爱异地恋谁异地恋去吧,反正小爷我是不要了…!”
在外地自己上学的日子许塘真是过够了,虽说周末也能和周应川见面,但哪有天天能抱在一起洗澡、睡觉来的舒服?
他兴奋完了,又看周应川正在进行时的纹身,都是纹在颈后,穿上衬衫显不出来,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是‘许’字在前面。
“周应川,我这周末要去找Carl,他旅游…不,他说应该是‘祭祖’回来了,顺带还回了趟他外公的苏南老家,还给我带了咱们那儿的糕点…”
周应川不知道Carl外公也是苏南人的事。
“他外公是苏南人?”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
许塘挖了一勺榛子口味的冰淇淋喂给周应川,周应川吃了,许塘自己舀着,有点冰手,让周应川给他拿着。
“他老家好像叫隆生县…是不是离榆溪很远?你听过没?”
“听过,在东边,那边的茶叶很有名…”周应川看他一眼:“起来,拿个凳子来,别跪着。”
这不是视角差不多嘛,许塘干脆从沙发上够了个抱枕,坐着和周应川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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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l这次是和外公还有弟弟一起回去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回中国,他们在国内待的时间不短,有一个多月。
他外公叫顾其伏,顾家祖父曾在苏南任地方大员,属于帝制时代下的老派富庶家族。
后来顾家因局势动荡举家出走国外,搬迁至波士顿,他外公也在此念书、成家,生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就是Carl的母亲,顾玲。
顾玲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国,听Carl说,他外公和母亲的关系一向不好,他外公要回国时,和他母亲还大吵了一架,最后那位事业女强人只雇了两个澳籍护士兼保姆随行,一路照顾着上了年岁的父亲和两个儿子。
许塘拎着蛋糕到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在准备晚餐,佣人在厨房忙碌,Carl给他开门,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拔高,但因为恶性的血液疾病的缘故,这些年他一直不断地在做着对身体损伤极大的大型手术,已经不能离开轮椅。
“许塘,恭喜!最年轻的红泥奖得主,我外公也在夸奖你。”
许塘道谢,看着Carl的皮肤苍白到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心里也不好受,不过还是扬起笑脸,和他分享着赛程心得…
“顾教授,您好。”
当年去宾大念书时,因为顾教授的推荐,周应川还带着专程上门感谢,这几年他在费城念书,经常来找Carl,虽然顾教授不常来,但许塘也见过几面。
他们坐在客厅,话题自然离不开建筑,Carl也拿出了相册,给他看他在北京拍摄的故宫,和苏南隆向老宅里的螺钿屏风。
相册很厚,翻页时,前面夹的照片不小心漏出来,掉在地毯,许塘伸手去捡…
“这是太和殿上的脊兽,有十只,导游说这是故宫数量最多的宫殿,排在第一的造型是龙,象征帝王…”
“Carl,你为什么会有我母亲的照片?”
许塘看着手里那张捡起的照片,他的神色惊讶极了,上面的女人…不,是女孩,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吊带,扎着马尾,拥着另一个女孩对着镜头灿烂的笑着。
她熟悉的轮廓、眉眼,尤其是鼻侧的小痣,如同一把锋利的钥匙,搅弄起许塘过去深埋的记忆…
他不会认错…
即便照片里的女孩和记忆里那个双手长满冻疮的农村妇女相差太大,但许塘发誓他绝不会认错,他曾在这个女人的怀抱里长大…他曾彻夜听她唱歌,他绝不会认错。
他一句质问,让整个屋子骤然寂静,Carl的外公看向他,老人的眼里充满了无法描述的惊诧,客厅传来瓷碗跌碎的声音,是Carl的母亲顾玲…
“你说什么?”
许塘紧紧捏着照片,他的骨节绷紧,脸色已然变了:“我说,你们为什么有我母亲的照片?这是我母亲,我不会认错她,告诉我,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觉不少宝儿都猜到了!
那天看到的一句话好触动,记不太清楚了,大意是“原来大山里有凤凰诞生,很大可能是曾有凤凰陨落在了那里。”
各位宝儿不要学习塘塘浪费水果!
周爹确实是溺爱系的,跟前两位前辈还不一样,蒋爹是封建大家长,秦爹是超级占有欲,周爹是无底线溺爱,许塘只要不危害地球,在周爹眼里就是乖小猫一只。
倒两盘苹果怎么了!
周爹:孩子又不爱吃,放着还碍他的眼,倒就倒了吧。
陛下们,我还有一个消息要报。
这两位已经互相陪伴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