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于迦妮塔的物件, 兰斯手里只有一个,就是那支被保存了十八年的旧风车。
这就意味着,他只有一次见迦妮塔亡灵的机会, 所以必须珍视慎重。
今天, 就是他认为最好的机会。
房间里只有他,湛平川,阿巴顿三个人,他希望这是个安静的恬淡的时刻。
阿巴顿握着那支风车,看向兰斯,翁声询问:“小少爷?”
兰斯点头:“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阿巴顿闭上眼,开始发动【冥魂还】, 他掌心逐渐聚起幽绿的光芒, 风车在光芒中剧烈抖动,逐渐透明, 在风车彻底消失的那刻, 绿光化成光团,里面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兰斯收紧了手指, 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 但眼睑颤动的频率明显比以前快了。
他鲜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刻, 他心情很复杂,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不知该用什么语气, 他们明明血脉相连,却又如此陌生。
迦妮塔的亡灵逐渐清晰,她的生命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所以十八年过去了, 她还是初到首都城的模样。
其实不用任何介绍,她只要看到兰斯,就会知道那是谁,哪怕他们已经分别了十八年,甚至天人永隔。
“Ane。”迦妮塔轻声唤他。
在波夫尼亚俚语中,阿呢代表着纯净珍贵的雪花,弗比斯湾终年不见雪,雪是他们最美好的向往。
曾经的阿呢只有小臂大,出生后十天才能睁开眼睛,又因为早产总是生病,她很自责没有给他更健康的身体,更安逸的生活。
但现在看来,他生的很好,过得也好,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最欣慰的事情了。
兰斯无措向前,呼吸紧了紧,明明他对迦妮塔没有任何印象,但仅仅两个字,就让他想要靠近她,拥抱她,去感受她的存在,呼吸她的气息。
兰斯很想开口跟她说话,但不知怎的,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紧紧盯着迦妮塔,努力把她的样子,她的神态记忆得更深刻。
迦妮塔并没有责怪他的不出声,亡灵界与现实世界是彻底分割的,她看不到兰斯这十八年是如何度过,又是怎样的性格。
她也不悲观,反而因为这次意外的重逢万分惊喜,她迫不及待地追问:“现在身体有变的更好吗?”
有了确定的问题,兰斯终于能回答了,他调动喉咙的肌肉,低声答:“有。”
“有吃到丰富多彩的美食吗?”
“有,但最爱吃拌粉。”
“有走过世界各地,见识风土人情吗?”
“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终身难忘的风景。”
“那有交到很好的朋友吗?”
“有很多,是过命的朋友。”
“有遇到爱的人吗?”
“有一个,非常爱我,我想和他结婚。”
“真好,祝你们永远拥有坦荡真诚的爱情。”迦妮塔的笑容更加温柔。
兰斯眼前有些模糊,他的喉咙终于不再艰涩:“我们会的。”
迦妮塔目光一垂,突然道:“我记得你小腿上有道疤,是我坐公交时不小心,被急刹车带倒了,你还……”
她想问兰斯还疼吗,但转念就觉得这个问题太荒谬了,哪有伤口十八年后还疼的。
她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本来不想表现出近乡情怯的样子,但还是没有控制住。
“还在,不过很淡了,只有指甲大小。”兰斯答道。
迦妮塔怔然:“当年看着好长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你的哭声断断续续,吓坏我了。”
对小婴儿来说,指甲大的伤口已经很吓人了,但对成年人来说,它又是那么不起眼。
“那你疼吗?”兰斯突然问。
迦妮塔的笑容顿了一下,眼神里的开朗淡去,变成真切的不舍。
“只是一点擦伤,不太疼。”
“你见到老疯子了吗?”兰斯问。
迦妮塔点点头。
“那……”兰斯想问老疯子有和她说NO.749的事吗,有说最终决战,绿洲计划吗?
但他们似乎不该在难得见面的时刻谈起共同的仇人,哪怕那个人是绕不开的。
“爸爸告诉我很多事,帮我补全了最后的拼图,但也有些是你们不知道的,其实我在酒厂街遇到的最后一个人是NO.692,他以为是我与联邦政府勾结。”
迦妮塔静静回忆人生的最后时刻,她眼中没有抱怨,没有愤怒,在拉撒法的设计中,让她被她想拯救的人辜负也是其中一环。
所以最后她没有办法反抗了,她要么杀死被蒙在鼓里的NO.692,要么被失去理智的NO.692杀死,但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最后一个疑惑终于解开,线索如丝线般牵缠,剥离出不值一提的一念之差。
在海底与NO.749交谈后,兰斯就一直疑惑,NO.749为什么要亲手杀死NO.692,于他而言,一个神明通道不过等于几万条人命,而他是最不在乎人命的。
原来是因为NO.692杀了迦妮塔。
在那一刻,情绪左右了NO.749的选择,他没能理智的离开,他消耗了自己大部分精力手刃NO.692。
这就给了乌里尔把兰斯从医院抱走的时间,等NO.749回过神追上去,又恰好引起了老疯子的注意。
阴差阳错之下,兰斯就这么活了下来。
兰斯动了动唇,眼前的迦妮塔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和他一般大,她比他更加聪慧坚韧,比他更有责任心和正义感,她同样能够听懂外神的语言,是那一批神祇系觉醒者中最优秀的……
要是她没有遇上NO.749就好了。
“我们生活在错误的时代,被命运磋磨成各种样子,最后选择了不同的路。对错太轻薄,没有办法为我们下判词,我不后悔自己的任何选择,也坦然接受不称意的结局,我只是很遗憾,没能陪在你身边。”
迦妮塔朝兰斯伸出了手。
亡灵是没有实体的,她感受不到兰斯的体温,触碰不到兰斯的皮肤,但她依旧轻轻抚摸着兰斯的脸颊,像曾经无数次拥抱着襁褓中的他一样。
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晶莹的光芒慢慢散向空气中。
“阿呢,祝你一岁生日快乐,祝你两岁生日快乐,祝你三岁生日快乐……”迦妮塔眷恋地凝望兰斯,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祝你岁岁都生日快乐,我永远爱你。”
兰斯伸出双手,颤抖着抱住飘散的光点,模糊的泪水终于坠了下去:“妈妈!”
迦妮塔微微睁大眼,在消失的最后一刻,留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幽绿光芒淡去,微凉的空气也不见了,迦妮塔彻底离开了。
湛平川轻轻环住怅然若失的兰斯。
兰斯靠着他,喃喃道:“我见过她了,湛平川。”
湛平川慢慢将兰斯搂紧:“真好,我宝贝也是有妈妈惦记的阿呢了。”
声势浩大的两大公会联姻终于在地球重建第300天敲定了。
联姻地点定在繁华的滨海城市港谭,刚开业不久的宝石梨酒店被全部包下,用来接待参与庆典的贵宾。
刚刚恢复记忆的塔斯曼国王携王后Ryan前来祝贺,桑德罗出手阔绰,送给兰斯和湛平川上百颗夜明珠,还送给高塔二百辆由柳罗萦亲自设计的新型海底快船。
桑德罗计划修一条海底交通环道,从桃花源村直达港谭,以后港谭的货物可以在四个小时内送达塔斯曼,无需通过海运,沙漠城的货物同样可以走港谭的通道,省去高昂的运输成本。
第二批来的是以塔那托为首的尤托皮亚人,塔那托已经按照阿德里安的建议,在高速公路两旁建立住宅区,保证尤托皮亚人的用电和通讯。
她彻底收服了加勒比所有种族,并在全境禁止信息素交易,根据Oliver提供的历史资料,现在加勒比人已经开始种植咖啡,棉花,香蕉,可可,甘蔗,雪茄……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从中获益,过上温饱不愁的生活。
极地冰川组织是第三批到来的,他们已经与塔那托达成合作,开发加勒比沿海度假村,如今已经有三十万哈奇摩人从严寒难耐的极地迁移到热情似火的加勒比。
在世界难得和平的现下,哈奇摩人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觉醒者欺负,他们可以走出极地,来到无限广袤的世界。
拉斐尔坚持到了这个春天,在生命的最后,他亲眼见到了梦中无数次幻想的玫瑰岛,见到了乌里尔意志的继承者们,他笑着合上了眼睛。
阿提娅把他葬在根基山脚下,那是梦想启蒙的地方。
鬼眼公会来的稍晚一步,因为湛擎和准备了二十架飞机的礼物,光清点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曾经湛平川挂在口中的八百平大别墅也给买了,就在沙漠城最黄金的地段,而且卫生间足有一百平。
兰斯听说后,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
湛平川敲着眉心为难道:“爸,我们现在喜欢小点的卫生间。”
湛擎和:“?”
大喜的日子不好打孩子,湛擎和气得虎耳都弹了出来。
楚浮见状,不动声色地揉了一把耳朵毛,然后给他按了回去。
这一幕被眼尖的兰闻道看到了,兰闻道立即哼笑一声:“哟,某些人一百年了还控制不住脾气,一生气不是弹耳朵就是露尾巴,丢不丢人?”
两个死对头一见面就要吵,湛擎和检查了一下尾巴没出来,才理直气壮的哼回去:“你就是嫉妒我是S级白虎形态觉醒者。”
兰闻道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嫉妒你?嫉妒你靠翻着肚皮卖萌找老婆?”
湛擎和脸色倏地一僵:“当着孩子呢,你少造谣,我是凭借超强的能力和出类拔萃的人格魅力吸引的楚院长。”
楚浮睇了湛擎和一眼,见他耳朵都涨红了,于是选择不戳穿。
阿德里安也来了,他现在似乎没那么讨厌嘈杂了,听着两大会长没完没了的吵架也能面色如常。
倒是卢卡斯一见到他,滋溜就躲到了梦境女巫身后。
梦境女巫正拿着给兰斯的胸针,见卢卡斯行为古怪,她疑惑地扭过头去:“你干嘛?”
“没事啊。”卢卡斯裹紧领口,眼神飘忽不定。
梦境女巫眯起眼,目光在卢卡斯和阿德里安身上游移,随即意味深长的一笑:“立领穿西装,你现在品味越来越独特了啊,还是脖子上有什么?”
卢卡斯敏感地跳起来,睁眼说瞎话:“什么啊,你懂不懂,这叫哥特风,快快快兰斯还等你送胸针呢!”
梦境女巫也懒得戳破,踩着高跟鞋朝兰斯走去:“我唯一的弟和赘婿,该换西装了!”
“知道了!”兰斯拉起湛平川往更衣室赶。
Oliver急匆匆从人群中穿过,怀里还抱着一个平板,上面记录着整个婚礼的流程和人员安排,他向法塔和邓枝喊:“星洲大学的人到了是吗?我亲自去接!”
“唔,Oliver怎么这么急?”阿巴顿挠挠头,他指挥着异兽亡灵运送蛋糕,险些被Oliver撞翻,他从没见Oliver这么急躁过。
法塔努努嘴:“他老师来了。”
莉莉坐在礼堂外,晃着辫子抄起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写着——
【今天要天气晴朗,万里无风,交通通畅,人们快乐,一切都很完美。】
甜品台边,度玛伸手抓了一个红豆糕,喂进嘴里。
“卢卡斯,什么是结婚?”
卢卡斯藏在甜品台后,裹紧衣领,哼唧道:“就是可以合法睡觉喽。”
度玛歪头:“度玛每天都睡觉。”
“小机器脑袋,我说的是会被标记的那种睡觉。”
“嗯!”
“听懂了吗你就嗯。”
“没有。”度玛理直气壮地摇头,一口将红豆糕吞进肚子里。
正午十二点,当秒针与时针分针重合,光明以最大范围笼罩港谭,所有喧嚣都戛然而止。
众人将目光投向前方,神圣的音乐奏响,鎏金大门徐徐拉开。
在光芒的照耀下,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立,携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