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卢卡斯翻得一团乱麻的房间刚被收拾好, 还不等阿德里安想好如何找弟弟算账，他就接到了一通关键的电话。
电话来自罗普川城，霍华德家族的落脚地。
自从贝利亚·霍华德在政斗中失败, 霍华德整个家族都被发配到了原籍, 曾经是衣锦还乡，现今却是铩羽而归。
贝利亚·霍华德正是受不了这个刺激，才逐渐变态，人工造子，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阿德里安阴暗面的产生，卢卡斯怪异叛逆的性格，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将他的焦虑全部施加给阿德里安，将他的愤怒全部施加给卢卡斯, 他脆弱地保持着老贵族的骄傲, 自欺欺人的狂热于联邦议长的神坛。
然而卢卡斯十八岁的时候，他却突然因受伤失忆了。
他忘记了自己的野心, 不甘, 愤怒，偏执, 他行动迟缓, 思绪僵硬, 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卧室颤巍巍挪到餐厅，吃掉今天的午饭。
家族其他人背地里嘲笑他, 奚落他, 甚至堂而皇之欺负他，他也听不懂，理解不了，无法反抗了。
但这个时候, 阿德里安已经被他驱逐出霍华德家族四年了。
后来卢卡斯出逃，阿德里安才从卢卡斯口中得知这些事。
转眼又过了九年，阿德里安早已和霍华德家族，以及罗普川城没有了任何联系，甚至上次接受联邦的调查，他们都没有见过面。
所以现在能收到霍华德家族的电话，他是意外的。
“你是贝利亚的儿子吧，告诉你，他现在要死了，没人能够管他，异兽潮之后大家都很难，霍华德家族已经不复存在，如果你还有一点善意，请帮他收尸吧！”
听到对面的消息，阿德里安唇边慢慢渗出笑意，他甚至谦和有礼地答道：“好。”
对方对他的反应喜出望外，连忙和他确认地址和归来的时间。
阿德里安并不拖延，不多时就联系了湛平川。
这个节骨眼联邦航班变得极其珍贵，沙漠城去罗普川城要从弗比斯湾转机，整个行程将近二十七个小时，这时候湛平川的异能就尤为好用了。
湛平川还纳闷：“叔，那老家伙不是把你逐出家门了？你还去给他收尸？”
“不是收尸。”阿德里安不多说，出发前他喝了些白兰地，来遏制自己越发阴暗的念头。
楚浮说他快要恢复，但涉及到霍华德，恐怕光明面会做出和阴暗面一样的行为。
湛平川眨眼之间就将阿德里安送到了罗普川城。
“在这儿等我。”
留下一句话，阿德里安迈步走向熟悉的院落。
异兽潮爆发后，这里的佣人早就跑没了，院落的草坪没人修剪，横七竖八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曾经卢卡斯喜欢在草地上玩皮球，那时候卢卡斯刚会走，也就两三个皮球大，却非要推着球滚。
母亲坐在一旁的秋千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等佣人为她做最新款的指甲。
而阿德里安的任务，则是扶好卢卡斯，不要让他摔跤。
但卢卡斯并不受控，一旦他感到被阿德里安抱住了，就会尖叫大哭，母亲被吵得烦了，便呵斥阿德里安轻点。
阿德里安不得已，只好稍微放手，可他一放手，卢卡斯就没轻没重的往前冲，抱着皮球一个跟头栽过去。
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卢卡斯攥着小拳头放声啼哭，用力蹬腿，要很长时间才能哄好，自然，被厉声批评的又是阿德里安。
院落左墙角是一方五米长的泳池，此刻泳池水已经变成了深绿色，水面浮着厚厚一层青苔。
曾经卢卡斯在这里学游泳，老师是早已拿过中学生游泳比赛奖牌的阿德里安。
对任何老师来说，卢卡斯都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学生，对阿德里安来说尤甚。
卢卡斯的兴趣不在游泳上，而在折腾阿德里安上。
阿德里安扶着他的小肚皮，让他平趴在水面上学憋气，他则抡起四肢，用力刨水，往阿德里安脖子上爬。
“哥哥背，我骑哥哥游！”
他像个小奶球一样缠在阿德里安脖子上，两只小胖脚蹬着阿德里安的肋骨。
这姿势太过难受，阿德里安几乎无法呼吸，但只要他将卢卡斯拽下来，卢卡斯一定会腆着小肚皮往水里一躺，然后阿德里安就不得不将他从水里捞上来。
要是不小心呛了水，卢卡斯一定会嚎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阿德里安把他按进了水里似的。
碍于母亲的苛责，阿德里安只好让他趴在自己背上。
最后卢卡斯也没学会游泳，他只会如何让阿德里安背着他游。
走到台阶，阿德里安看到窗户变成了茶色，像是沾了灰，还有些别的什么。
换窗户对这栋宅院来说是太习以为常的事了，它们曾被卢卡斯以各种姿势砸碎过，当然，最后的锅都是由阿德里安来背。
阿德里安也不是一味纵容卢卡斯，在卢卡斯捣乱太过分的时候，他就不再哄卢卡斯睡觉，甚至无视卢卡斯的博关注。
卢卡斯总是会发誓一辈子都不理他且不跟他说话了。
但到了晚上，卢卡斯又会钻进他的被窝，边哭边蹬他的大腿，在他忍无可忍要将冰块似的卢卡斯扔下去时，卢卡斯又会扭身缩进他怀里，搓着两只小手，贴着他胸膛取暖。
当然，这都是卢卡斯五岁前的事了。
五岁之后，霍华德的家暴就开始了，卢卡斯也变得越来越顽劣叛逆。
阿德里安来到门前，大门紧锁着，白色掉了漆，里面还生了锈，显然荒败很久了。
他没有叫门，而是沉着脸，变出一侧翅膀，猛地劈向铁门。
刺啦——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逼得人想跳脚，铁门被翅膀生生扫开一道长长的撕痕，阿德里安抬腿一踢，大门便轰然向内砸去！
尘埃四起，随着巨响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屋内卷出一股酸馊的空气，熏得阿德里安眯起了眼。
“谁……”上气不接下气的苍老声音从一楼佣人房传来，哪怕虚弱至此，阿德里安还是听出来了霍华德的语气。
大而豪华的主人房都在二三层，但无人照顾的霍华德显然没有住楼上的机会了，他从狭窄的佣人房探出头来，努力向外看去。
异兽潮爆发后，曾经谄媚的族亲也彻底与霍华德撕破了脸皮，他的生活一落千丈。
恰恰是在这个压力下，他恢复了记忆，记起了两个讨债的儿子，和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妻子。
他想过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空虚的身体却根本不允许了。
阿德里安向霍华德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窒息的脆响。
他停在了霍华德面前，居高临下，仿佛凝视一只毫无价值的硕鼠。
他呼吸间喷出白兰地的酒气，配合着阴郁的脸色和偶尔扇动的利羽，让霍华德不寒而栗。
“阿……阿德里安！”霍华德认出来了。
他粗喘着气，用力扬起头颅，似乎想要爬到阿德里安之上，可是瘫在床上的他与阿德里安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费尽力气，也只能抓住阿德里安的裤脚。
“我……我是你父亲，贝利亚·霍华德！听说你已经是…鬼眼公会的高层，很好…你来辅助我，我一定会…会东山再起，回到首都城！”
油尽灯枯的霍华德眼中重新燃起跳跃的火焰，那火焰在灰白的眼珠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阿德里安却不是来给他希望的。
他微微欠身，贴近霍华德的耳朵，露出毫无温度的微笑：“在你临死之前，有件事我需要你知道。”
霍华德用力睁大眼睛，反应迟钝般望着阿德里安。
临死之前？他怎么会死呢，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他明明大有可为！
“你曾经对我说，我的妻子不需要自己操心，你会为我选出最合适的。”
“妻…妻子？对对对，我会为你选出联邦最优秀的…Omega，为你提供助力，帮你…帮我们霍华德家族…登上议长的位置！”霍华德说这将阿德里安的裤腿攥得越发紧，似乎是怕阿德里安不相信他画的大饼。
可惜霍华德还不知道，联邦政府早已不复存在。
“我今年三十五岁，你的承诺实在是太慢了。”
“不…我会尽快给你安排，最好的…温婉，懂事，知书达理…所有美好的品质。”
阴暗面对这样的联姻对象毫无兴趣。
“所以我自己找了一个，当然，这也算有你的‘功劳’。”
“我…功劳？”
“他顽劣，叛逆，屡教不改，时常被你虐待，辱骂，身上总是遍体鳞伤。”
“他和我一样有蓝色的眼睛，但里面揣着总坏点子，只有被教训后才会老老实实喊哥哥，喊的也不诚心，心里大概率在骂人。”
“他总是试图挑衅我，戏弄我，让我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并无限纵容宠爱他。”
“我会严厉的教训他，因为我是他的哥哥，我当然也会无限纵容他，因为我不该只是他的哥哥。”
霍华德再次睁大眼睛，像是思绪突然卡壳，无法分辨出阿德里安的话。
阿德里安站直身子，笑容淡去，伸手掰断金属的门把手。
他将铁疙瘩一样的门把手放在手中掂量，盘算好力度，这才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衫袖口。
“你当初是怎样虐打卢卡斯的？我们来回忆一下。”
房间里响起惊恐又刺耳的尖叫，随即传来恐怖的钝器击打声，茶色格子玻璃上溅起新鲜的红点，红点越积越多，很快铺满了整面窗户。
湛平川蹲在路边等了六个多小时，顺手用草枝编了个小狐狸，正当他拍照将小狐狸发给兰斯时，阿德里安带着从宅院里搜罗来的旧物出来了。
十多年的记忆，到最后只剩下小小的一个箱子。
湛平川将草狐狸绑在手腕上，朝阿德里安走了过去。
不长一段路，湛平川的表情却逐渐严肃：“叔你信息素？”
任何觉醒者不管不顾外溢信息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情绪失控，二是特殊时期。
“易感期到了。”阿德里安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哪怕他现在正在遭受生理的折磨。
“我送你去药店。”湛平川说着就要发动异能。
“不用，家里有抑制剂。”阿德里安阖上眼，玩弄指间的小黑球，努力压制来自阴暗面的冲动。
他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抑制剂不是书架上的小圆片，而是弟弟悦耳的求饶。
但阴暗面恐怕会玩坏卢卡斯，还是等光明面恢复。
“有就行。”湛平川说着将时空裂隙开在了阿德里安家。
两人刚闪现到宽敞的书房，卢卡斯就气急败坏地顺着锚点摸了过来——
“你又又又又掐我锚点！今天咱俩谁都别走，本小丑跟你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