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境菲冷冷地问:“什么事让你们欲言又止的?”
何洲踌躇一下,回答道:“少乾公子回来了,和钟家的钟采一起。”
杨境菲手中动作一顿,拎着的浇壶一动一动,直到里面的水不断泼洒出来,淋湿了她的脚面,她才回过神来。
同一时刻,房中的咳嗽声停了。
显然,邬明钊也听到了这句话。
接着有人推门的吱呀声响起。
邬达快步走过去,扶住了正要跨出门的中年男子。
这是邬明钊,面貌看起来比杨境菲更憔悴,满脸都是皱纹。
·
无论是杨境菲还是邬明钊,当年就是开光境,后来也一直都在开光境。
开光境的寿元是五百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其实还有至少一百年可以活。
按常理,两人的面貌不会呈现出这样衰败的模样。
当初邬家衰落后,两人也算心志坚定,忍耐着族中对他们的不满,也忍耐外界对他们的嘲讽,都咬牙不再去想风光无限的钟邬夫夫和邬东啸,也竭力不让后悔的心态主宰自己,勉强冷静下来后,还是准备从后代中挑选好苗子,争取再培养一个天才。
那时候,两人其实都有不少积蓄,但是族中的资源已经不会偏向他们这一脉,他们为了后代中资质好些的小辈能得到更多培养,自然都是付出颇多。
夫妻俩是不肯服输的。
然而也许是那叔侄两个已经是这一脉最大的运气了,后面的小辈中,资质最好的也不过是玄品,哪怕有夫妻俩给的资源大力栽培,也远远无法跟那对叔侄相比。
一百年、两百年……
这一脉的后代明明也很多,偏偏真的再没出过地品资质了——哪怕地品下等,也没有。
每次挑选天才失败,那好不容易被夫妻俩按捺住的悔意,就会再度翻涌上他们心头,然后他们不得不再次强行忍耐,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
渐渐地,夫妻俩也无法自欺欺人了,这些年来,他们状似冷静,其实当年的事是一直在两人心中反复煎熬的。
夫妻俩并不想去关注外面的事,可偏偏没办法不关注。
于是每每看到钟家蒸蒸日上,就连那曾经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西虎狩猎团都发展到如今的邬家无法匹敌的规模了……他们想忍住痛苦,却还是倍感痛苦。
不断壮大的钟家和西虎,都是沾了钟采和邬少乾的光。
那钟采明明是嫁到他们邬家来的,邬少乾更是曾经在邬家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对邬家有着强大的归属感!
可所有的事情,在钟采嫁过来的那天就出错了。
然后……一步错,步步错。
邬明钊和杨境菲自己的修炼也很努力,也时常在外历练。
可历练的时候,两人也都无法静心,受过很多次伤。
等邬明钊一次重伤濒死,杨境菲没有了结伴而行的人,也不敢再贸然出去了。
两人安静下来。
但正因为安静下来,两人就总是忍不住去幻想,如果当年走对了,那会怎么样?
邬家的底蕴更雄厚,一定会发展得更加强盛吧,即使一时受到损失,等缓过一口气来,一定会比之前更强大十倍、百倍……他们这一脉出了两位天之骄子,还带回来一位,肯定远比钟家和西虎壮大得更快!
甚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到醒来以后,夫妻俩才发现只是真就只是梦境而已。
日日如此,度日如年。
心似油煎,让夫妻俩衰老得很快。
他们也无暇注意自己的状态,只是偶尔何洲和邬达过来问候他们、询问是否有吩咐的时候,会发现他们比起上一次的见面来,似乎又多了几分老态……
·
这对夫妻,总是忍不住探听那些相关的。
就像现在。
何洲和邬达带来新消息,两人明知道听完以后会更痛苦,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询问究竟。
邬明钊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杨境菲走过来,给他拍了两下背。
——或许是夫妻俩这些年都很悔恨,也结伴出去狩猎的缘故,夫妻俩互相之间的关照稍微多了些。
邬明钊沙哑着嗓子:“他们回来了?他们——”
后面的话没问完,但是何洲和邬达都很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何洲低声说道:“前几日就回来了,直接去了钟家。据说给钟家上面几人指点不少,也给了他们很多资源。每个钟家第四脉的小辈,都得到了一笔资源,最少的也是玄珠。”
这话一出,让人下意识地就想要计算,资源的总数到底是多少——
无需多想,就知道那真是一笔骇人听闻的数字!
邬明钊和杨境菲都是手指轻颤。
他们也计算了,算到内心无比憋闷,就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了上面。
夫妻俩是很了解何洲和邬达的,颤抖间看到他们的神情,就知道还有更具杀伤力的。
两人还是忍不住问——
杨境菲猛然开口:“他们的境界……”
邬达露出无奈的苦笑:“少乾公子即将通天,钟丹师炼成过一颗九级下品丹药。”
夫妻俩乍一听闻,都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努力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听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杨境菲瞳孔骤然收缩:“什——”
邬明钊也踉跄了一下。
通天!九级!
居然是这个层次了!!
那是未来州主啊!那是九级丹师!
这样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
邬明钊张口要说话,却是呛咳不止,情绪激动却根本说不出来。
杨境菲咬牙又问:“那邬东啸——”
何洲黯然说道:“据说钟家主暗中问了,东啸小公子他……”
邬达缓缓开口:“也涅槃了。”
死一般的寂静。
到这一刻,邬明钊和杨境菲终于忍不住,都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夫妻俩,面白如纸。
积蓄了几百年的痛悔,无数翻滚的炽烈情绪,全都涌上来。
两人猛地摇晃了一下,赫然倒了下去。
·
钟家。
钟冠林端着的茶盏骤然一顿,他连忙稳住,放到一旁的桌上,又赶紧问道:“人没死吧?”
护卫半跪在地,恭声回答:“只是晕厥,据查看,不会死。”
钟冠林松了口气。
虽然便宜儿婿明显不在乎那对夫妻了,可也不能是他送进去的消息把人给气死的。
还好。
只是吐血而已,就吐呗。
要是换了他钟家错失这样的机会,他也吐血,还得全家上下一起吐血。
——不不不!可不兴这么假设的!呸呸呸!
钟冠林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的,幸灾乐祸地笑道:“邬家呀邬家,好惨的邬家。”
就说嘛,做人不能太凉薄,行事也不能太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