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 魏邈浏览完评论区,正要关闭光脑,便听见门口传来相当轻微的脚步声。
门轻轻开合,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灯泼洒下来,魏邈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崭新的睡衣,便若有所感,抬起眼。
奥兰德站在门口。
对方的装束依然是傍晚时的模样, 只是脱掉了外套,肩宽腰窄, 眼眸怔松、涣散地看着他, 瞳孔有些失神, 魏邈视线下移,定格在他手里的那柄薄薄的刀上。
他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儿, 雄虫竟然还没有睡觉。
“您怎么还没睡?”奥兰德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过了半晌, 才挤出一个笑意,低声说, “雄主, 我不是故意来打扰您的。”
接触到魏邈的视线, 他很快就如同被烫到一般,将刃尖向身后藏起, 呼吸还略带急促。
恶人先告状。
冷不丁闯入他的房间,然后问他为什么还没睡?
魏邈神色如常地喝了一杯水, 转身将柜门关起,他唇色很淡,神色清清淡淡, 眼眸的涟漪如同投进去一颗细小的石子,又很快的消匿不见。
他将眼镜随意地搁在桌子上,看了眼窗户的位置,觉得想要毫不费力地逃生,多少有点儿够呛,问:“打算动手了?”
奥兰德飞快地摇了摇头。
他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脑子里焦躁不安,各种各样的情绪随时要将他吞噬。
他最近总在做梦。
各种各样的梦,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场景随时变化,梦境里大多围绕着他的雄主,里面有很多其他的虫,都要来抢他的位置。
那场精神力的疏导只是饮鸩止渴,一时的安心之后,反而让他更加焦躁、无序,雄虫的态度疏忽不定,仿佛离他很近,但他难以揣测那份心的距离。
……要怎么样做,才能复婚?
复婚。
脑海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和强烈,只有雄虫绑在身边,他才会有片刻的安定。
去看他一眼。
雄主肯定已经睡了,他悄无声息地过去,谁也不会发现。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雄虫身处在和他同层的卧室,离得相当近,他悄悄地走过去,迎接他的,却是满室的亮堂。
就连他的影子也在灯下无所遁形。
他不知道已经惹怒过雄主多少次,或许本就没有伏低做小、讨好他的天分。
他做什么都这么拙劣,被清楚得看在眼里,他不清楚雄虫知道多少,也不清楚这五年来,积累的裂缝已经大到了什么地步。
了解他了解得这么清楚,他的面具就像是维恩的玩具,被随意地撕扯下来。
奥兰德也清楚自己的本性有多么不讨喜。
……假如无法弥合呢?
他不敢想这个可能性。
一想到雄虫会彻底地不再爱他,滋生的冷意和暴戾就逼得他辗转反侧。
“我想到了一个让您解气的办法。”奥兰德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慢慢地走近,低声说,“您捅我几刀,消消气,好不好?”
那就换个更直接的方式。
他的雌父曾一度用这样的方式取悦过他的雄父,奥兰德当时冷眼旁观,觉得这是一出颇有观赏价值的情景剧。
愚蠢、荒谬、费解,细思是一种残忍。
卡里尔·柏布斯可笑得有点儿过头,被金鱼绊住手脚之后,大脑就日益退化,觉得这样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能够依靠一张结婚证,便长长久久的维系下去。
他的雌父甚至寄希望于他能够让雄父回心转意,对他稍微优待一些。
奥兰德对此兴味索然。
让他去向那位脑浆晃匀了的雄虫讨巧卖乖、摇尾乞怜,无异于彻头彻尾的羞辱。
·
但他如今突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他的身体可以抗下这样的惩罚。
那柄刀足够小巧,也足够锋锐,恰好方便雄虫单手握持,他的雄主很会用刀,那或许是从第九区学来的技巧。
如果能让雄虫消气,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
魏邈看着他,见他略带混乱的又将刀从身后拿了出来,递到他手里。
他接了过来。
“手伸出来。”他说。
奥兰德抬起眼,观察他的雄主的神色。
他并没有任何犹豫,便将手伸了出来,内心反而有一块石头慢慢落地。
没有拒绝。
仿佛从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心都莫名变得松快起来,他的手经过精心的养护,指骨有力,剔掉了多余的茧痕,五指修长。
魏邈拿着刀,倒真清楚从哪里刺进去不至于太痛。
他微微叹了口气,“当啷”一声,将开刃的刀随意地掷到桌子上,从床上拿起支承睡衣的衣架,打在奥兰德的手心上。
三下。
他力度不轻不重,却定然是疼的,奥兰德神色却动也没动一下,手倒是慢慢红起来,垂下眼,反倒露出一点微末的、真实的笑意。
“又做什么梦了?”魏邈问。
奥兰德低声说:“……没有。”
细长的衣架猝不及防地又敲落在手心。
“梦到您不要我了。”奥兰德蜷了蜷手心,这回学乖了些,“您要娶其他雌虫,我不同意,您就说可以娶我当雌侍,让我给那位雌君问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魏邈一时间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想出来的?”他失笑,已经懒得再自证清白,评价道,“你应该去写小说。”
奥兰德不说话。
梦里,他把那位新的、面目模糊的雌君一点一点,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骨肉给剔干净,变得难以辨认。
除了雌君的位置,雄虫把他们的戒指也一并给了出去,他留下那根指骨,然后剔了下来,把那根断裂的指节塞到对方的口腔里。
眼球也要独立分装。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在雄主面前做这种事,而是躲得更远了些。
但还是被发现了。
他的雄主的表情不止是厌恶和漠然,而是敌视。
他的雄主想要杀他。
那个梦如此真切,几乎让他浑身战栗,被包裹的绝望让他的思绪完全停摆,他想,死在雄主手里也很好。
可是不行。
他执着的、坚持地说:“我是您的正房太太。”
只能是他。
语气正儿八经,吐字清楚,却是陌生的语调。
魏邈:“……”
从哪儿学来的舶来品?
正房太太这个词儿早扔历史的尘埃里,变成八十年前的过时称呼了。
他顿了半晌,才说:“应该不是。”
奥兰德蓦然抬起眼,眼眸藏满戾意,不说话。
魏邈耐心地给他科普最基本的常识:“如果在我们那边儿,按照你的生理构造和社会性别,你应该是男的。”
奥兰德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无法理解。
他是雌虫,雌不应该是女吗?
他不死心,试探性地换了一个近义词:“我是您的妻子。”
魏邈没说话。
他没想到奥兰德把楚越刨得这么深,这种词儿都能挖出来,问:“你还知道多少?”
奥兰德又不说话了。
得。
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魏邈尘封已久的职业病突然犯了,冷不丁问:“知道五大洲、四大洋吗?”
奥兰德茫然地看着他,就像是被突然提问,却没有办法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表情惊惶。
“知道资本主义吗?”
“……不清楚。”
魏邈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资本家。”
什么妻子、太太都是虚的。
财团的掌权者,联邦的军、政、商并没有分开,因此,贵族的权势难以分割,反倒变得日益扩大,政令的游标卡尺悉数掌控在首都的上城区。
从哪里攫取利益?
对外扩张、繁殖,对内汲取。
联邦当然足够强大,拥有璀璨如明珠的布列卡星、尼卡星、亚述星,繁华的行星如同一个网,但无数荒星和贫民窟却是鲜明的背面。
奥兰德从雄虫的表情中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词儿。
但这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他甚至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也不敢反驳,抿起唇,不说话。
——把楚越放走的太早了。
他冷不丁地想,应该多挖一挖的。
问题又转了回来:“那我是您的妻子吗?”
仿佛只有他确认这个身份,触角才会探回去。
魏邈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清晰地解释男女的分别,他说:“之前是。”
奥兰德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连带着神色都凉了下来,眼神却依然专注,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魏邈垂下眼,他揽住奥兰德的腰,费解地问:“为什么觉得我捅你,我就开心了?”
正常人不会这样解题。
奥兰德的思维模式相当新颖,他见识少,也只能由果溯因。
“……”
“这也是雌君的课程?”之前没怎么了解过。
“不是。”奥兰德闭了闭眼,他能感受到雄虫态度的松动,尽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他慢慢和盘托出:“但您……不打我,也不用我的钱。”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能感受出来,他的身体对雄虫也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也许伤害这种玩法,反而会因为一时新奇,吸引雄虫的关注。
明知道会有后遗症,但他顾不了太多,等哪天他的雄主玩腻了,再想新的招数就好。
等幼崽们稍大一些,谁又会觉得他们不够恩爱?
魏邈:“……”
“打你有什么用?”他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问,“……你喜欢被打?”
奥兰德摇了摇头。
他喜欢被他的雄主安置在家里,染着雄主的气味,被他使用,然后给他的雄主生一窝幼崽,以此来证明他和魏邈密不可分。
“我也不喜欢,奥兰德,我们在这一点上已经达成了共识。”魏邈放开他,“你这样反而会让我难做。”
奥兰德那只手拽住他的胳膊,他垂下眼,盯着地面:“那您喜欢什么?我可以变成那个样子。”
魏邈笑了一会儿。
“不能总想着哭着要糖吃。”他轻轻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已经没有糖了,再要也没有,这个时候要学会稍微等待一段时间,表现好一点,而不是总想着去翻箱倒柜地找,一直到找到为止,对不对?”
这是维恩一岁多时,逐渐开始明白的道理。
奥兰德望着他,逐渐落开手。
“一点半了。”魏邈笑着问,“该做的保证我早已经做过了,还要让我哄你到什么时候呢?奥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