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鱼第一次见到谢逸的时候, 是在高一刚开学那天。
他到学校的时间很早,教室里基本没几个人,倒是穿过中庭另一边的走廊里,站了不少已然开学的高二生, 正在围观他们新生入学。
对于那些未来三年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交集的学长学姐, 许知鱼没什么兴趣, 只是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从书包里拿出自己通过老师借来的课本, 随手翻看着。
直到叶景程嘟嘟囔囔地,在谢逸的陪同下进了教室。
“我说你不去上课,跟着我干嘛?”叶景程语气里满是不耐,“你翘课, 都不会担心被老师抓去批评吗?!”
“舅舅不放心你,让我盯着。为了送你过来,我请假了。”
听到人声, 许知鱼从书中抬头, 看向门口,刚好撞上那位高大帅气的学长,正靠在门框上,看向自己。
“呀!学霸也在这个班啊!”叶景程顺着谢逸视线看过来,笑眯眯跑过来,“这一年又能抄你作业了!”
对于已经做过自己一年同学的叶景程,许知鱼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见门口的谢逸还在盯着自己看,心里即便有些微微的诧异,出于礼貌, 许知鱼也还是冲着门口的人也笑着点了下头,当做打了招呼。
“行了, 我现在都进教室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吧?”叶景程直接在许知鱼旁边的空座位上坐下,回头冲门口的谢逸摆摆手。
不等谢逸离开,叶景程就非常熟稔地对着许知鱼讲起了话:“刚刚那个是我姑姑家的表哥,也在咱们学校,比咱们高一级。不过他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也不用认识他。”
“哦。”许知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里并没有将门外的人当做一回事。
甚至就连身旁这个有些聒噪的同学,许知鱼也没当一回事——他知道,他跟他、跟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叶景程对谁都热情,可真正玩到一起的朋友,还是学校里那些非富即贵人家的孩子。
他接近自己,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脾气好,即便把作业借出去给他们抄而耽误交上去批改被老师点名,也不会生气。并不是真的想与自己成为“朋友”。
若干年后,或许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或许只记得曾抄过自己作业,是一位再也不会联系的“老同学”。
许知鱼想:同学关系,真是世界上最亲近,却又最遥远的关系。
于是,跟谢逸的初见,对彼时的许知鱼来说,什么都不是。
就像是一滴墨滴入湖中,起初或许激起了些许的涟漪,然而数秒之后,却是不留丝毫痕迹。
*
但是对于谢逸而言,他们的初见,比这还要早很多。
连川实中是一所高中附带初中的寄宿制学校,初中跟高□□用同一个校区,也共用一个开会的广场,只是用的教学楼不同。
初中部第一次月考结束开大会这天,谢逸跟那几个哥们儿被喇叭声吵得心烦,干脆集体翘课,跑去教学楼的露台看人家开会去了。
露台跟广场离得非常近,近到一群公子哥在露台上冲着学妹吹口哨,惹来各班主任的集体眼刀。
“你说你们非得犯这个贱干什么。”谢逸双臂靠在栏杆上,嘴里咬着支没有点燃的烟,目光时不时瞥一眼广场上。
“逸哥你这话说的!这怎么能叫犯贱呢?”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在漂亮妹妹们面前展示自己,那是每个男人的本能好吧。”
“孔雀开屏。”谢逸又咋了下舌,烟夹在两指间,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
“……这次九年级月考第一名的同学,刚刚才转来我们学校。人家不仅没有因为转学影响成绩,更是在本次月考中,拿下了700分的优秀成绩。下面有请许知鱼同学上台,讲讲自己的学习经验。”
台上负责主持的老师说完,广场上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黄毛自己也点了支烟,舌尖顶了顶腮道:“每次开会,最烦这些‘好学生’的发言了。一个个年纪不大,讲话老气巴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教导主任呢。”
谢逸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烟灰被弹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谢逸顺手拈灭了烟,准备离开露台,去操场打会儿球。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如山泉般清冽的少年声音:“各位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这次月考总结发言的代表,许知鱼。”
离开的脚步就这么顿住,谢逸鬼使神差地转回头去,看向了那个站在立麦前,手里并没有拿着演讲稿的学弟。
“这群老头子真他妈的双标!”黄毛斥骂一声,“这小子头发这么长,还能上台做学生代表?不是按着老子剪头发的时候了?!”
“说不定是哪家领导家的孩子呢。”旁边另一个人道。
谢逸却不这么想。
台上的少年头发并没有多长,只是在这个号称军事化管理的校园里,显得有那么点不像优等生而已。
——在这里,只有那些权贵关系户家的孩子,才能留着盖过眉毛的刘海、染着不一样的发色。
而这群纨绔们,显然不可能是成为发言代表的优等生的,更不用说,刚刚那个老师讲,他是这次月考的第一名。
少年身上穿着整洁的校服,很新,大概是转来这里刚做的。
刘海顺从地沿着额头垂下来,微微遮住了眼睛,谢逸却还是从那有些杂乱的刘海下,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想,学习并不是一种负担……”少年清冽的声音讲着自己的学习心理。
和以前谢逸听过的所有优秀代表发言都不一样。
少年的语气平平淡淡,语调也没什么起伏,配着清泉般的声线,显得整个人有些冷冷的,一点也不像是老师们最爱的那种慷慨激昂、斗志昂扬的“好学生”。
谢逸并没有听进去几个字,却只觉得这声音好听,这双眼也好看。
少年的皮肤很白,在清晨的阳光下,似乎快要白到透明融化。一阵秋风吹过,撩起了少年刘海,露出了整张清秀的脸。
——和他的声音一样清冷。
可那双眼却完全不一样。谢逸忍不住想。
“逸哥……逸哥?”黄毛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去打球吗?怎么还不走啊?”
“恩?哦。”谢逸回过神,突然又有些想抽烟。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晃了晃,咬出一根叼在嘴里,又去摸口袋。
然而他向来是从不自己带打火机的。
黄毛见状赶紧凑过来,给他点了烟。
谢逸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幽幽抽着这支烟:“抽完这支再去。”
于是,黄毛跟其他几个人,见到了他们逸哥有史以来,抽得最慢的一支烟。
最后一抹烟灰掉落在垃圾桶里,谢逸又瞥了一眼那边依旧在讲话的少年,扔掉烟蒂,拍了拍手,冲其他人挥手。
“走了,打球去!”
清泉般的少年,和他、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谢逸想,或许他们现在、未来,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逸哥平时不是很少抽烟吗?”下楼的路上,有人忍不住问,“今天怎么一连抽了两支?是不是借着抽烟,在那看哪个小学妹呢?”
“今年这些小学妹,来年就到高中部了哦。”黄毛附和,“逸哥要是有喜欢的,兄弟们帮你追啊!免得便宜他们年级那些臭小子。”
回头瞥了他们一眼,谢逸嗤笑一声:“恋爱有什么好的?分分合合,浪费时间。”
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身边这群朋友倒是没少谈。从初中到现在,最少的一个也换了五六任女友。
作为朋友,谢逸没少见他们恋爱期间各种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甚至还会在聚会的时候,被他们的对象追到聚会场地抓包。
他们说,喜欢一个人,分合纠缠都是情||趣,可谢逸只觉得他们吵闹。
“啧。”黄毛一脸不可置信,“逸哥,你这也太没情调了吧?大好年纪里不谈恋爱,你该不会跟那些爱看偶像剧的小女生一样,还在期待什么初恋即圆满的戏码吧?”
谢逸又瞥他一眼:“出息。人就非要恋爱?”
“是啊!”有人说,“不谈恋爱,难道要直接等着家里给安排相亲,结婚联姻吗?”
对于联姻这种事,谢逸从来没想过。
谢长峰虽然对他的人生干涉很多,却唯独没有提过联姻这种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年纪未到。
然而此时被这群人一说,原本没考虑过这件事的谢逸,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别废话,打球!”从体育室拿了他们存放在那里的球,谢逸把球扔到场上,自己也挽了挽袖子,小跑进场。
一场球打完,大汗淋漓。
谢逸在体育场边的水池随手冲了下头发,冲去了满头汗意,一边甩着手,一边朝教学楼走去。
“逸哥,我们要去买喝的,你要不要?”见他直奔教学楼,黄毛问。
“要冰的可乐。”谢逸扬了下手,说完便继续走向教学楼。
路过小广场时,谢逸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一个多小时前,还在这里、在台上讲话的那个清冷少年。
旁边就是初中部放榜的公告栏,谢逸走过去,看着张贴出来的表彰信息。
一阵风吹过,贴在上面的一张证件照被吹落在地。
谢逸5.2的视力一下就认出,这就是那个小学弟的照片。
鬼使神差的,谢逸弯下腰捡起了照片,没有重新贴回去,而是在看了几秒后,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初中部的下课铃响了,谢逸看看时间,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里站了五分钟。
黄毛买完饮料跑着过来,把冰可乐拧开后才递给谢逸。
“逸哥,回教室?”
“不,回家吃饭。”
*
“鱼啊,小广场那边贴的你的照片不见了哦!”
在去食堂的路上,宿舍的同学瞥见那边的公告栏上,前十名表彰照片里,唯独缺了第一名的。
“哦。”许知鱼点点头,一副这没什么的淡然模样。
另一个舍友说:“很正常啦!我们小鱼学习好,人长得也好看,说不定是哪个女同学、学妹什么的,偷偷拿走照片留念了呢。”
对此,许知鱼略显腼腆地笑了下:“最近风大,可能只是被风吹掉了。哪儿有那么偶像剧一样的事情啊。”
说话间,三人跟穿着高中校服的高大男生擦肩而过。
男生的朋友语气有些夸张:“恭喜我们又翘了一上午的课没被老李抓到!”
高大男生不置可否。
许知鱼跟舍友说笑着,听到这番对话,也已司空见惯,却不知道,自己的证件照,此时正静静躺在那人的口袋里。
·初见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