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衣服
这是谢逸出现在许知鱼生活里的第二个年头。
寒假结束, 住校生比走读生要早开学一天。但谢逸作为走读生,还是提前一天到了学校,自己班级先不回,倒是先跑去许知鱼班里转了一圈。
收假回来的许知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低着头, 安静地看着新学期要学的课本。
身上的羽绒服看起来有些旧了, 但还是洗得一尘不染, 在这个住校男生羽绒服袖口总是脏到发亮反光的大环境下, 倒显得有些难能可贵。
谢逸用一盒好烟,贿赂了许知鱼的同桌。
对方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受贿”了,拿了烟,道了句“多谢逸哥”后, 便自觉地跑到叶景程的位置上坐下,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谢逸。
“你怎么又瘦了?!”谢逸一坐下,就毫不客气地道。
那张本就不大的脸, 此时缩在那圈已经不蓬松的毛领里, 显得更小巧了。黑色的毛领有些掉色,可还是衬得那白皙的肤色看起来更病态了。
不等许知鱼回话,谢逸又问:“放假期间我没盯着你,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即便教室里并不安静,谢逸这话一出,还是引得前排几个女生齐齐朝后看,看到两人后,又嗤嗤笑了起来。
谢逸不懂这群小女生在笑什么,好像他每次来找许知鱼, 这些女孩子就要看自己一眼,笑几声, 然后转回去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有。”许知鱼抬头看来他一眼,小声道,“只是衣服厚,显得吧。”
谢逸不信,直接伸手拉过他的手腕,用手指丈量了一下:“好细……皮包骨了。你这样,我都不太敢招你,总觉得稍微用点力,你就折了。”
“哪儿有那么脆弱。”许知鱼哭笑不得,“我只是天生骨架偏小一点。”
对此,谢逸不置可否,直接问:“假期里,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
对于他的敏||感,许知鱼有些诧异,但还是垂下眼皮,故作淡然:“没有。”
谢逸当然不信,可他知道,只要许知鱼不想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所以当下,他只好换了话题:“今天学校食堂好像没几个开门的,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去外面吃吧。正好今天门卫管得也不会很严。”
即便他跟谢逸已经“被迫”一起吃了半年的饭,可还是有些难以招架对方的热情。
许知鱼一开始的时候,只以为谢逸是一时兴起才这么做,可半年过去了,一个寒假的“冷却期”也过去了,对方的兴致竟然丝毫未减。
“……我在食堂开门的那几家看看就好。”面对对方未减的兴趣,许知鱼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开始学着拒绝他了。
“行吧,那我先陪你过去看看。要是没什么吃的,就跟我出去吃。”谢逸单手托着脸颊,靠在桌上,侧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许知鱼翻书的手顿了顿:“恩……我想,自己一个人去。逸哥你明天才开学,今天就别在学校待了,教师挺冷的。”
连川实中教室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据说是为了防止学生们太暖和了,上课犯困。
平时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还挺暖和,但今天返校,很多人到了学校也不会来教室,教室里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窗户还开着,确实很冷。
谢逸自己倒是没觉得多冷,可刚刚抓他手腕的时候,发现许知鱼的手腕有些凉。
“你冷?”
“还好。”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贫血加上低血糖的缘故,许知鱼发现自己好像比其他同学更怕冷。
但如果他承认了,那谢逸少不了又要给他送来一大堆东西。许知鱼想,既然要拒绝,那就从每件小事开始吧。
谢逸敏锐察觉了对方的退缩,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一直看着他学习,直到下午放学的下课铃响起。
“真的不跟我出去吃吗?”谢逸看他合上书,才问。
“恩,不了。”
谢逸推开椅子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家了。”
“啊……好。”明明是自己提出想让他回家的,可真的听到谢逸这么说的时候,许知鱼心里似乎还是有股失落的情绪涌了上来。
压下自己怪异的情绪,许知鱼也跟着站起来,走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许知鱼朝着食堂的方向拐了,谢逸却直奔校门口而去。
余光瞥见那双手揣兜,走起来拽得二五八万的身影,许知鱼嘴角不自觉翘了翘,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立刻收敛了笑意,加快了脚步。
*
第二天,谢逸早上五点就到了学校。因为他知道,这个点儿,许知鱼班里教室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谢逸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亮着灯的教室里果然只有许知鱼坐在那里,安静地刷着学校给印刷的习题集。
察觉门响的许知鱼抬眼一看,就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逸哥?”一时间,许知鱼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什么,”谢逸把手里的袋子往许知鱼桌上一放,“我妈给我买了件羽绒服,但是号买小了,挂牌已经摘了没法退换,正好我看跟你的尺寸差不多,就给你拿过来了。昨天摸着你手腕冰凉,看你衣服袖子是有点短,遮不过来,正好……”
谢逸洋洋洒洒说了一长段话,中间有几次稍微有些磕绊,但还是顺利自己圆了回去。
许知鱼知道他这套说辞是努力编过的,只可惜,编得还是有些生疏笨拙。
可许知鱼也知道,他费尽心思编了这么一套并不缜密的说辞,甚至在早上五点跑到学校里来,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自尊与面子。
“那个……你应该不会嫌弃我试穿过了吧?”谢逸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忐忑。
他都这么说了,许知鱼也没法再拒绝,拒绝就成了“嫌弃”。
“谢谢逸哥。”
见他收了,谢逸松了口气:“你要不要现在换上试试?”
“……好。”打开袋子,许知鱼拿出了那件黑色的羽绒服。
崭新的毛领无比蓬松,看起来就很温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谢逸衣柜里挂过了,上面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水味儿。许知鱼并不了解香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调,只知道这个味道是谢逸身上常有的,有些好闻。
谢逸帮他脱掉了身上的旧衣服,看着他换上新的,示意他前后左右转了一圈。
“刚好合身。”
蓬松的毛领几乎遮住了许知鱼半张脸,假期里修剪短的刘海刚好在眉上,只露出那双让谢逸有些着迷的眼,以及那高挺的优越鼻梁。
崭新的羽绒服暖和又柔软,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恍惚间,许知鱼竟有种自己在被谢逸抱在怀里的错觉。
“暖和吗?”
谢逸的话拉回了许知鱼有些跑远的思绪:“恩……很暖和。”
“那就好。”说着,谢逸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你……几点起的?”许知鱼不知道谢逸家住在哪儿,但总归不近。
因为身为谢逸表弟的叶景程即便不需要上早自习,还是每天都在迟到。
有人问过叶景程,为什么专车接送还能迟到。叶景程说,因为他们住得远,加上学校这边总堵车,想不迟到的话就得早早起床。
“忘了。”话是这么说的,但谢逸其实差不多一宿没睡。
昨天放学之后,谢逸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送自己去了城区另一边的商场,按着许知鱼的尺码,从头到脚买了几套衣服。
回家后,谢逸按照自己的喜好把衣服搭配了几遍,最后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不能一次性都把衣服拿给许知鱼。
如果一次给太多,那他肯定一件儿都不会收。于是,谢逸苦思一晚后,终于做出了完美的计划——先把羽绒服拿来给他,就说是他妈买错了尺码;然后是羊绒衫,可以说是自己买的但是洗缩水了;接着是……
总之等他规划好一切的时候,也就到了需要来学校的时间。
他爸他妈这几天不在家,司机虽然好奇他为什么这么早要来学校,但考虑到谢逸的脾气还是没问。
“那什么,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学习了。”谢逸看了眼时间,自己竟然已经浪费了他将近二十分钟了,“我回我班里去玩了,你……好好学习。”
许知鱼想了想,还是把人送到了教室门口。
教学楼静悄悄的,除了几个楼层偶尔亮着一两盏灯昭示着还有其他学生跟他一样早早来教室学习外,听不到一点儿人声。
在走廊看着谢逸班里的灯亮起来,许知鱼才回到教室,可身边似乎还残留着属于谢逸的温度与味道,看书的心也乱了几分。
·关于搬家(上)
开学的第三天,谢逸虽然依旧没能弄清楚许知鱼的寒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用一条烟换来了一个还算有用的消息。
——许知鱼去找老师,咨询了关于学校假期学生留校的相关事宜。
得到这条消息当天,谢逸就跑去找了相关的老师,用“我爸妈想资助一个学生”的名义,终于打听到了具体的情况。
父母双亡的许知鱼现在是寄住在舅舅家里的,但是这个舅舅对他并不好,今年寒假许知鱼刚领的学校励志奖学金,也被舅舅给偷走买了年货,而这份年货甚至没有许知鱼的那份。
这是其一。其二是舅舅的孩子快要上小学了,想要许知鱼免费给孩子补课,而许知鱼拒绝后,舅舅更是直接在寒冷的冬夜,直接把人赶出家门。
老师说的时候很气愤,谢逸听得时候也很气愤,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红痕。
“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老师感慨,“也就是你父母想资助他,我才告诉你。许知鱼这孩子性子要强,他不希望其他同学因为这些就来同情他。”
“我知道。”谢逸点点头。
就算老师不叮嘱,他也不会把这些说出去。
“那……资助的事?”
“老师您给个卡号。”谢逸直接当面掏出手机,“过几天会有钱打到上面的。”
从办公室离开,谢逸没有回教室,而是跑到许知鱼教室。
这次他没有直接去找许知鱼,而是把趴在桌上睡觉的叶景程给叫了出来。
“干嘛?”没睡醒的叶景程揉揉眼,满脸不高兴。
“你学拳击时候认识的那些壮汉朋友,都还有联系吗?”
“有。”叶景程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帮人搬个家。”
“啊?!”叶景程险些以为自己睡懵了。
搬什么家,还需要找一群学拳击的五大三粗的人?直接找搬家公司不行吗?
直到叶景程跟着谢逸来到一个老小区楼下,看着谢逸上楼,在三楼的铁皮门上敲了敲,一个个子不高、样貌有些猥琐的男人开了门。
“你们找谁?”
“你是翟富强?”
男人警惕地往回缩了缩:“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说着,男人就想把门关回去。
不过身后叶景程带来的朋友,却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并顺势大开了门。
“哪个房间是许知鱼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翟富强眉头一皱:“你们是他找来的?”
谢逸刚想回答,叶景程却抢先一步,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道:“我们是他债主。”
一句话把谢逸给说懵了。
给他哥一个眼神示意后,叶景程继续道:“那小子在我这儿借了不少钱,现在还不上了,按规矩,我们得把他的东西都拿走还债。”
听到这话,翟富强又看看叶景程身后跟着那群壮汉,当即信了。
“对了,我听说他好像有个舅舅?”叶景程眼睛一眯,“你该不会就是他舅舅吧?”
“不是!他就是暂时住在我家而已!”翟富强赶紧摆脱干系,“你们快把他东西拿走抵债吧!”
叶景程勾了勾嘴角,冲身后的兄弟招了招手:“搬。看着是高中生的东西,一件儿都不留,统统拿走。”
接孩子放学回来的女人看着屋里一片狼藉,刚想骂人,就被翟富强拉到了一边。
刚刚上小学的翟彦彬看着一群人甚至连他最喜欢的玩具都带走了,当即扑上去,一边哭一边打,结果被人拎着衣领提起来。
翟富强见了,立刻求饶:“我儿子还小,你们别拿他的怪!”
叶景程顺手弹了下烟灰:“你儿子小,那就看好你儿子。我兄弟们个子高,要是一个看不见碰一下,也不能怪他们。”
闻言,翟富强赶紧示意老婆把儿子给互到了身前。
一家三口缩在门口,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直到把许知鱼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出去,翟富强才瑟缩着问:“那个,以后你们追债,不会再来我们家了吧?”
“只要你们没有再拿他的东西,我们当然不回来。”叶景程说,“要是被我们知道,那小子有偷偷给你们钱,那这笔债,你们也得给他还,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翟富强疯狂点着头,目送这群瘟神离开后,才在家里对着许知鱼破口大骂。
等到车驶出小区,谢逸才问:“你干嘛这么说!传出去影响他的名声怎么办?”
“……哥,你不谢我就算了,竟然还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叶景程一脸痛心,“我要是不这么说,只说是许知鱼同学,你信不信,那死老头一点儿东西都不可能让我们往外拿!”
谢逸一脸不能理解。
叹了口气,叶景程说:“行,你等我慢慢给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