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九月, 新的开学。
许知鱼也正式进入了高三，用着谢逸留下的桌子，开始为了参加竞赛做准备。
而谢逸，因为高考成绩出乎意料地好, 顺利考上了云宁市的一所, 与云大一街之隔的本科院校。
即便人已经北上去了云宁, 谢逸还是一点儿也不耽误每天关心许知鱼的消息。
所以当听说许知鱼要去省里参加省赛的时候, 谢逸第一时间就是跑去找辅导员请了假。
“你这才刚开学就请假？”辅导员推了推眼镜, “什么重要的事，非去不可？”
“很重要。”谢逸点头，认真道，“我弟要参加我们省的数学竞赛, 去争云大的保送名额。他说想让我回去陪他。”
“要去比赛的是你弟弟，又不是你，你回去陪着, 还能提升他成绩不成？”即便这么说着, 辅导员还是抽出了一张假条，“不对啊……你不是独生子吗？”
“不是亲弟。”
辅导员点点头，以为是亲戚家的弟弟，签好假条拿给他：“数学竞赛就一天，给你两天假，到时候必须回来，听到没有？”
“谢谢老师！”谢逸拿到假条，开心地订了直达省会的机票。
虽然他跟辅导员说，是许知鱼想让他回去陪他, 但其实去竞赛的许知鱼，并不知道他要回去的事情。
准确来说, 自从谢逸去云宁上大学之后，两人之间倒是没有联系过几次。谢逸怕影响开学高三的许知鱼学习，而许知鱼……本来就很少会主动联络其他人。
谢逸这次回去，是打算去跟许知鱼，也算是跟自己悸动的青春，正式做一个告别。
——目标是云大，并且应该可以顺利考进去的许知鱼，未来一片光明；而自己，脱离了父母，离开了连川市的圈子，什么都不是。
大学开学的这十几天里，经过了跟新同学的社交，经过了军训的磨炼，谢逸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他与许知鱼身处两个世界。
他的世界永远都是在等别人推着自己前进，以前是父母，后来是许知鱼，未来如果没有别人推着，或许他依旧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儿。
可许知鱼不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谢逸以为，许知鱼真的就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清的一个人。
即便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也总是用着无比平淡的语气，讲着平淡的学习方法；
即便被人当面说了难听的话，也一脸温柔地看着对方，不气不恼；
即便面对自己的“骚扰”感到了困惑，也还是安静地、认真地听着自己讲话……
可时间久了，谢逸才知道，许知鱼温柔平静的外壳里，装着一颗多么不屈的灵魂。
谢逸想，如果自己一直留在他身边，迟早会成为拖累他的那个“绊脚石”。
所以，他要再回去见他一面，正式地做个告别。
*
“说实话，老师觉得，省竞赛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困难。”酒店里，老师正在跟本次来参赛的同学做着考前动员，“只要大家放平心态，正常发挥，明天一定没有问题的！”
许知鱼坐在床边，安静地听着。
旁边的学妹似乎看起来有些焦虑。
“老师，我……我今年要不还是先算了。我再准备一年吧。”
“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态太差了。”老师叹了口气，“看看你许学长，心态多好。”
听着这老师的“安慰”，许知鱼心道：老师您还不如不安慰。
等老师离开，许知鱼故意放慢了脚步，跟学妹一起走在最后。
“你没必要这么紧张，你才高二，高三还有一次机会呢。”许知鱼柔声道，“明天你也不用当成是真的考试，就当是一次非常逼真的模拟。不管发挥如何，就当给自己积攒经验，明年还可以再试一次呢。”
“那……学长你高二的时候，也来参加了吗？”学妹小声问。
许知鱼摇了摇头：“没有。”
高二的时候，他忙着给谢逸补课赚钱。老师虽然有建议他来参加一次试试，但许知鱼自己拒绝了。
“那……学长你现在不紧张吗？”
“不紧张。”许知鱼笑了笑，“没什么好紧张的，我们要自信一点。知识是我们一点点努力学进脑子里的，题也是我们一天天认真刷完的，不管最后成绩如何，我都已经对得起自己的努力了。”
学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谢谢学长，我会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给咱们连川实中丢人的！”
“加油！”目送学妹回了房间，许知鱼也折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跟高三另一个参加物理竞赛的男生同一个房间，对方也去参加带队老师的动员大会了，此时还没回来。
许知鱼坐在自己那边的床上，没有看书，而是拿着手机，按亮屏幕却又没有任何动作，等着屏幕慢慢自己熄灭下去。
如此反复了几次，许知鱼终于解锁了屏幕，打开企鹅，找到了那个被自己置顶的聊天窗口，在点开与不点开之间稍作犹豫后，还是点了开去。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谢逸说自己要军训，许知鱼回复他注意防晒上。
从那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给对方发过消息。
点开输入框，许知鱼慢慢打着字，打到一半，门口响起了刷房卡的声音，接着门便被推开了。
参加物理竞赛的男生也回来了，看到他，推了推眼镜，点头示意。
许知鱼也点头回应，只是没打完的字，却是再也鼓不起勇气去发了。
*
谢逸飞机落地的时候，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半。
拖着不大的行李箱，谢逸在附近的酒店先开了间房，放好行李，跑到了考场外等着。
金云省的秋老虎一向热得很，一米八几、一身运动服，戴个墨镜还捧着一束花的谢逸，突然出现在考场门口，吸引了不少非带队陪同老师们的目光。
老师们之间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这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该不会是哪家考生的家里人吧？”
“这么年轻，看着不像。别是谁家学生早恋的对象吧？”
“能来参加省赛的孩子，应该不会做这种关键时候谈恋爱的傻事吧？”
“那也不一定，我们学校之前有一对小情侣，俩人本来都是云大的苗子，结果高二突然谈上恋爱了，最后都走了个二本。”
听到这些由自己引发出的讨论，谢逸并不在乎，只是有些望眼欲穿的看向门口。
随着考试结束时间一到，学校门口的老师们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三三两两的学生跟在带队老师的身后朝外走来，各色的校服上印着全省各地市里那些远近闻名的学校名字，也昭示着此次省赛竞争的激烈。
谢逸混在门口人群最后，因为身高，却是最显眼的那个。
其他学校的老师跟同学都陆续上了车离开，谢逸才终于在人群最后看到了连川实中的校服。
*
“你说你……哎！”数学组的带队老师唉声叹气，脸上写满了惋惜。
学妹看着许知鱼依旧有些泛白的唇色，担忧问：“学长你还好吗？我车上有糖，你吃一点吧。”
“谢谢，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对于考试过程中突然低血糖晕过去，吓到监考老师，被送出考场失去后续考试资格的事，许知鱼心里十分失落。
他也没想到，已经很久没出现的问题，偏偏在今天出现了。
他知道，带队老师是在替自己惋惜。可听到对方唉声叹气的话，许知鱼原本就很低落的情绪变得更低落了，即便学妹有宽慰，也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莫名地，许知鱼脑子里冒出了谢逸的身影。
要是现在谢逸在的话，他会说什么呢？
正想着，一束小向日葵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许知鱼有些茫然地抬头，顺着举花的手臂看过去，便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刚刚才出现在自己想象中的、熟悉的脸。
“……逸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你来考试，来看看你。”谢逸举着花又往前送了送，示意他接过去。
许知鱼接花的手抬到一半，却顿住了：“我……”
“许知鱼，你在跟谁说话？”带队老师上车后发现有人没跟上，回头一看，就见许知鱼还在学校门口，正跟一个墨镜男说话。
而墨镜男手里还举着花儿，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学生该接触的人。
闻言，谢逸拉下自己的墨镜，跟带队老师打了个招呼：“嗨！老李！”
看清谢逸的脸，老李的脸一下黑了：“谢逸，你来干什么？”
“来关心下我弟。”谢逸说，“你们先回去，待会儿我把他送回去就行。”
“你……”
“李老师，你们先回去吧，我跟逸哥说完话就回去。别因为我一个，让大家都在车上等着。”
见许知鱼都这么说了，带队老师皱着眉，语气不太好地道：“不许外宿，早点回酒店，明天上午回学校。”
“恩。”
等带队老师返回车上，许知鱼才缓缓接过花，小声说了句：“谢谢。”
“怎么不高兴？”从他低着头出来开始，谢逸就发现了他的低落，“饿了没？也到午饭点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我看了一下，这附近有家烤肉不错，夏天……哦，现在是秋天了。秋天跟烤肉最配了。”
看他努力在调动自己的情绪，许知鱼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原本低落到有些想哭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
“笑了啊？笑了就好。”谢逸松了口气，“那烤肉吃不吃嘛？”
“吃。”
去吃完烤肉，谢逸也知道了许知鱼低落情绪的来源。
“没关系，就算没有竞赛加分，你也肯定可以考上云大的。”
很普通的一句安慰，对许知鱼来说，却比什么说出花儿的好听说辞都要有效。
“你想不想去游乐场？”从烤肉店出来，谢逸瞥见远处正在旋转的摩天轮，脱口的问还没得到回答，便自己给出了答案，“走吧！”
招手拦出租、开车门、把人推上车、自己挤进去，一气呵成，谢逸对司机道：“去那边那个游乐场。”
许知鱼抱着一大捧花，花束挡住了差不多半张脸。
司机没看清，以为是个女孩子，笑着调侃：“这么热的天去约会啊？”
“啊……不是。”许知鱼只能出声示意。
听到是个男孩子的声音，司机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啊……不是情侣啊。”
“恩。”谢逸见许知鱼也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我弟今天参加竞赛，我来接他。”
“哦哦！来参加省竞赛的啊！学习很好啊！打算考什么学校啊？”
金云省的司机特别自来熟，尴尬只不过短短一瞬，便十分不见外地跟后座的两人聊了起来，一直到把人送到游乐园门口，才依依不舍地说：“明年高考加油啊，小伙子！”
工作日的游乐园几乎没什么人，谢逸拉着许知鱼去玩了各种项目，到临离开前，才下定决心，买了摩天轮的票。
当摩天轮慢慢攀高的时候，天色也渐渐昏沉了下去。
橙红色的夕阳没了午间的热烈，只剩下丝丝缱绻的温暖。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摩天轮里，相顾无言。
谢逸想找个什么话题，可几度开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摩天轮一点点攀高，终于还是攀到了最高处。
昏黄的夕阳光透过窗，洒在谢逸身上，柔和了面部冷冽刚毅的线条。
经过小半个月的军训后，谢逸晒黑了几分，看起来更成熟、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许知鱼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微微往前一步，膝盖便碰到了谢逸的腿。
猛地伸过手去，撑在谢逸身后的椅背上，许知鱼精准地将自己的唇贴在了谢逸的唇上，而后，耳边便是雷声般的心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谢逸的。
第一次亲吻，许知鱼有些慌神。哪怕之前已经做过功课，一时间，也忘了个一二三。
试探着伸出舌尖，在谢逸唇上轻轻舔了一下，许知鱼想：甜的。是刚刚冰镇汽水的橙子味儿。
在被亲上来的前三秒里，谢逸整个人都宕机了。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决定回来之前所想过的、所做过的一切决定，在这一瞬，全都被抛之脑后。
谢逸想：去他大爷的告别！
他不够努力，那就再努力一点；他没有上进的心，那就再逼自己一把。只要许知鱼不甩开他，他也不想再退缩回去了！
之前的他，到底是怎么想，才会决定要跟许知鱼、跟自己这份喜欢，做个正式告别的呢？
真蠢。
在许知鱼舌尖试探着触碰自己的时候，谢逸便顺势反客为主，伸出舌尖与他纠缠在一处。
两个青涩却又赤诚的人，在这狭小温暖的密闭空间，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等到摩天轮轿厢快要落到下面，两人才分开。
许知鱼耳朵跟唇都红得不行。
谢逸看起来淡定，但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下摩天轮的时候，同手同脚的样子，有些滑稽。
“逸哥。”在出园的时候，许知鱼突然叫住了他。
谢逸停下依旧有些顺拐的脚步：“怎么了？”
“在云宁市等我。”许知鱼微微仰头，盯着他的脸，一脸认真，“一年后，我去云宁找你。”
“好。”谢逸郑重点头，“我在云宁等你。”
夕阳西下，夜幕微垂。
谁都没有说出那一句“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可两名少年的心里，却都已经有了一个比那句喜欢更重要的承诺。
我会等你。
等我去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