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戴英缓过来,已经是夜里九点。
戴英饿得肚子都往里凹陷,梁倏亭叫了外卖,戴英等不住,饿得在床上打滚。梁倏亭去厨房给他找填肚子的东西,找回来一块泡咖啡用的方糖。戴英气急,要梁倏亭抱他去厨房,他煎个鸡蛋吃。
戴英腿软,单腿站不住,梁倏亭就全程在后面撑着他。
戴英煎好鸡蛋,两口吃下肚,问梁倏亭要不要。梁倏亭说不要,他就给自己再煎了一个,但最终还是分了半个给梁倏亭。
两人做完清洁,套了件同款同码的睡袍。梁倏亭只发泄了一次,阴茎半翘,腿间顶出个大大的鼓包。戴英看到就发晕,说:“你是个铁人吧?”
外卖送到,戴英胃口又没那么好,吃了一个奶黄包就说饱了。他坐在一旁看着梁倏亭吃,困得眼皮直打架。
梁倏亭搁下筷子,抱他去刷牙,再抱他去客房睡。主卧的床沾满了各种体液,今晚是没法睡了。
梁倏亭给戴英盖好被子,起身要走,戴英困倦的眼睛清醒了,问他:“去哪?”
“重新洗个澡。”
戴英叹气,坐起身抱住他,抬头找他的唇。
客房不能再弄脏,免得要睡书房或沙发。他们又回到主卧,戴英趴在还算干净的枕头上,承受梁倏亭从后面进入。
戴英背部平整,稍有练过,肌肉劲瘦紧实,没有凸出的肩胛骨,只有一线漂亮的背沟。梁倏亭边干他,边频繁地吻他的背。射出时,甚至忍不住合齿咬他的肩。
这个体位太危险。戴英安静趴俯在身下的模样会让梁倏亭升起强烈的冲动——咬破腺体,种下永久标记。
他抽出阴茎,扔掉灌满精液的安全套,问戴英:“要淋浴还是泡浴缸?”
戴英愣愣盯着前方某处,半响不回应。
梁倏亭以为他又被弄狠了,就将他翻过来,揉他的小腹,“难受?”
戴英翻过身,头还偏向原处,视线流连在之前盯着的地方,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没有,我不难受。”
梁倏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打开的床头柜抽屉。梁倏亭之前从里面拿安全套,没顾上把抽屉推回去。
“我想淋浴。”戴英的回答让梁倏亭收回目光。他抱起戴英进入浴室,视线居高临下地扫了一遍柜子里的东西,看到角落有一点亮芒闪过。
那是什么?
直到梁倏亭与戴英在客房睡下,戴英呼吸均匀,头靠在梁倏亭胸前熟睡,梁倏亭才想到那一点亮芒是什么。
一只耳钉。一只小巧的,白金镶钻耳钉。是他不知道哪一年送给宁柠的礼物,也不知道是哪一年被宁柠落在了主卧的床头柜里。梁倏亭仔细清理过家中属于宁柠的东西,可是宁柠和他共度的时间太过长远,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戴英看到了耳钉吗?他明不明白白那是宁柠的东西?
时间还早,梁倏亭半点不困。轻手轻脚地放开怀里的戴英,离开客房,关上门,大步走进主卧,去验证他的猜测。
果然,梁倏亭从抽屉角落拿起了一只小小的耳钉。精工切割的钻石镶嵌在白金里,璀璨耀眼,放了许久依旧闪亮如新。梁倏亭的唇紧紧抿着,把耳钉冲进下水道。
他进入书房,拉开窗帘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夜景。夜空静谧,从高层俯瞰夜间的灯光与车流,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流动着。这是梁倏亭平复心绪的一种方式,可是今天他迟迟消不了这股心火。
他不怪任何人,他只气自己没有处理干净。
既然过往的痕迹难以彻底擦除,搬家的事情就该更早提上日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逐一查看名下房产的位置。思索现有的房产能否让他和戴英都感到满意。若不能,新购置一套合适的房子就需要花费更多时间。他应当尽早做决定。
“咔哒”的房门开闭声打断了梁倏亭的思考,他走出书房,唤道:“戴英?”
没人应答。他朝向客房,见房门开着,走进去一看,床上空荡荡的。
“戴英?”梁倏亭在客厅和厨房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他疾步走进主卧,也没有人,接着进衣帽间和卫生间找,去阳台找,都没有人。
“戴英?”连声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梁倏亭有一瞬间乱了呼吸。可是他又很快冷静下来,走到没找过的客卫前试图打开门。
门落了锁。戴英在里面。
心脏重重回落。梁倏亭敲门问:“戴英,你在里面吗?”
隔了好一会,才有微弱的声音说:“我在……”
梁倏亭觉得他的声音不太对劲:“开门让我进去。”
戴英提高声音:“我在解手!”
“给我开门。”梁倏亭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我拿钥匙开门。”
戴英不说话。梁倏亭侧耳贴在房门上,隐约听到戴英在里面低喘。
梁倏亭立刻去储物柜拿客卫的钥匙,打开门锁,拧动门把进去。
“你……你不要进来!”戴英抻着手试图抵住门,无奈力气不够距离也不够。门被完全敞开,梁倏亭看到戴英坐在马桶上,可是马桶盖都没有打开。
他的模样看得梁倏亭心惊:“你怎么了?”
戴英的脸色白得吓人,没有一丁点血色。因为脸色太苍白,衬得眼圈深红,眼下浮出一片青紫色。他的鬓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的碎发就贴在他脸侧。
“我……”戴英缩在马桶上,把残腿抱在胸前,手紧紧按在残肢末端,摇头说,“我没事。”
梁倏亭看向他残缺的左腿,“腿疼?”
戴英只顾摇头:“缓一会就好了。”
梁倏亭严肃道:“我们去医院。”
他不由分说地将戴英抱起来,戴英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说:“我看过很多次医生,去医院也只是开点药给我。我的病历本都在家里,还有电子病历可以查。你家有没有……镇痛的药?发烧或牙疼用的那种就行。”
他的手贴上来,触感凉得像冰。
梁倏亭把戴英抱回客房的床上,拿出药箱翻找。家政帮忙备齐了常用药,会定期更换,药箱里镇痛止疼的药物有布洛芬和泰诺,都在有效期内。梁倏亭问戴英要吃哪个。戴英看都不看地拿过一板,拆出一粒就要干吞。梁倏亭把药抢下来,倒了一杯温水,亲手喂他吃。
梁倏亭给戴英擦汗,低声问:“为什么会痛?”
戴英歪倒在床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声音轻飘飘的,明显是疼得不想说话。“幻肢痛。没什么,截肢的人大多会碰到。”
梁倏亭有很多疑问,却不忍再让戴英费力开口,只有焦灼等待药物起作用。他查阅过相关资料,了解幻肢痛是截肢手术后常见的并发症,但是术后数年甚至数十年仍然发作的情况却不多见。
戴英大二时遭遇车祸,截肢手术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为什么还有幻肢痛?这是一种强烈的痛楚,它会让戴英感到他早已失去的躯体在发生剧痛。疼痛的表现各不相同,可能是电击痛、灼烧痛、跳痛、刺痛,又或切割痛撕裂痛……
梁倏亭不知道戴英感受到的是哪种疼痛,但是无论哪种都不会比其他种类轻松多少。明明戴英理应得到命运最好的馈赠,明明一切磨难都不该加诸在戴英身上——梁倏亭爱惜戴英,爱就是会让人产生任性且荒谬的愿望。
“疼就叫出来,不要忍耐。”戴英的脸几乎全埋进了枕头里。梁倏亭怕他呼吸不畅,就将他的脸捧住,面朝上转动。
看到他藏起来的脸,梁倏亭一瞬僵住,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觉鼓起。
枕头上洇出了一大片水迹。戴英疼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眼神涣散,汗出如浆。
急转直下的夜晚,一人苦苦忍痛,把呻吟藏进枕头;另一人沉默作陪,跟着感受到揪心般的幻痛。
将近凌晨的时候,戴英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呼吸也平缓了下来。梁倏亭轻轻叫了声“戴英”,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对梁倏亭笑了笑,说:“我好了。”
梁倏亭问:“为什么会疼,诱因是什么?”
“不知道啊。”戴英回避了这个话题,伸手去够放在床头的水杯,一下子没够着。梁倏亭帮他拿过水杯,送到他唇边喂他喝。
“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
戴英很无奈:“我把我的电子病历发给你,你可以研究一下。没什么诱因,只能说很多年都会有幻肢痛是低概率事件,不是零概率事件,总有人倒霉,而我正好是这个倒霉的人。”
梁倏亭望着戴英,陷入一段压抑的沉默。他为今天过于放纵的性爱感到后悔。更后悔他让戴英不经意地看到了一枚钻石耳钉。他很少为什么事情后悔,因为他做事向来谨慎妥帖。对待戴英,他本该一如既往地谨慎妥帖。即使戴英说他的幻肢痛没有什么诱因,但按照常理思考,戴英应该要避免过度劳累和刺激。
戴英疼起来仿佛意识都要逃离肉体。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疼吗?疼过几次,有多难过,有多无助?
他说他看过很多次医生,他都是在经过怎样的折磨后走进医院的?有人陪他去吗,有人帮他缴费办手续,有人哄他照顾他吗?
时间再往前推。大二那年刚刚十九岁的戴英,在车祸中同时失去母亲和半条左腿,他有多痛?术后残肢还没恢复,他的幻肢痛是不是比现在更加严重?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那个人有能给他足够的支撑吗,有耐心搀着他陪他重新站立起来吗?
修养两年再支着假肢返回校园的戴英,怎么适应突然的转变?他会不会被压力击垮,会不会无法融入新的集体,会不会觉得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是个异类?这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又是谁 ,有没有给他足够的鼓励和关怀?
梁倏亭一瞬间可以问出上百个问题,但是确切的答案仅有一个。
不是他。
陪在戴英身边的人不是他。
苛责过去那个放弃挽回友情的少年梁倏亭,没有道理也没有意义。十几岁的梁倏亭不会知道他在二十几岁时会把戴英抱进怀中,从此以后十年间缺失戴英的每一天都成了滋养后悔的养料。
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高中时不能多坚持一下?
为什么非要形同陌路、不再联系?
为什么非要绝交?
其实早就灵光乍现了,但直到此时此刻,它才冲破梁倏亭的理智,让梁倏亭来不及思考就脱口问出:“戴英,高中的时候你喜欢我吗?”
他们都知道这个“喜欢”指的不是朋友间的喜欢。
暖灯的光亮打在戴英凝固的脸上。他皱眉,松开,又把脸皱紧,呓语般问:“为什么突然说高中?”
“这是不是你和我绝交的原因?”
梁倏亭的说法暗含了他对上一个问题的预设。
戴英张了张嘴,否定的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可是他可能太累了,一阵难熬的幻肢痛耗尽了他所有精力,所以他无法再去编织一个周密的谎言。
半是自暴自弃,半是故作轻松。戴英用玩笑似的语气说:“嗯。”
每个人都有一把法槌,都能为自己的人生写下判决书,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容置疑。
“我喜欢你。”
静谧无声的卧室里,空气都变得胶着。
梁倏亭情难自抑。他将戴英压在身下,和他接成年人黏腻的湿吻,却尝到少年苦闷、青春涩果。
戴英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堪,偏头躲吻,说:“很久以前的事了。你……”
梁倏亭没心思听下去。他把戴英的脸转回来继续接吻,力道大得捏痛了戴英,在他脸侧留下一道泛红的指痕。
“哈啊……”戴英的上颚被梁倏亭反复舔抵,接着是软舌被绞走含吮。节奏太密,戴英没有一瞬能闭合双唇,涎水渐渐满溢,有的被梁倏亭卷走,有的从嘴角流出,水丝牵拉,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吻都来得缱绻。
“梁……”戴英趁着换气才能讲几个字,“你听我说话!”
梁倏亭把人吻到浑身绵软,才撑起上身放过戴英。他的眼睛还落在戴英红肿的唇上,以拇指蹭了蹭:“你说。”
戴英一下子说不出来,忙着先把气喘匀。他晕头转向,声音发虚,底气起码削弱了八成:“我高中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的性格你知道,你不喜欢我,还有男朋友,我怎么继续跟你做朋友。后来……后来我就把你忘了,不存在喜欢你十年这么离谱的事情。当然了,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再次见到你我还是会喜欢你,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你不要有负担,更别被我感动,我不想把过去的事拿到今天来说……”
“说完了?”梁倏亭问。
戴英有点愣住,估计是不懂梁倏亭为什么对他的长篇大论无动于衷。他垂下眼,点头:“说完了。”
“那现在轮到你听我说。”
梁倏亭抬高戴英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让我很后悔,戴英。你出车祸我不知道,你遇到困难我没有帮过忙。一些跟你关系并不亲密的同学都能在事情发生时就帮你筹款,我却要在多年后从别人的口中打听你的遭遇。甚至你有幻肢痛,在我们交往之后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剥夺我关心你的权利,逼得我只能后悔。”
戴英的眼圈立刻红了,他用了力气去推梁倏亭,挣扎着要起身。梁倏亭放松力道,任他坐起来。他瞪大眼眶,用力吸气,努力忍眼泪。
“我那时候确实喜欢过你。但我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在我落魄时像英雄一样拯救我吗?我们在现实世界,不在童话世界,没有谁是谁的英雄,跌倒了就要自己爬起来。同学给我的捐款我后来都还了,我没和你说过去的事是因为那都过去了,我已经迈过去的难关为什么还要拿到你面前说?搏可怜吗?”
他没有哭出来。硬气地说他不要英雄,他凭自己站立。
“可是我想。”
梁倏亭分毫不让。
“我想做你的英雄。在你痛苦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亲手把跌倒的你扶起来。我不想连可怜你的机会都没有,你迈过的所有难关我都想和你一起捱。”
像遭遇了一场地震,戴英的背脊塌下去,细细颤抖,哑然失语。
戴英穿着梁倏亭的T恤,是第二次事后清理时梁倏亭给他换上的。T恤的领口对他而言过于宽大,露出了他颈间和前胸遍布的性爱痕迹。无论做得有多意乱情迷,一旦被触碰残肢,他都会变得惊慌。他洗澡时也不愿让梁倏亭看见他的残肢。脱袜穿袜要梁倏亭闭上眼睛,洗的时候要拿毛巾牢牢包裹残肢末端。他不知道每次他做出遮掩残肢的动作时梁倏亭都会心疼他。
出于尊重,梁倏亭没有再侵略性地压着人亲吻,只是去握戴英的手。指节交叉,十指相合。
“戴英,请你给我可怜你、关心你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