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北城的高铁哄闹拥挤,俞锐靠窗睡着了,中间是塞着耳机支着胳膊看手机的侯亮亮。
他俩这趟出差去的是内蒙。
两年前,俞锐曾接诊过一位罹患小细胞肿瘤的7岁患儿,术后病理诊断为PNET(原始神经外胚层肿瘤),高度恶性,易播散且预后极差。
毫无意外,肿瘤最后还是复发了。
好在从术前检查及各项报告上看,此次复发并没有出现脊髓转移,肿瘤占位也集中在左侧额叶和颞叶,手术还有全切的机会。
因而在接到院外会诊单之后,俞锐快速处理完手头紧急点的工作,带上侯亮亮就来了。
作为手术一助,侯亮亮必然是不够格的。俞锐带他也只是让他有机会多观摩,多看看,毕竟这类病例也并不多见。
侯亮亮看的视频也不是别的,正是他偶像昨天主刀的手术录像。
手术室当时人太多了,他全程绷着神经,生怕出错,根本没怎么看几眼显示屏,事后还是俞锐要了手术视频发给他。
剥离粘连,游离并电凝切断供血动脉。
由于供血的是大脑中动脉,切断瞬间的出血速度极快,海绵落下即被浸透,视频正好卡在最血腥的画面上。
是有电话打进来。
来电显示还让侯亮亮直挺挺地愣了小半天,之后才摘掉耳机,小声去叫俞锐:“俞哥,俞哥。”
眉宇惺忪,俞锐半睁着眼睛看他。
“好像是大神找你。”侯亮亮指着显示屏说。
听是顾翌安电话,倦意立刻就跑了大半,俞锐坐直身子,拿过手机:“喂,翌哥。”
列车停靠在途经站点,外面天早就黑透了,星幕和夜色交相辉映,车厢里人来人往,闹哄哄的,俩人倒是也能聊。
那头说了什么,侯亮亮听不见,只能听见俞锐这头的回话。
“手机没电了吧,刚睡着了,没太注意。”
“还没,等会儿就吃。”
“我没那么快,到家估计十点多了,你先睡翌哥,别等。”
嗓音轻低,说话间始终挂着笑意,侯亮亮捧着矿泉水,耳朵尖都快竖起来了,眼珠子总也忍不住往旁边瞟。
挂断电话,俞锐把手机塞回给侯亮亮,侯亮亮顺手又把没开的矿泉水递过去:“喝水吗俞哥?”
俞锐手拧着瓶盖,斜眼看他:“有话就说,你老瞟什么。”
“没”侯亮亮干笑着挠头,“我就是突然想起俞哥你出事那会儿,大神给你做手术的事儿。”
瓶口抵在唇边,俞锐喝水的动作一顿。
“大神就是大神,临危不乱,实在是太厉害了,我站外面腿都打哆嗦,根本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侯亮亮苦笑着说。
俞锐还是没出声。
侯亮亮自己说着说着来劲了,还夸张地把当时的场景向俞锐重述了一遍。
不仅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眼力见儿也全无,侯亮亮噼里啪啦说完,还胆儿肥问俞锐:“俞哥,我想八卦一下。”
矿泉水瓶塞进前排置物袋,俞兑轻吐一个字:“说。”
“就…”侯亮亮撑着扶手转了下身,“我就是想问问,如果当时是顾大神出事,俞哥你也要亲自上手术吗?”
到家都快十点半了,俞锐推开家门,除了玄关壁灯亮着,客厅还落着一道从书房延伸出来的狭长光影。
夜里很安静,以至于键盘敲打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行李箱放下后,俞兑换上拖鞋走过去,顾翌安回完邮件,刚一抬眼便见他停在门口:“回来了?”
俞锐轻“嗯”了声,没进屋。
火车站里人挤人,车厢也一股子泡面味道,顾翌安穿着睡衣,明显是洗过澡了,他不想把自己那身臭味儿带进去。
“翌哥你怎么还没睡?”俞锐就站在门口解领带和袖口。
“想等你一起,”顾翌安靠上椅背,顺便伸了伸懒腰,“累不累?”
“不累,路上睡了会儿,”胳膊抵在门框上,俞锐笑笑说,“那我先去洗澡。”
“嗯,去吧。”顾翌安轻应道。
等俞锐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书房已经没人了。
卧室门倒是开的,俞锐往里瞧过去,顾翌安半倚在床头,手里正翻阅着厚厚一本书,昏黄朦胧的床头灯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像是镀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九月了,入夜渐渐开始退凉。
许是窗户没关严,有风吹进来,撩动窗帘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连静谧的灯影都恍如水波般温柔。
这一刻的心情,俞锐很难形容。
以前无论加班还是出差,回到家总是空空荡荡,静到好像连走路都带着点儿回声。
而今,久违的画面重现眼前,俞锐静静地看着,只一眼便觉得疲乏一扫而空,甚至连浑身筋骨都跟着松软下来。
过了小半天,顾翌安看他拿着杯子进来:“这是什么?”
“给你倒了杯热牛奶,喝么?”俞锐递给他,还没靠近,顾翌安就蹙了下眉,“不喝,一股奶腥味儿,喝不惯。”
以前是俞锐晚上睡觉容易说梦话。
不过自从那场手术后,情况就变了,变成顾翌安睡觉容易发汗,偶尔还会在半夜里惊醒,然后翻身看着俞锐,半天也舍不得睡着。
久而久之,睡眠质量必然下降。
俞锐本意是想让他喝点牛奶,方便入睡。
可一起生活久了,某些人挑食的毛病被惯得越来越严重,不止吃菜会挑,家里买的油盐酱醋,连矿泉水品牌也挑。
尤其还能作,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偏就还要点。
最后俞锐算是总结出来了,他翌哥现在专把挑食当乐趣,隔三差五就得享受一下有人给他挑菜的待遇,不然浑身都不舒坦。
行吧,不喝就不喝了。
俞大主任毫无气节,半点没有坚持的意思,自己喝下大半杯,之后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只助眠的香薰蜡烛给点上。
香味很淡也不黏腻,助眠是助眠,不过出差几天不见人,赶上明天还是周末,这要不做点什么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书放回去了,床头灯也关了,只剩一缕微弱的烛光亮着。半搂着亲半天,俞锐没忍住笑,提醒说:“我嘴里也有味儿。”
“有么?没尝出来。”顾翌安压着他,胸口相贴,鼻尖刮着俞锐耳廓,清哑的嗓音染上明显的情/欲,在夜里尤其勾人耳朵。
俞锐眯了眯眼,抬手勾着顾翌安脖子:“那就再试试。”
闹这么半天,俞锐两边额角的筋脉都是凸起来的,脖颈和胸口也全是细密的薄汗。顾翌安把他翻过去,掐着他的后腰沉沉往下压。
没过多久,俞锐蹭着枕头,闷声笑骂:“靠,翌哥你故意的吧?”
嗓音也是哑的,带着轻颤,说话间,喉结往下滑出性感的弧度,浑身肌肉也绷得很紧,连额头汗珠都透着昏黄的烛光。
顾翌安将擦过的纸巾丢到一边,低笑说:“怕你坚持不了太久。”
换你你试试,俞锐心想。
他趴着没动,等缓过那阵儿后才重新翻过身,顾翌安去完纸巾坐在床边,嗓音淡淡地问:“还来吗?”
俞锐扬起半边眉。
嘴角扯出点轻痞的弧度,他抬起一条腿勾住顾翌安的腰,用力往自己身上带,眼神动作里全是挑衅:“来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是吧哥哥?”
顾翌安看着他,眼神几乎瞬间暗了下去。
平时叫翌哥那是常态,叫哥哥明显是在故意撩火,还仅限于某些场景和某些时候。
既然哥哥都出口了,那必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最后的结果就是,澡洗两遍,顺带连床单也换了。
事后总是温情的。
窗帘拉开了,月色照进屋里,缕缕夜风从缝隙间吹进来,香薰蜡烛淡淡清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顾翌安靠在床头,俞锐斜躺着,头枕胳膊,贴在顾翌安胸口,耳边还能听见顾翌安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视线落在摇晃的烛火上,俞锐叫了声:“翌哥。”
“嗯。”拇指摩挲着俞锐无名指上的戒指,顾翌安应得很轻。
“今天猴子问我,”俞锐仰头看向顾翌安,表情也认真起来,“他说,如果当初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你,我是不是也要亲自主刀。”
这句话俞锐当时没回,卡住了。
顾翌安轻声问道:“会吗?”
“会。”俞锐分毫没犹豫。
不过他回完抿起唇角顿了片刻,之后嗤笑着摇头:“但我应该做不到,想都不敢想,估计连手术刀都拿不起来。”
哪怕只是过后听陈放和侯亮亮提起那场手术的事,想像着顾翌安当时站在手术台上,俞锐每听一回痛一回,跟有人拿刀狠狠刮他心口似的。
他甚至无数次地后怕,如果他没能醒过来,顾翌安该怎么办,沈教授和俞院长又该怎么办。
可易地而处,若是顾翌安受伤,俞锐自认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到顾翌安那么冷静,哪怕是站上手术台,他对自己也根本毫无信心可言。
但顾翌安却握住他的手扣进指缝间,手心贴着手背,毫不迟疑地跟他说:“你可以。”
俞锐没出声,眼里仍是对自己的怀疑。
“我相信你可以。他垂眼看着俞锐,眼神温柔,眼尾也温柔,另只手拨动着俞锐额前的碎发,“因为,我不会放手,你也不会。”
嗓音依旧清哑,落在耳边很轻,份量却是极重的。
在这短短几个字里,不仅有顾翌安毫无保留的信赖,更有顾翌安一如既往的坚定。
俞锐心里很清楚,也从不否认他曾经当过一次逃兵,放弃过顾翌安,也放弃过这段感情。
如果不是顾翌安的这份坚定,他们甚至根本不可能重新走到一起。
可人啊,这辈子犯一次傻就够了。
哪还能回回都犯傻。
胸口起伏,俞锐闻言怔愣一瞬,压下心底翻搅的情绪,舌尖弹出一声清脆的响,笑着应和:“那是。”
“别说这辈子不放,要还能有个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放,”顿在这里,他抽回手,翻身半撑着脑袋,深深地凝视顾翌安道,“再也不放了。”
周六上午,赵东就来了。
他敞着嗓门儿在楼道里嚷嚷,开门一看是顾翌安,说话都开始磕吧:“顾、顾师兄啊,我锐呢?”
顾翌安握着手机,白T灰裤,穿的是休闲居家服。
越洋电话会议,那头通信还没断,他也不便出声,翻出拖鞋递给赵东,往卧室抬了抬下巴。
赵东本以为人还没起,瞧过去却发现俞锐穿完裤子,正在套衣服。
顾翌安还在忙,打完招呼,说着英语又绕去了书房,赵东人也随意,换完拖鞋就在客厅里瞎逛,东摸摸西看看,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从进屋开始,赵东明显感觉到这家里的氛围都变了。
大门正对的墙面就挂着一张24寸合照,俞锐和顾翌安穿着博士服站在医大双子塔楼前拍的。
还不止。
赵东扫眼屋里,发现墙上还挂了好几处,客厅电视柜,壁柜,以及书桌台面也都摆了相框。
等俞锐出来,他摸着下巴,“啧啧”打趣道:“挺不错啊,整挺温馨的,连照片都给挂上了。”
“怎么突然过来了?”俞锐喝着水问他。
“突什么然,”赵东一阵白眼,“不是约好今天来你这儿烧烤吗?”
俞锐立在岛台边,愣了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起因是之前赵东差点在医院对顾翌安动手,后来俞锐出院,赵东有意想请两人吃饭当面再赔个礼道个歉,结果拖了两个月也没凑上时间。
最后急性子等不了了,赵东电话里一锤定音说,实在不行周六就上你家烧烤去,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俞锐当时没想太多,随口应了,谁能想到会那么麻烦。
烤炉木炭,还有各种工具餐具,外卖小哥把东西零零散散摆地上一大堆,没有电梯,说什么也不肯送上楼。
实在没办法,俞锐只能陪着当搬运工。
赵东抱着两箱木炭抱怨,吐槽杏林苑这地方又破又旧,连电梯都不肯装,害他俩只能一件件累死人地扛上去。
“就你那体质,多跑两趟我倒觉得挺好,顺便给你减减重。”接话的是苏晏,俞锐和赵东走在前面,手上都拿了东西,没看到他。
赵东听到声音扭头:“这不我吗,这么快呢,我还以为你得下午才能到。”
卡在楼梯口,光顾着说话也没看路,赵东差点一脚踩空,得亏苏晏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不然连箱带人都得摔下去。
苏晏是临时回来开会的。
俩月没见,赵东一见苏晏就磨叽,笑眯眯问个没完,俞锐肩上还扛着一只巨大的烤炉,根本没功夫等他俩打情骂俏,打完招呼自己就先上楼了。
东西买的多就算了,没用的也买了一堆。
顾翌安忙完工作出来,俞锐正在露台上绕着栏杆挂彩灯,他问这是什么,俞锐无奈道:“东子买的,说是用来调节气氛。”
其实赵东原话说的是留着给他俩以后浪漫用的,不过这会儿屋里屋外人有点多,陈放徐暮来了,连岁月间老板纪寻也来了,俞锐没好意思说。
顾翌安笑笑,捡起地上另一串雪花灯帮忙。
屋里其他人围着餐桌和岛台在准备食材,东西都是纪寻叫人从岁月间送来的,荤的素的都有,都是新鲜的,但都没处理过,说让他们自己动手。
徐暮一来就当甩手掌管,拍着陈放肩膀说:“我就算了,还是你来吧,这事儿你擅长。”
陈放鞋换一半,撑着门框“嘿”了声:“我还打算来吃现成的呢。”
天气好,秋高气爽,人到的也很齐。
俞锐和顾翌安刚把彩灯挂完,楼下霍骁和柴羽也到了,柴羽仰着头,嗓音清亮地喊了他一声:“锐哥。”
俞锐探着身子往下看。
没有电梯,俞锐问他:“方便上来吗?”
“没事,方便的锐哥,你放心吧。”柴羽笑着挥手。
片刻后,俩人从楼道口拐上来,柴羽走在前面,霍骁走在后面。尽管柴羽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霍骁依旧无意识地伸手护在他身后。
来人这么多,其他几个全都是空手来的,就霍骁带了一瓶红酒,进屋便说:“恭喜啊兄弟。”
俞锐接在手里,余光无意间扫到瓶身上的日期,不偏不倚,正好是他们相识的那一年。
一切尽在不言中,俩人简单搂了下肩膀,俞锐回说:“谢了。”
最后赶到的是侯亮亮。
他一路跑上来,喘着粗气就在楼道里喊‘俞哥’。陈放刚剁完姜蒜,手还没洗,跟着俞锐到门口:“猴子也来了?”
话没说完,侯亮亮后面突然出现个人,惊得陈放眼睛都瞪圆了。
跟铁面阎罗一道过来,侯亮亮路上动不敢乱动,话不敢多说,全程差点没给憋死,于是打完招呼赶紧开溜,陈放却手快拉住他,小声问道:“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侯亮亮嘟囔说:“俞哥嘱咐的。”
大家都在忙活,串肉的串肉,洗菜的洗菜,厨房还有锅碗瓢盆磕得叮啷响,他俩说话声音还刻意压低了,正常应该是听不见的。
但下一秒,钟烨语气微凉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陈放笑着打哈哈:“那哪儿能啊,钟大主任可是贵客,你来了,我们可得热烈欢迎。”
瞥眼扫到钟烨手上拎的礼盒,陈放再度惊了一下。
等人走开,他立马跟俞锐调侃:“诶,我怎么发现这铁阎罗好像突然多了那么一丝丝的人情味儿。”
“我能听到。”钟烨背对他俩说。
陈放一愣,顺口胡诌道:“没听出来吗,我这是夸你呢,故意说给你听的。”
俞锐失笑摇头,推了一把陈放:“切你的蒜去吧,手上一大股味儿。”
就为吃上这一顿,所有人从中午忙到下午,太阳都快往下沉了,碳火烧出的阵阵青烟才从炉子里冒出来。
串起来的烤串一盘疉着一盘,摆满两张大圆桌,桌上还有三桶精酿原浆啤酒,都是纪寻专门叫人从流年搬来的,说是今天的酒他管够。
吃倒是其次,在这样一个闲适的周末,难得能有机会凑到一起,烤出来的东西就算胡了焦了,好像也比别家大排档里的好吃。
侯亮亮一见到柴羽就把偶像抛诸脑后,整天都和柴羽凑堆八卦。苏晏和霍骁也靠着栏杆闲聊,剩下赵东满脸不高兴地守着炉子烤肉。
陈放占着另一只炉子,但拉着徐暮不让走。
前阵子徐暮错发一张照片到四人小群里,到现在陈放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本人,于是全程都在问那机长到底是谁。
徐暮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他旁边啃鸡翅,耳根子始终就没清净过。
最后忍无可忍,徐暮比出暂停的手势:“打住,我说你是太闲了还是更年期综合症,见不得人落单怎么着?这刚盯完翌安和师弟又盯上我,心都给你操完了。”
陈放听着不乐意了,白他一眼道:“这要换别人我还不乐意问呢,赶紧的,快说说!”
“不说。”徐暮拒绝得很干脆。
陈放板着脸瞪他,最后一把夺过徐暮手里的鸡翅:“不说你就别吃了,要吃自己烤去。”
其他人都在聊,就钟烨独自坐在藤椅上喝酒。
最后一口喝进嘴里,脚边落下一道人影,钟烨抬起头,纪寻倒来新的一杯递给他。
钟烨接到手里,低声道了句谢。
纪寻笑笑,顺势在他旁边另一张藤椅上坐下,而后支着两条大长腿,玩笑说:“诶,采访一下,你们医务处的是不是脸都特别臭?”
钟烨微愣,转头看他,扫眼纪寻全黑的衣着,语气不咸不淡:“那你们开酒吧的,是不是故事都特别多?”
闻言,纪寻挑起眉。
“看来你还挺关注我的,”他侧了下身,胳膊懒懒地搭在俩人中间的小圆桌上,“想听吗?想听的话,下次来流年,我请你喝啤酒。”
从注意钟烨到现在,纪寻就发现这人吃没吃多少,酒倒是喝挺多的。
流年送来的啤酒,味道适口,度数也不低,钟烨眼底却一点醉意都没有,酒量不差于他,平时一定没少喝。
果然,提到请喝酒,钟烨丝毫没犹豫便接过名片,前后翻了翻,还说:“报老板的名字给打折吗?”
“那是自然。”纪寻举起酒杯。
钟烨没往屋里看,但余光里俞锐和顾翌安就站在客厅岛台切水果,目光有意无意往这儿看。
于是转着杯子,钟烨问:“是俞锐叫你过来的吧。”
语气依旧冷淡,心里却莫名有点暖。
大概是怕他一个人落单不自在,刚钟烨就发现俞锐特意找纪寻嘱咐了两句,之后纪寻才端着杯子过来。
不过纪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歪着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我难道就不能是自己想过来?”
钟烨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天黑了,露台壁灯昏黄,碳火烧出的红光被风吹得摇晃,栏杆缀着的雪花灯全数亮起,忽闪忽闪的。
看久了,好像人也醉了,连视线都变得有些迷离。
冷不丁地,医大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瞬间清醒,钟烨收回眼,随后举着杯子喝酒,再没出声。
赵东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这是在干嘛?”
侯亮亮摸着脑袋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学校今晚好像在举行什么校园十大歌手选拔赛。”
“校园歌手?那还能有我锐唱得好吗?”
赵东一说就来劲。
俞锐端着果盘刚出来,赵东直接把人拉过去,揽住胳膊说:“锐,给咱来一首。”
“来什么来,小心楼下邻居告你扰民。”俞锐用胳膊肘杵他,表示拒绝。
“有学校这音响在,我们还能扰过这?”赵东继续撺掇,“再说了,唱一首怎么了,咱这帮人都多少年没听你唱过歌了,你也别光唱给顾师兄听啊,给咱也听听。”
能有幸听俞锐唱过歌的没几个。
除了大学那场演唱会,陈放徐暮赵东苏晏见过,其他也就纪寻在酒吧里听过。
“俞哥,我想听!”侯亮亮没忍住举手。
听偶像唱歌,小猴子可是想很久了。
他之前从医大论坛里找到的演唱会视频清晰度低,根本听不清楚,要是能有机会听个现场版,想想简直不要太激动。
“唱吧锐哥,我也想听。”柴羽也忍不住开口。
其他人全都看着俞锐。
莫名被赶鸭子上架,好像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俞锐转身看向顾翌安,顾翌安嘴角含着浅浅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见状,陈放伸腿去踢侯亮亮,指使猴子说:“别光杵着了,快去书房把你俞哥那把吉他拿来啊。”
侯亮亮‘哦哦’两声,立马往屋里跑。
等吉他拿出来,歌手也就位了,赵东忽然又喊停。
他举着杯子吆喝“哎,咱锐唱归唱,不过唱之前咱得一人说句话,说不出来的就发红包,现金转账。”
俞锐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有些无语:“当我卖唱呢…”
“不当卖唱也行,就当给你和顾师兄随份子了。”赵东说着一顿,不知怎么眼眶就红了,之后高举着杯子,大喊出一句:“我先来,敬他妈这伟大的爱情!”
苏晏移步到桌前,倒酒举杯,看向俞锐,也看向赵东:“敬兄弟。”
“敬青春。”徐暮随后跟上。
陈放想了两秒:“那我就敬理想吧!”
柴羽悄悄拉着霍骁的手,笑着冲俞锐说:“敬勇气。”
本以为钟烨不会出声,却没想到,他也举杯站起来:“敬友情。”
之后是纪寻:“敬流年和岁月。”
“我我我,还有我,”侯亮亮不停指向自己,生怕把他给漏了,“我敬偶像!”
俞锐刚要举杯,赵东把他按回到椅子上坐好:“你就别敬了,唱歌就行,先来一首《干杯》应应景,咱还能大合唱。”
肩膀被按得死死的,也动不了,俞锐失笑一声,开始拨弄琴弦。
清亮的旋律和低哑磁性的歌声中,霍骁端着酒杯走向顾翌安:“好像就剩我了吧?”
顾翌安背靠栏杆,看他一眼。
霍骁扯动嘴角,仍是笑得漫不经心:“不过敬酒之前,我得问一句,当初要是没有那只钢笔,你还会回来吗?”
顾翌安轻抿一口酒,视线落在远处唱歌的俞锐身上。
“你呢?”他低声开口,转头直视霍骁不答反问道,“如果没有那场音乐会,你还会回来吗?”
清风徐徐,火光摇曳中,俩人相视一笑。
霍骁比起大拇指:“既然如此,那就敬你的命中注定。”
顾翌安轻晃着酒杯,再度将目光落向俞锐,也落向前方挺直矗立的双子塔楼,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敬那些命中注定!
敬未知长路,也敬此生不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