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黄铜弹巢旋转的金属涩响, 在房间里安静的响起。
脂肪醇的柠檬草味混杂着硫化物的橡胶油味,在空气里弥漫。戴着厚茧的手指用浸过润滑剂的擦布裹住柏莱塔的枪管,顺着螺纹方向拧动。
银发杀手低着眼, 锋利的面庞上表情寡淡, 好像就只是在专注地擦着枪。
伏特加放下挂断的电话, 看向其实就坐在他的身旁, 沉默着听完全程的男人:“大哥。”
事实上, 莱伊能收到伏特加的电话, 确实是琴酒的授意。
有关昨天夜里的那通电话,琴酒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莱伊有病。
他最开始愿意问都不问就同意莱伊换搭档, 是看重他能力的突出。琴酒自己就会狙击,自然知道莱伊的水平有多珍贵。
组织里确实有不少奇葩, 他也有不太喜欢的——哦, 比如贝尔摩德那种——莱伊既然愿意提,他也不介意给他几分优待。
但连着两次想换搭档属实是太猖狂了。后面关于幼驯染的询问更是让他理都不想理。
但今天早上一边擦着枪,一边冷静下来细想时,琴酒又觉得有点不对劲:莱伊是这种神神经经的性格吗?
琴酒思索了一会儿,吩咐一旁正在整理任务的伏特加:“伏特加, 你去联系莱伊,问清楚他昨晚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伏特加微微一愣, 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手就已经掏出手机翻出了莱伊的电话号码。
琴酒在这时淡淡提醒:“是你去联系。”
随后就继续低头擦他的枪了。
但作为琴酒多年以来的左右手, 伏特加怎么会不懂他大哥的意思呢?于是便有了他装作好奇打听,跟莱伊进行的那段对话。
就是这对话的结果让他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告诉琴酒了:“莱伊好像很讨厌幼驯染。”
琴酒放下擦布, 没有就这点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冷笑了声:“苏格兰和波本, 还有格拉帕和柏林,他们以前都认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中有几个不是日本人吧?”
伏特加闻言,立刻说:“我去查一下。”
他直接打电话询问相关成员要来了档案资料。有关这些代号成员的过去,虽然不会记录得那么详细,但也是经过基础查证的。
但在打开电脑查收消息后,伏特加对着对方发来的资料邮件沉默了几秒。
几秒过后,他表情复杂地说:“苏格兰是法国人,波本是日本人,格拉帕是意大利人,柏林是德国人。”
怎么说呢,这四个人里面,居然没有两个人是在同一个国家的。
琴酒冷笑:“呵。”
伏特加很上道:“需要我去问问他们吗?”
琴酒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伏特加于是又非常尽职尽责地给四个人都打了一遍电话,最终得到了彼此都能互相印证的答案。
苏格兰:“哦,我是后来移民到法国的,出国前见过波本。”
波本:“苏格兰以前还没出国的时候,住在我家附近。”
好吧,听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伏特加也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欺骗的:要不然图什么呢?
但格拉帕和柏林的回答就有点出乎伏特加的意料之外了。
格拉帕:“幼驯染?我和柏林编的啦,谁让莱伊说他讨厌幼驯染呢。”
柏林:“哦,那是假的。”
伏特加:“……”
在听到这种解释的时候,伏特加内心油然而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无语感。这两个家伙怎么这么幼稚,还真搞这种小团体啊。
他也分别向他们疑问了:“你们为什么讨厌莱伊?”
格拉帕理直气壮:“他总是不回我消息!”
柏林言简意赅:“性格不合。”
——但还是很奇怪啊!
伏特加纠结的看向他的大哥。
银发的杀手轻咬了一下烟,缓缓呼出一口缭绕的烟气。最后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阴森冷酷的笑容:“你觉得这可信吗,伏特加?”
其实并没怎么怀疑的伏特加:“……”
怎么说呢,伏特加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他实在找不到他们欺骗的理由,还是那句话——不然他们到底图什么啊!
但琴酒看起来根本不信,那伏特加肯定是要坚定地跟随他大哥的。
于是他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尽管被墨镜遮挡看不见——掷地有声地回答琴酒:“我觉得他们都很可疑!”
伏特加虽然未必能读懂波本他们,但他读得懂大哥的意思啊!既然琴酒觉得他们可疑,那他们就一定是演的!
琴酒收敛了笑,摘下已经接近末尾的烟蒂后追问:“可疑在哪?”
伏特加卡壳了:“呃……”
空气就这样骤然陷入令伏特加窒息的安静。但在安静了十几秒过后,银发的杀手抬手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也没有再为难他的搭档。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甚至算得上耐心:“当小概率事件发生的时候,是需要去质疑和思考的,伏特加。”
“质疑它是不是真的,思考它为什么会发生。而在此之前,都需要保持警惕与怀疑。”
琴酒从来不愿意相信凑巧,他更愿意相信巧合是人有意为之。
伏特加一副思路打开的模样:“您的意思是,这两对都不是幼驯染?”
琴酒:“……”
琴酒忍住了深呼吸的冲动,是不是幼驯染根本没那么重要,平静地陈述:“我的意思是,他们都在想办法逼走莱伊。”
伏特加愣了愣:“莱伊有这么令人讨厌?”
“……不。”
琴酒又摸出一根烟点燃:“是那两对所谓的幼驯染,究竟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合作,又想各自组队做些什么。”
这种形容听起来就很有即视感了,伏特加的表情都不自觉凝重了起来:“难道说,他们四个都是……”
琴酒冷静地打断了他:“四个人都是卧底的概率也很小,伏特加。”
“还有,组织里也并不是只有卧底才会有额外的心思。”
伏特加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也是。”
琴酒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烟又吐出,缓缓说道:“不过,也不能排除这四人的身份就一定干净。只有老鼠才喜欢遮遮掩掩。”
伏特加:“……”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不语,也没有回应。
琴酒斜过视线:“伏特加?”
“啊?…哦,抱歉,大哥——我刚刚在想这几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伏特加紧皱着眉头,并积极地向琴酒提议:“要不要我去找人调查一下他们?”
……
其实他并不是在想这个。
伏特加看着眼前的银发杀手。
由于遮掩外貌的习惯,他的帽檐总是压得很低,那双锐利凶狠的眼睛往往被藏在阴影下,偶尔才能窥见一点绿色,也就显得格外深邃晦涩。
伏特加有时候觉得他是最懂琴酒的人,有时又觉得他并没有真的看懂琴酒:就比如此时此刻,他真的很难从琴酒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也不太敢跟琴酒对视。哪怕他总是戴着一副墨镜,待在组织里这么多年,不少人恐怕连他的眼睛都没见过。
在琴酒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伏特加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有点快了。
因为他跟琴酒说谎了。
但应该也没有现得特别明显吧。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跟琴酒说谎了。
伏特加并不是有意想欺骗的,只是囿于身份不同,他跟琴酒之间天然就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壁障:他是俄罗斯的特工警察,而琴酒是犯罪组织的顶尖杀手。
是这样的。伏特加还是卧底——咦,为什么要用还?
总之,伏特加来自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很早就与组织有了接触。现在算来,他在组织卧底的时间都比他以前俄罗斯接受训练的时间长了。
而他与琴酒相处的时间,甚至超越了他的父母。
伏特加其实清楚自己能力有限,各方面实力都没有特别拔尖,也不是多么天才的特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纯属运气好——哦,好就好在碰见了琴酒。
刚加入组织的时候,距离代号遥遥无期的伏特加只觉得自己前途无亮,这种犯罪组织的竞争压力不仅大,还很致命。
但自从琴酒选中他作为搭档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顺利了起来,不再需要担忧太多,无论多困难的任务都能完美完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工作三百六十天。
这就是琴酒,狠人中的狠人,劳模中的劳模。
而琴酒虽然模样看着冷酷,人也确实冷酷。但他对他周围的人其实真的还挺好的。
伏特加已经记不清自己被琴酒救过多少次了。哪怕是偶尔犯错,琴酒也不会特别怪罪他,还经常会有意无意地锻炼他的能力:就比如刚刚那段对话。
伏特加甚至觉得,他在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上司都没有琴酒这么关心他。
虽然是卧底,但伏特加是真心喊琴酒一声大哥的。
作为一个正常的,有血有肉的,懂得感恩的,甚至还有点感性化的人,伏特加根本无法对一个帮助他许多,还救过性命的人保持绝对的理智。哪怕他是一个恐怖的杀手。
琴酒可能对不起很多人,也葬送过数不清的生命,活该被抓进监狱——但唯独伏特加没有资格审判他。
这种感性与理性的拉扯让伏特加变得有些消极怠工。他索性就依靠装憨来逃避很多问题,虽然他感觉自己可能也没多聪明。
而他目前的人生规划就是:在一次合适的任务中被琴酒发现卧底身份,最后死在琴酒的柏莱塔下。
这种人生规划在卧底里面可能有点小众变态,但伏特加也很难办啊。
他觉得自己无法真的狠下心对琴酒出手,也不是很想背叛国家反水组织,左右都解决不了,就只要解决他自己了。
想到这里,伏特加有点紧张地盯着琴酒。
刚刚是他的失误,他会发现他的端倪吗?
然后,他看到琴酒平静地挪开了视线。
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帽檐,这回是真的看不见眼睛里,只能看见他的唇角浮现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回答了那句只是用于岔开话题的疑问:“不用。”
琴酒说:“让苏格兰和格拉帕更换行动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