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磕得太猛,把洗手台的瓷砖直接砸破一小块。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和惊呼的声音。
军队里严禁斗殴,但他们都知道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要先动手,被打的那一方不管怎么还手,判的也肯定没先出手的人重。
许志峰原本就是故意刺激陈藜先下手,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反击,把这敢跟他争人的大老粗给狠狠教训一顿。
许志峰的算盘打得没错,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会被陈藜猛地一下就给打蒙了。
许志峰挣扎地扶住台子,呸了一口,全都是血。水槽的一片污浊的暗红色里,还有一颗白色的东西,那是他的牙。
他全身剧颤,眼睛发红,这才刚握紧拳头,都还没来得及还手,又被陈藜一记拳头揍得整个人摔到地上去。
“砰”的好大一声。
不论是许志峰有没有高估自己的出身和水平,他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单从年纪看,他和陈藜差别不足十岁,但是这从部队的角度来看,可是隔了整整一代的人物。
早十几年前,是打仗最频繁的时候,在那个年代能从前线活下来的,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到了这个年代,特殊人群的存在已经得到了组织的认可,甚至受到了部分人士的推崇,对于他们的政策和待遇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许志峰这一代是当时局逐渐稳定以后,才培养上来的一批年轻血液。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叫板的,是跟他父亲那一辈的人互称战友的人物。
“陈哥!”
“陈哥,别打了!”
“要出人命的——”
陈藜是在前线待了几年的,这几下连揍带踹的,都不给这个小赤佬一点喘气的机会,更别说还击了。
许志峰能被选上,在部队里的表现也必然是可圈可点,可他现在压根儿就是被陈藜死死地揍,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老陈!”王教官冲出来一声吼。
陈藜一把甩开别人拉住他的手,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淡漠到近乎冷酷。只看,许志峰狼狈地蜷在地上,都站不起来了,陈藜却喘都不带喘一下。
“叫救护队来。”陈藜丢下这一句,就转身走了。包括许志峰的那些济州军区来的队友在内,都没人敢站出来拦住他。
在浓浓的硝烟味中,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了出去。
陈藜没去其他地方,他这一路直接走到军务科,当晚就被关进审讯室里了。
陈藜在审讯室里待了一天一夜,这期间,只有一个人来问过话。陈藜陈述了事实,也十分干脆地承认了错误,说是他先动手砸的人。
到了第二天早上,门才又被打开来。
陈藜从长凳上坐起来,看见虞主任走进来。
虞少棠还是老样子,衣装笔挺,头发还是刚理过的,比上回见到的还摩登。
虞主任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一把椅子,先打量了陈藜一遍,像是觉得这画面新鲜。
陈藜问:“带了烟?”
虞主任摸索了一下裤兜,连着打火机一起搁在桌上。
看陈藜把烟给点上,虞主任这才开口:“许志峰的验伤报告出来了。”他指了指头,“脑袋这里缝了八针,右边肋骨有一根骨裂,还算你有分寸。”
虞主任停一下:“对,还砸了一颗门牙。”他带了点可惜道,“好好一张脸,破相了。”
陈藜扯了扯嘴角。
“他就没去找过老张。”
这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许志峰如果真的像他嘴里说的,毫不在意陈麦苗,就不必特地找陈藜说那一番话。
这混小子就巴望着陈藜犯事,落个有暴力倾向的恶名。监管局一向来谨慎得很,怎么敢轻易给脆弱的欧米伽,找个没办法控制情绪的男人。
虞主任就这一点想不明白:“陈团长,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你可别说你看不出来。”
“我省得。”陈藜抖了抖烟头,他没把许志峰说的难听话给讲出来。
那些话太恶毒了,传出去只会对麦苗造成伤害。
这两天来,他只后悔一件事:“我就是下手轻了。”
两个人各抽完了一根烟。
虞主任才接着说:“等许志峰出院后,就会传话你们俩,咱们内部如果解决不了,就得上军事法庭。”
部队内部解决的话,最多就是记过和接受处分,闹上法庭就得有案底了,这个不良记录会跟一辈子不说,再往上扣帽子,要是被判定有反革命的倾向,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陈藜静了静,问:“那小赤佬怎么说?”
虞主任:“还没盘问,这不还在等他出院。”他说,“再过两天。”
说两日就两日。
许志峰还穿着住院的衣服,一张脸青青紫紫,还好是消肿了,不然得更加难堪。
他不肯让勤务兵搀着,Alpha都是好面子的,他被当一条狗在揍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连其他军区都听说了,搞得他什么脸皮都没了。
“陈团长。”突然有人唤一声。
陈藜也被人带上来了,就跟许志峰站在一条走廊上。
许志峰老早就闻到那股炮火味儿的信息素了。陈藜的气味,跟一般当兵的不一样,真散出来的时候,隐隐带着一股戾气。
他们这个群体,说到底骨子里都慕强,谁比自己厉害就服从谁,这是狼群的铁律。许志峰被这么一通狠揍,现在一见陈藜,那是打从心底犯怵。
陈藜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他漫不经心地走过来,静静地看了一眼许志峰的伤势。
“待会儿,我会跟组织实话交代,你也老实点,别成天丢你老子的面子。”陈藜的声音很平和,跟在学校里和学生兵聊天的语气差不多,一点也不像个会下狠手的人。
许志峰一语不发,就垂着脸。
过足半晌,许志峰肩膀一松,那表情就跟捡回一条命似的。
陈藜老早就走了。
这一次审讯,包括虞主任在内,一共来了军区的五个领导。审讯刚开始,就有人拉了两张椅子来旁听,除了张主任,还有一名监管局的女同志——是负责照顾陈麦苗起居的卢老师。
陈藜先将打人的经过陈述一遍,之后军区领导转向许志峰,问:“许志峰同志,对于陈同志说你先故意寻衅滋事,意图陷害的这一项指控,你有什么话要讲?”
许志峰慢慢站起来,一个本来张扬盛气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被揍过头了,眼里的精神气都没了。
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吞咽,低着头:“报告长官,我承认错误。”
原本部队里打架闹事,也不算罕见。可毕竟一个是团长,一个是干部子弟出身,这两个本来是该给大伙儿做表率的人物。这一件事,万一没有处理好,会带来十分恶劣的影响。
然而,虞主任事先向陈藜透露过,有内部和解的可能。这就说明,上面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要两个人老老实实承认各自的错误,安安分分接受处罚,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所以,许志峰愿意配合认错,对所有图省事的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
领导们了解过了事情的真相,讨论了一天,处分很快就下来了,并对二人进行了通报批评。
在进行部队大汇报的早上,陈藜和许志峰都站到了台上,接受了组织的严格批评。
在处罚力度上,由于是陈藜先动手,所以受到了比许志峰更为严厉的惩罚,尽管军衔不变,但是记了大过,升迁去首都军区的事情多半也黄了。
许志峰也同样被记了过,看起来似乎没有实质上的伤害,可他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闹得人尽皆知,在部队里是彻底抬不起头了。
陈藜花一个晚上的时间,连夜写完了三千字的检讨,翌日一大早就交到办公室。
陈藜如今是彻底对虞主任改观了,他还买了一包万宝路的香烟,和检讨书放在一起,亲手交给了虞主任。
两个男人装模做样地推拉一下,最后虞主任还是把香烟给收下了,他一脸客气地道:“我早说了,陈团长,军区的面子是小,你的终身大事要紧。”
陈藜从办公室一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到监管处的办公大楼。
他先去办手续,把配偶申请表给填好了,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后就交上去,然后便老老实实坐在外头等张主任签好字。
这时候,陈藜闻到小麦的香味。
他一抬头,看见走廊的尽头,卢老师带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青年走过来。
麦苗穿着白衬衫和靛蓝长裤,两只手提着一个行李,眼睛也朝陈藜这儿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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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到了推土机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