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周家老宅。
阳光照在廊檐下,青石砖上铺了一层碎金一般。几只小橘猫趴在上面打呼噜,胡子在熹微的阳光里一颤一颤。周一难挠着小猫的下巴颏儿,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
“爸,闻渊陷落在长梦了。老祖宗看不上我们选的男模,还是不肯回来。”周安瑾在他身后说道。
“唉,男人啊,都是这样。秦赵两家莫名其妙多了个望乡的祖宗,咱们周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老祖宗不回来镇场子,以后我们在五姓怎么抬得起头来?将来得了成仙得道的法子,哪会有咱们的份儿?下午飞杭州开会,你爸我又要当受气的乌龟。”周一难道,“既然如此,只能请她出来了。”
“她?”周安瑾一愣,“你是说……周瑕的原配妻子?可是她不是已经……”
“嘘……”周一难笑了声,“咱老祖宗一直是个认色不认亲的,谁陪他上床,他心疼谁。”周一难摸了摸小猫光滑的背毛,说,“老祖宗风流这么久,够了,是时候让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一直等着他的老婆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猫毛,说:“去,打电话给老祖宗,告诉他他百年前的风流账,让他尽快回北京来。”
桑栩盗取京郊仓库的计划很简单,京郊仓库由五姓异乡人轮流看管,桑栩以李思旧的特派干员的身份带着李家异乡人去京郊仓储园区接班换防。按照换防时间表,他们会在正午十二点接替赵家人,接管安全系统。
最稳妥的做法当然是桑栩当内应,打开所有安全关防,让沈知离进入。但是这样一来,五姓势必怀疑李家,李松萝这张牌很可能会暴露,桑栩自己也很危险。
所以,盗窃必须在赵家人换班前完成。如此一来,韩饶就要出马了。
韩饶作为赵家人的安保负责人,将提供给沈知离通行黑卡。使用黑卡可以通过所有关卡,深入仓储园区内部。届时,沈知离将给货物贴上噩梦公司快递单,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撤退。
韩饶提供了通行黑卡,在关卡刷卡通过之时安全系统里必然有记录,好在桑栩在那儿工作的时候,在安全系统后台留了木马。桑栩远程删除记录,韩饶就可以与此事摘清干系。而沈知离将换上李家人工作服,从大门离开,堂而皇之地坐上李家的车,安然离开京郊仓库。
即便出现什么变故,比如沈知离暴露了,眼下五姓之中除了秦明李三家的掌家人是登阶水平,其余全是过河或者叩关,沈知离的实力足以他全身而退。
当他离开后不久,收发室大爷就能搬走所有补天丹。而当第二天,众人发现补天丹失窃时,他们已经逃之夭夭。
中午十一点,桑栩下了车。明明仅仅离开北京半个月不到,却好像如隔三秋,满目陌生之感。街道上萧索,枯木的枝丫映在苍蓝的天上,犹如青釉上的裂纹。他松了松领带,往西面看了一眼。远处的居民楼窗户里,有亮光一闪一闪。那是韩饶架着狙击枪,瞄准镜反射日光发出的光。他的身后,沈知棠紧张地举着望远镜。
布署韩饶和沈知棠是以备不时之需,方便撤退。桑栩低头看了下手机,屏幕弹出来一条消息,来自周瑕——
周瑕:【在哪儿?】
栩:【北京。】
栩:【我在京郊办事,你要来帮忙吗?】
周瑕:【一百万。】
栩:【当我没说。】
周瑕:【那个,我可能有事情瞒着你,你不会生气吧?】
栩:【你瞒了我什么?】
不会又是吃光他的薯片,或者不脱外衣外裤在他床上打滚吧?
周瑕:【我说了你不能生气,你要是生气我就不说了。】
栩:【我不生气,你说吧。】
周瑕:【周大难说我被桑家封印前有个老婆。】
栩:【。。。。。】
周瑕:【你不生气吧?你刚说了你不会生气。】
桑栩打了一些字,抬头看赵家的公子过来了,又把字全删了。
栩:【好吧,过会儿再聊。】
周瑕:【什么叫过会儿再聊?我以前有老婆你不在乎吗?你不过来调查清楚吗?万一我被人冤枉了呢?万一我真的有老婆呢?我在周家老宅,你不是在京郊么?给你一个小时你过来。】
栩:【公司有事,等我办完事。】
周瑕:【???什么事能有这件事重要?】
周瑕:【桑小乖!!!】
周瑕:【桑栩!!!】
周瑕开始了刷屏模式,桑栩摁了摁眉心,心里一片乱麻。他早已想过周瑕从前可能娶过亲的可能。周瑕需求这么大,就算没有老婆也有妾室妃子奴隶什么的。虽然周一难的话大概率不可信,却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到底做什么打算,他暂时又想不明白。心里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算了,先办正事吧。
赵家的大公子赵峤迎上来,热情地和桑栩握手道:“哎呀呀,桑组长,久仰大名啊!听闻您深得李老太爷的器重,年纪轻轻已经掌管了诸多李氏异乡人的事宜,以后咱们合作的事儿还多着呢。”
“谬赞。”桑栩低眉顺眼,道,“我是来接班换防的。”
赵峤看了看手表,“这不还有一个小时么?走,先进去坐坐,我请你喝好茶。”
他摆了摆手,让人把李家异乡人带进去。车杆抬起,李家的三辆车驶入停车场。最后一辆车经过桑栩身边,开车的司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露出一截精致流利的下颌线。
沈知离成功进入园区,接下来就看他使用韩饶给他的通行卡片,深入园区核心的仓库了。
说着,桑栩看见赵峤后头还有个男人。那男人很眼熟,要笑不笑地看着桑栩。
……等等,桑栩记起来了,这是秦家的大公子。当初他利用许志东的尸体观落阴的时候看见过这人。
秦家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赵峤一拍脑壳,道:“看我,忘了介绍了。这是秦家的大公子,秦疏桐。”
秦疏桐定定看着桑栩,眼神直勾勾的,墨黑的眼瞳里满是戏谑。他看人的眼神很流氓,仿佛钩子似的,要把别人的衣服扒下来。桑栩拧了拧眉,立在原地没动。秦疏桐说:“桑组长,你还蛮讨人喜欢的。”
话音刚落,桑栩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一沉,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只小鬼的惨白双目。
桑栩下意识想要请傩,但余光瞥过秦赵二人,硬是没动弹。
现在情况不明,不如藏锋。
“秦公子……这……”桑栩面露不满之色。
秦公子把小鬼捉回来,哈哈笑道:“桑组长未免太胆小了,想来有周李两家的老祖宗护着,没见过什么邪祟吧。不过说实在的,周家和李家都不算什么,现在来我们秦家才是好选择。你要不考虑考虑,跳槽来我们秦家,当我的私人秘书。”他轻轻地笑,凑近桑栩耳畔,“我保证,床上床下都不会亏待你。”
桑栩退后一步,眉宇冷了几分,挂了一两冰碴子似的。
“现在是我们李家和赵家接班换防的时候,不知道秦公子在这儿有何贵干?”
赵峤忙走过来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家一向缺人手,之前一直用外包。我爸上次入梦出了事儿,秦奶奶仁义,帮着我家主持大局。现在我家的安防有秦家派人帮忙,外包刚撤了,安全系统也升级过了。”
他取出一枚花纹繁复的卡片,交给桑栩,“咱园区的通行卡都换过了,这是新的,你先拿着。现在咱们是一人一卡,在关卡的感应器上刷卡,就会留下你的个人通行纪录。一旦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全区警报拉响。”
坏了,沈知离拿的是老卡片。一旦他在关卡的感应器上使用老卡,身份就会暴露。
桑栩保持镇定,言辞严厉,“你们替换安全系统,经过李家周家和明家的同意么?”
秦公子打量他,“你还真是尽心尽力给李家卖命啊。”他无所谓地摊摊手,“通知我已经发给五姓了,他们要是不同意,尽管来找我。”
桑栩还要说什么,赵峤拦住他,走到一边,道:“桑组长,你别和他顶了。他们家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秦绮罗六个儿子全部登阶了。秦疏桐是他们家老大,傲慢得很,还有老二老三老四在园区里呢。一会儿他估计还要‘协助’你们换防,你先答应着,等回去问你们李老太爷再做打算。真的,老弟,听我一言,别和他起冲突。”
桑栩心下一惊,掌心发凉。
秦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全登阶了?而且还都在园区里?
这意味着,沈知离一旦使用了黑卡,就必死无疑。
桑栩淡淡道:“我跟老太爷请示一下。”
他转身去打电话,拨的号码是沈知离的,电话没有打通,说他不在服务区,这说明他已经进了电梯。时间不够了,沈知离快完蛋了。桑栩心想,完了。
周家老宅里,周瑕看着周一难打开一副金丝楠木大棺材。一个女人躺在里面,双目紧闭,一张清水脸子未施粉黛,好似白纸一样干净、脆弱。
“她用了封命符,一直把自己封在棺里,苦苦等了一百五十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看见您。”周一难说,“之前不告诉您她的存在,是因为您回来不久我还没来得及说,您就已经有了小桑那孩子。我若提她,不过是徒增伤感,让您难办。可现在,您夜夜不归家,天天上李家的公司去,我真是没办法了。”
周瑕眼神冷冽,“你最好没有骗我。”
“话会骗人,照片不会。”周一难冲他儿子使了个眼色。
周安瑾拿来几张黑白照片,周瑕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上面赫然是他与一个女人的合影。他坐在官帽椅上,跷着二郎腿,神色散漫,后方立着一个温婉微笑的女子。女人穿着旧式罗裙,头发搽了油,漆黑锃亮。
再往后翻照片,还有他与周氏先辈的合影,每一张照片里,他身边都有这个女人。
这女人好眼熟,周瑕额头隐隐作痛,有些画面呼之欲出。
他好像真的见过她。
“老祖宗,您要唤醒她么?”周一难低声问。
周瑕满心烦躁,他是一百五十年前被桑家封印,封印之前的记忆已经丢失,他怎么从息荒变成周瑕,是不是真有过老婆,他全都忘了。除非他找回尸虫,否则他无法验证这女人身份的真假。
桑小乖要是相信这件事,不会闹着要和他决裂吧?依照桑栩别扭又顽固的个性,真的很有可能。一瞬之间,周瑕觉得天塌了。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渣男,周家父子肯定在骗他。他努力平复心情,脸色阴沉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一难露出笑容,说:“她叫关盈月。”
另一边,沈知离悄无声息脱离李氏异乡人的队伍,来到货运电梯前。桑栩给他的建筑结构图显示,包括地下一层的停车场,这栋大楼一共有23层。但电梯上并没有22层的按钮,不过按照桑栩的描述,刷了黑卡之后,电梯会自动把他带向22层。
他掏出黑卡,吹了吹卡片,低低一笑,“祝我好运。”
然后,他把黑卡伸向了卡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