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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番外萨尔曼医生

查理的书 大瓜/冬瓜茶仙人/阿里瓜瓜 7769 2024-06-02 22:19:56

“嘿!那边的艺术家!”一个粗野的男人朝角落喊:“你过来在我的披风上绣一朵花儿,我付给你——一个铜子做报酬怎么样?”

坐在角落小圆桌边的人没有吭声,甚至没有回头,假装对方挑衅的对象不是自己。

倒是坐在对面的同伴有些忿忿不平,压低声音说:“别理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懂。”

阿莱点点头,他皮肤苍白,一双绿色的忧郁眼睛被藏在刘海后面。

因为他们沉默以对,得不到回应的挑衅者很快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不过这儿也不是他们惯常会来的地方,所以谨慎地喝完一杯廉价燕麦酒后,他们就结账走出了酒馆。

“怎么样?明天还是九点钟碰头?”同伴问他。

阿莱迟疑了一下。

“要不早一点儿吧,只差一点点了。”他小心地建议。

“你没必要跟我客气,我也想早点儿完成,那七点半吧,好不好?”

阿莱点点头,于是两人在路口分手,阿莱独自走过下街,准备回家睡觉。

今天月亮很大很圆,即使没有路灯也能把周围的一切看得很清楚,阿莱很少夜游,虽然一路上没有什么人,但心里总是有点惴惴不安。

因为他天生既懦弱又胆小,不善言辞,用其他人的话说就是“毫无特点”,连父母都十分忧心,生怕自己死后阿莱无法独自生活。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知道镇子里不会有野兽,平时治安情况也还算不错,但阿莱一路走来还是提心吊胆,心里想着如果遇到个路人他也不至于这么害怕。

说来也巧,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前面果然看到了一个路人,戴着帽子,还背了个旅行包。

阿莱立刻松了口气,偷偷跟了上去,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人家一起走,其间还有点儿走神:这个镇子算不上什么观光胜地,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地方,怎么会有旅行者到来呢?这样的人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市面?真是了不起,不像他连镇子都很少出去过。

阿莱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突然看到那个人的旅行包边缘掉出了个东西。

“哎……”阿莱呆了一下,下意识想提醒对方,可是对方没有觉察。

阿莱快走两步,发现地上是一个很精致的镶银小水壶,里面应该没有水了,重量很轻。

这个东西感觉不便宜,更重要的是上面的银饰既漂亮又干净,一定是主人很爱惜它才会这样。

阿莱快走几步赶了上去。

“先生……先生!”一开始有点难,但一旦开口,阿莱声音就渐渐大了起来。

旅行者停住了,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长发在脑后扎了一束,面容英俊,还有一双温柔的灰色眼睛,虽然衣着打扮看起来风尘仆仆,但脸上毫无疲倦和狼狈的神色,反而十分从容镇定。

阿莱踟蹰了一下,才又朝他走了两步。

他在出色的人面前总是难以掩饰自己的自卑和局促感,如果不是……

“您、您的东西掉了。”阿莱小声说,把水壶递过去,这个时候才警觉这种体面的先生会不会不愿意让穷人触碰自己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那他可真是自取其辱了,一定是那杯燕麦酒的错,平时的他不会这么不谨慎。

可对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啊,这是我的水壶,太感谢你了。”旅行者语调平和,还带有几分欣喜,这让阿莱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儿。

阿莱朝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要走,却被叫住了。

“请等一等。”旅行者说:“我还没有答谢您,先生。”

阿莱惊讶地睁大眼睛,还从来没有人称呼自己为‘先生’呢,他的脸不自觉就涨红了。

“千万别这么说。”阿莱手足无措:“别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应该请你喝一杯,或者吃一顿饭。”旅行者看着阿莱:“我叫萨尔曼。”

“我叫阿莱,但是——”

“阿莱先生,您是个画家吗?”

阿莱愣了一下。

萨尔曼的视线在阿莱的裤脚和手指上停留了一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是个装饰工人。”阿莱下意识回答:“给剧院画布景什么的。”其实他有点吹牛,画布景这种活儿其实不常有,但是报酬可观,也就是这个月刚刚接到这个工作,所以才会过度兴奋,跟搭档跑去酒馆喝酒庆祝。

萨尔曼点点头,又询问镇上的剧院在哪里,日常的剧目是什么,阿莱一直在回答问题,不知不觉跟着对方并肩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双腿发酸以后才反应过来。

“啊,前面就是城门了!”阿莱吓了一跳:“萨尔曼先生,我们只顾着说话,忘了看路。”

萨尔曼说:“我才刚到这里不久,刚才正要去找旅社呢。”

“我知道一家圆木旅社,即使晚上也不会关门,就在毛姜街隔壁——您认识往那里的路吗?”

萨尔曼摇摇头。

“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给我引路?”他温和地问。

阿莱自觉两人熟稔了不少,态度也不再那么局促了,实际上,在短短的交谈中他发现萨尔曼先生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随便讲两个见闻就能让他听得心潮澎湃,灵感迸发。

“好的,往这边走。”阿莱说:“我带您穿过这条木兰花巷,是条近路。”

萨尔曼先生有一种神奇的气质,能让人不自觉放下对陌生人的防备,阿莱这样怕生的人都感觉彷佛已经认识了他很久很久,实际上,在短短的相处时间里,阿莱为自己居然能说这么多话感到吃惊。

如果自己也能成为萨尔曼先生那样的人就好了,回到家后的阿莱偷偷在心里这么想,但他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对方虽然亲切没有架子,但言行举止无一不显示出他的修养和气度,而自己……

阿莱在狭窄的稻草床上小心地翻了个身,以防睡在他脚边的小弟弟被惊醒。夜风从木头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稍微减淡了一点屋子里晚饭的味道——他得到了一笔头款,妈妈今晚给大家做了美味的煎鱼,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这么说,之前你妈妈独自抚养你们。”萨尔曼由衷地说:“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阿莱点头表示赞同。

“我的父亲也是个好人,极好的人。是他教会我用削尖的树枝在锅炉边的细煤渣上画画。”阿莱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很少谈论起父亲,因为他和母亲弟弟都会难过,但萨尔曼先生有一种沉静如夜空般的气质,让阿莱很奇异地感到很安全。

“他的身体其实不算很好,但总想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一点儿,所以总是勉强自己。”阿莱想表现得开朗一点儿但想来做得不够高明,因为他看到萨尔曼先生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悲伤。

“那是个意外。”萨尔曼低声说。

阿莱点点头,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剧院,眼下天还没黑,就已经有人点亮了汽灯,装扮艳丽的女支女三三两两倚靠在路灯下,漫不经心地打量过路的行人。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意外是很常发生的事。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替家里挣钱。”阿莱想安慰他,但效果好像适得其反。

“别这么说。”萨尔曼的视线从阿莱的眼睛移到对方垂着的双手上,那双手粗糙不堪,跟阿莱秀气的脸庞对比鲜明。跟其他漫长的生命一样,即使萨尔曼无心积攒财富,岁月也会如同不断冲刷河岸的流水般主动将水中夹带的金砾推到岸边,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上一次为生活烦恼是多少年前的事。

萨尔曼主动转移了话题,向阿莱说起自己的冒险经历,从未离开过家乡的青年果然很喜欢这个,不但听得眼睛发亮,还不断追问各种细节,从傍晚说到星星挂上天幕都没有觉察。

如果不是阿莱的小弟弟打断了这一切,萨尔曼恐怕要被迫讲个通宵。

“哥哥。”阿莱的弟弟阿都有点怕生地站在离两人几步外的距离,局促地喊他:“妈妈在等你吃饭呢。”

阿都长得又黑又瘦,神情畏缩,但有着跟哥哥一样小巧的鼻尖和光洁的额头。

阿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下意识转头看向萨尔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萨尔曼假装没看懂阿莱的窘迫,平和地主动跟他们道了别,看着兄弟俩走远之后,才转身往回走。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古怪的躁动声,萨尔曼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动作,快速绕过街道往旅馆的方向走。

这个小城镇虽然看起来平静,但每个地方都难免有混混瘪三,等待天黑之后鬼鬼祟祟想要不劳而获——

萨尔曼突然停下脚步。

阿莱和他的弟弟也刚离开不久,如果自己独自甩开了可疑人物,那兄弟俩的危险就多了几分。

想到这里,萨尔曼又慢慢走了起来,钻进了一条黑漆漆的街道里。

两边低矮的民宅窗户都关得紧紧的,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不过底层百姓的生存之道向来是不惹麻烦,萨尔曼也不担心有人窥视,从容地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但那个动静却没有了,就在他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放弃自己转而去追阿莱的时候,空气中突然传来很小的噪声,像细小又凌厉的飓风,萨尔曼对这个声音还略有熟悉——

刷!

一道黑影飞快冲进街道,在萨尔曼头上以眼睛难以捕捉的速度转了两圈,然后扑到了他的肩膀上,跟速度不成正比的沉甸甸重量压得他不由自主地踉跄一步。

“翡翠?”萨尔曼诧异地开口。

个头不断长大,但总以为自己还是个宝宝的冥王枭不顾自己的个头和体重,倔强地蹲在萨尔曼的肩膀上,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得意洋洋地扬了扬翅膀。

翡翠出色的飞行速度和定位本领使它在大陆上畅通无阻,德维特公爵曾经试验过,在潘尼格拉最南边的一个村庄放飞翡翠,让它去北边最远的群山中取回一种植物的种子,理想状态下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也需要两个月的路程它只花了五天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而且这还是无法确定未成年的翡翠是否已经用尽了全力的情况下。

它虽然被人类养大,但动物热爱自由是本能,公爵并未将它束缚在城堡里,而是时常把它放出去玩(顺便干点带信的活),萨尔曼有幸体验过两次,但不太愿意就此发表评价。

“你吓了我一跳。”把翡翠偷渡进旅馆房间的萨尔曼这么说着,先给它倒了一大碗波尔士果酒,翡翠才把一只后脚抬起来给他看,上面挂着装信的牛皮袋子。

萨尔曼真希望公爵教它换个姿势,现在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撒尿小狗。

来自白兰堡的信有两封,萨尔曼在烛光下读完了信,沉思了片刻,把信纸重新叠好,最终没有去拧开桌上的墨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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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是青色,而是蓝色。”比尔第二次在阿莱即将犯错前制止了他。“说真的,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阿莱也被吓了一跳。

“我——我不知道。”阿莱涨红了脸:“对不起。”

比尔是阿莱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搭档,两人已经认识超过十年以上了,比尔不会真的跟他生气,但阿莱这种频频走神的表现令他感觉很新奇。

“你总是往大门的方向看。”比尔犀利地指出:“是看上哪个演员了吗?这不能不怪你,她们确实都是镇上最漂亮的姑娘。”

阿莱摇头,为了掩饰表情,他低头重新调配颜料。他不好意思跟比尔说,他是在看外面的阳光用以判断今天什么时候能

收工,这样才能去跟萨尔曼先生见面聊天。

可是,阿莱的动作慢了下来,假设他结束了工作,又该以什么理由去找萨尔曼先生呢?

过于纯情的阿莱甚至还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去见萨尔曼先生,更别提为此查找合理的藉口了,倒是比尔看出了点什么,只是他很瞭解阿莱性格有多内向,在事情不明朗之前,比尔情愿先观望一下。

那些漂亮的姑娘都心高气傲着呢,比尔不想盲目鼓励朋友去碰钉子。

阿莱不知道表情古怪的比尔已经在心里盘算自己有哪个纯朴可爱的表妹可以介绍给他了,他想了很久很久,也没想出一个恰当的理由去找萨尔曼先生,毕竟他穷困潦倒,家徒四壁,连开口邀请对方到自己家里吃一顿便饭都办不到。于是原本很期待的下班时间变得叫人沮丧了起来。

他刻意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才慢吞吞地收拾好所有东□□自离开,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他看到萨尔曼先生居然站在离剧院大门不远的地方——就在昨天晚上他曾经坐着的石头边,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的肩膀上,使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萨尔曼先生!”阿莱感觉胸腔里有一只小动物正在兴奋地跳来跳去,让他的脸也不自觉带上了高兴的神情。

他甚至觉得萨尔曼先生看起来也很高兴,虽然他们只认识了三天,但每一天的萨尔曼先生看起来似乎都比前一天要快乐一些。

“你怎么来了?”阿莱小跑到他面前,很高兴地问。

萨尔曼笑着说:“我想来看看你。”

阿莱说:“噢,我们今天想的是一样的事!”

萨尔曼听他这么说,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既开心又难过的表情,但转瞬即逝,快得让阿莱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如果他早知道萨尔曼先生在等自己,就不会磨蹭这么久了,阿莱感觉有点后悔。两人找了一家价格公道的餐馆吃晚饭,萨尔曼先生似乎饿坏了,一口气点了好几份肉馅饼和奶油圆面包。

“您看起来心情很好。”阿莱说:“我不想扫兴,可是我们大概吃不完这许多馅饼。”

萨尔曼反问他:“你喜欢肉馅饼吗?”

谁不喜欢塞满牛肉和碎洋葱、油滋滋亮汪汪的馅饼呢?阿莱很诚实地点头。

这下好了,萨尔曼先生把所有的馅饼都推到了他面前,阿莱吃不下这么多,但对方坚持要自己每一种口味都尝尝。

萨尔曼先生长相和气质都很温和,但其实也有强势的一面。拒绝不了的阿莱边吃肉馅饼边想,不过他觉得这样也不坏,只是再追加两大瓶麦芽酒就实在太过分了。

“这里的酒很烈很烈的。”阿莱低声提醒他:“我们可能喝不了这么多。”

“不用担心,这是今晚要带给我朋友的礼物。”萨尔曼说。

“您在这儿有朋友吗?”阿莱睁大眼睛。

“不是本地人,它是信使。”萨尔曼解释:“昨晚它为我送来了远方的信。”

“是好消息吗?”

“是好消息。”萨尔曼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我有一个失去联系的朋友回来了。”

“他和您一样,也是个旅行家吗?”

“不,”萨尔曼思忖了一下:“他更像是个……冒险家。”

看出阿莱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萨尔曼又追加了一大壶接骨木花茶,将自己和那个朋友相遇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阿莱听得简直入了迷,镇上也有魔法师协会的联系点,但有且只有一个常驻的初级魔法师,深居简出,从来不跟人打交道。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坏的魔法?”阿莱听到那个城堡里古怪大书和那么多变成了花的女孩子的事,感觉既震惊又难过:“我以为魔法都是好的。”

“你认为魔法都是好的吗?”萨尔曼反问他,眼睛里又带上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悲伤的情绪。

阿莱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我没有见识过魔法,只是……”

萨尔曼点点头:“魔法就是魔法,祝福和诅咒的区别在于使用它的人。”

“不过有时候也取决于被施了魔法的人。”看到阿莱的表情严肃,萨尔曼又补充道:“同样身负诅咒,对我而言是枷锁的东西,我的冒险家朋友却更乐意把它当做一种祝福,因此这份额外强加在他身上的力量并没有使他消沉或悲伤,反而让他更积极,我很欣赏他这一点。”

其实有时候萨尔曼甚至会怀疑查理的心态好到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够打击到他的事情。

阿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吃惊地说:“萨尔曼先生你也被诅咒了吗?”

他慌里慌张地打量起萨尔曼,试图找到他不同寻常之处。

萨尔曼看到阿莱担忧的神情,安慰他:“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阿莱停住动作,看向萨尔曼,表情严肃。

“对不起。”阿莱说:“但是我觉得这确实需要担心。”

萨尔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阿莱愣住了。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地回答:“刚才您说诅咒至于您是枷锁,您是个旅行家吧?带着枷锁的旅行家不就像被关进笼子的鸟儿吗?我希望您能快活一些,不要遭遇任何不好的事。”

萨尔曼看着阿莱,阿莱也看着他。

“我们只认识了三天。”萨尔曼低声说:“你对每一个刚认识的人都这么关心吗?”

阿莱又被问住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原本想谨慎思考后再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萨尔曼的灰色眼睛,他就很难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没有其他人。”阿莱说:“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刚认识的只有你,这么关心的也只有你。”

萨尔曼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两人吃完饭,他坚持让阿莱把多余的馅饼和甜点都带上,并把他送回家。

阿莱直觉他们今晚之间的交谈有点儿沉重,但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他踌躇地看着萨尔曼,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萨尔曼并没有让他为难很久,主动问:“阿莱,明天我还能去找你吗?”

阿莱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对方如何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就能主动解决他心里的烦恼。

“当然。”阿莱说。

萨尔曼朝他笑了笑,阿莱放下心来,也朝他笑了笑,这才转身往家里走。

直到阿莱的背景消失在一片低矮的房子间,萨尔曼才慢慢收起笑容,转身朝旅馆走去,边走边回想昨晚收到的信。

翡翠带来的两封信第一封来自查理本人,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跌进“门”里后的遭遇以及高调回归的喜讯,萨尔曼也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而第二封则是来自艾利卡。

艾利卡写信的风格跟她本人一样利落,她告诉萨尔曼,帝国第六公主为她引荐了大魔法师,她擅自以不记名的方式将他身上的诅咒向大魔法师寻求解惑,并得到了诅咒并非无解的答案。

“我愿意为此向你致歉。”艾利卡在信中如此写道:“但我无意向你寻求谅解,并将继续深入寻探索解除诅咒的方法。”

即使艾利卡没有说明,萨尔曼也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因此他没有立即回信,一方面是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应,另一方面则是他已经找到了阿莱。

他与阿莱在诅咒的作用下相互吸引已经成为了本能,除了第一次之外,后面的每一次相遇都是难过多于快乐,在正常的情况下这种前提是难以滋生爱恋的,更何况结局注定是死亡和悲伤。萨尔曼在漫长的查找与等待中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份执着与悸动究竟有多少是出于本心,又有多少是来自诅咒的不可抗力,可怀疑与挣扎没有意义。

他们没有选择,但艾利卡有。

萨尔曼无意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回应,不过这封来信确实像往已经燃烧殆尽的炉灰里又丢了一小根还有火星的木柴,使他无法自制地重新产生了一点希望。

这个诅咒并非无法可解。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这句话对萨尔曼来说意味着什么。

仙女们对他的爱情感到如此憎恨,以至于在赋予他不老不死的同时,还要让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在相遇后生命立即进入倒计时,爱情与死亡携手而至,很难说这个诅咒对谁更残忍一些。

阿莱还如此地年轻,即使经历过父亲离世的苦痛,恐怕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死亡这件事。

“如果只剩下七天生命,我会想干什么?”阿莱被问住了,他确实从未设想过这么新奇的问题,不过因为这是萨尔曼先生提出的,他还是认真想了好一会儿。

可是七天实在是太短了。阿莱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能在七天内安顿好母亲和弟弟,还能让他们不为自己过于伤心的办法,最后只能沮丧地说:“我不知道。如果只能再活七天,我大概会拚命完成手上的工作,再确定报酬切实交付到母亲手上吧?”

萨尔曼竭力不去看他的眼睛。“那如果你原本是不必死的呢?”

阿莱不知道萨尔曼先生为什么又看起来如此悲伤,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能够规避死亡,那我是不是要付出比死亡还要巨大的代价呢?”

萨尔曼没有说话。

阿莱继续思考:“比我自己更重要的,应该是我爱的人吧?如果代价是这个,那我情愿选择主动迎接死亡。”

“你是这么想的吗?”萨尔曼低声问。

阿莱有些担忧地偷偷观察萨尔曼的表情,好在萨尔曼很快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请求阿莱告了个假,两人去买了面包果酱和饮料,还有一只烤子鸡,沉甸甸地装了好大一袋子,由阿莱带着萨尔曼到郊外找草药。

萨尔曼告诉阿莱自己是个业余药剂师,每到一个地方都想查找当地的草药,但阿莱觉得他更像是来远足的,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大半天,萨尔曼甚至还帮阿莱找到了一种可以研磨成颜料的矿石。

“萨尔曼先生,您真是太博学了。”阿莱很钦佩:“我从来不知道这些石头可以这么用!”

“我曾经恰好认识一个颜料商人,他向我透露了一点点商业机密。”萨尔曼笑着说:“你要是活到我这个年纪……”

他突然顿住了,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再继续往下说。

阿莱没有发觉这一点,继续说:“不不不,我没有这么多见识,就算过再久也是一样。而且您比我大不了几岁啊。”

萨尔曼说:“你过于看轻自己了。未来有很多种可能,你或许会去到更大的城市,做一个街头画家,或许因缘际会认识一个商人,从助手做起,顺利积累财富,在温暖的南方城市置业定居,又或许发掘了学习的兴趣与天赋,在某个领域做出贡献,获得城市表彰。”

阿莱忍不住笑了:“可是我想像不出那个样子。我这样的人,怎么想都跟成功搭不上边。”

萨尔曼心情极端复杂,他纵然可以告诉阿莱,其实以上描述的种种人生,都是萨尔曼曾经见过的“阿莱”:追求自由的年轻艺术家,谨慎圆滑的中年商人,温文尔雅的学者,甚至还有单纯天真的贵族少女,严肃善良的工厂女工——正常人不会相信这样的事,反而多半会觉得萨尔曼精神错乱。

“这是你第二次这么说了。”萨尔曼看着阿莱:“‘我这样的人’……我不希望你这么说自己。”

阿莱愣了一下,但萨尔曼似乎并不瞭解自己说了句什么话,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继续脚步不停地向前走。

突然间,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使阿莱站在原地,不管不顾地冲萨尔曼说:“那在你看来,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呢?”

这话几乎是刚说出口阿莱就后悔了,但后悔有什么用呢?萨尔曼已经听见了。

萨尔曼转过身,看到阿莱额头都红了。

“我只是,只是……”阿莱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想好他“只是”什么。

但萨尔曼却很认真地回答了,甚至没花多少时间,彷佛在阿莱没有开口之前就已经把答案准备好了似的。

“对我来说,你是个如同星星般珍贵的人。”萨尔曼温柔地说。

也是我彷佛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真正碰触的人。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但对阿莱来说已经很足够了,青年的神情从尴尬到不可置信,最后变成明亮的欢欣。

“我之前不敢说,怕您笑话我。”阿莱上前两步,跟萨尔曼站得很近:“虽然只是个假设问题,但我真的在心里偷偷想过,其实您也是我不愿意换取生命的对象之一。”

萨尔曼本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变成了炉灰,但每一次阿莱都能打破这个幻想。

“原来我的身体里还有眼泪。”萨尔曼紧紧地抱住阿莱,心里这么想着,并将脸埋进有些茫然的青年肩膀上,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

“你对翡翠做了什么?它看起来生气得要命。”艾利卡倚在门边问。

查理把一截缎带随手塞进抽屉里。

“只是开个小玩笑。它总是去吓唬小鸟,系个铃铛可能会管用。”查理说:“我猜你差不多也要过来了。”

他把萨尔曼的信往艾利卡那边推了推。

艾利卡面无表情:“我就不看了——这是他写给你的回信。”

“好吧,内容你差不多也能猜到,对方在路上出了意外,沉重的招牌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医生会在那里逗留一阵子,直到悲伤的母亲和弟弟得到妥善的安排。”

艾利卡点点头。

“还你需要送信吗?翡翠不记仇,明天之后就可以了。”

“不。”艾利卡沉吟了一下,转身想离开,却迟疑了一下。

“我不是想要阻挠什么。”艾利卡自言自语般说:“只是……”

“他不该承受这些。”查理温和地说:“萨尔曼也明白,我们都希望他能轻松一点儿。”

我们。

艾利卡挑眉,看到查理翻找了一下乱糟糟的桌面,从几本大厚书下拽出一封信来,递给她。

“德维特两天前写好的,请莉诺希公主代交给皇帝陛下,我们一致认为应该给那几个养尊处优得脑子都不愿意多转两圈的老头儿一点压力。”查理欢快地说:“呶。”

艾利卡哭笑不得地接过信,视线不可避免地在查理手边那封被拆开的信上停留了一秒钟。

随即她挥挥手,表示对店长和公爵的感谢,转身离开了书房。

作者感言

大瓜/冬瓜茶仙人/阿里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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