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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番外二 楚夏

御用侠探 弄清风 4704 2024-06-10 00:27:37

“阿大,你知道天上的星辰离我们究竟有多远吗?”单薄的少年站在茅草屋顶,沁凉的风吹着他枯黄的头发,露出一张小小的瘦削的脸庞。他伸出手,透过指缝看着漫天繁星。

被唤作阿大的少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仰面躺在旁边,枕着手臂,浑不在意:“知道了又如何?一颗星辰,甚至不能换一枚铜板,何况这天下多少人在看着,星星再亮,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少年莞尔:“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要换钱?今天的馒头你是不是也卖给小林生了?才卖半个铜板,你如果饿肚子了怎么办,明天还要做活呢。”

阿大吐出狗尾巴草,月色下的眉眼里已有了几丝桀骜本意:“我就是爱财,你管我啊。”

“我不管你谁管你?”少年过去拉他,“别在这儿睡了,着凉了怎么办?”

“你以为我是你啊,就是在这儿睡一晚上,我也不会有事。”年少嘴硬,但阿大一边说着,一边却任少年拉着他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茅草,准备爬下去休息。

可谁料少年踏错一步,一脚踩在茅草的缝隙里,这屋顶扎得不结实,可不直直地往下掉。阿大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拽他,没成想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砰——”两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幸好下面也堆叠着茅草,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少年一阵晕眩,因为过度劳累和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只是一摔便好似没了爬起来的力气。他就倒在阿大的肚子上,仰面向上看,屋顶破了个大洞,漫天星光恰好就从那洞里照进来,洒落在他脸上。

阿大久久没有听见他出声,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忙推他:“你有没有……”

“嘘……”少年把手指抵在唇上,从破洞里,看着星辰。就像井底的蛙,看着头顶那方逼仄的天空,然而只要曾经看过一眼头顶那辽阔星海,便再也无法忘怀。

“阿大。”

“嗯?”

两个少年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谁也没动。

“我要去长安。”不是想去,是要去。少年的眸子里洒满星光,坚定异常。

在很多年后,长大成人的阿大时常回忆起他当时的那个眼神,或许命运,就是在那一刻定盘,星辰入轨,便再没有什么能阻挠他心中的日月轮转。

然而此时的阿大只是想着——会的,你一定会去长安,虽然长安那么远,但盘缠,一定会有的。

“你放心,总会有那一天的。”他郑重承诺。

于是两个少年就这么静静依偎在一起,走过了岁月无声,走过了人情冷暖,走过了最凉薄、也最温暖的年少时光。。

彼时他们还只是西南某个乡绅家的小小长工,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去向何方。阿大日复一日地数着铜板,阿二日复一日地在墙根缩成一团,看春暖花开的屋子里,摇头晃脑的夫子在掉书袋。

直至有一天,少年学有所成。他拿着树枝作笔,写下稍显稚嫩的字,对大宣布,他们应该拥有一个新的名字。

阿大姓楚,他叫楚狂人,人字戳破天际,再无约束。

而他姓夏,便唤作夏灵均。灵,善也。均亦平也。言能正法则,善平理。阿大很喜欢楚狂人这个名字,但那时他还不知道灵均这两个字意床着什么。而当他终于彻悟时,却不知时光,终究无法倒流。

“你为何还要这样?为何不肯让步?你可知大厦将倾,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力挽狂澜?!”

他依旧是那样桀骜不驯,可以骂天骂地,但对着面前的那个人,悲痛愤怒之余,仍免不了几许哀求。

然而一道铁门,隔开的是两方世界。楚狂人在牢里,夏灵均在牢外,一动一静,一站一坐,恰如很多年前,他们无一处相同,却总形影不离。

“阿大。”一个昔日的称谓,瞬间让楚狂人的怒意退去。夏灵均抬头看着他,已长成青年模样的脸面如冠玉,已寻不见当年一丝的面黄肌瘦,只有那双眼中的星光,仍未磨灭,“阿大,你当初说过,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对不对?”

“但并不包括现在,你有千千万万条路可以选,为何独选这条最难走的?你为天下人考虑,为何独不为自己考虑?”楚狂人看着他,牢牢地盯着他。

夏灵均微微笑着,一如多年前一样,声音轻缓,却坚定:“可我题京兆尹,是这长安城的父母官,我不为他们考虑,谁来为他们考虑?”

“那我呢?我也是天下万民之一,你为什么……不为我考虑考虑?”楚狂人伸出手,穿过栏栅,想去触碰他。

那话语里的哀意让夏灵均动摇,他何曾见过这个可是他还是退后一步,没有让楚狂人触碰到他:“阿大,你别这样……”

别动摇我,别让我看见我软弱的一面,否则我将如何坚持下去?

“夏灵均!”楚狂人怒极,那愤怒的声音仿佛在颤抖。

夏灵均转过身,闭上了眼,拳头锁在袖口里狠狠握紧,任指甲嵌入血肉,带来刺痛:“你走吧,阿大。过几天会有人来接应你离开,答应我,不要再回来找我。”

语毕,夏灵均便毫不迟疑地往外走,任凭身后的男人隔着栏栅,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夏灵均!你给我回来!”

“夏灵均!”

然而一遍遍的呼唤,终究唤不回那个一心要走的人。

楚狂人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把他绑走。可是这个玄铁牢房何其坚固,任凭他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箍着铁环的手往墙上撞,都不能撼动其分毫。

狱卒们老远就听到地底下传来一阵阵巨响,一边啧啧惊叹,一边心里发怵——这楚狂人,又在发什么疯?

但无论怎样的心思,都冲淡不了他们眉宇间的忧愁。这乌云笼罩的长安城啊,何时才能真正重见天日呢?

其后的几天,夏灵均没有再来。

楚狂人仍然咬牙想挣脱出去,绑也要把他绑走。然而在第三天,他等来了那个接应的人,却也等来了一个他怎么也预想不到的结果。

那个人给了他一块玉佩,说:“这是夏大人让我转交给你的。”龙凤佩,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夏灵均把属于他的那一块还了回来,其决心,何等坚定,也何等尖锐。楚狂人的脸几乎瞬间就失了血色,站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紧紧握着那块玉佩,连说了三个“好”字。

来接应的人想催促他快点走,可看着这大名鼎鼎的魔头如今这般模样,双手手腕淌着血,眼里,竟似乎也有泪光闪烁。

究竟是什么事,能把他逼到这地步?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平静下来,用那冰冷的方法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道:“走罢。”

深秋的风吹过朱雀大街,披着黑袍的楚狂人再度回望了一眼这座千年雄城,目光似乎遥望着城里的某个人,却又似乎,落在了空处。

城中的一座酒楼里,一个温润青年临风站在栏杆前,目光遥遥地望着城门处,许久不曾动一动。

身后有人问他:“他为了你大老远跑过来,为了救你还被设局抓进大牢,长安迟早要亡,你为何不跟他走?在新朝,你也一样可以当官。”

夏灵均没有回头,目光从城门,一直掠过万家灯火:“可那个时候,这些人,也许都不在了。他们如此信我,我如何能一走了之?”

“但世人愚昧,麻木不堪,就算你为了他们留下来,又有谁会记得你的好?你又能救得了谁?”

夏灵均沉默,良久,才缓缓回头,露出一抹温和笑意:“那不去做,又怎会知道呢?”

那人噎住,看着眼前一身单薄的夏灵均,末了,还是叹那一句——终究,他们谁也比不上夏灵均。

罢了罢了,且看世事沉浮,走一步算一步罢。

然而其后的两个月里,夏灵均继续参本上奏,继续为民请命,却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数次下来,谁都知道了,夏灵均身边有高手保护——楚狂人终究是放不下的,即使他人走了,还是派了高手过来,时刻注意着夏灵均的安全。

而在冬至后的第一天清晨,夏灵均收到了来自远方的译报——魔教教主楚狂人,带领一干教众于长鹤岭伏击了朝廷的军队,并出重金,解了李刈的燃眉之急。起义军形势,一片大好。

夏灵均苦笑着放下译报,转头看着院中还没开放的腊梅,心里却似乎感受到了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抹暖意。

那是他的阿大啊,一直都视众生为无物,眼中只有他的阿大。

如此想着,夏灵均那已萌生死志的心又活了过来。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阿大总是用自己的全部,在完成他的心愿,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想着好好活下去呢?

对,他可以的,即使是在危机四伏的长安城,他也一定可以等到阿大来的那一天。

到那一天,一起看太平长安。

夏灵均有了信念,便愈发地坚韧起来。

朝里的人恨他恨得牙痒痒,皇帝几次想强行向百姓征税以填充国库,都被他死谏驳回。

然而有些大事,终究不是他能左右的。

比如粮食紧缺,军队开始强行抓壮丁,皇帝准备落跑,留下长安的百姓等死。整个长安城里,哀声遍野。

夏灵均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而就在这样日趋紧张的局势中,起义军终于越来越近了。

夏灵均骨子里是忠心不二的,可看着萧条破败的长安,他明白——帝王昏聩,奸臣当道,唯有破而后立,才有一线希望。

新旧更替已是定局,可起义军攻来,长安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夏灵均已然听到了红河岭那边传来的消息,整个红河岭血流成河,那长安该怎么办?

他的长安该怎么办?

起义军即将攻入长安,楚狂人派来的人奉命要带夏灵均走,他已经跟起义军达成了协议,攻入长安时若碰见夏灵均,定不伤他性命。

可是那个夜晚,明月高悬,夏灵均从手下手里接过最新的军令——皇帝已然准备从西门撤离,由大将军保护,带着精锐一路南下。而他留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死守,让留下来的军民用自己的命为他留出逃命的时间。

夏灵均攥着那份军令,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昏君!何等昏君!

此时若是死守,对上那李刈,与送死有何区别?!他的命是命,长安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夏灵均当即提笔,草书几封,联络城内志士一同化解死局。而后他假意服软,跟随楚狂人的手下离开,可等他转身,立刻用藏着的镇尺将其打晕,而后提着灯笼就出了门。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起义军已于城外扎营,随时可以进攻。夏灵均提着灯笼在黑夜的朱雀大街上奔跑,他在长安这么多年,很多人信他,也唯有他出面,或许才能说得动某些人同意他的计划。

他打算主动开城门,让长安城里的百姓主动迎接新君,不论后世史书如何书写,骂他是个二臣也罢,说他贪生怕死也好,总有人需要跨出这一步。

但夏灵均是个文臣,想要开城门,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

譬如,城北的镇国公、城防司的戚将军,等等,这些都是姑且可以托付之人。

灯笼摇啊摇,夏灵均一家一家地跑,他一贯清贫,手下也没什么人,此刻愣是靠自己一双腿跑遍长安。若不是跟楚狂人练过些功夫,恐怕也吃不消。

因为夏灵均的运作,长安城里又悄悄涌起了一股暗流。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夏灵均一样心怀天下,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无法严格保证消息不走漏。天将明之时,夏灵均疲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前来截杀之人。

灯笼里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头,夏灵均平静地看着他们,却并不意外。

或者说,他的心里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他早有赴死的决心。

然而他又忽然想起楚狂人,他的阿大还在等他。于是他大喊一声,佯装身边还有人保护,而后拔腿就跑。

他熟悉长安的地形,聪明地利用各种拐角来摆脱追杀。

可是他太累了,累得仿佛无以为继。可是他还不想放弃,拼命地跑着跑着,一直到倒下的那一刻,他还在想着远方的阿大。

棍棒加身,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他努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跑回了朱雀大街,那尊朱雀雕像正静静地看着他,沉默无言。

鲜血从他的身下溢出,嘴里破碎地喊不出一个字,他艰难地伸出手,想抓住破晓的第一缕光,可是却徒劳无功。

夏灵均死了。

而此刻还在远方被所谓的正道人士围剿的楚狂人并不知道,被天山老祖拽着一起掉下落雁谷之时他还在挣扎,因为他的阿二还在长安城里等他。

他知道的,他的阿二一直很爱他。

长安城的日出真的很美,当阿二站在那条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上时,他就是那个被人称颂的一身正气的夏大人,多么美好。

天山老祖的伤势比楚狂人轻,他惊喜地发现落雁谷底的岩壁上竟然有陨铁制成的锁链,于是他拼着重伤不治,也要把楚狂人锁在那上面,让他终身无法逃脱。

死前的那一刻他望着天,大约在想——自己真的是做了件斩妖除魔的大好事。

而彼时的长安,急匆匆出门的一位国子监的老夫子,在朱雀大街上发现了惨死的夏灵均。看着昔日温润清俊的青年不成人形的模样,他失声跪倒在地上,鲜血浸湿了鞋面,深深地渗入青色的石砖。

他失声恸哭,哭声引来了四周的百姓,举城皆惊。

急忙赶来的城防司官兵想要将夏灵均的尸体移走,可老夫子就跪在旁边,谁也不准碰。他愤怒地涨红着脸,须发皆张,用平生所能想到的最重的话语,怒斥着这个世道,怒斥着这座千年雄城。

“夏大人死了,他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的!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就死在这里,死在你们的面前,而你们还要麻木到什么时候?!”

“今天谁也不准动他,让世人看看,究竟是谁在为他们奔走,究竟是谁在剥削屠戮!若一人之死还不足以唤醒你们愚昧麻木之本性老夫也死在你们面前!谁要想带走他,就先从老夫身上跨过去!”

一个人,或许无法改变一个朝代。但夏灵均,却唤醒了一座城。

愤怒的百姓涌向城门,长安城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民变。是这些百姓冲破了城门,冲破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桎梏,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日光倾斜而出,新君踏着晨光而入,带来了大周崭新的太平盛世。

那一日,天下起了雨。

雨水冲刷着朱雀大街上的鲜血,一个又一个人从四面八方走来,撑起伞,罩在了衣衫单薄的夏灵均身上。

不久之后,李晏捧着夏灵均的牌位,将其供入文庙,并叩三个响头,让他受万民香火。

而在无人知晓的落雁谷,岁月荏苒,被锁在崖壁上的楚狂人还在日复一日地想着他的阿二。

故人可还安在,天下可还太平?

丛生的野草一年又一年地疯长,楚狂人的头发也像他的思念,长得盖过了脚踝。直到某一年,当他觉得连思念这件事都极为吃力之时,他知道,大限将至。

他把随身携带的玉佩送给了面前的青年,这些年他悉心教导,渐渐地,竟在青年身上看到了当初夏灵均的影子。

真美好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着头顶那片遥不可及的湛蓝天空,徐徐说:“如果你有朝一日能出去,记得帮我去长安看一看……告诉一个叫夏灵均的人,我很……想他。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去找他了。”

若早知是如此结局,那时在长安,我一定死也不会离开你。

不可一世的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

作者感言

弄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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