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容昭第一次在凡间过年,但却是第一次提着礼物到朋友家拜年。
他站在山殷家门口,不太习惯地拽了拽自己的新衣服。
明尘紧随其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敲门之前抬头欣赏了一下宅子门口的那副对联。
左边是“物华春可爱”,右边是“瑞历岁惟新”,应当是方九鹤的手笔。门楣边上两只描着金鲤的红灯笼在料峭的寒风里微微晃动,灵动得宛如两条活鱼。
“容昭,”明尘望着灯笼,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你瞧那灯笼,好看么?我们在淬玉居门口也挂两盏这样的好不好?”
容昭还在低着头揉袖子。
今日的衣裳与平日有些不同,不再是容昭最喜欢的从头到脚一抹黑,领口、袖口都镶着窄窄的红条和金边儿,腰间还系了一根鲜艳的朱红腰带,看着精致又喜庆。
容尊者很想把那些碍眼的金红边边都给搓掉。
“尊者,行行好。”明尘像背后长了眼睛,一伸手就捏住了他的手腕,幽幽道,“我熬了三个晚上才赶出来的衣裳,再揉就要开线了。”
容昭撇嘴,放弃了揉坏袖子的打算,趁明尘去敲门的时候偷偷使坏,用靴尖踢了一下他后面的衣摆,在上面留下了一块黑乎乎的脚印。
明尘边敲门边回头:“你又在做什么坏事?”
容昭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没有。”
大门应声而开。
“来了?真早,山殷还在洒扫庭院。”方九鹤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模样,不过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进来吧,我泡茶给你们喝。”
容昭想起明尘教自己的拜年的规矩,没进门就先作了个揖:“福旺财旺,喜事多多。”
“大吉大利,万事如意。”方九鹤回了吉祥话,又笑起来,“说得这么好,莫非是明尘昨天刚教的?”
“是前天。”
方九鹤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揉了揉容昭的辫子,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拎起那根辫子尾巴晃了晃:“哟,你还绑了红绳?”
容昭本来就对自己身上出现黑色以外的颜色十分在意,何况这样被人揪着乱晃。
于是瞪了方九鹤一眼,一把夺回自己的辫子尾巴,塞进怀里,跑进院子溜溜达达地找山殷去了。
方九鹤:“……?”
方九鹤若有所悟,目光瞟向某罪魁祸首:“怎么,这身衣裳是你摁着人家硬穿上去的?哄了多久?莫非……到现在都没哄好?”
“新年吉祥。”明尘平静道,“还有,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难得见他吃瘪,方九鹤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十分放肆,差点扶着门滑下去。
“我瞧你昨夜睡得并不好,这么笑也不怕腰痛。”明尘不紧不慢地回敬道,“还有,领子记得拉高些。”
方九鹤的笑容消失了。
明尘勾起嘴角,随手分了一半的年货塞进他手里:“行了。少站着,来帮忙。”
“我帮忙?”方九鹤拍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肩上的白裘,遮住某些见不得人的痕迹,“你也不怕把我累死。”
“容昭不是送了很多养生补气的丹药给你么?”
“那是容昭送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
最后是明尘一个人把所有的年货拎到了后厨。
里面都是些寻常的干货和食物。
平日里贵重东西送得多了,过年再送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带着食材过来做一桌晚宴实在。
明尘扎紧头发,系上围裙,刚把干货从麻布袋子里倒出来,突然间只听一声异常高亢响亮的“昂——”,紧接着窗户猛地碎裂开来!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还有人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嚷嚷:“容昭!!”
明尘下意识地朝窗户抖开手里的麻布袋子,挥袖一兜,准准地兜住了飞进来的容昭……和一只大白鹅。
明尘:“?”
容昭头发上插满了白色的鹅毛,满眼杀气,用力掐着那只拼命扑腾、鹅绒乱飞的大白鹅,又不敢太使劲,颇有些束手束脚,忽然发现明尘就在旁边。
“搭把手。”他求助道。
明尘过来捉住那对乱扑的翅膀,用草绳三两下捆住,轻而易举就制服了大鹅:“这是……?”
“是今晚要吃的……”容昭拍拍衣服上的鹅绒,被扬起的绒毛弄得打了个喷嚏,又想了想,定下了这只鹅的死法,“烤全鹅。”
兴许是被灵力喂大的缘故,此鹅凶悍异常,打得山殷节节败退,就连上去帮忙的容昭都被叨了一口。
原本这只鹅是要被容尊者直接剁成肉丁的。
但山殷拼命阻拦,说这种用灵力喂养大的鹅要一整只才好吃,容昭这才收了绕指柔,与鹅周旋,甚至小心翼翼地避免拧断它的脖子。
代价就是被慌不择路的大鹅一头撞飞出去,然后又被明尘兜进了麻布袋子里。
“这只要烤得久一点。”容尊者记仇道,“烤得魂飞魄……香喷喷。”
“好好。”明尘不由失笑,替他摘掉头发上插着的两根鹅毛,又随手拿了一碟果干塞进他手里,“去别的地方玩吧。”
容昭欣然,端着果干碟继续去找山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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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尘在厨房忙忙碌碌,剩余的三个闲人轮流跑来打牙祭,这盘偷吃一点,那盘偷吃一点,连吃带拿,最后被一锅铲打了出去。
容昭除外。
他不仅能吃个饱,还在某人的纵容之下顺走好多吃的,羡慕得山殷眼睛发红。
天色渐暗,门口的金鲤灯笼亮了起来。
方九鹤还算有点良心,没真让明尘一个人忙活,过来端端盘子,顺便帮忙布置了一下桌子,给中间的那盘烤全鹅系了个红绸花。
但山殷和容昭是真的没了影,不知跑哪玩去了。
……
到了吃饭的点,山殷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他似乎有一点心虚,悄摸无声地坐到桌边,捏起筷子,眼观鼻鼻观心,脸都快埋进面前的那盘菜里去了。
方九鹤注意到他:“山殷……”
山殷顿时炸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我我……”
方九鹤:“?”
方九鹤狐疑地打量着他,须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你把容昭弄丢了?”
“没、没有。”山殷强作镇定,“容昭在客寝……洗脸,很快就过来。”
明尘微微蹙眉,略一思忖,搁下筷子,径直往客寝去了。
客寝十分安静,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环顾,就踢到了一样东西。
黑黑的,柔软顺滑,十分眼熟。
“……”明尘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半截辫子尾巴,四处唤道,“容昭?容昭——!”
“在。”容昭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看起来蔫蔫的,肩上搭着散下来的头发,短得可怜,发尾还有一些焦黑,“本尊者不想吃饭,你自己去吧。”
-
容尊者平日里是很爱惜自己的头发的。
只不过今日被山殷拉着出去玩炮仗,头一遭玩,新鲜又得趣,玩得有些忘乎所以,最后把所有炮仗堆起来点燃的时候,不小心……
炸断了辫子尾巴。
辫子尾巴打着旋儿飞了出去,掉进了不远处的小河里。
容昭带着断掉的湿漉漉的辫子尾巴回到客寝,难过得饭也不想吃。他翻遍了乾坤袋,也没能找到一样可以把头发接回去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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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尘拎着那半截辫子尾巴,有点想笑,看着容昭蔫不拉几的样子,又笑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取出一枚黑色玉环,又找了些黑色的线,将那截断发擦干,梳顺,重新编成麻花辫,挂到了玉环上面。
容昭恹恹地靠在自家道侣的肩膀上,安静地看他忙活,过了会儿道:“你要把本尊者的头发拿出去挂在门口示众吗?”
“……不是。”明尘系上死结,用剪刀剪掉多余的线,偏头亲了亲蔫掉的道侣,“我在想办法把你的头发接回去。”
容昭眼睛一亮,坐了起来:“怎么接?”
明尘笑而不语。
……
一炷香后,容昭出现在了前堂的晚宴上。
他的辫子尾巴奇迹般地恢复如初,柔软顺滑,长长地坠在脑后,随着走动晃来晃去。
山殷:“???”
山殷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活见鬼:“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容昭的辫子飞出去,飞得老远……”
方九鹤把一筷子鹅腿塞进他嘴里:“闭嘴。”
“唔、我……唔!”
容昭扒拉了一筷饭,又瞟了一眼凡人。
他的头发当然还是断的。
是明尘将剩下的头发编成短短的麻花辫,又将那只玉环挂在发尾,再挂上断掉的辫子尾巴,巧妙地连起了断发,乍看起来还是完整的一条长辫子。
即便如此,也足够安慰到他了。
……
乾坤袋里这么多宝物都做不到的事,明尘可以。
明尘无所不能,就算成了凡人也一样。
容昭越想越觉得欢喜,用筷子戳了戳桌子上的烤全鹅,撕下一只翅膀放进凡人的碗里:“给你。”
想了想觉得不够,干脆直接撕了半只鹅回来:“都给你。”
明尘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有拒绝,收下了这半只鹅,用筷子慢慢地将肉剔下来,一大半放进了容昭碗里。
两人分着吃完了半只鹅,又去院子里放烟花。
山殷舞着烟花棒去吓唬方九鹤,被一脚从房顶上踹了下来,三滚四滚噗通落地,砸坏了容昭好不容易搭起来烟花塔,不得不含泪把烟花筒绑在自己身上,边飞边放哄容昭开心。
明尘用剩下的烟花棒在地上插了个“昭”字出来,险些亮瞎了方九鹤的眼睛。
容昭在绕指柔上串了许多小炮仗,挂到院子里的大树上,美其名曰千响树,差点连树带屋全部炸飞。
四人在院子里玩了许久的烟花,直到夜深风寒,才归屋歇息。
不过也并未歇下。
半开的窗户不知何故被风扑动,扑棱扑棱地响了许久,夹杂着若有似无断断.续.续的低.吟。
院子里烟花落下的碎屑也簌簌发着声,有些许聒噪,却也热闹。
……
东边渐渐露出鱼肚白,朝阳的第一缕光照亮大地。
新年伊始,人间可爱。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点早……就当给大家拜个早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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