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
鸡鸭行当的老板站在自家铺子前头,揣着手往远处看。他妻子端着个装满鸡毛的木盆走出来,见状没好气地轻踹了他一下。
“不干活看个什么劲?赶紧的,把这些毛装麻袋里头,等货郎来了卖给他。”
“你啊,妇人家。”老板不高兴地反驳,“谢家采买的,已经三天没来咱家拿菜了,你没注意?”
老板娘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些焦急来,“我成天就在后头盯他们进货出货,迎来送往这些都是你做的。我怎么知道这几天谁来了谁没来?”
说完又上前问丈夫,“你可知道缘由?谢家找别人给供肉了,还是咱们得罪了人家?”
“我哪知道?”
正说着,一辆牛车朝这边驶了过来。夫妻俩朝上头坐着的人脸上一看,发现来的正是他们李嫂子和令两个干粗活的伙计。
夫妻俩对视一眼,老板娘立刻挂上笑,小跑着迎了上去。
“嫂子!”
她拉住牛车,满脸奉承,“刚我俩就在提您,想着您怎么三天都没出来。准是近些天被宅子里的事情拖住了。”
她也不提钱的事,只一个劲地说李嫂子辛苦,在谢家后院做事不容易。
这本是很平常的话,每次李嫂子来这条街上采买,都被这样拉着奉承。按说没什么不习惯的。
但今日,李嫂子被她抓住的时候明显抖了一下。老板娘还以为自己抓疼了她,心中一惊,看过去时,却发现李嫂子仿佛掩饰什么一般,朝她挤出了一个笑。
“这两日家里办喜事,忙了些,吃的都是厨房里存的。这不,才忙完我就被太太派出来补库房了。”
老板娘捕捉到了“喜事”二字,忙问李嫂子细节,是谢家的那位爷娶了纳了,怎么都没跟他们这些人说一声,该送贺礼上门才是。
李嫂子讪笑,被抓住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
——昨天那场面……哪能让外人看见。
李嫂子低头掩饰自己苍白难看的脸色,胡乱从袖子里拿出个布包塞进老板娘手中,“嗨,是个远房的表少爷,和咱们乡里乡亲的又不熟悉,就没请你们去凑堆。算了,不说了。这个你拿着,沾沾喜气。”
老板娘下意识接过,才入手脸上的笑就更喜气了些。
里头的铜钱至少有一二十个,外加一些糕饼糖果子。谢家出手就是大方。
老板娘是个眼皮子浅的,拿了赏就想着赶紧回去收起来。她高高兴兴地嘱咐丈夫给李嫂子挑最好的鸡鸭,哼着小曲进了里间。
布包是用麻布做的,虽然被染成了红色,但看着有点发褐。好在老板娘不在意这些,她喜滋滋地拆开布包,接着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给白饼子……”她自言自语。
她口中的白饼子,就是用白面包白糖,顶上沾油印福禄寿字的面饼。都是大户人家中元祭祖的。
虽说白面白糖都贵,但这东西到底有些不吉利,往年都是在案桌上摆七天,等它自己干透了,再塞进灶台里烧干净。
怎么会被用来当做喜饼呢?
老板娘狐疑地拿起饼子翻看了会,没看出不对,她便压下心中的疑惑喜滋滋地将饼子用盘子装了,放在一边。
她和丈夫都不信鬼神,挨过饿的老百姓,哪管什么吉不吉利,能吃就是好东西。
除了饼子外,下头还有些红糖果子,老板娘都把拿出来盛好。
最底下果然是铜钱,都用红布条打了结系在一起,数了数,正好十八枚。
——十八,宋时清的年纪。
红绸系上就是用姻缘线捆住的意思,鸡鸭行的老板老板娘收了喜糖喜饼,便是认了这门亲事。
像他们这样的活人越多,宋时清与谢司珩之间的姻缘线就会越牢。等到了“度”,就成了这片地界上心照不宣的规则,天道会记下这桩婚事。
到时候,宋时清自然就离不开了。
下作的伎俩,果真是恶鬼想出来的。
宋时清躺在小院的摇椅中,眯着眼睛看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
沉甸甸带着温润包浆的镯子在细碎的阳光下发透,漂亮得惊人。这是谢司珩母亲的遗物。都说物似主人型,这样看着它,宋时清脑中隐约填补出了一个温婉妇人的身姿。
“在想什么?”谢司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宋时清一惊,那瞬间心底本能涌上来的恐慌感,完全不像是发觉了爱人站在身后看着自己,他不想仰头承接一个亲吻,或者和谢司珩随便闲聊些什么,只想逃跑——
逃出这个院子,逃到谢司珩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的本能这样尖叫着。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停留了一秒,和煦温暖的日光便抚平了他的惶然。
宋时清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又回到了之前懒洋洋的状态中。他抬起手腕给谢司珩看,猫儿一样跟哥哥撒娇,“好漂亮。”
谢司珩抓着他的手腕,凑到唇边吻了一下。
宋时清:“哥哥,你娘亲是什么样的人?”
谢司珩弯腰,遮下一大片阴影,“如果她还在世,大概会更喜欢你叫她母亲。”
对于谢司珩隐晦的调侃,宋时清有点不好意思地顿了顿。他脸皮实在是薄,张了张嘴,依旧没叫出那个称呼。
——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
谢司珩见他纠结,也不强迫,从旁边拿了本书翻开,里面正夹着一张带折痕的老照片。
他将照片递给宋时清看。
上面有两个人。
十一二岁的谢司珩站在前方,带着个瓜皮帽,眉梢眼底是少年人特有的神气劲,俊秀又痞气。在他身后,一个身量娇小的妇人扶着他的肩膀。
那就是谢司珩的母亲。
照片太旧了,跟着谢司珩远渡重洋这么些年,被磨损了不少。但宋时清依旧能从线条轮廓中,捕捉到妇人婉约动人的眉眼,看着和谢司珩是有些相似。
宋时清新奇的不行。
在大清,只有官宦之家和紫禁城内住着的那些人能请得起画师记录下曾经的过往。普通人都是日子过了就过了,不留下一点痕迹。
谢司珩见他看入了神,笑着亲了亲他的耳朵。吐息微凉,冰得宋时清稍微颤了一下。
宋时清指着两人身后庞大的货轮问谢司珩,“这是你留学时坐的船吗?”
“傻时清,这是商船,哥哥是官派留学生。”
【当年我母亲家族的人脉大多落魄,为了让我出去,花了不少钱打点,才找到了一艘愿意带我的货船。】
几乎同时,宋时清脑中想起了另一道属于谢司珩的声音,他手指顿了顿。
谢司珩的母亲虽然早亡,但嫁给了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如今任知府的谢威,而谢司珩是家中唯一的嫡子。
送他出去留学族中老人就已经很不高兴了,怎么可能还让他偷藏在货船里出去。
“哦……”宋时清点头。
也不知道他怔愣的样子哪里取悦了谢司珩,这人弯腰的弧度更大了些,自上方俯下身,亲昵地啄吻宋时清的嘴唇。
他好像一下子变得很高,高到即使这样笼着宋时清,也没有一丝局促。
宋时清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别……会有人看见的。”
深宅大院的,虽然两人是夫妻,但被下人或者长辈看见了终究不好。
——深宅大院……什么时候开明到能接受两个男子缔结婚姻了?
宋时清恍惚了一下,轻轻推开谢司珩。
他的夫君一如往日那般温和,宋时清稍稍表现出一些排斥的意思,他便君子地退开了,目光浅浅带笑,调侃宋时清是守规矩的少奶奶。
换做平时,宋时清肯定是要生气的,但今日他惴惴的回望谢司珩,捏紧了手中的照片。
脑中的记忆像是被搅动的池水一样,从底部翻上来了一些带着暗色的片段。宋时清抓不住,只是盯着照片怔怔出神。
【我母亲生下我后,虚弱而死。】
【谢家成天给她吃那些阴邪的东西,用养小鬼的路子养她。】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只从当年抚养我的那些长辈口中听过些零星的形容。】
不对。
谢夫人虽然早亡,但也一直活到了谢司珩留学之前。
可如果谢夫人一直活到了谢司珩十几岁的时候,那自己应该见过她才对。
自己和谢司珩是青梅竹马,十一岁时就被送到谢家了。这么多年与谢司珩暗生情愫,所以才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他。
成了谢家的少奶奶,他得学着接手家里的事,管库房出入,不能再随便出门,就算有什么事非要出门,也得让谢司珩陪他。
……可他是男子,怎么能嫁人?
还有,他和谢司珩怎么会是青梅竹马?这人明明一直在西洋。
谢司珩与他之间哪有暗生情愫的过往?他明明一直叫谢司珩……哥哥。
是,他叫谢司珩哥哥。
不对……谢家下人都知道他和谢司珩之间的事。以前念书时,谢司珩故意使坏弄脏他的作业,见他哭了,就上来又是抱又是亲,哄好了才算完。
太阳穴一阵针扎似的疼痛,宋时清喉咙里泄出一声痛哼,捂住额头弯下了腰。
谢司珩一愣,目光缓缓沉了下来。
宋时清没注意到他的脸色,疼得脸色发白。
脱力间,他一把扶住摇椅边缘,手腕上的镯子闷闷一声撞在藤条上。那声音仿佛又是另一根棍子,在本就混乱的记忆中狠狠搅了一下。
这只镯子……
宋时清死死盯着镯子,仿佛听见了某种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假的,谢司珩在骗他。
这只镯子不可能是他娘亲的东西,他之前就见过……在谢家的祠堂里。
两天前,女眷不好出去抛头露面,谢二老爷的夫人就坐在偏厅里,和妯娌喝茶聊天。细瘦的手腕上正挂着这只羊脂玉的镯子。
抓在摇椅边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更多正确的记忆与谢司珩灌输给他的虚假记忆堆叠挤压在一起,宋时清整个人像是被按进了水里一样无法呼吸。
混乱中,他听见谢司珩叹息了一声,接着,他被拥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怎么总是会想起来原先的事情呢?】谢司珩喃喃。
周围的一切飞速褪去,褪成了房间里原本的昏暗色调。雕花拔步床,红绸帘幔,窗子上贴的囍字成双,桌上还摆着酒杯和白喜饼。
这才是真实。
“谢司珩……”宋时清从喉咙里溢出细小的呜咽,属于他自己过往的记忆碎片和谢司珩制造的那些混在一起,某一个瞬间,甚至让人分不清谁是真谁是假。
他被恶鬼桎梏在怀中,上身的团花大红喜服只领口被扯开了一大片,松松地挂着,下身的长裙却不知道被揉到哪里去了,光裸的小腿在挣扎间若隐若现。
谢司珩无奈地抓着他。
那些不知道来自哪只恶鬼的手,从阴影中伸出,死死攥着宋时清的手腕脚踝,将他锁死在原处。
谢司珩轻轻抚摸宋时清发红的眼角,看着他的小妻子因为记忆混乱而眸光涣散,连啜泣都是虚弱的。
恶鬼的法子总是又恶毒又奏效。
既然宋时清因为曾经两人的相处,将他钉死在了兄长的位置上,那他就制造另一段记忆替代曾经的过往好了。
反正对于恶鬼来说拉活人入梦也不是什么难事。
【时清——你乖乖的好不好。】谢司珩轻声诱哄,【不能总是这样强行清醒,你会疯的。】
宋时清微微张开了唇,吐息滚烫,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很快被拉进了另一段断续的虚假记忆之中。
那是他和谢司珩大婚当日的情形。
谢家旁系来了好多人,还有亲友门生,乌泱泱全挤在挂着红绸的厅堂中。
他头上盖着厚重的喜帕,被谢司珩一步一步拉着上前——
不对!
假的!
他和谢司珩结的是冥婚,哪有乌泱泱的宾客,只有望不到头的鬼客。谢家众人瑟瑟发抖地低着头站在廊下,不敢回头看一眼。
主位上没有人,案桌上放着用白布扎了花的猪牛羊头颅。
谢司珩是恶鬼,但到底管辖一方,有神的实职。他娶亲,该告知天地。
而自己被捆着双手,强行压下身。身前是心满意足的谢司珩,身后压着他的东西冷得刺骨,不知道是什么——
——够了!
都够了……
他不想再记起这些事情了。
谢司珩轻轻抚摸宋时清单薄的后背,布料被冷汗浸湿,透着热潮气,压在上面,能闻到宋时清身上浅淡暧昧的苦香。
恶鬼重欲,谢司珩慢吞吞地将宋时清揉进怀里,大手自上而下抚过,不知道是在给宋时清顺气还是在享受亲昵。
“……我会疯的,谢司珩。”宋时清声音干哑,“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没再叫谢司珩哥哥。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但在谢司珩给他制造的梦境中,他已经与这人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
那些带着侵略意味的亲近,粘稠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床|笫之欢,伴随虚假的过往一起,刻乱了宋时清原先的记忆。
谢司珩轻笑,【你只要接受它们,就不会疯。】
接受虚假的记忆,然后心甘情愿地留在谢家这座鬼宅里。身边的下人不知道是活人还是死人,见到的东西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觉……
那他不如疯了。
谢司珩看着宋时清脸上的眼泪,低头吻掉一些。
活人为什么总对自由那么向往呢?
这天下动乱不断,连年灾祸,几年后还将掀起战乱,外面那么多人挣扎着求生,放弃一切只求一口活下去的饱饭,死的比畜生更轻易。
时清为什么总是想着出去呢?
外面响起了一点轻响,是下人将饭菜放在了小桌上的声音。
宋时清疲惫地闭着眼睛不想动。
“少爷,用午膳吧。”
下人的声音清脆熟悉,宋时清一下子就僵住了。
那是春薇的声音。
根本用不着思考,他回头看向谢司珩。
谢司珩的神情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但宋时清就是知道他在笑,笑得得志意满,恶劣残忍。
“……你把春薇怎么了?”
谢司珩发现它真的很爱很爱宋时清。
比如说现在,它并不是很生气。因为时清绝望又无从躲藏只能质问他的样子,莫名满足了它低劣的独占欲。
【我没怎么。】谢司珩说道,【只是发现有个丫头带着我夫人的首饰钱财私逃了出去,顺手追回来了而已。】
说话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春薇端着三菜一汤的家常饭食走了进来。
她没觉得满地撕碎的红绸纸钱有什么不对的。
没觉得拔步床中那些嘻嘻笑着互相撕咬啃食的恶鬼有什么可恐惧的。
更没觉得自己身后跟着的谢夫人哪里怪异。
——分明那具早该入土的焦尸长出了满身稀疏的的灰白毛发,头颅口鼻处朝前伸长,人佝偻着,腿朝后曲。
像是一只……直立起来的,狐狸。
宋时清看着那双咕溜溜转的碧色眼瞳,打了个寒噤。
春薇笑着,把饭菜摆在桌上,招呼宋时清和谢司珩下来吃。彻底占了谢夫人身子的狐鬼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腐朽又精明的样子。
“……放了她。”宋时清急切地抓住谢司珩,牙齿都在战栗,“放了她,谢司珩,求你了。”
【时清求过我好多次了,每次都是只要哥哥做事,不给好处。哪有你这样的吝啬鬼。】
温柔的调侃分毫没有减弱宋时清的崩溃,他抓着谢司珩的手,不管不顾地哀求。
谢司珩冷不防亲吻了下来,轻柔地舔舐他的上颚,宋时清一僵,随即温顺地接受了这个吻。
分开时,宋时清脊背微微发抖,颈侧一下一下地收缩,一言不发。没人知道谢司珩刚才做了什么,毕竟房间里的另外两个活物一个被鬼迷了心窍,一个就是鬼上人身。
【时清补给哥哥一个活人吧。】谢司珩喟叹地说道,【我们生个孩子。】
彼时,宋时清还不知道什么子女缘,他只知道,如果自己拒绝了,谢司珩真的会杀了春薇,或是让她变成和外面谢家人一样,不人不鬼的东西。
所以,宋时清点了头。
他仿佛连哭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看着春薇走出去以后,闭上眼睛靠在了谢司珩的怀里。
耳边是恶鬼用指甲抓挠被面的声音和谢司珩的呼吸声。
真可笑,它不想着怎么去掩饰那些背负在背上的群鬼,反而模仿活人呼吸,妄图借由此,让宋时清以为它是个活人。
真可笑。
宋时清疲惫至极,身上累,精神上更累。
他被拖进了梦里。
他看见了哭着求他放了胭脂的李嫂子。她说少爷你糊涂啊,一旦和谢司珩有了孩子,你就被彻底绑住了。这一世就是永生永世!
宋时清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但本能地,他知道李嫂子说的是实话。
而且李嫂子说,他可以和胭脂一同逃出去。
他梦见他被谢司珩压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
【时清真傻,你想着帮人家,人家想着从你身上剐出下半辈子的用度。你以为你能逃下山?李虎早就带人拿刀守在了路上。】
【……我?我为什么要拦他们呢?】
被李虎叫来的兄弟中,有些是外乡的。谢司珩巴不得他们死在这里,死在它地界上的外乡人多了,它的手才能越来越长。
恶鬼作恶本就是天性,谢司珩清醒的时候理性尚能压过本能,但有的时候不清醒了,它疯起来,恶劣残忍的能将宋时清折磨到哭都哭不出来的地步。
在一次一次的幻觉中,原本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在最后那段时日里,宋时清会看着自己嫣红的指甲发呆,思考他是不是真就出生在这座宅院里。
【我和谢司珩是青梅竹马。】
【我和它暗生情愫,后来如愿以偿缔结姻缘……】
最后……不得好死。
宋时清一时间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还真就应了谢崇明当初的诅咒,不得好死,他连死都不行。
灵魂在看不见边际的深水中沉浮,那水温柔却又凶残至极,仿佛要将每一个途经这里的灵魂吞噬碾碎。
宋时清隐约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拉着才没沉下去,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全是锁链。
他陡然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落地窗和地毯。
宋时清失神地望着这一切,好半晌才缓缓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醒了?”
宋时清朝床尾看去,谢司珩坐在那里支着头看他,腿上放了一本快翻完的书。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睡了一觉,谢司珩坐在旁边等他醒来,一切都只是人生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百年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到极致的梦。
谢司珩轻笑,“怎么了,睡傻了。”
他走到宋时清面前,弯腰玩笑般和宋时清蹭了蹭鼻尖。
宋时清那一刻脑中什么都没有。他一把揪住谢司珩的衣领将人拉下来。谢司珩一点反抗都没有,被他压住时眼底还带着笑。
宋时清的双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几乎听见了自己手指用力到极致时,骨骼发出的响声,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谢司珩的脸上。
凭什么他还能装出一副人样来,凭什么他要被这样一只恶鬼缠住,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谢司珩……
他明明都已经死了,这人还要强留他的生魂,不许他进轮回。
谢司珩仰头看着他,脸色发紫发乌,呼吸艰难。他无声地用口型对宋时清说道——
【时清,这个身体是活着的。】
如果掐死了这个身体,宋时清日后要面对的就是从前那个【谢司珩】了。他倒是不介意,不知道时清介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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