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付聂套上卫衣下楼,一手拿着手机,翻看博客下粉丝的流言,一手整理衣领。
“下楼别看手机,小心摔跤。”付英兰叫道。
付聂被吓得一踉跄,差点真摔。
“看吧。”付英兰叉腰教训,“等摔断了腿,你就知道改了。”
付聂没敢顶嘴,讪讪走到桌边。
任由付女士这么唠叨下去,她很快就会翻起以前的旧账,不知道要讲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得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
付聂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指着桌上已经打包好了的一大袋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付女士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这是你下午带去谢司珩家的零食。前天我去给你外公扫墓,人家送了一大束菊花和国内的饼子,说是让老人尝尝家乡的味道。你当时就在旁边站着。”
付聂嘿嘿笑,心里心虚得不行。
这段时间,他和社区篮球队的运动员成了朋友,天天在外面野。如果不是付英兰提醒,他都忘了自己今天下午还要给宋时清上课。
不过——忘了上课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宋时清和谢司珩自从搬来以后,就成天悄无声息的。自己这大半个星期,根本没见过他们出来过。
……是对国外的生活还不习惯吗?
大概是家庭教育注重落叶归根的华人家庭出来的小孩,都对不认识的同胞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付聂一边拍着球往社区球场走,一边思考下去要不要邀请宋时清和谢司珩融入这里的社交生活。
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雪佛兰轿车。
付聂没在意,径直走过。
“嘿!”车窗降下,一个带墨镜的男人伸出头,朝他招了招手。
付聂茫然,指了指自己。男人点头。
他走过去,“你好,什么事?”
走近了,付聂才发现,车里原来坐了整整四个人,有男有女,后座脚下放了两个金属箱子,好像连着电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男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身挡了下,“我们是保险公司的,请问谢司珩谢先生住在这里吗?我们有一份文件需要找他签字。”
付聂愣了下,随即点头,“对,就是后面那栋。”
男人了然地点了点头,合上车窗朝前驶去。看样子是要绕大路向上,去谢司珩家大门那拜访。
付聂不觉有异,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突然想,不如现在去找谢司珩和宋时清好了。邀请他们一起去社区篮球场认识几个新朋友。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灿烂。付聂走到别墅后院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围栏边移栽了很多蔷薇科植物。
才被移栽过来的灌木看着不太精神,但能想象它们被精心照料一年以后,攀满铁栅栏,将院子里的情形密密实实全部拦住的景象。
上面会长刺,会开花,又漂亮又危险,像极了主人对自己爱人的桎梏。
付聂只是觉得这些月季种的有些密,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摇了摇栅栏门边上的铃铛,想把宋时清和谢司珩叫出来。
但就在他抬头的时候,二楼窗户边的人映进了他的眼底。
那是宋时清。
他好像睡着了,头靠在窗玻璃上,手里还拿着书。距离有些远,付聂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感觉他穿的白衬衫好像有点太大了,松松垮垮的,下摆搭在大腿上,贴着裸露的皮肤,透出种难言的暧昧来。
付聂一惊,第一反应是挪开目光,好像冒犯到了什么一样。
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付聂有点纠结,朝后退了两步。
就在此时,他看见谢司珩走到了窗边。
谢司珩似乎没发现在后院外偷看的他。
那人弯腰,就着宋时清屈膝的姿势将人横抱了起来。宋时清的手从身上滑到一侧,手上拿着的书也随之砸到地上,响声一下子将他惊醒。
他茫然了几秒,然后开始挣扎。
付聂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看着只上身穿了白色衬衫的宋时清,觉得自己在看一只落在泥潭里,不断挣扎的白鸟。
谢司珩就是那一潭会将人往下拽的污泥,漆黑粘稠地粘在宋时清的翅膀上,将他坠得飞不起来,羽翼只能精疲力竭地耷拉着,还只能吃他送过来的食水。
然后在一日一日被迫的相处中,白鸟会明白,泥潭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永远不分开……
付聂脑中的怪异念头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恍惚错乱。
但没等他彻底消解明白那些突兀升起的情绪,他就看见宋时清拽起旁边的抱枕,往谢司珩脸上气恼地砸了两下。
谢司珩无法,只能放下他,任劳任怨地弯腰捡书捡枕头。
一下子打破了刚才冰冷粘稠的氛围。
这不就是小情侣之间正常的打闹嘛,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歌剧看多了吗?
付聂好笑,识趣地转身离开。
但他没注意到,刚才那辆向他问路的黑色轿车自从驶向上坡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下午。
付聂拎着一大袋牛皮纸包好的饼干面包,按响了谢司珩家大门的门铃。
“滴——”现在几乎已经没人会用的电磁铁撞击声响了起来。
不多时,脚步声靠近,有人拧开了门。
是宋时清。
他换了一件卫衣,下身穿着灰色长裤,明明是居家松松垮垮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衬得他两条腿又长又直,无端让人多看几眼。
见到门外人是付聂,宋时清明显怔了下。
“——学长?”
付聂也有点莫名,“我、我……”
他举了下手中的袋子和书,“我来给你上课。然后,我妈烤了些点心,让我带来给你和谢司珩尝尝。”
说完这些以后他就看见,宋时清像是才想起这件事情一般吸了口凉气。
可是他们四天前才约好的啊。而且事关他的大学,宋时清就这么不把上课的事放在心上吗?
付聂一时有些疑惑。
宋时清退后一步,“您先进来,我去倒水。”
付聂怔怔点头。
他跟在宋时清身后进了别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局促。
这栋房子像是有生命一般排斥着他,没给他留下一点位置。从他走进来的第一步开始,房子里所有的一切就排斥他,无声地赶他出去。
付聂四处看了看,将牛皮纸袋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客厅桌子上,搓了搓手。站了片刻,他没话找话,“谢司珩呢?”
宋时清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他去实习了。”
“哦对,对。”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付聂一紧张就嘴碎,说个不停。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听说咱们学校认可的介绍信只有几家大集团的总部能开,但那几家都不收没到大二的实习生,谢司珩好厉害是怎么进去的?”
话问完付聂才觉出不妥。
人家怎么进去的管他什么事。就是因为明面上不允许,谢司珩进去的方式才需要保密,他贸贸然打听个什么劲。
于是他又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个,我早上来找你俩打球,看见你们两个在房间里——”
宋时清陡然停下脚步。
付聂张着嘴,好半晌没再敢说话。在他的社交中,调侃小情侣亲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没想到宋时清这么保守。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宋时清微微回头低声说道。
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和规矩一下子把付聂弄得无所适从,他本能觉得今天的宋时清有些不太一样。
没办法,百年前旧中国的一切终究成为了宋时清灵魂上抹不去的刻痕,无论他怎么掩饰,都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来几分。
两人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上楼,谁都没有再说话。
不过好在,宋时清和付聂都属于比较好学生那一挂的,一旦翻开书,很快就能把刚才的尴尬抛到脑后进入学习状态。
奇怪的点仅在于,付聂偶尔会从宋时清嘴里听见几个带点口音的读法,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
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课,付聂合上了第一本书。
“还行,就是发音得再练练。”他说道,有些疑惑,“我记得上次,你读音没有这么多问题啊。”
宋时清的手指在树上轻轻敲了一下,掩饰般地拿过水杯喝了口。
当年谢司珩就是这么教他的,现在他脑子里新旧记忆交杂在一起,一时分不清哪种才是现当代的习惯读法。
“上完了?”
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宋时清的动作一顿,片刻后缓缓看向门口。
谢司珩站在那里,靠着门框微微笑着,漆黑的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不出笑意有没有浸进去。
付聂反正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大咧咧地回头看谢司珩,“没,还有一个小时。我听学弟说,你在市中心实习,怎么样?”
谢司珩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走进来,“还行,不算忙。我在海运商会的办公室实习。”
付聂茫然,接着张大了嘴。
海运商会是比较顶级的华人商会了,设立了快有六十年了,谢司珩能在它的办公室里实习,家里必然有些资本。
谢司珩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话透露了什么信息一样,作势要去拿付聂的水杯,“我下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付聂笑,“你们太客气了。”
谢司珩收回手,目送他走出房间,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时清。
“来,把这句重新读一遍。”
付聂端着水走上来的时候正听到这一句。
他走到房门口,只见谢司珩弯腰,站在宋时清身侧,笑眯眯地用笔点书上某一页的对话。
宋时清看他的眼神凉丝丝的,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
谢司珩就笑,“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嘛,还闹上脾气了。对老师态度这么差,放以前是要被打手心的。”
付聂看见宋时清的脊背微不可查地一僵。
“你烦死了。”宋时清低声说道。
谢司珩也不恼,轻且快速地凑过去亲了一下宋时清的唇角,珍惜地像是在亲吻一颗露珠。
他俩感情真好啊。
单身狗付聂同学发出惊叹。
“我要回国,妈妈……”
“咳!”
在宋时清开口的同一时间,付聂咳了一声吸引两人的注意。
他本意是想让小情侣分开好上课,没想到打断了宋时清的话。
宋时清回头看向他,微微抿了下唇。
谢司珩站起身,走出来,“行,那你们继续上课吧。”
付聂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天边微微擦黑。
他哼着流行曲往超市走,承他母上大人的命令,他得买点作料回去。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超市外没多少人。
因此隔得远远的,他就看见停车场外的路灯下,有一个白发苍苍,华人长相的老妇人蹲在那里,面前是一个还不到成年人膝盖高的小姑娘。
流浪的?
付聂朝他们走过去。
这一片的治安虽然还行,但入夜以后外面依旧不太安全。这一老一小的,还是女的,说不准会被贩卖啊。
“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他跑进两人高声问道。
小姑娘一下子就朝他看来,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五官秀气干净,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
软软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像是在嚼什么。
付聂愣了下。
他觉得小姑娘的五官轮廓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间对不上号。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蹲在地上的老妇人慢慢站了起来,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后生仔,我们不需要帮忙。”
付聂看向她,立刻明白自己是误会了。
老妇人虽然白发苍苍,但盘得很整齐,规矩利落。身上是不显眼的黑色短绒面夹袄,绸缎长裤,布鞋。
付聂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准备离开,可还没抬脚,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裤子。
那个小姑娘无声无息地跑到了他身边,仰头看着他,然后又回头看向老妇人,如此来回好几次。
付聂感觉这两人像是在用眼神交流什么。
几秒后,老妇人弯腰,嘿一声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小姐,这是外面的哥哥,也住这一片。咱们不能抓他哦。”
付聂欣喜,“你们也住这里?”
老妇人抬眼看他,路灯还没开,但她的眼睛莫名很亮。
她笑着叹了口气,“我主家住你们这一片。我家少奶奶不喜欢小姐,所以少爷就不让我们住家里,省的碍奶奶的眼。我只偶尔带小姐过来一次,让她熟悉熟悉。”
短短几句话,付聂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到目瞪口呆。
“……啊?”他说不出话来。
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小脸,他升起了一股正义感,“要我帮你们找法律援助吗?”
老妇人赶紧笑着婉拒,“不用不用,家里的事,哪能闹到外头让别人看笑话。我家少奶奶是个心软的人,过两年气头过了,自会让小姐进家门的。”
付聂长这么大都没碰到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不养小孩的妈妈有,夫妻一起不要小孩的也有。
但这种封建糟粕一样的发言,他只在历史剧里见到过。
但人家不给他管,他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巧克力递给小姑娘。
老妇人低头,“小姐,跟哥哥说再见。”
小姑娘仰头看她两秒,然后转向付聂,“哥哥再见。”
在她开口的那瞬间,付聂看见,她嘴里,一片血红。
老妇人依旧笑着看他。
付聂狂跳的心脏缓缓慢了下来。
那颜色是吃了醋栗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牙要被酸倒了。
停车场中,黑色雪佛兰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门打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晚上,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宋时清趴在枕头上,黑发散在白色被褥边,灯光暖黄,为他的轮廓镀了层柔软的光晕。
谢司珩才洗完澡,一边压着毛巾擦水,一边捡地上的衣服。
宋时清微微睁开眼睛看他。
在很多时候,谢司珩都喜欢露出一点恶鬼的特质来吓他,但到了生活琐事上,这人又一点手段都不会用,仿佛自己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活人一般。
谢司珩抬头时对上他的目光,眯起眼睛笑了下。
“明天早上吃什么?”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个早上,很多很多个夜晚。
正文完结!哦吼吼呜呼呼!番外暂定两个,大学番外放在这里,前世婚后杀侵略者的那篇单开,免费放在专栏里,【预收最上面!还有顾青的那本,记得收藏呜呜呜】(那个时间点比较敏感,而且这本我因为考试鸽了很多次嘛,给你们赔罪(自己进锅))
每写完一本我都会写点感想,这本感想是目前为止最多的,以下是我的絮絮叨叨,可跳过!
我在翻id的时候,发现看这本的读者不少都算是我的老读者了,有几个甚至是前年就开始看我文的。很感慨,一晃好几年,你们还在。我万分感谢每一个愿意点开我的书的读者,我写故事的目的很简单,对于我来说,编故事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所以如果我的文能让你们放松快乐,我很荣幸~~
你们也能看出来,我写文有一个很大的毛病。我喜欢做复杂人设和带反转的剧情,但是我的谋篇布局和文笔有时候拉不住我的构思。纯感情推拉我写得很顺,但一旦剧情的比例开始上升,我就可能会崩。
我彻底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入侵》那本已经快要完结了。所以《阴缘》这本,在最一开始,我是开来做练习的。
宋时清和谢司珩的故事如果按照我最初的构思,写到宋老太太的葬礼那就该完结了。我甚至在开始的时候,刻意削弱了宋时清的性格,删减了谢司珩回忆前世的一些片段内心冲突的大篇幅剧情。
但是写着写着,我产生了一种给骨头架子填血肉的感觉。很难形容,反正没法再让他俩草草收场,这才有了现在完整的故事。
非常感谢这一对小情侣在我做题做到崩溃的时候给予我的慰藉。再次感谢你们不离不弃,我这段时间都这么鸽了,你们还不放弃我呜呜呜呜呜。
大恩不言谢,年底上香给大家上一束,祝各位暴富不缺粮,钱多人还美。
以及,如果有谁打算法考的话,在此提醒您,提前一年准备,脑子一般的一个月真的搞不定主观题。我已经放弃了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