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深秋的季节, 一排排往后飞驰而过的枯树光秃秃毫无欣赏的美感,凌乱的枯树枝挂着几片欲坠的树叶。
风轻轻一吹,便会没生命的凋零, 飘落至柏油路上。
车内空调温度换成了暖气, 徐徐抚上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肤。
摘了白色礼帽, 染回黑色的卷长发散在胸前,孟如画身上粉色斗篷外衣下, 一双白腿并拢着端坐着。
淡妆下的她睫毛卷翘,安静得不像她。
一团理不清的线在脑海中乱糟糟的,扯回了久远的记忆。
对于亲生父亲, 她早都淡忘了。
记忆犹新的唯一一点,是属于曾经仅有12岁的她, 傻傻地站在商家别墅门口,等着父亲回来。
从天蒙蒙亮, 到夕阳来临,从站着到蹲下,缩成一小团。
从满怀希望到小声抽噎擦掉眼泪。
当时孟如画的怀抱里仅有小学时的书包, 回想起来, 发觉竟没有任何能留作纪念的物品。
依稀记得,她父亲的名字叫孟荣川。
由于她的生母在她出生时就难产去世了, 对于血脉相关的亲人,到长大孟如画能泛起波澜的感情很少。
可挡不住, 内心依然会产生渴望。
在青春期长大的那些年,她有许多的疑惑, 为什么同龄小孩都有母亲。
她没有。
犹记得哪怕孟荣川没有离开前, 对她的关怀也很少。
她上学时来往接送的只有司机,家里陪伴她的也只有保姆。
孟荣川很忙, 忙到家长会也不会去,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保姆去救场的。
忙到她经常看不见他的脸,对于他,变成了一个似乎从来就不存在的模糊背影。
被接到商家后,孟如画也会幻想着孟荣川有朝一日会回来接她。
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把这回事忘了,大概是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
她被扔掉了。
沈绣春刚才跟她说父亲回来了,孟如画恍惚了一阵,差点连父亲这两个字都不知何意思。
走了十年的人突然出现,其实带给不了太多惊喜。
反而会生抗拒和怨气,孟如画眼睑下有一层淡色的阴影,一点点扣着美甲上的粉花。
小动作暴露她内心的惴惴不安,尽收商遇的眼眸,他长腿交叠,手臂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抚:
“别乱想,我会陪你回去看看。”
孟如画望他,神情没了往日的光彩,问:“我在想,一会儿该叫他什么?爸爸吗。”
商遇淡声问:“你想么?”
她摇摇头:“不想的话,会不会被说不孝顺?”
她难得有这副乖巧询问意见的时候,商遇掌心轻柔她的手,回道:“不用在意旁人,没人会认为你不孝顺。”
孟如画笑得苦涩:“万一呢。”
商遇眉骨微微抬起,漆黑的瞳看着她:
“有我在,我会让人说你不好?”
这是她头一次深刻的感知到商遇当初说护着她,不是假话,是有底气和责任以及担当的。
“那我就放心啦,我倒要看看他回来要干什么!”她佯装轻松,唇珠微撅娇气道。
商遇将她的强装坚强看穿,没有再多言,抬手揉捏她的后颈。
话说完,孟如画霎那间表情还是蔫了,扭过高昂的下巴,盯着窗外放空。
与往常心境不同,进到别墅后越接近,孟如画内心一丝不愿承认的期待,愈发强烈起来。
明亮装修奢侈的客厅内,有三个人在谈笑,商从严和一个模样约莫五十来岁,苍老的男人在聊着往日交情。
没猜错,就是孟荣川了,他穿得西服,老款式,从面料褶皱的印子能看出已经旧了。
沈绣春刚端着盘水果走来,见到孟如画有不舍和哀伤,挤出一抹淡笑:“小画回来了,快过来。”
孟如画步伐原地踌躇一下,不作声走在前面,能感知到商遇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如一座巍峨的山脉。
“荣川啊,你看谁来了。”
沈绣春打破两个人的交谈,孟荣川一愣,扭头打量过去。
当初的小女孩早已在他缺失的时光中,已然成长为一个高挑明艳的姑娘。
“她,她难道是……?”他不敢置信,缓慢站起身。
商从严也维持表面友好,笑道:“是你女儿啊,认不出来也正常。”
果盘被放在客人面前,沈绣春拉上孟如画的手,温和说:“他是你父亲,叫孟荣川,你还记得吗。”
孟如画一语不发,冷淡的看着近乎陌生的孟荣川。
“这孩子,可能一时没想起来。”沈绣春话里有话:“毕竟当初你走时,小画只有12岁,太久了,估计是忘了。”
听出暗暗讽刺之意,孟荣川神情愧疚,连连点头道:“不怪她,说来是我的错。”
客厅陷入一阵寂然。
“小画,你和他单独聊聊吧。”沈绣春拍拍她的手背:“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对吧。”
孟如画:"嗯。"
“我们就先回避一下了,老商,过来,你再玩那些破游戏我给你摔了。”沈绣春把怒气发泄到商从严身上。
商从严宽慰道:“……来了,你急什么,好好说话嘛,温柔点。”
沈绣春绷着脸走了,经过的商从严拍拍商遇的肩膀,暗示道:“你妈心里有气,咱别惹她,走,跟我去下一盘棋。”
商遇嗯了一声。
没多大会儿,客厅仅剩下两人,这种场面孟如画性格也不会装大度,她坐在了沙发上,冷着脸。
不愿意主动开口问话,孟荣川没有年轻时的气性,像变了个人,局促不安先喊了声:“小画。”
没理。
他惶恐搓搓手,叹口气说:“你对我或许很陌生,也不愿意接受我,没关系,来日方长。”
“这次我回来不会再走了。”
孟如画瞥过去,直问:“当初你去哪了?”
“说起来话长……当年我创业失败,欠了不少钱。”孟荣川解释:“我怕连累你,只好把你寄养在你商叔叔这,他是我多年的好友,一定不会不管你。”
攥着发抖的指尖,孟如画深呼吸,她不留情面的拆穿,扬眉:“当时您明明是把我扔在门口的,结果你一去不回,你还想骗我呢。”
说白了,孟荣川根本就没有跟商从严商量过,平白无故把她丢下。
要不是被好心收留,她如今在哪都说不定。
让孟如画怀疑起来,那时他到底是不想拖累她,还是单纯觉得她是个累赘。
孟荣川脸色如枯木,承认道:“对不起,小画,我是犯了错,不奢求你的原谅,你商叔叔和沈阿姨,对你还好吗?”
孟如画没回话,她平复好了心态,问:“你这些年有再娶妻生子吗?”
“这……有,你有一个弟弟。”提到这个,孟荣川神情有了生动的色彩,说:
“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
原本差点相信男人是有苦衷,这么多年才没有回来。
一瞬间,如陡然沉到冰窟,孟如画呆怔了数秒,她掩饰性低下酸涩的眼睛,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原来你是有了新的家庭。”
“怪不得你从来没有回来见我一次。”
“我忘了,你早就把我扔了。”
孟荣川慌神,忙道:“你听我说,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欠债没想再婚,但……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小画,你还小,你可能不会理解我。”
“你弟弟他跟你一样很可怜,也是从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孟荣川:“我不能轻易回来,只能抚养把他长大。”
“……”
孟荣川的到来,哪怕沈绣春心有不满,还是一起吃了顿饭。
孟如画全程兴致不高,说出的话屈指可数,一同离开时,孟容川没车,商遇便先送他到了目的地。
停靠在了一栋老旧小区前,孟荣川道谢完还想关心孟如画,见她抱着胳膊阖眸休息,完全不承认他这个亲生父亲。
把话咽了下去,黯然下车离开。
……
如墨般的夜色笼罩上这座城市,霓虹灯炫目。
一幢幢高楼外,站在越高层能轻易看见,远处倒映灯光大厦,波光粼粼的江水。
夜景美得令人能短暂忘却烦恼,享受难得的寂静。
从浴室走出来,孟如画将擦得半干的长发拨到一边,露出白皙的一侧脖颈。
灰色沙发那,商遇连黑大衣都没脱,弓着身子寻了舒服的姿势,大腿敞开着坐,电脑屏幕亮着发出光芒。
听见棉鞋走动停下的声音,商遇抬眼刚看去,孟如画已经穿着吊带睡裙,像猫儿似的朝他扑去。
“亲爱的……”跨坐在他身上,她如柳般柔软的手臂搂上他,呜咽了两声:
“我好烦,求拥抱~你又在做什么呀。”
孟如画扭过脸,电脑屏幕里一众开会的男男女女纷纷呆滞住。
商遇视线扫过去,大手抚上女人露出来的背部,提醒道:“我在开会。”
“…………”孟如画眼睛瞪大,惊慌想立刻从他身上撤走,无奈被扼住细腰。
“商总,那我们——?”有胆大的女员工试探开口。
商遇:“先到这,会议结束吧。”
屏幕上一群人麻溜退出了,在孟如画如一座完美的雕塑僵硬坐着时,商遇向前,淡定地抬手把笔记本电脑关机了。
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而后他掀起眼皮看她,关心问:“你怎么了?下午跟孟荣川聊了什么。”
孟如画因为这点伤心的情绪顿时无影无踪,她接受了这一突发情况,迟疑问:“我跟你恋爱的事,他们不会说出去吧。”
“你不想?”
孟如画炸毛,结巴道:“当,当然了,这会传到你妈妈那里吧,你快点,你让他们别说出去。”
她慌得不行,拿起他的手机解锁问:“你密码是多少。”
商遇看了她几秒,接过,垂眸点数字:“你生日。”
她愣住,然后些许内疚被她抿抿唇瓣压下去。
商遇在群里通知了一下,接收到所有人收到的回复后,道:“好了。”
孟如画深呼了口气,小心瞅他,问:“你会介意吗。”
“有点。”商遇坦言,碎屏后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冷静沉着道:“不过听你的,但有一点我要提前说一下。”
她藏藏掖掖的确不好,孟如画进退两难,懊恼地想尽量弥补他。
亲昵地去摸男人的耳朵,拨动,放软了音:
“什么呀。”
任由她乱摸着,商遇大手抚住她紧致细白的大腿,身子往后倚去。
如今孟荣川平白无故出现,会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准。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她,提出要求:
“在我这你随便闹,随便作,我也能次次低头哄你。”
“但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不许提出分手。”
孟如画头皮一阵麻意窜到脊背,腿根,听出他在暗喻之前她种种的所作所为。
她木着脸,轻声细语嘟哝了句:“你提起这个做什么,好煞风景。”
见她根本不愿坦诚相待,连以前不负责的行为都脸皮薄的不想提起。
商遇看着她,只问:“记清楚没?”
“喔。”孟如画攀上他的肩膀,被训了的她有脾气的想下去,不跟他贴贴了,鼻音闷闷说:
“你好记仇啊,如果我赌气说了呢,你就不要我了呗。”
刚坐直要走,被男人紧握住大腿压下,她屁股又跨坐了回去。
心脏一跳的同时,对上商遇笑意不达眼底的深眸,沉声道:“孟如画,我很傲的,你最好珍惜我。”
孟如画放缓了呼吸,她深知像商遇这样各方面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人,自然是有傲气的。
她静静凝望他,等待接下来的话,商遇头往后躺,枕着沙发掀了眼皮,冷若冰霜理性的说:
“否则,我不会追回你。”
嗯,符合记忆中绝情冷漠的他了,当初他能表达爱意。
总是把她放在重心,为了追到她接连拿出底牌,也算实属不易了。
她深知肚明这点,而且也能看出商遇骨子里是看重感情的人。
给她一种非她不可的霸道,反而让她更爱了。
毕竟这从另一方面来说,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孟如画缩了缩细肩,抱着他时把脸埋在他脖颈处,亲了亲,甜甜一笑娇声道:
“嗯,知道啦,我家商宝宝最骄傲了~”
商遇太阳穴一跳:“……”
下一秒,孟如画凑近嗅了嗅,惊奇地说:“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