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上,沈浩的身体已经停止抽动。
看着他沾满血污的脸逐渐失去神采。
我觉得胸口一阵发凉。他什么都没做错,却成了杀鸡儆猴的祭品。
那边,陆长风掏出手帕,细心地擦去手指上的血迹:「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
张一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所有的资源优先供给我们使用。」
他将手帕叠好,放回口袋里。
「当然,作为回报,我会负责整个集合点的安全。杀丧尸可是个体力活,我们小队已经很吃亏了。你能理解的吧,张队长?」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绝不会浪费枪膛里的子弹去对付丧尸,但张一帆根本就没有拒绝的资本。
这个基地已经被这群寄生虫盯上了。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不是畸形地活下去,就是被全部杀光。
「至于具体细节,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谈。」陆长风走过来,揽住张一帆的肩膀。
目光扫过人群。
「你,」他指向陈林,「也得参加。」
陆长风走近一步,陈林毫不避让地对上他的视线。
「以及,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眼神。小心我会把它剜出来。」
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他扭头看向其余人。
「剩下的,旁听随意。」
「哥,那我呢?」一个戴头巾的青年走出队伍,「我是不是解放了?」
「嗯,」陆长风对他倒是很温和,「玩儿去吧。」
「怎么玩都行吗?」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得等正事办完。」
陆长风挥挥手。
「留两个人下来。一个守着平台,一个跟我进去。其余的跟着时雨。」
「他们为什么要带走陈林?」
等人群散开,我小声问安安,「他都没说话。」
「觉得他有威胁吧。」她微微摇头。
「现在怎么办?」我像是在发问,又像在问自己,「谈判结束后他们会离开吗?会放我们走吗?」
越想越觉得陆长风兄弟之间的对话不对劲。
「要做最坏的准备。」安安轻声说。
留守平台的队员,正是之前被踹到地上的黄越。
赵衡几人试探地朝沈浩爬去,黄越并没有阻止。剩下的基地成员哆哆嗦嗦挤成一团。
「有的人,就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命。」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是吹哨人顾老。
「还会死人的。」他紧抿着双唇,脸颊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以一帆的性子,谈崩是早晚的事。
是的。
沈浩的死只不过是个开场。
我不知道陆长风经历了什么,竟然可以将杀人做得如此轻描淡写。
张一帆凶多吉少。
还有陈林,他也在陆长风手上。
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降了下来。我穿得不多,恐惧与寒冷让我瑟瑟发抖。
「要下雨了。」安安看了一眼天空。
我仰起头。
云层已经变得很厚,黑压压地积在头顶。
突然,仓库里边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就是两声枪响。
是谁在开枪?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攥紧。
不行。
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些人解决掉。
可是真的会有办法吗?
他们个个携带枪支,商场里也都是他们的人……
冷静。
冷静。
我告诫自己。
我盯着天空,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要下雨了。
这很好。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趁他们还没发现消防通道,有机会就抓紧跑吧。」
顾老交代完最后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我连忙拦住他。
思考再三,我硬着头皮恳求道:「顾叔,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这种时候还记得关照我们,这个人的心肠似乎外表比看上去柔软得多。
他没有说话,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如果顺利……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你有多少把握?」他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不要做傻事。」
「七成。」我咬牙说道。
其实我根本拿不准。
但除了拼一拼,没有其他选择了。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可是我腿脚不方便。丫头,你确定我能帮你的忙吗?」
「放心,这绝对是您最擅长的工作。」
安安也在一边听着,但依旧有些云里雾里:「你想做什么?」
「等会儿和你说。」
我半跪着往赵衡的方向爬去。
剩下的事只靠安安一个人太吃力了,我必须得给她找几个帮手。
整个集合点虽然人数不少,但是经过陆长风的杀鸡儆猴,早就人人自危军心涣散。
赵衡作为沈浩最好的朋友,如果连他都不愿意配合,其他人就更无可能了。
我一点一点挪到他们身边。
地上的尸体已经僵硬,我颤抖着伸出手将他的双眼合上。
「这群人不会放过你们的,至少张队一定活不下来。」
围在一起的几人先是朝黄越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他没有注意这里才低声回话:「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们会让一个有威望有能力的人继续领导这里吗?」
「陆长风想要的无非是一个不具任何攻击性的大粮仓。」
「除了张队,每一个存在威胁的成员都会被逐一铲除。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成为新的底层,供他们差遣奴役。」
「屠刀会日日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赵衡只是沉默。
「放心,我绝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冒险。」
我把计划讲给他们听。当然,只有需要他们参与的那部分。
我说得很慢,确保他们能充分理解每一个字。
「就只用这样?」几人看上去有些动摇。
「没错。到时候你们尽量鼓动大家进入仓库避雨。但是赵衡,你要想办法留在平台上。」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下一刻,一支枪管抵住我的后脑:「你在说什么?」
2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黄越就站在我的身后。
「对不起,」我瑟缩着身体,「我太冷了,我只是想来借件外套……」
沈浩直挺挺地躺在一旁,身下的血液已经变得暗红。
他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回到你原来的位置。」
在黄越的枪口下,我慢慢走回角落蹲下。
另一边,赵衡几人犹豫再三,终于向我比了同意的手势。
我深呼吸一口,重新推敲计划的每一个步骤。
在这种全神贯注之下,恐惧感反而慢慢褪去。
安安是最后一个知道计划的人。
但同时,她也是唯一一个知晓全貌的人。
「不行,」她立刻否决,「太危险了。」
「我知道,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更何况这件事,我有做成的把握。」
她脸色煞白,半天才开口:「那我替你去,我们互换任务。」
我就知道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安安,你也知道我的行动力一团糟。你的任务我根本就完不成,会搞砸的。」
「可是,可是……」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相信我。」
经历过太多生死时刻,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不能用语言表达的默契。
终于,她下定决心:「好,外面交给我。你千万小心。」
我正想再交代些细节,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孩突然挤到我们身边。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皱起眉头。
这个突然出现的不确定因素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表述:「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明明才刚过十一点,天色却晦暗得如同傍晚。
没有时间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欧石楠,石楠花的石楠。」
「你按我说的做。」我简单和她交代两句。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别的。
又一道闪电击穿云层。许久,雷声才姗姗来迟。
温度还在下跌。雨还没落下就已经冻得人发抖不止。
「要下雨了。」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要不我们进去吧……」
「可是……我……我害怕……」
在说话的正是欧石楠和另一个短发女生。
「他不是说旁观随意吗?这个天气淋雨会失温的。」石楠转头望向人群,「一起进去还能相互照应。」
「我赞同。」赵衡身边的男生站起来,他似乎很紧张,说话有些哆嗦。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出声附和,剩下的却还在犹豫。
他们既想跟着人群,又不愿进到仓库中去。
石楠走到黄越身边:「长官,你不一起进来吗?要下雨了。」
黄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简单。
我在心中暗叹一声。
这个女生不仅抗压能力和胆魄过人,更重要的是,她已经看出我的目的所在了。
「嘀嗒」
云层终于破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珠纷纷而下。
有石楠带头,人群三三两两地朝仓库走去。
黄越却依旧没有进去的打算。
很快,天台上就只剩下我、安安、顾叔,和守着沈浩尸体的赵衡。
几乎整个集合点都进入了仓库,他还在等什么?
是在担心赵衡吗?
场面陷入僵局。
「来不及了,」安安小声催促道,「我一个人就行,让他进去吧。」
没办法,我只能示意赵衡进入基地。本想给安安留个人手,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但奇怪的是,即便这样,黄越仍一步未动。这个人似乎铁了心地要贯彻陆长风的命令。
「长官……」
低温让我的声音有些打颤,我抹掉脸上的雨水。
「大家都进去了,你不一起吗?万一里面出了什么乱子,陆队长生气,我们也要跟着倒霉。」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仅剩的两人。
安安抱着膝盖坐在雨里,顾叔则跛着一支腿站在旁边。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
黄越迟疑了片刻,竟真的端起枪和我一同朝仓库走去。
3
人群全都围在门口。
我踮起脚张望了一下,他们几人正坐在餐桌前谈判。
黄越端着枪往里走,我见状轻轻地带上了仓库的大门。
陆长风很快发现异样:「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守在外面吗?」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快,但现在绝不能让黄越出去。
「你好,陆长风。」
我叫着他的名字从人群中挤出来。
仓库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对我的直呼其名感到分外震惊。只有陈林除外,他的脸色很难看。
注意到我进来之后,他立刻朝这边靠拢过来。
「别动。」
警告与枪声一同响起。
子弹贴着陈林的裤腿飞过,弹坑几乎紧挨着鞋面。
陆长风甚至没有去看射击点,把枪又移回张一帆身上。
陈林身形一顿。
很准的枪法。
我硬着头皮往里走,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谈得怎么样了?有定论了吗?」
「很有意思。」他轻笑一声,「你是哪位?」
「我是哪位不重要。」
到了这一步,我反而冷静下来。
「我不是来和你谈判的。我只想知道,作为资源的一部分,我被划分给谁了。」
突然,我的目光一滞。
走近了才注意到,张一帆的右手竟被一把餐刀钉在桌上,背上的步枪也不翼而飞。
始作俑者此时正笑眯眯地握着刀柄:「你的成员比你上道多了,张队长。」
等再转过头的时候,陆长风眼底的笑意已经褪去。
我知道,他的耐性到头了。
「陆队长,」我在他面前停住,「你不好奇吗?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敢这样和你说话吗?」
「可能你已经发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进来了……」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问问清楚。」
黄越闻言脸色一变,报告道:「队长,外面还有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头。我……」
「为什么有人还在外面,你却进来了?」陆长风打断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黄越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去,」陆长风已经猜到仓库被上了锁,「用你手里的枪,把门打开。」
「等等。」我出声阻止。
但是并没有人理睬我。
黄越穿过人群来到门边。
就在他举枪瞄准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响彻云霄的哨声。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我的双腿发软,差点不能站住。
「陆队长,你不会想破坏这道门的。」我扶着桌子坐下来:「因为这很快就会是你和尸群之间最后的屏障了。」
哨响一声接着一声,与轰隆的雷鸣夹杂在一起,连绵不绝。
「如果你坚持破门而出,那么顾叔同时也会打开连通楼道的铁门。」
「商场里的丧尸全部都会涌上天台,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冲动。」
楼下传来步枪扫射的声音,陆长风脸色一沉。
他的队员此时都还留在超市内部。
「你的弟弟只要愿意缴械,我们会放他上来。至于其他人,就很遗憾了。」
这当然是骗他的谎话。
安安能守住扶梯就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有工夫分辨来者是谁。
但为了防止他情绪失控,我只能这么说。
「然后呢?」
「武器留下,我可以放你们走。」
「放了我们?」他冷笑一声。
「没错。」
陆长风点点头:「很不错的提议。」
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虽然嘴上说着夸奖之词,神色却阴郁得可怕。
「你可以开始祈祷了。」
他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拎起来。
枪口从张一帆身上移开,转而指向我的脑袋。
「祈祷小雨没有出事,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几乎在他移开枪口的同时。
房间里另外两道身影也行动了。
张一帆拔出餐刀,反手抵在身后队员的脖子上。陈林则是扑上去按住了黄越。
我们都看出来了。
在这个房间里,真正敢开枪的只有陆长风一人。
4
仅剩的两名队员都被制服,他却并不在意。
「放了她,」张一帆已经夺回配枪,「我们互换人质。」
「不要和我谈条件,张队长。」陆长风把我挡在身前,「一分钟之内,我要看到仓库开门。」
我被他挟持着往后方退去。
陈林站在人群中。眼见我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下意识地跟上我们的步子。
「所有人退到门口,」陆长风的威胁从头顶传来,「你们不会想看到我杀人的,对吗?」
陈林握枪的指节微微泛白,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直到张一帆上来拉他,他才慢慢后撤。
陆长风退到仓库尽头,在一根巨大立柱后面停住脚步。
「你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是吗?」
他的声音压抑而低沉,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悲痛。
「觉得我挟持你是为了逃跑,是吗?」
「觉得我妥协了、害怕了,是吗?」
我没有说话。
此时,超市内部的枪声已经停息。
「你最好能像承诺的那样,把小雨安然无恙地带到我的面前。」
「如果你做不到,不用劳烦那个老头,我会亲自开门把尸潮放进来。」
愤怒至极,他反倒嗤笑一声。
「我早就活够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同样的觉悟。」
陆长风太聪明了。
我知道自己很难骗过他,只是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个的感情这么深。
尸群暴动,陆时雨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呢?
他这是准备破罐破摔了吗?
我该怎么办……
「吱呀」一声,仓库大门被重新打开。
「很好。」陆长风下达第二个命令,「五分钟内,把小雨带进来。」
「五分钟?这怎么可能?」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就算要找人,也得多给我们点时间吧?」
「这不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怎么?现在做不到了?」
不等我回答,陆长风忽然手上发力,摁住我往柱子的棱角狠狠撞去。
「咔啦」
我听见自己眉骨断裂的声音。
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弯下腰来。
他没有松手,拽着头发强迫我站直身子。
「你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陆长风的声音嗡嗡地传进我的耳朵,突然他沉声喝道:「谁?」
我勉强抬起头,右眼因为肿胀只能半睁。
安安浑身湿透地走进来。
「你最好不要伤害她,杀太多人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人质只有在存活的时候才有利用的价值。保证人质的安全,就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你是来教育我的吗?」陆长风嗤笑一声,「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惜我不在乎。」
「我当然不是。」
她举着双手站在门口:「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弟弟没有上来,他们从一楼跑了。」
「跑了?」
陆长风一愣。
「没错。他戴着头巾,很好认。」
安安继续说下去,「我可以带你离开,让我来做你的人质。」
「安安!」我大声喝止,「出去!」
「说说看。」他的手微微用力,我不得不上仰起脑袋。
血液流进眼睛,我的视线又模糊起来。
「从消防通道走,那里没有丧尸。」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什么意思?」
「所有消防门从始至终都是关闭的,丧尸并没有入侵进来。」
陆长风听完愣了几秒。
「很好,非常好。」他扭过我的头,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这算什么?空城计吗?」
我吃痛地闷哼一声。
没错。
那一声声哨响根本不能将丧尸引至天台。
但我不能让顾叔冒险去底楼开门。
陆长风的手下就散落在商场里,难保不会有人发现这条通道。如果在往返的过程中与他们遭遇,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发现这条通道,就陷入丧尸的包围之中了。
我手里的牌太少。虚虚实实,只能做到勉强撑住场面不落下风。
「哪有什么空城计,她根本不了解这里。」安安面不改色地否认,同时慢慢向我们靠近,「她没法给你指路,只有我能带你离开。」
直到此刻,安安还在千方百计地想将我置换出来。
「感谢你的情报,你可以出去了。」
陆长风的话让她脚步一顿。
安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粗暴地打断。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虽然不能杀她,但是提前让她尝点苦头还是没有问题的。」
陆长风将枪口缓缓下移,对准我的膝盖:「最后一遍,出去。」
5
双眼刺痛得厉害,视力也愈发模糊。
我是不是太冒进了……
陆长风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我确实没有想好要怎么脱身。
计划能进行到这一步已经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三把武器,全部放在地上。」他向门外喊话,「剩下的12个人,站在仓库对面一字排开。」
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同样惊人,人数和枪支计算得丝毫不差。
「这个条件我们不能答应。」
是陈林的声音。
我也清楚,一旦所有人缴械失去了还击的能力,身后这个人绝对会毫不手软地大开杀戒。
「张一帆呢?」陆长风突然警觉起来,「为什么不是他回话?」
「你似乎还没有明白,」陈林的声音不疾不徐,「从现在开始,和谁谈、怎么谈,已经不由你决定了。」
陆长风并不理会这番说辞,立即推着我往门口走去。
众人站在雨里。
黄越两人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身上的武器都到了陈林和赵衡手里。
一眼扫去,这群人里唯独少了张一帆。
「他人呢?」陆长风高声问道。
就在这时,有人端着枪从天台的另一边走来。
「我觉得这个条件过了。」
说话的正是张一帆,我注意到他胸膛起伏得厉害。
隔着雨幕,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各退一步,」片刻后,张一帆开口,「我缴枪。」
「不够,」陆长风加码,「你反绑双手。」
在这三人里,他最忌惮的就是张队。在开枪这件事上,普通人和军人的心理素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可以。」
绑好后,张一帆背过身展示手上的绳子。
陈林站在一边,举枪的姿势倒是很标准。但我知道,他完全是个门外汉。
消防通道的门已经打开,陆长风推着我往外走。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我不由得一个激灵。浑浑噩噩的脑子也逐渐清醒起来。
进入通道之后,陆长风命令他们将门从里面上锁。
做完这些,他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门后蛰伏起来。
狂风呼啸。
铁门不断在门框与锁扣之间来回撞击。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主动权又回到陆长风手里。只要门内传出任何异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
然而除了风声和雨声,天台一片死寂。
我稍稍放下心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确定没人尾随,他才押着我往下走。
消防通道里光线很差,好几次我都差点踩空台阶。
安安的话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陆长风的情绪稳定不少。
至少不再是之前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下一步,他会有什么打算呢?
如果说在离开之前,他不得已要对我客气一些。
那么在这之后,他又会怎么做?
陆长风一定不介意给我一点教训,这次恐怕不会是点皮外伤这么简单了。
6
底层到了。
我听见背包拉链打开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押着我往前门走去。
透过破碎的玻璃,我发现一层空无一人。所有的丧尸都朝顶层的方向聚集过去了。
雨势并未转小。
远远地,我看见正门口停了两辆黑色面包车。在一片白茫茫、雾蒙蒙中十分显眼。
我们在超市门口停住脚步。
再往前,就会进入天台的射击范围。
我打量着面前的两辆车。
它们不仅车身通体漆黑,就连窗户也贴上了黑色的防窥膜。
如果内部同样经过特殊改造,子弹不一定能造成威胁。
视线下移,我突然发现所有的车胎竟像融化了似的贴在路面上。
我立刻明白过来。
在陈林和安安争取到的几分钟里,张队已经来过一趟了。是他放掉了轮胎的气。
陆长风站定看了一会儿:「就只有这点手段吗?」
「你去,」他按动车钥匙,面前的车灯闪烁了一下,「把后备箱的东西拿出来。」
难道他准备在这里换胎吗?
我走进雨里,伸手打开后备箱门。
但是下一刻,我愣住了。
这辆面包车的后座已经被全部拆卸下来,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辆中型摩托。
「拖出来。」他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我站着没有动。
「我叫你拖出来。」陆长风提高音量。
一个人骑着摩托尚且难从枪林弹雨中脱身,更不要说再带上一个累赘。
我知道,他已经放弃带走我了。
或者说,他可能从头到尾就没有带走我的打算。
等做完这件事,我就失去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余光突然瞟到我们来时坐的SUV。
陈林将它停在了街道对面,距离门口也就二十余米。
车子……
我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我有车。」我转过身,大雨让我睁不开眼睛,「坐上车你才有可能躲过张一帆的子弹。」
这是实话。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我。
「有车你才能带得走我,」我说,「我不想死在这里。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死。」
「不要耍花招。」
陆长风终于卸下了那张微笑的假面,冷冷地警告。
他将手枪插回枪套,反手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步枪。
我不知道他在哪接受的枪械训练,以至于有如此的准度。我唯一清楚的是,只要我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杀了我。
我仰起头朝天台的方向喊道:「陈林,车钥匙给我。」
不一会儿,有什么东西被丢下来。
我捡起钥匙,往街道对面走去。
陆长风不能走出这个射击死角,必须由我把车子开回来给他。
「再说一遍,不要耍花招。」他再次警告我。
这二十来米的街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供遮蔽和躲藏的障碍物。
也正因如此,陆长风才会默许我的行为。
坐进驾驶室后,我系好安全带,将车子发动起来。
正前方,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一刻离开我的脑袋。
太久没有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沁满了冷汗。
我一边回忆,一边松开手刹。
随着油门踩下,车子终于缓缓开动。
感受着车子的启动速度,我在心里暗道不妙。
这辆SUV太笨重了。
二十余米的距离根本不够加速。
更不要说现在是在和子弹赛跑。
车子威胁不到他……怎么办?
因为紧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超市后门却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
有人下来了。
我随即反应过来。
留守天台的人一定看见了我开车的全程。
我的位置同时就是陆长风的位置所在。
在确定消防通道安全之后,他们已经赶来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陆长风竟然抢先一步在门上做了手脚。
就在我愣神之际,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后座。
朝着转角连开三枪后,掏出手枪抵在我的脖子上:「开车!」
我迅速踩上油门,车子瞬间窜出。
我们二人立刻就被惯性狠狠甩在座椅之上。
后视镜里陈林已经冲过拐角。
但是在超高的车速面前,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就是现在!
我一咬牙,猛地横打方向盘。
「砰——」
车身撞上路边石阶,剧烈地翻滚起来。
混乱中有什么东西狠狠弹在我的脸上。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7
「杭杭……」
是谁在叫我?
她的声音好温柔,就像妈妈一样……
妈妈……
我想朝声音走去,却又动弹不得。
忽地镜头拉远。
一块又大又重的石头正压在我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用帘子隔出的房间。头顶管道错杂,床铺紧靠着一堵灰色的水泥墙。
我又回到了仓库里。
意识一点点清醒,疼痛也随之降临。
全身上下仿佛经历了一次散架重装。不过还好,至少每个零件都还在它原来的地方。
两道声音由远及近。
「你多少吃一点,这样下去小何还没好起来,你自己先病倒了。」
「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儿吧。」
「别等了,我去把饭热一下,你现在就吃。」
「不用了,张队……喂……张一帆——」
显然,对方没有理会她的拒绝。
突然,帷幔被人一把掀开,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
「小何!」安安愣了一下,随即冲进来。
「你醒啦!」
我点点头。嗓子又干又涩,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时候?」
「3月 11日,你昏迷了两天。」安安担忧地看着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摇头。
「陆长风他……」
「没系安全带,死得透透的了。我看着他的尸体从前挡飞出去的。」
「那陆时雨呢?他们真的跑了?」
「怎么可能,当然是骗他的。」安安摇头,「他们小队的尸体和武器装备都还没有清点,这些得等尸群散开之后再说了。」
她继续说道:「沈浩下葬了。两个俘虏处决了一个,不过黄越留下来了。」
「嗯。」我没有追问。
张一帆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有些人依附基地,有些人被暴力组织收编。
没有对错,每个人都只想尽可能生存下去罢了。
「看来事情都解决了,那我再睡会儿吧。」我重新闭上眼睛,「免得打扰你和张队。」
「胡说八道。」她的表情怪异,「你不要玷污我们纯洁的友谊。」
「干吗这么激动嘛,」我继续逗她,「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张一帆生得剑眉星目、高挑挺拔。一身军装更显得他正气凛然。
他就像一柄温柔的利刃。
并非所有的刀剑都为杀戮而生,有的则是为了守护。
「得了吧,」安安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跟他待几天就知道了,这家伙比我妈还唠叨。」
我抿着嘴笑。
这一笑就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我直抽气。
「陈林呢?」我龇牙咧嘴地问她。
「刚换下去,估计还没睡。要我叫他吗?」
「别别别,让他休息吧。」
我又想起他那张臭脸,估计见了面也只有挨骂的份。
这时,张一帆掀了帘子走进来:「安安,你先跟我——」
看到我醒着,他愣了一下。
「张队,这些天麻烦你了。」我向他道谢。
「这么说就见外了。」
见他右手打着绷带,我不禁想起当时对峙的画面来。
陆长风是个狠人,但比起胆量,安安也不落下风。
「你居然敢顶着枪口要求互换人质,」我心有余悸地瞪了一眼安安,「真够可以的。」
「什么?」张一帆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安安心虚地掏掏耳朵:「反正也没影响计划,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嗯?
看来有人阳奉阴违,没有完全按照约定行事。
我趁机下逐客令:「好了,你先跟张队去吃饭。」
「哎呀,知道了。」安安嘟嘟囔囔地起身往外走,掀开帘子的时候却一愣。
「怎么不进去?」她对着外面说话。
「等你们先说完。」陈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完蛋。
我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不过……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会已经听到我说话了吧?
想到这里,我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陈林坐在对面:「醒了?」
他没有戳穿我。
「感觉怎么样?很疼吗?」
我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希望他能看在我受伤的份上不要骂得太狠。
「我去拿热水袋。」他站起身,「医生说你是软组织挫伤,要热敷。」
「等一下,」我拉住他,「你……不生气了?」
「我气什么?」陈林明知故问。
「当然是气我们没听你的话啊。」
被带走前他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两个真是,」陈林微微摇头,「关键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那不是因为跟着队长你耳濡目染嘛。」我给他戴高帽。
我知道,陈林这次能做的很有限。
他没法布下什么「计划」,只能竭力寻找「机会」。
接着,他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给我听。
进入仓库后,外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安安将玻璃门内的桶装水全部运到扶梯边上,这花费了不少时间。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着扶梯,将这些水桶挨个滚下去。
顾叔吹哨后,小队的反应也不慢,立刻就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他们的梯子本就是临时搭建,根本谈不上牢固。加上一桶水近20斤的重量,这足以让他们寸步难行了。
「撤退的时候,陆长风是不是在门上做手脚了?」我想起来。
「对,他在把手上套了一个玻璃瓶子。只要有人从里面开门,外面的瓶子就会滑落。」
原来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他随身携带的,还是顺手从餐桌上捡的。
陆长风聪明又狠辣,无疑是个棘手的敌人。
但同时,他的身上又充满了矛盾感。
面对别人,他可以毫无顾虑想杀就杀,甚至对队友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是一提到自己的弟弟,他似乎就变了一个人。
我时常会想:这样缺乏共情的反社会人格也会有爱吗?也能体会到亲情吗?
如果可以,他为什么意识不到自己杀掉的也是别人的弟弟,是别人的儿子呢?
不过,这些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它们随着陆长风的死,永远封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