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也愣住了。
靠枕下面赫然藏着两大瓶生理盐水和医用碘酒。
除此之外还有一袋子沾满血渍的药棉。
「你受伤了?」我唰地站起来。
许多零星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过。
一定是刚刚翻车的时候。
坐在驾驶室的他怎么可能只受了点擦伤呢?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陈林面无血色的模样。
所以当时,他不是因为玩笑故意不作回答。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出声,而我竟没能看出他的异样,就这样相信了。
「小伤而已。」陈林上前一步,想将药水收起来。
「小伤?」我拦住他的手,把袋子举到他的面前,「小伤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自己偷偷处理?」
他的身形一顿,好半天才开口:「不是的小何。」
「我是怕你们担心,」陈林放缓语气安慰道,「真的没事。」
「让我看看。」
「不行。」
我没想到他会拒绝:「为什么?」
「因为……伤口位置比较靠上。我刚刚也是脱掉裤子才能清创。」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分辨不出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伤口在哪里?」
他指指左腿。
我找来剪刀在裤腿上剪开一个巴掌大的洞口。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
创面确实不大。
除了有些红肿,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
我将纱布重新合上,心里不免犯起嘀咕。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他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况且伤口就在小腿外侧,哪有他说得那么靠上。
陈林该不会随便拿了个伤口来糊弄我吧?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我问。
他摇摇头。
「真的假的?」
我上下摸了摸,腿上确实再没有纱布包扎的痕迹。
陈林摁住我的手腕:「……真的。」
「衣服脱掉我看看。」
「……」
「怎么了?」
「……没什么。」
「那还不快点转过去。」我催他。
「……好。」
陈林背过身脱掉T桖。
由于车子是左翻,主要的伤口也都集中在这一侧。
我检查了一下,手臂和肩膀的瘀伤十分严重,背部稍好一些。
好在这些都不是开放性伤口,用冰袋冷敷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脑袋有撞到吗?」
「没有。」
「耳朵呢?」
「没有。」
「可是看上去有点发红。」
「……」
「受伤了就说,不要死撑,听到没有?」
陈林正想说什么,忽然身体一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
「那个……」安安抱着手里的洗衣盆,「我刚刚……我其实——」
「诶?我想干什么来着……」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哦对对对,我是准备去晾衣服。」
「晾衣服晾衣服…………」
说着就朝门外挪去,走得太急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咔哒」一声,门被重新带上。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奇怪起来。
「结束了吗?」他问。
「那个……没什么大问题。」我被安安带得也有些结巴。
「那我穿衣服了。」
「嗯……好。」
「怎么了?」陈林转头看我一眼。
「没事……」我别过脸,「那个……她……她应该是来找我的……」
「好,」陈林已经套上了衣服,「你去吧。」
感觉更奇怪了……
2
阳台上晾着湿漉漉的防护服,碗筷碰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安安正在准备午饭。大米已经淘洗好了,她在给大棒骨和冷冻鸡翅焯水。
我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来啦。」安安回过头。
这家伙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兴奋?
「冷静一点啊。」我就知道她会这样,「你最好管理一下自己的表情。」
「需要管理吗?」她拍拍自己的脸。
「你五官都不在原位了。」
她大笑两声,而后长叹一口气。
「陈林,本世界最大的骗子。」
「长着一张禁欲的脸,我都差点被他骗过去了。兔子还不吃坟头草呢。」
「什么坟头草,明明是窝边草吧。」
想想又觉得重点错了,赶紧改口,「不对不对,哪来的兔子和草,根本没有的事。」
「哎呀,」安安拍拍我的肩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我的意思是,陈林这个人不行。」
「当然,我说的是他人品不行,绝对没有说他其他方面不行的意思——」
安安话没说完,就被我捂住了嘴巴。
「我必须要申请一次辩解的机会!」
她眨巴着眼睛,听我讲完了全过程。
「听懂了吗?」
她点点头。
然而我一放下手,安安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我也想要护士姐姐帮我检查身体……」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你又开始了?」
「没有没有,」她举起双手,「我就说嘛……这也太快了吧。」
她又习惯性地解释道,「当然,我是说你们进展太快了,不是说陈林太快了……」
「你给我谨言慎行。」我赶紧打断她。
安安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她悠悠地揪下一片白菜叶子,冷哼一声,「这次陈林要栽在我的手里了。」
「天下苦陈林久矣。」
安安意味深长地摇头,「之前张一帆的事我都记着呢,这次必须连本带利还给他。」
她一刀下去砍掉白菜帮子,恨恨道:「我和张一帆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完全就是他在造谣嘛。」
「什么?」
「嘘嘘嘘小声点,」这次轮到她警告我了,「本来就是啊。」
「可是……」
我的脑子突然混乱起来,「我想想——可是你回来以后明显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啊?你们那天在车上说什么了?」
「那天啊……那天他说你的病情还不太稳定,如果能在基地多住一段时间就好了。毕竟那里有医生嘛。」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然呢?」她把煮得半熟的肉捞起来沥干。
「但你明明是想搬进基地里的啊。」
「我是想住进基地,但是和张一帆没有关系啊。」她挠挠头,「我只是单纯觉得这是一个转型的好时机。」
「基地有医生,有安保,加入他们一定比困守高层明智。我本来觉得你们大概率不会同意的。等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为了成全我和张一帆吧?」
「怎么可能……」
我讪讪地摆手,心里却在流泪。
难道全是乌龙吗?
我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那上次你们还聊了这么久,除了搬家的事情之外就没说点别的了吗?」
「那倒不是。」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顺便分析了一下局势。」
说罢安安抓了两个辣椒丢进锅里。
不会吧……
「安安你不喜欢张一帆吗?」
「恰恰相反,」安安笑眯眯地纠正我,「接触下来我发现他其实很有责任感,行动力又强,还没有那么多唧唧歪歪的废话。可以说是我最欣赏的朋友之一。」
「这和好人卡有什么区别……」我小声嘟囔。
「本来就是你们误会了。张一帆全身心都扑在基地上,肯定也没有工夫想这些事情。」
她用勺子尝了一口筒骨汤,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好喝诶。」
3
张一帆还在昏睡。
他的午餐我们已经提前预留好。
为了不影响他休息,中午我们搬到了隔壁解决。
「你去叫陈林吃饭。」安安摆上饭菜。
我应了一声。
刚刚信息量太大,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缓过劲。
虽然我确实没有和安安正面聊过张一帆的事情,但这也错得太离谱了吧。
工作室的门半开着,我敲了敲门框:「吃饭了。」
「好。」陈林站起身,神色一如往常,「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一言难尽,」我领着他往回走,「一会儿再跟你说。」
我们刚坐回餐桌边,安安就抱着碗筷走进来。
等等……
她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怎么又变回这副表情了?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递来的筷子。
不过……
她的目标又不是我,我这么紧张干吗?
明明陈林才比较危险吧。
想起他一贯以来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又觉得安安此仇难报。
然而那边,陈林已经站起来了。
「要不然你们先吃,我还是先把支架做完……」
……
这家伙怎么回事……
这是想溜吗?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重新按回椅子上。
「队长,这怎么能行。」
平时都是直呼其名的安安居然开始称呼陈林「队长」。
「不补充好体力,怎么打持久战?」
我拿筷子的手一颤,总觉得她还会继续添油加醋。
果然,她继续补充道:「我是说和丧尸的持久战,没有在说你们两个的意思啊。」
筷子差点被我捏断。
我就知道。
哪有什么神来一笔的解释。
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
「快吃吧。」
安安把饭碗塞回陈林手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越是经历激烈的战斗越是要及时摄入能量。」
这句话不用补充就已经很奇怪了。
她开始了。
这个女人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队长,你怎么了?」
安安歪头看着陈林,「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我很民主的。」
我忍不住瞥了一眼陈林。
他像是在笑,又不像。
舔舔嘴唇,几次想开口,又都憋了回去。
真是难得,竟然还能看到他这种表情。
「还有,谁说我们队长是瘦竹竿来着,」安安一拳头捶在桌上,「简直胡说八道。」
好熟悉的形容。
想了半天,我才想起这是王勇说过的话。
「小何,你说对吧?」
「啊?」
问题突然绕回到我身上。
「你觉得队长身材怎么样?」
安安用眼神示意我再添一把火。
这时,陈林终于开口:「安安。」
严肃的口吻让她瞬间蔫了一半,「嗯?」
我也不敢作声。
这家伙要生气了吗?
他举起手上的汤匙:「这汤是你煮的?」
突然的话题转换让安安一愣:「是啊,怎么了?」
「太好喝了,」陈林缓缓摇头,「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我差点惊掉下巴。
这么浮夸的说辞有朝一日居然能从他的嘴里听到。
看来有人已经彻底放弃抵抗,直接认栽。
事实证明,人一旦选择滑跪,事情就开始变得简单起来。
「是吧!」安安眼睛一亮,立刻强调,「这次我可没放浓汤宝。」
「你的手艺本来就不需要浓汤宝。」陈林一本正经地点评道,「醋熘白菜也是,放了辣椒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安安一拍手掌:「这是我特意加的!」
「鸡翅的火候也掌握得很好。」
「这个我只是随便红烧了一下,不能代表我的真实水平。」她挠挠头。
「谦虚了,」陈林放下筷子,「你现在厨艺上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谦虚。这不是好事。」
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看了一眼安安,她居然还在连连点头。
果然,迷魂汤比筒骨汤还好喝。
4
临近傍晚,我们给张一帆量了体温。虽然还在低烧,但精神看上去好多了。
见他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伤势没有继续恶化就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
喂他吃了点东西,我们将他的床铺转移到房间里面。客厅难免有人走动,主卧会安静很多。
二次清创后,我和安安在阳台清洗换下来的纱布绷带。
伤口渗液量很大,除了勤换纱布,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初采购的时候,医疗用品我只是象征性地囤了一些。纱布算上已经开封的一共3 盒。估计很难撑到他伤口愈合。
所以,哪怕知道这些都是一次性用品,我们还是决定重复利用,彻底清洗后再用开水杀菌消毒。
所有崭新的纱布优先供应内层使用。尽量保证接触创口的部分干净无菌。
「今天大仇得报了?」我问她。
「算是吧,」安安若有所思,「我还以为陈林会反抗一下呢。」
「小何我跟你说,他这么心虚,绝对有问题。」
「有问题吗?」我忍着笑反问道,「他的评价不是很中肯吗?」
「那倒也是……」
暮色降临。
晚风轻柔地抚过脸颊。
我将头发别在耳后。
已经记不清这是丧尸爆发的第几天了。
四月接近尾声。
销声匿迹了一整个冬天的蚊虫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安安拧亮了头顶的两盏小灯。
从很早之前开始,我们就不避讳在夜晚用电了。
黑暗渐渐笼罩小区。
这仿佛就是一个普通而宁静的初夏夜晚。
但我知道,「它们」就游荡在楼下。
下午我去二楼清理张一帆留下的血迹。
被当做平台的轿车顶上三三两两站着几只丧尸。
它们的感知更灵敏了。还没走出露台,尸群就开始大声啸叫。
收回思绪,我抬头看了眼阳台外面。
灯光照明的范围很有限。对面楼栋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从我家无法直接看到河边,也不知道kk怎么样了。
我仔细思考过。
丧尸似乎并没有对其他类型的哺乳动物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
我也曾几次在城市街道上看到过流浪猫的身影。
所以这次猫哥不在,大家都没有太过担忧。
安安说的是有道理的。
中午那么密集的尸潮都没能困住kk,它的处境应该不会太糟。
陆长风的面包车在侧翻之后彻底报废了。
基地送我们的轿车虽然就停在楼下,但露台附近已经被丧尸彻底包围。
不要说开车去河边接kk,怎么从2 楼下去都成了难题。
「小何,」安安把纱布晾起来,「你说张一帆会感染破伤风吗?」
「应该不会吧。」
惦记着kk的事,我有些心不在焉。
「可他的伤口看上去好恐怖,」安安缩缩脖子,「真的不要紧吗?」
「嗯……虽然有这种可能,但是概率应该不大。」
我认真想了想。
「破伤风一般都是铁器造成的,伤口也不会这么大。」
我向她比划着,「其实窄而深的创口才更容易感染。」
说到这我停住了。
陈林腿上的伤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狭窄、深长。
不是擦伤,也不是撕裂。
那就是很明显的刺伤伤口。
「怎么了?」安安看我脸色不对问道。
「他撒谎了……」
「他早就知道……」
曾经忽略的细节在眼前不断放大。
被发现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几次三番的推脱。
刻意的隐瞒。
所有模糊的怀疑在此刻终于得到答案。
他肯定比谁都清楚伤口的严重性。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不想让我看到。
「谁?」安安听得一头雾水。
「陈林……他也受伤了!」
5
晾在阳台的三套防护服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其中一套的裤腿上赫然有着一道长长的裂口。
安安一边沉默地听着,一边翻看防护服破损的地方。
「先确认一下伤口再说。」安安拉起我,「走吧,去找他。」
我们一前一后穿过走廊。
工作室亮着灯。
陈林坐在桌前,手上的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那是一张小区的示意图。
「怎么了?」他抬起头。
「小何说你也受伤了,」安安说得很平静,「我想着顺便也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了,」陈林低下头继续修改草图,「我刚刚已经清理过了。」
「是吗?」我忍不住反问。
他的笔尖一顿。
我绕过安安,在桌前蹲下来,伸手想揭开纱布。
「小何……」
他试图捉住我的手腕,但是被我一把甩开。
随着纱布撕开,伤口也一点点呈现在我们面前。
「是吗?」
我深呼吸一口,尽量让声音颤抖地不那么厉害。
「你已经处理过了?」
红肿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还向四周扩散开来。
伤口已经变得暗红。
血痂紧紧粘在纱布上,白色的脓液混合着鲜血滴落下来。
安安倒吸一口凉气。
陈林扯过裤腿,将触目惊心的伤口遮盖起来。
「其实没有看上去这么严重——」
「你到底准备瞒到什么时候?」我打断他。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们?」
陈林明明就在眼前,我却突然觉得他离得很远。
好像随时就要消失掉了。
在这种医疗条件下,破伤风的致死率会有多高。
他是知道的吧。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想起他中午对我说的话,我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与其去解决麻烦,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陷入麻烦』——说的不是kk,对不对?」
「你在说你自己……对不对?」
伤口是麻烦。
感染是麻烦。
去找疫苗更是麻烦。
他失去了带领我们全身而退的信心。
所以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规避掉这些麻烦。
而我们就这样被排斥在外了。
明明很生气。
明明很想大声地质问他。
但是看到他的眼睛,所有的话语就都噎在了嘴边。
拼命忍住的眼泪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我不想总是被照顾,不想总是被他护在身后。
只有弱者才需要保护。
所以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须要成长得更快才行。
无论什么,我都想为他分担一点。
我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独当一面。
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并肩战斗。
但是显然,我还差得很远。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我,才会让他选择独自一人去赌生存的概率。
陈林想要擦掉我的眼泪。
我躲开他伸来的手,转头看向安安:「决定好了吗?」
「收拾一下,」她看了眼手表,「一会儿出发吧。」
疫苗需要在24小时内完成注射。
现在是晚上7:14分。距离翻车已经过去9 个小时。
「等等,」陈林站起来,「你们要去哪?」
「你说呢。」安安斜了他一眼。
「我去吧。」
「什么?」
「我说,我自己去医院拿疫苗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真的觉得我耳背没听清吗?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安安忍不住破口大骂,「腿都这样了你还怎么去?」
「不要紧的。」
「不想浪费时间的话,就提点有可行性的建议。」
沉默片刻,陈林长叹一口气:「那一起去吧。」
「不行。」我轻声否决。
他的伤口早就到了影响行动的程度,只是硬撑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不停地活动只会进一步加重他的伤势。
但我知道,这个理由根本不足以让他留下。
就像陈林无法说服我和安安中的任何一个留下。
我们也说服不了他。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这么做。
而是将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
「现在只剩两套完好的防护服。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可以和安安一人一套。」
「但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穿我的那套吧。」
「你腿上有伤,不穿防护服只会让我们暴露得更快。」
6
「没错,确实是这样。」
安安也想起这件事。
楼下的丧尸还在虎视眈眈。医院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虽然防护服清洗以后伪装效果大不如前,但在隔绝气味上还是具有一定作用的。
没有这层保护,我们绝不可能突破尸群的围剿。
陈林如果执意要去,没有防护服的我将直接暴露在尸群敏锐的嗅觉之下。
我知道,他不会愿意冒这个险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
只有让他意识到自己去了之后情况只会更糟,他才会让步。
陈林眉头微皱。
以他的性格估计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为了防止真的被他想出办法,我接着说下去。
「张一帆也需要有人照看,我们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吧。」
「等回来的时候,我打算顺道绕去河边接kk。」
「这样一来,两件事可以一起解决。」
「怎么把它扛上楼也是个问题,不过如果有人接应的话,事情会顺利得多。」
我拉着他们坐回沙发上。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下去?」
楼下的情形不用描述,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一定要用车吗?」安安摩挲着下巴,「直接走着去怎么样?」
我明白安安的意思。
车子作为战场的中心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开车本身就意味着极高的风险。
可是……
市医院在3 公里以外。
这么长的路途如果没有车,不知道又要发生多少意外。
「嗯……这个方案先备选吧。」我思考了一会儿,「最好还是能把尸群引开或者驱散。」
「『驱散』」陈林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用这个词?」
他终于参与进讨论里来了。
「嗯……我有一个发现——其实还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可能叫猜想更合适一些。」
我说。
「它们似乎对火焰有着天然的恐惧。」
「比如在商场里,我们撬门的动静明明不算小,为什么没有引来内部的尸群呢?」
「不仅如此,在横穿5 楼的过程中,我都没有看到一只丧尸。」
「会不会是货架起火替我们驱散了它们?」
回过头想想,也许我不该去灭那场火。
如果火焰不灭,楼道的尸潮说不定不会冲进商场,我们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
等等……
丧尸。
起火。
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我一下子想起来。
「陈林,你还记得那几只被我们用汽油烧死的丧尸吗?」
他一愣,而后对上我的眼睛。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为了清理楼梯上的尸群,他亲手引燃了油桶。
丧尸痛苦挣扎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不应该的……」我缓缓摇头,「为什么要挣扎?」
「它们早就失去痛觉了不是吗?」
大家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安安不解,「它们为什么会怕火?」
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是因为大脑退化,才会本能地害怕火焰吗?
陈林思考了一会儿。
「我觉得以它们的认知来说,已经无法识别『火焰』了。」
「所以,与其说它们怕『火』,不如说是在害怕『火』的表现形式。」
「真正使它们感到害怕的可能是强光或者高温,也可能是别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火还是太危险。一旦点燃,势头很容易失去控制。」
他看了我一眼,「去医院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火,听到没有?」
见他终于松口同意我们两个单独行动,我赶紧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不能驱赶尸群,不会真的要走着去吧。」安安有些头痛。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9 点。
她站起身:「你们先讨论着,我去准备一下背包清单。」
客厅又安静下来。
只剩秒针嘀嗒转动着。
突然,陈林侧过脸看向我。
「等下,」我连忙拦住他,「你已经想到了……对不对?」
他轻轻点头。
「是我能想得到的办法吗?」
「当然,只是小何要跳出思维定式。」
7
沙发布垫被扯出一根长长的线头,一看就知道是猫哥的杰作。
我盯着线头出神,一时不知道自己的思路哪里出了问题。
思维定式……
那如果从结果倒推过程呢?
线头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
想要去医院……就只有开车和步行两种选择。
如果选择开车,我们就势必要将丧尸引开。
如果选择步行,我们就得舍弃被尸群包围南侧露台,从二楼其他窗口结绳离开。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也没有其他出口了……
线头在手指绕了第二圈。
……嗯?
不对。
准确地说,这栋楼一共有三个出入口。只不过大堂和地下室被我们封锁住了而已。
同样——我们也不只有楼下这一辆轿车。
安安和陈林的车都停在地库,而我差点忘记了这回事。
「我知道了——」
「我们被自己设定的条件束缚住了……」
「没有意识到情况在变,环境也在变化……」
之前对51号楼的封锁,很大程度上是针对幸存人类而非尸群。
然而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之后,不要说这个小区,整个春申市的幸存者估计都所剩无几。
丧尸的习性同样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几个月前,它们昼出夜伏。
所以我们无法在白天堂而皇之地开车上路。
而当夜晚来临,归巢的尸群则会将地库彻底包围。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辆车子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形同虚设。
但是现在,尸群早已没有了昼夜之分。
除了几个曾发生过激烈冲突的地方,其余各处的丧尸密度都差不多。
地库也是如此。
说到一半,安安正好进来取工具箱。
「安安!」我兴奋地叫住她,「我们可以从地下室走……开你的车去!」
晚上9:36分。
三只背包被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
两只是空的,还有一只塞满了各种能用得上的东西。
少量的食物和饮用水。
武器除了两柄消防斧和警用电棍,我还带上了一大瓶酒精,以备「万不得已」的情况出现。
剪刀、羊角锤和老虎钳都是从工具箱里拿的。
剩下的都是老面孔。
打火机、手套、绳索、手电以及备用电池。
顺着楼梯来到一层。
当初建起的重重屏障现在就要被我们亲手拆掉了。
陈林用老虎钳剪开两道铁丝网。
我和安安则合力将用来堵门的家具移到一边。
联通车库的消防门终于显露出来。
感应灯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陈林的侧脸隐没在背光的阴影里。
「安安,我还是觉得……」
「说服不了小何,改来说服我了是吧。」
安安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你还是好好想想等拿回疫苗之后,要怎么当牛做马报答我们的恩情。」
她戴上口罩,给我也递过来一只。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门了。」
我点点头。
再一次互相检查了各自的防护服,安安深吸一口气。
「咔嚓」
把手上的铁丝被钳子铰断。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地库一片漆黑。透出去的光线只能照亮门前的一小片地方。
车子就停在右手边。
按下钥匙后,随着一声短促的提示音,车灯闪烁了两下。
我们屏息等待了片刻。
没有异样。
「我去倒车,你在这等一下。」
安安把背包塞到我怀里。
「等下,我也去……」
我刚想跟上,手腕却被陈林拉住。
「怎么了?」我回过头。
就在这时,楼道的感应灯忽地熄灭。
一时间我们全部隐没进黑暗之中。
「路上小心。」
他的掌心很烫。
「嗯……」
「不要逞强。」
「好……」
过了许久,陈林的叹息在头顶响起。
「我在想……小何出的选择题,我是不是从来不曾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