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主播最近桃花运不错。打发走了大学暗恋自己多年的同窗高炼,又迎来一位大律师。《东方视界》一直采取新闻直播辩论的模式,台上总有嘉宾专家,也总少不了法律工作者。以前有位叫傅云宪的大律师常驻,称得上是国内的刑辩第一人,估计后来是觉得节目没意思,又抹不开明珠台的面子,便让自己的弟弟代替他来了。
刑鸣明明是被放鸽子的那位,却对此很有些过意不去,《东方视界》虽比别的节目敢言能言,但到底是党政喉舌,不可能真的天马行空,想说什么说什么。所以他私下里请新来的傅律师吃了顿饭,顺便听听他对节目的意见。
虽然同姓傅,但两位律师的气质截然不同,傅云宪一副黑老大做派,而他弟弟傅玉致却是典型的富家公子哥,优雅精致,八面玲珑。刑鸣对傅玉致第一眼印象不错,然而一顿饭后,两人便有些交恶了。
是刑鸣单方面的。因为傅玉致对他一见钟情。
刑鸣亮出自己的婚戒也不管用,对方打定了主意对他穷追不舍,不仅开着自己的名跑天天候在明珠园门口,还送花儿。送花是很恶俗的桥段,而且对象可能也仅限于女生,很快明珠台就传得人尽皆知。尽管他跟虞仲夜的事情在台里不是秘密,刑鸣仍没打算公开出柜,百般无奈之下,又在节目直播之后请了傅玉致一回,跟他说了自己对人对花都不感兴趣。
“知道,这花本来也不是为了追你才送的。”傅玉致笑得花哨,话倒话得情真意切,“算是战书吧。就算不成,至少也让你的那位知道你仍很有市场,会对你更好一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甭管真假都不可能再动气了,何况对方还要上节目,刑鸣也就勉强默许了对方继续以追求者的身份在自己眼前出现。平心说,论长相傅玉致丝毫不逊于虞仲夜,虽年纪轻轻,却也谈吐有物,很值得一交。
只是身边蜂蜂蝶蝶的多了,难免就会传到台外头去。虞仲夜也知道了。
虞仲夜的态度很直接,《东方视界》换一位律师担任嘉宾。但刑鸣认为没这个必要。律师虽然满城都是,但傅玉致这样的却绝无仅有。他能言善辩,人也够帅,每次出镜都能引发网络热议,对节目的收视率很有好处。
两人为此争了一场。说是吵架也不确切,虞台长还是八风不动的作风,任刑鸣瞎发了一通脾气,也不理他。不多久,傅玉致前来道歉,说是给他添了麻烦,还推荐了一位新律师接替。刑鸣一猜即知,虞仲夜与傅云宪认识,估计直接给人兄长放了话。
正逢工作上的事情不顺利,新做的一期药代的节目在播出前的最后关头被总编室拿下了,因为部队那边来人打了招呼,不让播。
上回同学聚会高炼给他下了药,事后一直很懊悔,光赔礼就不下十次。刑鸣倒无所谓,高炼其人于他而言只是匆匆一过客,那件事情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影响——除了老狐狸自那夜之后又多了个恶癖,会时不时令他在家里脱光衣服戴上那截狐狸尾巴,也不为办事,就为观赏。
后来高炼想了个法子补偿刑鸣,带他混进相熟的部队医院,拍了一期揭秘药价利益链的专题节目。刑鸣正求之不得,以前派记者前去卧底压根摸不到门道,这回有了内部人士帮忙,果然拍到了不少珍贵画面。医药代表给各科室主任孝敬的红包就不必说了,居然还有病人家属与黄牛给护士长送东西的。据说那护士长就是某科室第一把刀的老婆,家里别墅几套,为黄牛开后门挂专家门诊,她得跟人五五均分,遇见病人也是区别对待,识相的给钱她便笑脸相迎,不识相的送东西,送米送油的都有,她连瞧都不瞧一眼。记者暗访拍下的画面正是她把自己收来的东西分给手下的护士们,厚厚一沓购物卡啊,少说上万,她就跟发扑克牌似的随手发完了。
然而这些画面都是见不得光的。地方医院不敢这么胡作非为,也就部队医院不受管,刑鸣刚做完短片,风声就传到了相关人士的耳朵里。重重交涉,层层施压,直到直播开始前,刑鸣才收到了换节目的通知。他措手不及,不可置信,接着大发脾气,直接冲进总编室跟领导呛了一顿。也不知哪儿来的好事者将争执内容拍下视频传到了网上,事态的发展激化了矛盾,总编室便以节目内容整改为由,让《东方视界》停播两期。
新闻中心的新主任跟他打招呼,也不是不让播,让他刪掉敏感内容再播。刑鸣不客气地回呛,怎么删?每一帧画面都敏感,删完这期节目也别做了。
新主任又劝他,这两年《东方视界》没少拿奖,也是台里力捧的结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几起几伏,心里也该有数了。
刑鸣哑口无言,为节目内容妥协确实不是头一次了。以前他是初出的牛犊,勇于也乐于挑战既得利益者,而今自己背着那么多荣誉,却被束缚成了其中一员。
压力一大脾气便又上来,为免跟虞仲夜再就傅玉致的问题展开不必要的争论,刑鸣索性以整改节目为由,收拾少许行李,直接搬进了台里。
以前王编辑也有过以台为家的经历,但人家是真为工作拼命,不像他,更多的还是跟人赌气。刑鸣也不真吃住都在台里,而是在明珠园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日子过得还挺逍遥。
晚上八点,广播大厦准时亮起霓虹,犹如一束巨大的光柱擎在那里,一时间灯火通明,反衬得星光暗淡,夜幕深沉。
刑鸣站在窗边,向外眺望,一张脸为夜色浸透。他白天刚去那部队医院采访了一点新内容,险些被人发现,还是他灵机一动,把食堂大叔扔下的工作衣被在身上,才蒙混过去。
他的助理小何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提醒他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别忙忘了。
经这一提醒,刑鸣才想起来,今天是虞仲夜的生日。
刑主播从来不算心细的人,早不记得自己对那老狐狸动心是哪时哪刻的事情,可能是中宵惊电一刹那,也可能是如冰消于水中,慢慢融为一体,乃至彼此不分。
但平凡日子总得有些新鲜花样,所以他自已把虞仲夜的生日算作周年纪念,提前几周就让助理记在了本子上,就怕自己一工作起来就六亲不认,多重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刑鸣跟小何说了声“谢谢”,让他先下班回去。
又在窗边杵了一晌,刑鸣提醒自己,工作上的情绪别带回家里,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是回家再说。
给两人常去的西餐厅打了个电话,订了餐。礼物是早准备好的,一瓶82年的拉菲,他们俩都不嗜酒,但如果没有当初一瓶拉菲砸开了老陈的脑袋,也就不会走到今天。所以拉菲对他们而言,便超出名酒本身,具有了另一种意义。开车回去的路上经过花店,又下车挑选了一束玫瑰。刑鸣仍是一身主持时的装束,瞧着英气逼人,花店的老板娘直夸他女朋友好福气。
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刑鸣闷在狭小空间里自己做了检讨。他刚搬出去的时候虞仲夜还给他打了电话,他赌气没接,两三回后那边也没了动静。为一个过客与最爱的人翻脸,想想是件特别没道理的事情。
打开门,菲比果然不在。客厅没开灯,但餐厅那边透来些许昏黄光线,像是烛光,应该是屋里人早有准备。
空气里浮着一点香薰气息,这样缤纷又暖味的场景模糊了空间上的距离,仿佛循着那点光线往前走,就从瞬间走向了永恒。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刑鸣盯着手里的酒,不自知地微笑着,老狐狸跟他有默契,肯定算准了他今天就会回来。
还没走近,便听见餐厅里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两个声音都很熟悉,刑鸣在原地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除虞仲夜外,另一个声音是谁。
骆优。
“啪”一声餐厅里的灯打开了,骆优大概也听见了刑鸣进门的声音,走出来迎接他。他笑笑说:“刑鸣,好久不见。”
特别漂亮一张脸,很少有人能让刑鸣每次见面都心生惊艳之感。刑鸣冲骆优勉强地点一点头,说:“确实,挺久没见了。”
虞仲夜分明是故意的。他在今天这个日子把骆优带回来,不是示威,也是惩罚。
一把年纪的老狐狸,居然还那么幼稚。刑鸣明知对方用意,心里仍不舒坦,他手里捧着玫瑰,有点局促地站在骆优身前,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傻帽。
“刑主播估计最近工作挺忙的?怎么邋遢成这样了?”骆优笑着挑了挑眉,以目光指了指刑鸣的衬衣领子。
刑鸣循着骆优的目光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衣领上沾着很大一块油渍,应该是今天去医院采访时,跟食堂大叔换衣服时沾上的。
虞仲夜让他换件衣服再上桌。刑鸣二话不说,当着骆优的面,就把西装脱下去扔一边,又看见袖口上也有污渍。起初没注意的细节,这么被骆优点出来便有些尴尬。刑鸣抬起胳膊嗅了嗅,身上多少也沾上一些油腻腻的味道,与这一屋子的香薰格格不入。没细想,直接把村衣也脱了,光着上楼。
人在自己家里总可以随心所欲的,这举动另有含义,分明说着:家是他的,人,也是他的。
骆优看明白了,掉过头看着虞仲夜,笑了笑说:“虞老师,这是跟我示威呢。”
刑鸣刚踩上楼梯,被这个称呼又刺了一下,当初老狐狸亲口答应,不准这人再这么叫的。
饭桌上,听骆优说起自己的近况,他离开传媒行业没如家人所愿投身政坛,反倒开了一家公关公司,业务发展得还算凑合。
骆主播有多大能耐,他再清楚不过,博能精,专能透,天之骄子,人如其名,何况又有本身的家庭背景与多年传媒业积攒的人脉加持,确实没比公关这个行业更适合他的了。刑鸣知道,骆优这声“凑合”实是谦虚,但他不知道他与华能还有业务往来,虞仲夜从未在家提过,不知是别有用心地瞒着,还是根本没把那段单向的感情放在心上。
“华能的那个自由塔项目,我们很有诚意拿下这场合作,”就刑鸣换衣服的当口,骆优已经自说自话地将他那瓶拉菲打开了,他替虞仲夜把酒杯斟个半满,笑笑说,“虞老师,算我向你讨个情分,行不行?”骆优举着酒杯,递在虞仲夜的面前,两人的关系瞧着并不可疑,只是这么漂亮的男人再一热络,平白无故就多出些许暖昧的意味。他重复一遍:“老师,行不行?”
“别人一定是公事公办,但既然你开口,”刑鸣与虞仲夜同坐一边,一直冷艳打量着对面的骆优,虞仲夜却不理他,只对骆优笑道,“这个情分,我给。”
两人碰了个杯,骆优扭头看了看刑鸣:“刑主播,不一起?”
刑鸣端起酒杯,犹豫数秒又放下,冷着脸说:“酒精过敏,不奉陪了。”
骆优看着虞仲夜:“他这好像还是跟我生气,今天什么日子?我是不是打扰了?”
“还是小孩子脾气。”虞仲夜抬手摸了摸刑鸣的后背,跟安抚一只宠物似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骆优脸上,“他什么时候像你这么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骆优说:“哪里,刑鸣的变化才叫人佩服,《东方视界》我也关注着,越来越妥帖老练,越来越有能量,‘五个一工程奖’实至名归。”
连刚获的奖都知道,还真没少关心自己动向,刑鸣问他:“你也看了?”
骆优说:“偶尔。公司刚上正轨,太忙,但明珠台的王牌栏目的总要关注的。今天正巧你在,我想问问,好端端的怎么停播了?”
“节目调整,合理变动。”刑鸣不愿意透露太多,骆优也在明珠台待过,这台前幕后的门道,不说也该懂的。
“眼界要细,落点要细,比如有一期节目说房姐,房产税即将出台,产业改革迫在眉睫,做这个选题当然很有眼光,但你得分清楚你节目是拍给政府官员看的,还是拍给老百姓看的,你找经济学家来讲宏观调控,老百姓就看不懂也听不懂,倒不如多从普通百姓视角抛出问题、解决问题,比如限购令引发的结婚离婚潮,售楼小姐一年内结婚离婚十二次,就为了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多卖出一套房……”
骆优就《东方视界》某一期的节目提了几个建议,虞仲夜表示赞许。刑鸣在一旁翻白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俩都不是媒体人了,管得太宽。
虞仲夜间骆优:“老爷子还好?”
“目前还好。前阵子突然倒下,都上新闻了。家里人都以为这次撑不过去了,没想到外公自己意志力坚强,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虞仲夜笑笑:“老爷子在部队里的时候就是最铁最牛的兵,他的事迹外头传得不多,我们都知道。”
骆优也笑:“也亏得三军大尽心,如果不是院方尽心尽力抢救及时,外公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脱险。”
两人边吃边聊,谈笑风生,这一顿饭既是洽谈生意,又是故友重逢,骆优很殷勤,虞仲夜很体恤,反正基本没刑鸣什么事儿。
晚餐后,虞仲夜让刑鸣送送客人。刑鸣不情不愿,却碍着面子照做了。
他问骆优:“没开车?”
“没开车。不能酒驾,走走也挺好。”骆优说,“不麻烦你了,你送我去最近的地铁站就行。”
“送佛送上西么,不麻烦。”刑鸣堆了一晚上的笑脸,脸都僵了,这会儿完全卸下伪装,说话也愈发不客气。
“你不问我近况?”骆优挑着眉,笑得倍儿艳。
“不是问了么,你的公司不错。”
“我是……个人情况。”
驾驶座上的刑鸣扭头看了对方一眼,沉默十来秒后才问:“还是单身?”
“是啊,还是单身。”骆优回他一笑,“不是单身,我今晚过来图什么呢?”
果不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刑鸣倒不意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顿了顿,尽量控制自己收拾掉过于刻薄的措辞,“你还真是锲而不舍。”
“是啊,我还没放弃。我可以等。林思泉跟着虞老师十年,还不是被一脚踢开了?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等他对你没思了,骆优笑笑说,“我看也不用等,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话还未完,刑鸣已经一脚踩下刹车,他将车停在道边,冷冷盯着对方的眼睛:“下车。”
骆优也不扭捏,解了安全带就下车,临走前俯身靠向车窗,对刑鸣说:“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公司的业务主要在美国,过两天我就会和虞老师一起出国,你呢,就继续住你的酒店吧。”
把这尊大佛送走之后,刑鸣突然觉得特别疲倦。可能是为了工作上的不顺,可能是为了这一泡汤的纪念日,也可能都不是。晚上十一点,天已经黑透了,街上行人寥寥。骆优的香水味道留在车里,刑鸣嫌闻着难受,将车窗一开到底,透透气。他开着车在路上晃荡,节目停播了,台里其实不需要他天天在那儿坐着。他吃不准是该回家还是回酒店,那种无家可归的空虚感特别强烈。
街边有对情侣在吵架,叽叽哇哇的,嗓门特别大。听上去也就为了点鸡毛蒜皮翻了脸,女孩子吵着要走,男方也不劝,赌气地嚷着走了就别回来。刑鸣跟看戏似的看了他们许久,突然从中得来了灵感,也决定出去走走。
踏上北去的火车时,刑鸣特别理智地思考了自己这个行为该如何定性,然后他得出结论,不能把它归结为离家出走,他只是需要一个新环境,在把自己憋死之前透一口新鲜空气,散散心。
刑鸣以前听虞仲夜说过,他年轻时候学画,几乎每年都会去太行山上采风,有时一住就是一个月。
一个能画出“万马齐喑”的男人,该是怎样的热血激昂,该有怎样的气魄风度。刑鸣对那个年纪那个状态的虞仲夜总是充满好奇。
除了向台里报备自己请了年假,就再没跟任何人打声招呼,关了手机,刑鸣使劲唤起那些本就少得可怜的艺术细胞,自己跑去太行山上采风。
住的是农家乐似的酒店,里头美院的学生好几个,有的画小写意,有的画油画,有的认识刑鸣,有的不认识,也当他是来采风的学生,还把画笔与纸借给了他。
写意讲究的是意到笔不到,笔若到了,这画的意境就算完了。刑鸣对着太行山的石头画了几天,自己也觉得自己那点绘画水平跟幼儿涂鸦似的,实在不能看。
于是撂下画笔,自己在山里闲逛,没想到居然碰见了熟人。
林思泉也在这里。
自打林思泉离开明珠台后,刑鸣基本就断了跟他的联系。虽然对同一个男人动过心思,但在台里他们不曾交恶过,所以异地重逢,彼此都挺高兴。刑鸣依旧管林思泉叫“泉哥”,问他:“离开明珠台以后,过得还好?”
“还好,一开始不适应,连电视都不敢看,就怕看见明珠台的节目或看见别的主持人。”林思泉笑,“不过后来就好了,还觉得我比你们有福气,不用为一档节目花尽心思,每天过得都还挺自在的。”
刑鸣打量着林思泉。两年不见,他的形象依旧儒雅,嗓音依旧好听,感觉不在体制内耗着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状态更好了。
刑鸣问他:“还每天都晨起练嗓子吗?”
“练啊,这个习惯我怕是得保持一辈子。”林思泉说偶尔也有人想请他回归荧幕,但他都拒绝了。刑鸣也听说过不少台都愿意花重金挖他过去,但他自己表示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犯不上再回到名利场与是非圈里。
刑鸣挺羡慕,这么轴的一个人,说抽手就抽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换作他自己,多半做不到。
林思泉也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虞总没陪着?。”
在骆优面前他还藏着掖着,跟孔雀似的尽量展露尾翎,生怕落于人后,但在林思泉面前,刑鸣那点棱角抹平了,那点戾气消散了,他特别诚恳地表示,爱情遭遇不顺,事业遭遇瓶颈,他这是逃出来的。
林思泉诧异:“怎么?虞总不知道你在这里?”
刑鸣说:“不知道,老师不知道,台里也不知道。没准我也像你一样,喜欢上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直接辞职不干,不回去了。”
刑鸣一脸轻描淡写,林思泉瞧着却比他着急:“虞总这会儿应该满世界在找你吧。”
“不一定吧,也可能跟骆优去美国了。”
“骆优?”林思泉说,“骆优不是刚结婚吗?”
“结婚了?可他跟我说他还是单身……”刑鸣自己琢磨过来,可能那位骆主播至今没咽下当初那口气,成心气他的。
林思泉大约把来龙去脉都理明白了,忍不住笑了:“我跟骆优也是在偶然场合碰见的,他是结婚了,太太是赌王的孙女,他们这段婚姻算是典型的政商结合吧,两边家人都挺满意的。”
“那骆优自己……”刑鸣依旧不敢相信,迟疑着问,“他不是……”
“他不是。”林思泉知道他想什么,继续说,“骆优跟我不一样,他打从开始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那天我们聊了不少,他跟我说,他在喜欢虞总之前没喜欢过别的男人,之后也不会再喜欢了,他说小孩子的那点痴迷就像个茧,困人自困,如今想明白了也就翻篇了,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两人聊了一通,一个看着至多二十岁的年轻人向他们走过来,当着刑鸣的面,特别自然地搂上了林思泉的肩膀。刑鸣才发现,翻篇的人不止骆优一个——林思泉也不是一个人来这儿的。
年轻人叫马智超,浓眉大眼娃娃脸,看着像个学生,其实已经毕业了。林思泉进大学讲堂之后教了第一批学生,马智超就是其中之一。没见到真人之前,他对这位“国嗓”只是崇敬有加,见到真人之后,立马便成了倾慕无比了。他大胆出击,主动表白,只是彼时林思泉情伤未愈,又秉持着教育工作者的职业道德,毫不容情地拒绝了他。
马智超锲而不舍,毕业之后也想尽办法留了校,两人的关系从师生变为同事,他献起殷勤来也就更肆无忌惮。林思泉起初嫌这人烦,基本就没给过好脸色,但马智超热情如火,久而久之,再冷的石头也有了被焐暖的迹象。因为跟了虞仲夜十年,林思泉对太行山也有点情结,马智超知道以后毫不计较,立马请了假陪他一起来参加两年一次的太行山旅游文化节。
“你是……刑鸣吧?我看过你的《东方视界》,我不是夸你啊,确实是咱们中国最好的节目!”
马智超以眼尾瞥了林思泉一下,又笑嘻嘻地说,“当然,如果咱们泉泉还是《新闻中国》的主播,那你的《东方视界》就只能排第二了。”
到底比他们年纪都小,说起话来没脸没皮没轻没重,一直丧着脸的刑鸣都被逗乐了,自忖当电灯泡,就跟两人告别了。他跟林思泉住的酒店不在一个地方,但也相隔不远,于是便约了一个碰面的地点,准备第二天再一起去看文化节的相关节目。
待马、林二人走远,刑鸣还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马智超总想伸手搭上林思泉的肩膀或搂上他的腰,可林思泉始终不让,两个人打打闹闹一阵,最后还是搂着走了。
刑鸣不禁微笑。三十来岁的林主播终究遇见了那个对的人,无怪乎不留恋媒体圈那点光鲜体面,安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山上潮气重,旅店的床有点霉馊馊的味儿,刑鸣怕不干净,没脱衣服就上床了。虞仲夜在家时,他一般习惯裸睡,哪本书上说的,裸睡易于夫妻增进感情。增没增进感情刑鸣是不知道,但夜夜洞房却几乎难免。一开始是迫不得已,慢慢地竟也迷恋枕着那强壮胸膛入睡的感觉,肉体毫无罅隙地擦蹭,一夜好梦。回忆很旖施,反差很强烈,刑鸣在山间旅店里一宿没合眼睛,临近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物小梦一场,醒来内裤湿漉漉的——是想那个人了。
晚上没睡好,索性起个大早,刑鸣比林思泉他们到得早,呼吸够了山间新鲜空气,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大约迟了半个钟头之后,林思泉的电话才打过来,他在电话里一个劲道歉,说临时出了点事情,请刑鸣赶紧到他们的酒店去。
林思泉的声音听来既急且燥,焦虑无比,刑鸣没细想,挂了电话就赶过去。
到了酒店门口,仍不见两人出现,林思泉的电话差不多时间又来了,这回直接给了他一个房间号码,让他进去等着。
刑鸣隐隐察觉出哪儿不对劲,迟疑片刻,还是循楼梯上去,推开了那扇房门。
“泉哥?”刑鸣走进去,喊了一声。
身后突然传来锁门的声音。门是他关上的,但没上锁。
刑鸣本能地想跑,结果却被人一把拽过,抱在怀里。熟悉的令他着迷的体味,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好大的胆子,还知道离家出走!”虞仲夜手劲很大,单臂就箍住了刑鸣,使他完全动弹不了,另一手腾出来,不由分说就扒他的裤子。
“虞仲夜!你个——”刑鸣想骂,但没赶得及,嘴唇已被人堵住。虞仲夜大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以舌攻占,狠狠吮咬侵犯。
这个吻太凶残,刑鸣齿龈破了,满嘴的血腥味;但这个吻又太好了,绵长又激烈,倾诉了连日来对彼此的思念,两个人的下身都起反应了。顺理成章地,连推带抱地,虞仲夜把刑鸣带向大床。
床头备着润滑液,也不知道是不是虞老板早有准备,刑鸣挣扎着抵抗,虞仲夜直接用武力镇压,霸王硬上。硕大的性器顶入窄小穴里,刑鸣吃着痛,轻轻骂了一声“老狐狸”,便紧紧抱住了身上那个男人。
许是都在生气,一场性事全无语言交流,只有肉在肉里摩擦碰撞。虞老板连着发泄了两回,肉茎软了也不拔出来,仍留在刑鸣体内,跟他抚摸接吻,待硬了之后便又兴致勃勃地继续。两人都差不多精疲力尽,虞仲夜照旧把刑鸣抱进自己怀里,容他伏在自己身上。两人都汗津津的,下体多是对方的体液,刑鸣粗粗喘着气,抬着下巴看虞仲夜,虞仲夜也看着他,微微皱着眉,眼神又沉又深,不像是完事后的心满意足,倒像是有点疑惑。以前性爱结束,虞老板偶尔也会露出这种表情,每当这个时候,刑鸣都会怀疑下一秒这人就会说出“你这磨人的小妖精”这么狗血动情的话来,甚至他连应对的话都想好了:方才这么翻来覆去,不都是你磨着我么。
俄而,虞仲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使劲捏了捏刑鸣的下巴:“到底是谁把你惯得那么坏?”
“不知道。”下巴被捏疼了,刑鸣却“扑哧”乐了,他侧着脸用力枕向虞仲夜的心口,“可能是一只老狐狸惯的。”
“那老狐狸岂不是很笨?”从林思泉那儿收到消息,连夜赶路上山,虞仲夜看似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微笑说,“自己惯的,自讨苦吃。”
“哪里吃苦了?”刑鸣支起身体,伸手在虞仲夜的裆部摸了一把,那玩意儿方才与他大战了数百回合,这会儿已经歇了,但热度犹存,尺寸仍很惊人。刑鸣抬着下巴,抚眉一笑:“你问问它,刚才甜不甜,舒不舒服?”
刑鸣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虞仲夜还真就认真注视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回答道:“舒服。鸣鸣里头最舒服。”
刑鸣被这老东西的坦率搞得有点脸红,头低下去,又问:“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美国吗?”
“别人跟你开玩笑,故意说些气你的话,这都分不出来么。”虞仲夜睁开眼睛,又低头看着刑鸣,“以后不准任性。”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刑鸣还觉得自己挺委屈,这老狐狸非整个骆优出来逼他吃醋服软,到底谁任性?
“我看你是吃硬不吃软。”刑鸣的手方才就一直搭在虞仲夜的大腿内侧,紧挨着那热气腾腾的东西,虞仲夜抬手将他的手握住,带着它往当中移了移,“还要吗?”
刑鸣顺势摸了一摸,那东西又硬了,一柱擎天翘得老高。春梦到底比不了真刀真枪爽快自在,刑鸣自己爬起来,扶着虞仲夜的性器往穴口里送,他说:“老师你累了,这回我来动吧。”
虞仲夜满意地闭上眼睛:“好。”
太行山上,林思泉再见虞仲夜,还是很伤慨的。十年感情非一朝一夕,即使如今各自身边都有了那个对的人,他仍止不住地羡慕,羡慕刑鸣。他始终只敢管虞仲夜叫“虞总”,便是最亲近的时候,也不敢如刑鸣这般放肆任性,叫什么“老东西”“老狐狸”,偏偏虞仲夜还很乐得宠着,他怎么叫,他就怎么答应。
虞仲夜再见林思泉倒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没什么,也是缘分,居然就这么遇见了。”林思泉一眼不眨地盯着虞仲夜的眼睛,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马智超已经插进来,嘻嘻哈哈地打岔。
台里还有节目,《东方视界》调整完毕,刑主播总还是要回去主持的。没等文化节的活动全部结束,虞仲夜就带着刑鸣先走了。刑鸣跟他提过一句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但林思泉没有去送,他站在自己酒店房间的窗口,悄然与他们告别。
他慢慢回忆自己与虞仲夜相处的十年,林林总总一幕幕,既有苦涩也有甜蜜。
他不后悔。但一个人的生命里并没有那么多个十年可以用来这么挥霍。
这个世界有太多或平淡或激烈的情感,到最后都无可阻挡地变为两种,一种叫作生活,一种叫作回忆。能遇到前一种很幸运,遇不到的也无能为力。
马智超手托餐盘,将酒店的早餐送进门来。他方才就站在门口,耐心等着,直到虞、刑二人走远才进门。他了解并尊重林思泉的这段过往,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谁没一点过去呢,他确信自己会是现在乃至将来。马智超问:“早餐想吃什么?西式的还是中式的?不知道你觉得哪个好,我全买了。”
“都好。”林思泉回头冲马智超微笑,笑得神完气足,“有你在,都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