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两位调整一下,休息一下!
“然后我们一起做个讨论,这场戏到底该怎么演。”
聂远山如是道。
江黯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邢峙:“你……不是,那个……”
邢峙像是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江黯用很严肃的语气:“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我的东西咽下去。”
邢峙:“…………”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话很有歧义,江黯闭了嘴。
而后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反应过来自己还窝在邢峙怀里,江黯迅速站起来,再后退几步。
邢峙紧随其后离开躺椅,倒是朝江黯走近几步,略低下头看向他的眼睛,轻声笑着问:
“江老师指的是……什么东西?”
他是故意的。
江黯这么想着,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年轻人纯良、诚挚、清澈的目光。
就好像他刚才的问话没有丝毫暧昧,而是和“你吃了吗”这种问题一样单纯。
“水……语疏,帮我弄点水。
“——语疏?”
江黯大步走往监视器后方。
“啊?哦哦,来了!”
王语疏把早已准备好的凉白开递给了江黯。
此刻江黯脸色通红,额头、鼻尖甚至连下颌都有着细密的汗珠,明显是一副渴极了的样子。
他坐下来快速喝起了水。
等喝得差不多了,他把棉袄脱了,可以看见他的脖颈、锁骨上也都是汗,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红透了。
旁边不远外,邢峙也解开了外套。
他从吴子安那里接过了水,坐下后随即喝了起来。
邢峙喝水的速度很慢。
伴随着喉结上下缓慢滑动的动作,他一边喝水,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江黯。
王语疏瞧在眼里,立刻明白了“眼神拉丝”这四个字的含义。
王语疏表面上看着还算镇定。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她的脑子里已经飞进了一连串五颜六色的蝴蝶与飞鸟,它们聚成了一团彩色的雾,然后忽然炸成了烟花,烟花把夜空点缀得五彩缤纷,又化作了粉红色的泡泡,落得满世界都是……
“语疏?王语疏?”
江黯喝完水,狐疑地看着她,“你想什么呢?”
“报告老板,没什么!”
王语疏赶紧把毛巾递了过去,“你辛苦了!”
江黯:“…………”
一刻钟后,两位演员去到了聂远山面前听他讲戏。
“你俩刚才有点……太甜了,这不对啊。
“冷玉梅倒还好,他其实是动了情的,眼神不再是完全的清冷,而多了些许柔情和眷恋。
“江黯注意控制眼神,到时候我会安排特写。”
“至于李屹南——”
聂远山再看向邢峙。
“你这个时候已经和关小姐有了进一步的接触了,所以你的心情非常复杂。
“具体来说呢,你是心怀愧疚的,你还怕被冷玉梅发现,在面对他的柔情目光时,眼神会有些躲闪。
“当然,你还有一些狠辣。你知道冷玉梅随时会离开自己,所以索取得比较急切。
“成片的时候,我会放一些李、关二人约会的记忆闪回,来帮助观众理解李屹南的心理。
“现在呢,我们要再做一些细节设计,把情绪的层次演出来!我是这么想的啊……”
讲完戏,聂远山看向江黯。“你是不是含着冰块不太习惯?要不要再练练?”
江黯摇头摇得异常坚决。“不用。不必。这次我一定一条过。另外,我有问题。”
聂远山问他:“你有什么问题?”
江黯道:“咱们这段不是应该跟今天下午拍的那几场床戏一样,意思一下就好,不需要太多细节么?”
聂远山眉毛一挑,嘟囔道:“我这不是突然有灵感了吗?”
江黯提醒他:“你要是老这么突然来灵感,电影会超时的。”
聂远山大手一挥。“你是导演我是导演?先拍了再说!怎么剪是我的事儿!”
经过一番商议,三人定下了这场戏的最终剧本——
这日晚上,李屹南在躺椅上闭眼小憩。
冷玉梅往炉子里加了点炭,前去把窗户推开一些,然后走到李屹南面前,蹲下来帮他敲腿——他今天奔波了一天,想来是累了。
闭着眼的李屹南笑了,安然地享受起美人的伺候。
一段时间,他睁开眼睛,支起上半身,伸手抬起冷玉梅的下颌。“今天怎么这么乖?”
冷玉梅抬眸看他一眼,他的眼神没有平时那么冷漠,而是多了几分柔情。
“你帮我找到了小桃,我要谢谢你。”
“小事一桩。对了,你之前说,她和你一起长大?”李屹南问。
“嗯。”冷玉梅点点头,“教我唱戏的师父捡到了她。她没有唱戏的天赋,师父就让她负责照顾我。我们相依为命,是彼此最重要的亲人。
“可当时李春山为了让我安心留在这里,把我身边的人全都弄走了,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
听到这话,李屹南饶有兴味打量冷玉梅几眼,捏着他的脸蛋问:
“我看小桃长得挺好看,你对她动过心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冷玉梅面露些许恼意,“我把她当亲姐姐!我们之间绝无——”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否则我会把她带到你身边吗?”
这话有着明显的调情意味。
李屹南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很温柔。
这让冷玉梅错觉他真的喜欢上了自己,在为自己吃醋,他望向李屹南的眼神不由更加柔和,如春水、也如月华。
李屹南被冷玉梅的这个眼神打动,当即揽过他的腰将他抱上躺椅,然后按住他的后脑吻了过去。
他吻过哪里,冷玉梅哪里就起了一片红。
这让李屹南更加情动。
他的手指往下移,发现什么后,收回手指,放在了冷玉梅面前。
“啧,我哪里需要吃小桃的飞醋?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前面已经彻底没用了,只有男人才能满足你,是不是?”
李屹南本意欲在调情。
然而当想到冷玉梅这副样子,分明是被父亲调|教出来的,他的眼里滑过了一抹戾气,动作猝不及防变得狠厉起来。
面对面抱着李屹南,冷玉梅把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也就没有看到对方的表情。
他只是疼得吸气,十指骤然收紧。
察觉到什么,李屹南抬起他的下巴,这便看到了他发白的脸色,以及隐忍至极的表情。
眼神闪过些许复杂,李屹南安抚般拍拍冷玉梅的后脑,让他重新枕上自己的肩膀。
这个时候一个镜头会从躺椅后方怼过去,对准江黯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另一个镜头则会躺椅正面推过去,着重描绘邢峙那皱紧的眉头,以及那双不甘的、愧疚的、狠辣的眼睛。
如此,这两个镜头,展示出了最真实的同床异梦。
再后来,大概是嫌躺椅不够发挥,李屹南将冷玉梅抱起来按到了地上。
可这样仍是不够。
他又把冷玉梅带到了阳台上。
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揽着他的腰,李屹南将他以悬空的方式抵在了栏杆上。
那一刻冷玉梅感觉他会随时掐死自己,又或者把自己从这阳台上直接推下去。
“别……别这样,会被看见的!”
冷玉梅用四肢紧紧缠住了李屹南。
那一刻他极度恐惧。
可也因此,两人的距离有着前所未有的贴近。
李屹南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方。
这让冷玉梅的毛孔都开始颤栗。
“就是要被看见才好。
“该让我那父亲、该让所有人看看……看看你有多浪!”
李屹南不饶冷玉梅,老是拿他和父亲那一段说事儿。
但由于关家和李屹南制造出的麻烦,李春山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奔波,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跟冷玉梅见过面了。
是以此时真正有二心的人是李屹南。
他一边和冷玉梅睡,一边和关小姐约会。
他心虚,所以他反而要气势汹汹地质问冷玉梅。
这便是这场戏的全部。
不算长,却也不容易演。
按聂导的意思,室内烧着碳,这里又是南方,室内戏就不必再含冰块了,等两位演员去阳台的时候再含。
江黯和邢峙不带情绪地走了几遍戏后,迎来了正式开拍。
室内戏的部分,两人一条过,顺利拍完。
之后他们转场到了阳台,道具组拿了冰块过来,化妆师则赶过来为他们补了妆。
这个时候江黯其实已经很累了。
这是一种从心到身的累。
腿根、腰,全都又酸又痛,他甚至感觉跟真的做了也没太大的差别。
此外他还感觉嘴已经被亲得又麻又木,差不多快要失去知觉了。
场务打板前,江黯一边把冰块塞进嘴里,一边用颇为凌厉的目光看向邢峙,压低声音说了句:
“牙齿别那么用力。咬我嘴的时候轻一点!”
场务打板。
这场戏正式开演。
邢峙把江黯抵在了栏杆上,用李屹南的口吻说着恶劣的、侮辱性极强的台词。
江黯则演绎出了害怕的样子。
他在用尽全身力气向一个掐着他的脖子人努力靠近。
因为比起被他掐死,他更怕摔下阳台,然后让所有人看见他衣不蔽体的样子。
心知必须只有拼命取悦了眼前的人,才能摆脱现在的处境,江黯以冷玉梅的口吻不住说起了讨好的话。
不久后,邢峙扮演的李屹南总算缓和了脸色,然后他把冷玉梅抱入怀中,温柔地吻过去。
“咔!”
导演喊了这么一声,这条就算是过了。
不过这场戏还没有拍完。
聂远山之所以喊咔,只是因为两个演员嘴里的冰块没了。
其后,道具组补来冰块。
这场戏继续往下走。
江黯浑身都疼,嘴唇也痛得无法再接受任何一次亲吻。
他几乎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演的这场戏。
可让人意外的是,这回他感受到的吻很轻柔、很舒服、也很清凉。
很快他意识到,邢峙比计划中多咬了一块冰。
仅仅多了这么一块冰,却凭空抚慰了许多的燥热。
这种冷与热的交替给了江黯一种格外玄妙的感觉。
就好像温柔的雪给了炙热的火一个温柔的拥抱。
火与雪原本彼此对立,这一刻却和谐地彼此交融了。
这和邢峙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他具有雪的冷感,好似没有任何人与事能让他动摇。
与此同时他的眼里却又藏着暗火。
这些火暂时被雪包裹住了、藏起来了。可似乎总有那么一天,它会催生出毁灭性的力量,直至破壳而出,焚尽所有。
思及于此,江黯下意识抬头朝邢峙看去。
他对上了一双格外温柔的、映入了漫天繁星的眼睛。
紧接着邢峙闭上眼,更深地吻了过来。
江黯能感觉到他的睫毛轻轻扫过了自己的眼睑。
多么奇怪,他竟错觉邢峙在用睫毛安慰自己。
这个吻结束的那一刻,邢峙把多咬出来的那块冰推给了江黯。
等反应过来之前,江黯已经不小心把它咽了下去。
一个吻结束,这场戏也结束了。
江黯有些缺氧,径直靠在了栏杆上轻轻喘气。
这个时候,他下意识想起了不久前对邢峙说的那句:
“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我的东西咽下去。”
那现在怎么说?
他把邢峙的东西咽下去了?
邢峙是故意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江黯下了肯定结论。
他的脸再次红透了。
大概是看出江黯有些站不住了,邢峙走过来,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江老师,我扶你进去。”
“不用。我没事。”
江黯直截了当地挥开他的手,一边脱下棉袄,一边逞着强往屋内走去。
邢峙快步跟上他,问:“江老师你……这么热?”
江黯:“……”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往屋内走。
双双皆是无话。
聂远山瞧着两人的神态动作,摸摸下巴琢磨起什么。
之后他道:“原本计划今天还有一场床戏的——冷玉梅和李屹南的分手炮。不过我看你俩的状态……
“这场戏推迟一下。大家先回去休息吧。关于明天的通告单和剧本,别着急,等通知!我和编剧老师再商量下。”
总算可以收工了。
江黯带着王语疏坐上开往酒店的车,离开的时候他不曾再看邢峙一眼,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但王语疏一直在留意邢峙。只见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江黯,就那么目送他上车、关上车门、再被车载着走远。
夜色中邢峙的脸色让人看不清楚,却莫名让人觉得心碎,就像是经历了莫大的委屈。
“你看过的温柔都是假,爱意也全都是假……”
上车之后,王语疏心惊肉跳地想到了这句歌词。
她小心翼翼问江黯:“老板你该不会……该不会生邢老师的气了吧?”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江黯反问。
王语疏眨了几下眼睛。“你刚没看他,但他一直看着你。他看起来好可怜的。”
还有一句话,王语疏没好意思说。
她觉得邢峙看起来像被遗弃的大狗狗。
“他的眼神就这样。只要他愿意,看蚂蚁筑巢都能看出一种破碎感。忽悠你这种小姑娘,一忽悠一个准。”
江黯不甚在意,闭上眼倒在了座椅靠背上。
“我没有生他气,也没有不理他。我只是想尽快出戏。不然我担心……”
后面的话,江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疲惫地伸手按了按眉心。
“你跟吴子安说一声,让他提醒邢峙也赶紧出戏。我给他安利过几个游戏,吴子安可以陪他打。”
江黯回房间后,洗澡、玩游戏,然后直接睡了个昏天暗地。
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王语疏把他叫醒,说暂时没有收到新剧本和通告单。
不过导演约了他和编剧一起做沟通。
略吃了点东西,江黯和王语疏一起坐车出发了。
聂远山拍戏过于讲究,但他确实有才华,投资方也就愿意宠着他,这回硬是按照他的要求,用钱生生砸出了一条处处彰显着民国时期风情的实景街。
这会儿江黯去的就是这里。
王语疏转述了导演的话——
“这里刚修好,演员们可以提前过来逛一逛,实地体验一下,找找感觉!
“在这种地方沟通剧本,也许大家也更有灵感呢!”
车在刚修好的街道口停了下来。
江黯和王语疏双双下车,看见导演助理就等在街道口,他充当起了临时导游,带着二人参观起这里。
旗袍商店、月份牌广告、卖雪花膏的商铺……江黯一边沿着街道走,一边把这些元素一一看在眼里。
街道的一切都打造得非常精良。
恍然间,江黯感觉像是自己穿越了,真的回到了一百年前。
走完一段路,江黯在导演助理的引导下拐了个弯。
随即他听到了音乐声。
那是大提琴的声音,拉的似乎是某首爱情曲,和此时独有韵味的街道、美不胜收的夕阳配合得恰到好处。
浓烈的咖啡香伴随着大提琴的韵律飘了过来,江黯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他曾看过的电影片段。
那些片段全都与爱情相关。
那个年代的时髦男女,时常会在咖啡店里约会谈恋爱,喝着被他们的父辈称作是“苦药水”的咖啡。
这样的傍晚,这样的街道,有音乐、咖啡香、还有若有若无的微风。
江黯感觉到了放松和惬意,错觉自己真是来旅游的。
然而当他走到咖啡馆的时候,一切不同了。
江黯忽得停下脚步,只因隔着咖啡馆外透明的落地窗,他居然看到了邢峙。
邢峙不是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
他穿着一身中山服,身边坐着一个穿着民国时期小洋裙的姑娘,两人看起来格外登对。
当然,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摄影师在,摄像机在,场务、化妆师等等人在,导演和与他密不可分的监视器也在。
江黯明白了。
邢峙他们在这里拍戏。
只是没有任何人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只见咖啡馆内,时尚摩登的小姐朝邢峙羞涩地笑了笑。
紧接着邢峙拿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钻戒,然后珍重地捧起摩登小姐的手,温柔仔细地将钻戒戴了上去。
郎才女貌,赏心悦目,这实乃一段良缘。
但不知为何,江黯觉得那钻戒很是刺眼。
转过身的那刻,江黯看到了导演助理明显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搞什么?”江黯问他。
导演助理“嘿嘿”一笑,笑得挺奸猾。
“那里面是关小姐。李屹南的未婚妻。
“这是导演的意思,让你更能进入人物情绪!
“怎么样江老师,你现在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