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笑了。
不止他, 他至少从三个方向听到了偷笑声。
他都不敢想崔哲言现在的表情会有多精彩。
许最这个人真的很妙,纪因蓝是真不知道他这是在故意使坏还是浑然天成的呆。
“干什么呢?”
他瞥了眼崔哲言难堪的背影,抬步走到了他们桌边。
许最这才看见他来了, 他眼神微动:
“哦……”
顿了顿,他望着纪因蓝, 平淡地陈述自己刚才的遭遇:
“他在骂我。”
“骂你啊?怎么骂的?”
纪因蓝像是在幼儿园里调解幼儿纷争的判官。
他站在桌边, 看看崔哲言又看看许最:
“来,我听听, 为什么总有犬在我跟前随地大小吠。”
站到这, 纪因蓝总算能看清崔哲言脸上的表情了。
那家伙可能是被许最前一句话雷到了,现在的表情有点不太好,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纪因蓝。不知是不是纪因蓝的错觉,他看见他出现后, 脸上并没有和上次一样的意外和慌张, 相反,眼底似乎还蹦出来一丝得意。
“纪因蓝,你还真是随叫随到啊?这么爱给这怪胎出头?边上坐着这么个废物, 让你过剩的保护欲得到了极大满足吧?”
“你别管。”
纪因蓝扬扬下巴:
“我上次是不是说过, 别没事到我跟前碍眼,这才几天你就忘了, 记性挺差啊?”
“上次?我上次也说过, 让你记住你嚣张的样子, 那口气我必出。”
“嗯,我记得啊,所以呢?今天来兑现自己抛出去的狠话了?”纪因蓝说着, 觉得有点好笑:
“出气直接来找我呗,跟我说一声我随时奉陪, 总挑软柿子捏几个意思?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
“别逼逼那么多,他抢了我看上的女人,还故意在我眼前晃悠,我不找他找谁?就事论事懂不懂?”
崔哲言的表情有点狰狞,看得纪因蓝皱起了眉。
明明对方说的是中文没错,但纪因蓝在心里理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姜闪闪?
意思是说许最跟姜闪闪在他面前秀恩爱?
好小众的搭配。
好抽象的故事。
纪因蓝回头看了眼,周围睁着俩大眼睛安安静静瞅着这边看热闹的人还挺多,但他看了一圈也没找见姜闪闪人。
“找谁呢?找姜闪闪那个臭婊.子?”
纪因蓝一愣,脸色立刻冷了下去。
他眯起眼睛盯着崔哲言:
“你说什么?”
“臭婊.子。怎么了?长那骚样,成天笑那么开心不就是为了勾引人?看上她了又玩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欲擒故纵那一套,前一天聊得好好的后一天又跟别的男的贴那么近,不是婊.子是什么?话说回来,你跟她走那么近,她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你估计早就尝过了吧?”
崔哲言沉着声音,音量只够他们同桌人听清。
他的笑容令人不适,纪因蓝看着他那张脸,不自觉磨了磨牙齿。
对方的伎俩很拙劣,明摆着是在故意激他,为此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那么,纪因蓝只能恭喜他,他的目的达到了。
纪因蓝微微勾唇,像是笑了一下。
而后,他瞥了眼许最,指了指他手边的番茄鸡蛋汤:
“你喝不喝了?”
许最迟疑着摇摇头。
“行。”
纪因蓝端起那碗还有点烫的汤,没有一丝迟疑,直接当着周围十几号人的面,对着崔哲言兜头淋了下去:
“征用一下,给贱货洗洗那张臭嘴。”
周围传来小声惊呼。
散发着香味的番茄鸡蛋汤顺着崔哲言的头顶一路流到他校服上,纪因蓝甩干净碗底最后一点蛋花,直接把那塑料小碗砸到了他身上。
崔哲言被浇懵了,一直等空碗砸到他肩膀再滚落到地上,他才深呼吸几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纪因蓝,我草你大爸!!这他妈可是你先动的手!!!”
“我动手了,怎么的?咬我啊?”
崔哲言坐在那,纪因蓝不好发挥,所以直接拽着他衣领把他拖出来摔到了地上。
“打人了!救命啊!!”
崔哲言刚那股嚣张劲全没了,只顾着扯着嗓子乱嚎,原本哄闹的食堂立马被这动静压了下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能是因为纪因蓝打得太凶,一时竟没人敢上前拉架。
许最反应最快,他立马起身,正想去捞纪因蓝,却被旁边一只手拉了回去。
是陆珏。
陆珏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凝重:
“兄弟,你听我的,这事你别掺和。”
说着,他撸撸自己的袖子,离开这里去狠踹崔哲言屁股前,他只留下一句大义凛然的:
“这事得我来!”
事情的最后以高高兴兴到食堂吃午饭结果一口还没吃上就闻讯赶来的牛猛到场一声怒喝为结局。
参与斗殴的三个人一个不落地被他拎到了教务处,挨个叫家长,在家长来前只能乖乖排成一排在墙根罚站。而身为相关人员的许最和姜闪闪虽然不用被审判,但还是被拎来一起等待解决问题。
牛猛坐在办公桌后面扒拉打包来的盒饭,原本想心平气和一点,但余光一瞥见那几个混小子就上火。
“本来一天高高兴兴的,你看看你们闹出的事!都是同学,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解决?非要动手?丢不丢人?啊?!”
牛猛一提起这事就来气,他语气很差,大声问:
“光知道打架,打饱了吧?!吃了没都?!”
姜闪闪眨着俩大眼睛:
“没呢主任。”
牛猛瞅她一眼,大力拉开了自己的办公桌,从里边掏出几个小面包挨个砸给他们:
“吃!吃饱了好好给我解释今天是怎么个事!”
“报告主任!是纪因蓝莫名其妙先拿汤泼我,还拽着我衣领跟他兄弟一起把我按在地上打,我还的那几下都是正当防卫!在场人都看见了,您不信就查监控!纪因蓝什么人您也知道,以前就狂得不行,今天他能大庭广众之下拿汤泼我,明天就能在学校霸凌同学称霸王!”崔哲言带着一身蛋花抢先告状。
纪因蓝嗤了一声,懒得理他。
站在狼狈的崔哲言身边,纪因蓝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他头发乱糟糟的,嘴角破了一块,鼻梁上也被抓出一道血痕。
许最看着他脸上的伤,微微皱了皱眉,而后才挪回视线:
“老师。我有话。”
“怎么了?说。”对着许最,牛猛的脸色明显要好不少。
“中午我一个人在吃饭,没招惹任何人,但崔同学过来坐在我对面,用语言攻击了我十分钟。后面还……”
顿了顿,许最看了姜闪闪一眼,没再往下说,只另道:
“纪因蓝同学也是听不下去才动了手,崔同学当时说的那些话……可能是崔同学因为什么原因对我有些意见吧。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如果要罚的话……”
“闭嘴。”纪因蓝打断了他:
“有你鸟事?”
“纪因蓝你怎么跟同学说话呢?”
牛猛皱眉道,而后,他又看看许最:
“来,具体什么情况,你慢慢跟我说,他为什么要骂……”
牛猛一句话还没说完,先被门外一阵“咚咚咚”砸门声打断了。
那人敲门敲出了要用手指头把门板凿穿的气势,而后也没等牛猛让进就一把推开了门。
那是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女人,烫着一头泡面似的卷发,在已经逐渐回暖的天气里裹着一件夸张的皮草,还拎了个印着巨大奢侈品LOGO的包包。一班班主任周老师跟在她身后,抱歉地冲牛猛笑了笑。
“儿子!”
她进门也没跟牛猛打招呼,先满世界找他儿子,等看见了她那挂了一身蛋花还散发着蛋汤清香的孩子,她立马一路小跑着过去捧起了他的脸:
“哦哟哟,被欺负了,受委屈了哲哲。怎么弄成这样了?”
说着,她又看向边上的纪因蓝,直接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声音一时拔高了好几个度:
“谁打的?就你打了我儿子?!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崽子,我……”
纪因蓝脸色沉了点,他看那女人伸手想掐他的脸,正想抬手拍开,但在那之前,先有人拉着他手腕把他往后带了一点,抬臂替他挡住女人的手。
许最板着脸,声音显得比平时更冷一点点:
“女士,别这样。”
“哎崔哲言妈妈,咱们是来解决问题的,您先冷静一下好吗?”
牛猛看着还想动手的崔妈妈,眉头紧拧着劝道。
听牛猛这样说,那女人的嘴角抽了抽,算是给了他个面子,倒也没继续撒泼,只用眼神狠狠剜着纪因蓝:
“那他揍我儿子的事怎么算?周老师,来,你把这几个崽子的爹妈都给我叫来!我倒是要好好理论理论这是怎么个事。”
“是,这事实在是太恶劣了!必须严肃处理!您放心,参与斗殴的这两个孩子的家长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一会儿就到,今天一定给您一个交代,来,您别站着了,先坐!”
周老师把崔妈妈请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有人撑腰了,崔哲言的身板也挺直了,他仰着脸,有意无意地瞟着纪因蓝,差点就要把“得意”两个字写在脸上。
纪因蓝没理会小丑的表演,他听见这话,只像想起什么似的,碰碰陆珏的手腕:
“叫家长?你给谁打的电话?”
陆珏是从外省转来的,父母都在那块,他在北川能找的人也就只有……
“放心吧。”陆珏抿着唇哼哼着跟他说:
“这哥的精彩事迹我都听丁子说了,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就死装呗,许最也受了他不少气吧?你猜我今天为什么要掺和这事?你别管了,虽然有点不厚道,但这气得出啊。咱安静看着就完了。”
纪因蓝差点要压不住唇角的笑。
偶然发现许最在看他们,似乎有点不懂他们的悄悄话,纪因蓝便随手拽了一把许最的衣角,低声道:
“等着,有人给咱出头了。”
“谁?”
“一位女王。”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很快,牛猛接了个电话,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没一会儿,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人跟在牛猛身后走了进来,她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长相是带着点攻击性的美,一头波浪长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一身黑色薄款大衣,身上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进门后,她只不带情绪地扫了眼墙边的纪因蓝和陆珏,很快收回视线。她什么话也没说,先走到沙发边,抬手同崔妈妈道:
“您好,我是陆珏和纪因蓝的姐姐,我叫陆琢。”
听见她的话,崔妈妈不太礼貌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没有理会她朝自己伸出的手:
“姐姐?哄我玩呢?这两个混小子也不是一家的,你这姐姐不会是他们花钱在天桥底下雇的吧?搞没搞懂‘家长’是什么意思?你个小辈算什么?让他们爸妈坐这来跟我解决问题!”
旁边的牛猛看看陆琢,再看看崔妈妈,早已汗流浃背:
“好了好了好了,陆小姐确实是陆珏同学的家长,您说这么多话渴不渴?喝点水吧您。”
陆琢微微弯了弯唇角。
她没有在意被对方忽略的那个握手,只十分自然地垂下手,坐到了崔妈妈的对面:
“纪因蓝家长有点事来不了,现在由我来代替她跟您处理问题,如果您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详谈,如果您觉得我没资格坐在这里,您可以先回去,等您什么时候觉得我有资格了,我们再约时间。”
这话令崔妈妈一噎,她还想说什么,但对面女人的压迫感太强,她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都没能出口。
最后,她只摆摆手,道:
“你,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行,那我们就来聊聊,你这两个弟弟今天把我儿子打了,这事要怎么算?是那染蓝毛的小子先动的手,我儿子没招他没惹他,他过去就浇我儿子一头一脸的汤!食堂那么多人都看着,监控也有,不信就自己看!”
陆琢点点头,看向牛猛:
“可以给我看一眼监控吗?”
“当然当然。”牛猛一直站在旁边,闻言立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给她看。
陆琢看着手机屏幕,全程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看完,她把手机还给牛猛,只道:
“纪因蓝不会无缘无故跟人动手。在他倒那碗汤之前,您儿子跟他说了什么?您儿子跟他对面那位男同学关系好吗?如果关系好,为什么在纪因蓝倒汤时他没有一点反应?如果不好,为什么要坐在一张桌子上,还聊了那么久的天?纪因蓝走过去之前,我看见他有个拍桌的动作,他说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崔妈妈表情有点僵硬:
“明明就是你弟先动手打人,你现在给他找理由?你想赖账?”
“并不是谁挨了打谁就完全占理,纪因蓝先动手打人确实不对,但在处理他之前,我得先知道冲突的原因,不然对谁都不公平。”
“是这样是这样。”牛猛拿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
“来,许最啊,过来跟陆小姐说说,崔哲言坐那都跟你说了什么?”
“哦。他用语言攻击我。”许最淡淡道。
“别血口喷人!你说我骂你我就骂你了?你有证据吗?”崔哲言瞪大眼睛打断他。
姜闪闪忍不住了,她嗤笑一声:
“老师!我举报!崔哲言不仅长期霸凌同学,还骚扰女同学!这些事都不是秘密,去找几个人随便问问就知道了!”
“你又有证据吗?!谁不能帮着你们撒谎?今天纪因蓝打人就是事实!别想扯其他的事情来给我安罪名,你们还搞上受害者有罪论了?!”
“行了行了,都安静点吧!”
牛猛是真的头大。
他看了许最一眼,叹了口气,俯身跟陆琢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陆琢神色淡淡,轻轻点着头。
而在此期间,崔妈妈也没闲着,她自认自己占理,架子自然摆得够大:
“我说周老师,牛主任,你们学校这个招生啊,有问题的。这样有暴力倾向的小孩怎么会出现在一中这种好学校里?居然敢殴打尖子班的学生,这成何体统?!他今天能光明正大在食堂动手,谁知道以前有没有偷摸着欺负我家儿子?对学校影响多不好?对学生的心理健康多不好?今天这件事我是必须要讨个说法的,我儿子一会儿是要去医院验伤的,这笔费用得这两个孩子来承担,还有我孩子的精神损失费,他们也得赔!”
崔妈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
“要我说,这种孩子,就是学校的毒瘤!必须清除!他们在学校里多待一天,我儿子就要多受一天欺负,劝退和开除选一个吧!不然,这件事我可得找我表叔好好说道说道了。”
她的姿态极其傲慢,边说边看着陆琢,还在最后一句特意加了重音,就差直接告诉陆琢“我家里有人你怕了吧等着被开除吧”。
听见这话,陆琢微一挑眉。
她弯起唇角,问牛猛:
“‘表叔’是?”
“哦,是……”
牛猛低声跟她说了个名字。
陆琢点点头,神色自然:
“好,麻烦帮我问问他一会儿有没有时间,来都来了,去他那喝杯茶。”
“好的。”
见这架势,就是崔妈妈再迟钝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她不自觉坐正了一些,偏头问身边的周老师:
“老周,这女的什么来头?”
周老师看起来人还在,实际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他闭闭眼睛:
“……华路集团总裁,陆琢陆小姐……”
崔妈妈虎躯一震。
在北川,大概没几个人没听说过华路集团,甚至北川的地标建筑就是华路名下的大厦。华路是北川最大的家族企业,分公司和业务遍及全国,集团董事长陆老爷子和北川一中上一任老校长是世交,两家关系很不错,到现在都有来往。
如今的北川一中校园内有座跟其他建筑格格不入的图书馆,那可是如今北川藏书最全设备最先进环境最好的图书馆,资源几乎可以和市图书馆对打。这图书馆就是前几年陆家给捐的,听说只是为了给他家小儿子换一个转学旁听名额而抬手洒出来的水。
“哎呦,原来是陆小姐……”
崔妈妈在短暂的空白后立马堆起一张笑脸,她抽了张纸巾擦擦手,站起身走到对面朝陆琢伸出手:
“幸会幸会。”
陆琢笑意未达眼底,朝她点了点头。她似乎没看见她伸过来的手,只回头望了眼许最:
“许最是吗?你过来,当时这位崔同学跟你说了什么,麻烦你跟我复述一遍。”
“……”
许最一震。
他看看陆琢,又看看纪因蓝。
纪因蓝皱起眉:
“看我干什么,你去啊。”
“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了他身上,许最一时僵得像一尊冰雕。
好在,就在纪因蓝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要化成轻烟从脚下瓷砖裂缝逃离现场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九班班主任于妙板着脸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位同学。
李思勉怀里抱了个笔记本电脑,进门后目不斜视地走向沙发,弯腰将电脑放到了茶几上:
“抱歉打扰,我这里有一份录音,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说着,他在电脑触控板上滑了两下,边解释:
“我能保证这份录音的真实性和完整性,无删除无剪辑,全程只做降噪和清晰人声处理。我为我的言论负责,如有不实,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说完,他按开了播放键,电脑里立马传出崔哲言的声音:
“许最,你现在跟姜闪闪走挺近啊,怎么,你真搞到她了?……
“纪因蓝怎么那么护着你?在一班当哑巴当鹌鹑,去九班就给纪因蓝当狗?……”
“你现在是真硬气了?觉得离开一班我教训不了你了是吧?我跟你讲,只要我崔哲言还在北川一中一天,你就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我必不可能给你好果子吃!……”
“你他妈几个意思,说话啊,连话都不会说了?!”
后面是许最的声音,他语气淡淡,只道:
“……不知道说什么。如果这能让你不如意的生活得到一丝慰藉,那随你吧。”
再后面就是崔哲言恼羞成怒的辱骂,直到他拍桌而起,对话里出现了纪因蓝的名字,可等再往后时,录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按下暂停键的李思勉。
而李思勉推推眼镜,微微抿起唇,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女孩。
姜闪闪跟他对视一瞬,很快就想通了录音突然停止的原因。
“他骂我了是吧?没事,你放吧,不用给他留面子。”
李思勉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姜闪闪先叉着腰道:
“就得让老师一句句好好听听!不然我不白挨骂了?万一人又说我没证据说我污蔑他怎么办?放吧放吧,没关系的。”
李思勉最终还是按下了播放键。
后面的话只会更难听,等录音结束,在场几位大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牛猛没想过自己会在自家学生嘴里听见那么肮脏下流的词汇和揣测,他一张脸黑如锅底,但还是先压着火气道:
“来,姜闪闪和许最,你俩先解释,你们是什么情况?”
姜闪闪知道许最不爱说话,所以举手抢答:
“报告老师,我跟许最之间纯洁得像一张白纸!今天在食堂是丁逸逍提前让我帮他和纪因蓝还有陆珏抢购辣子鸡加占位置,但众所周知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做到这两件事,正在我苦恼的时候,我遇见了许最,就麻烦他帮我占位置,全程只说了不到五句话,最亲密的动作是我站在许最身后喊他但他没理我所以我用我食指尖那零点五平方厘米的肌肤戳了一下他的肩膀!至于为什么会被崔哲言误会,我也不知道。可能崔哲言人脏心也脏,之前就一直骚扰我想约我出去玩并跟我发展不正当关系,都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望老师明察!”
“不是。”崔哲言没忍住插了一句:
“没人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提前录音吗?这很奇怪好吧?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哦,不好意思,我有录课的习惯,方便回去补充笔记复习知识点,所以会随身携带录音笔。”
李思勉解释道:
“今天我就坐在你身后的位置,因为之前就听说过、也偶然遇见过崔哲言同学组织小团体霸凌同班同学,所以注意到你面色不善地靠近许最同学之后,我就打开了录音笔试图留存证据,希望你不要介意,毕竟这是一位纪律监察部长应有的敏感度。”
“行了,大概情况我都了解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崔哲言,你留一下。还有李思勉,你也留一下,把你这录音给我拷一份。”
牛猛朝纪因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见状,陆琢也站起身,道:
“今天纪因蓝和陆珏动手打架是事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主任不必手下留情,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至于其他同学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也管不着。现在看来,事情的前因后果很清楚了,如果崔同学的母亲需要金钱赔偿或者医疗资源,随时联系,我会负责到底,那现在应该没什么好协调的了?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您先忙吧。处理结果我跟其他老师商量之后反馈给您。”
“好。”说完,陆琢点点头,离开前侧目给陆珏递了个眼神。
陆珏人一抖,立马低头缩成了鹌鹑。
“胆子大了,架都敢打了?”
出了办公室之后,陆琢盯着陆珏,冷声道。
“我错了堂姐,这不是那家伙太可恨了,不得不拉您过来撑场子吗?”陆珏双手合十。
“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打了人还要找人撑场子,什么道理?你是恶霸吗?”
陆琢轻笑一声,又看向纪因蓝:
“你姐觉得丢人不想来,委托我全程代理这件事,还让我给你带句话,柳湖公园的长椅很好睡,你就住那别回家,她头大。”
“幸好没来,来了老牛今天别想清静了,光听她跟对面家长吵架就够了。谢了陆琢姐,帮我回她一句,谦让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长椅让给她了。”
纪因蓝日常胡言乱语。
从小到大,纪四余替他收拾过的烂摊子并不少,毕竟纪因蓝原本就不是个多乖的孩子。不过,虽然他闹的事多,闯的祸也多,可从没有哪次是他仗势欺人无理取闹,他动手总有自己的坚持和理由。而纪四余是个护短的姐姐,看不得别人欺负她弟弟,所以每次来学校都得跟对方家长从争论到吵架大闹八百回合才能结束。战绩也很漂亮,可以说,她为了纪因蓝吵架,几乎没有输过。
这次她能委托陆琢来替她弟解决问题,也是她有足够的自信,相信纪因蓝就算是跟人互殴也绝对是相对正义的那一个,不会让陆琢太丢人。
陆琢走了,她离开后,姜闪闪立马八卦道:
“哇,陆珏,你堂姐也太好看太有气质了吧?几句话就把对面堵得没话说了。话说回来,你家到底什么背景?为什么崔哲言他妈妈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嗐,其实我想低调一点的。”
陆珏挠挠头:
“华路知道吧,总裁是我堂姐,董事长是我爷爷的亲哥哥。”
“啊?”
姜闪闪懵了。
她又看看纪因蓝:
“他说的真的假的?”
“真的。”纪因蓝看她这表情实在好笑,他指指陆珏:
“不用质疑,这位是真少爷。”
“哎别别别,我不算,我家那支主要在南江那边,北川的真少爷还另有其人。”
说着,他又想起正事:
“对了,咱这最后会怎么处理?严重吗?这事要让我老爹知道,我怕他飞过来打断我狗腿。”
“现在知道怕了?跟我扛事的时候怎么那么勇敢?”纪因蓝打趣道。
陆珏:“嗐,一码归一码。这种事我必须扛啊,不然崔哲言谁来治?仗着有点关系就日天日地,显着他了。”
“放心,我研究过校规,事出有因,从轻发落,应该记个小过就能解决,再轻点一个警告也不是没可能。崔哲言的话,老牛那性子肯定要严查,数罪并罚,够他喝一壶了,这次有陆琢姐在,他家的关系也走不了,这事应该不好轻易揭过去。”
说着,纪因蓝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看,才发现少了个人:
“许最呢?”
“诶,就是?”
姜闪闪回头张望着:
“人呢?从教务处出来后就不见了。”
纪因蓝找了一圈没看见他人,也没多在意。
反正许最那么大个人,在学校里也丢不了。
从教务处回去时,下午第一节课还没结束。
姜闪闪和陆珏中午都没吃饭,便趁这时间去小卖部买东西吃了。纪因蓝不饿,也不想跑,到教室门口看了眼,里边在上英语课,他懒得听,更不想接受海胆的盘问,便躲到了楼梯间里,坐在台阶上玩手机,打算等这节课结束再进去。
手机里在放烈焰圣杯新赛季的版本前瞻,纪因蓝戴着耳机,漫不经心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就见许最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找到了。”
坐下时,许最的声音和他身上的栀子花香味一起落到了纪因蓝的耳朵里。
“找什么?”
“你。”
纪因蓝挑挑眉:
“英语课还没下课,不回去吗?”
许最摇摇头。
纪因蓝笑了一声:“学我逃课?”
“没事,不听也会。”
说着,许最低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纪因蓝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有个塑料袋。
他看了眼那盒子的包装,是学校便利店有售的自热米饭,辣子鸡口味的。
许最拆开自热米饭的包装,把食材准备好后往里面加好水,然后盖上盖子,放到地上,跟纪因蓝一起等待它散发香味。
“你……”
纪因蓝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动了动。
顿住片刻,他问:
“你中午没吃饱啊?不好意思哈我把你汤倒了。”
“……”
许最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又沉默了几分钟,他揭开自热米饭的塑料盖,从袋子里拿出筷子,拆开剔好毛刺后把它放到了米饭盒上,用指背轻轻抵着盒子的边缘,连着筷子一起把它往纪因蓝那边推了一点点。
纪因蓝看了看饭盒,解锁着许最的肢体语言,不确定道:
“给我?”
“嗯。”
许最点点头:
“你中午不是没吃上辣子鸡?”
说着,他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折一折递给纪因蓝:
“垫着。烫。”
“你拿你外套当桌布?不用,一会儿给你弄脏了。”
“脏就脏了。回去洗。”
纪因蓝原本想说自己不饿,但看见面前红彤彤的辣子鸡,再闻着它散发出的香味,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饿。
所以他也没和许最客气,他端起碗:
“谢了,下次请你吃饭。说来,你刚从教务处出来就不见影,就是为了买这个?”
“嗯。”
许最点点头,垂着眼道:
“上次你请我吃米其林三星大厨的秘制料理,这是回礼。”
“那也算?你又不是没付钱。”
“……”
许最抿抿唇角,没说什么。
纪因蓝扒了两口米饭,才感觉胃舒服了点。
吃着,他像是想起什么,问:
“对了,崔哲言以前就经常霸凌你?你为什么不跟老师说?为什么这学期才转班?”
许最想了想,回答是再给纪因蓝八百年都预料不到的离谱:
“那是霸凌?”
“你呆?不是霸凌是什么?”
“哦,不知道。我想不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无所谓了。”
纪因蓝皱起眉,语气稍微有点严厉:
“为什么无所谓?无所谓你为什么要转班?别在这糊弄人。”
“……”
许最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怎样解释。
他以为,让人感觉到被孤立被打压被欺凌的行为才叫霸凌。
崔哲言说他是哑巴,他也确实不爱说话。崔哲言带头孤立他,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毕竟他原本就不喜欢跟其他人打交道。他们用难听的词嘲笑他辱骂他,用无聊的恶作剧整蛊他,对他来说更不是什么大事。
试卷被揉皱了可以再铺平,被画花了也没关系,那些题他会做,做完的试卷对他来说没什么价值。只有书包被泡湿那次他觉得有点麻烦,因为他书包里的书和笔记本都湿了,花了很长时间才晾干。
那些人热衷于给他找麻烦,但许最想不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他只看得出那些人似乎能从这件事上找到乐趣和爽感。他不理解,只觉得他们很无聊,无聊到只能从抱团打压其他人这件事上获取存在感和满足感。
他连正常人类都不想靠近不想交流,更不会搭理他们。
至于转班……
“我转班,不是因为他。”
许最声音有点低,但纪因蓝还是听清了。
他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他,那为什么?既然你不在乎他跳你脸,干嘛放着好好的一班不待?想下来普通班体察民情?”
“……”
许最微微蜷起手指,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语速稍稍放慢了些:
“没……喜欢九班。”
纪因蓝听笑了,只当他在开玩笑:
“说什么呢,九班有什么让你这么喜欢?我们班天花板比一班高,还是我们班地砖比他们整齐?别逗了。”
许最又沉默了。
楼梯间里依稀能听见海胆哥讲题的声音,和同学们齐声答出的“ABCD”。
这里安静又喧闹,过了一会儿,许最趴在膝盖上,肩颈和后背被薄薄的卫衣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过了一会儿,纪因蓝轻轻“嘶”了一声,看起来像是辣椒碰到了唇边的伤口,有点疼。
“疼吗?”
许最问。
“还行。”
纪因蓝蹭了蹭伤口,偶然抬眼,却对上了许最的视线。
他趴在膝盖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一只眼睛藏在头发落下的阴影中,正安安静静看着纪因蓝吃东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的目光很静,眸子像冬日阴云下一片沉寂的湖。
纪因蓝微微一愣。
这货干嘛?
他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却在这光明正大偷看别人?
他下意识想问许最一句为什么,却突然见许最动了动胳膊。
下一刻,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骨节修长匀称,手背上可见骨骼和血管的凸起,很漂亮。
还没等纪因蓝反应过来,许最就翻过了手,五指缓缓张开。
纪因蓝看见他掌心里躺着一抹蓝。
那是两张有点发皱、不知道被人握在手里多久的蓝色创可贴。
“……蓝色的。”
许最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闷:
“贴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