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在玄关呆坐着, 有点茫然。
他在学校不怎么聊小猫,平时只有丁逸逍这个想养猫却没法养的人会多问几句,再就是和朋友聊天时偶然带到的一两句小猫咪, 一般都是“三花”来“三花”去。
他应该很少,不, 仔细回忆过后才意识到,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朋友们跟前提过“咕噜”两个字。
为避免是自己的记忆出错,纪因蓝摸出手机, 点开丁逸逍的聊天框。
蓝.:你知道我家猫叫什么名字吗?
小丁子:?
小丁子:三花?
蓝.:不, 大名。
小丁子:小猫咪还分大名小名?你跟我讲过?
得。
连丁逸逍都不知道。
纪因蓝长长出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不成是在自己直播的时候,偶尔咕噜入镜,他叫了它的名字才被许最记住了?
许最本身就是烈焰圣杯玩家,再加上他之前又……呃, 虽然现在说这个词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许最之前暗恋他,也知道他的ID, 会看他的直播不奇怪。
可这样一来, 思路这样一走,通向的可能性就更恐怖了——
他很难不把许最和另一个人联想到一起, 尤其是在许最那么自然地叫出“咕噜”这个名字之后。
而“咕噜”恰好是小咯叽给三花起的名字。
许最。
小咯叽。
但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以前纪因蓝没把这两个人往一起想, 是因为潜意识里就压根觉得这事不可能。但现在顺着这思路延伸下去, 他才恍然发现这两个人高到吓人的重合度。
都是峡谷里万里挑一的顶级软辅玩家,怎么就那么巧让他碰见了两个?
都不爱说话,某些时候都很乖很认真, 还有点小呆。
纪因蓝没听过小咯叽的声音,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诸如此类……
仔细一想才发现这两个人的相似点实在太多,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纪因蓝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他俩玩一样的英雄,但就算擅长的游戏角色不一样,他也曾经依稀从这两个人身上感受到过打法和风格上的一点点微妙的熟悉。
纪因蓝从玄关凳上站起来,站一会儿又坐下去,往复数次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纪四余在旁边看了他很久了,她见这小子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没忍住嘲讽一句:
“您在这给我表演蹲起呢?”
纪因蓝被她这句唤回了神。
正巧手里的手机又亮了一下屏,纪因蓝看了眼,心里乱得要死,直接拎着书包进了电竞房:
“弟弟的事姐少管。”
“?”纪四余隔空给他表演了一个回旋踢。
消息是丁逸逍发来的,问他什么时候能上号。
纪因蓝还打算吃个晚饭再上游戏,现在看来饭也不用吃了,吓都给自己吓饱了。
他给丁逸逍发了句“来”,自己迅速换了衣服坐到电脑前点开了烈焰圣杯的游戏图标。
别人说曹操曹操到,纪因蓝更牛一点,想小咯叽小咯叽就到了。
进房间后,他看着好友栏里那个亮着在线提醒的置顶好友沉默许久,久到陆珏丁逸逍姜闪闪都催了,他才说了句“等等”。
他点开小咯叽的聊天框。
巴黎最后的圣父:今天有空?
巴黎最后的圣父:没开直播,匹配玩吗?
小咯叽:就买一下皮肤。
小咯叽:……算了,可以玩两把。
有怀疑的可能性在前,纪因蓝看着这两行没有温度的字,越看越许最。
他没再多说什么,直接给小咯叽弹了个邀请过去,顺便自己切去商城看了眼新上架的皮肤。
是狼叔和小羊的情皮,还是在烈焰圣杯里很少能见到的古风主题。
纪因蓝动动手指,两套皮肤入手,再回到队伍里,小羊咩咩叫的头像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们正好五个人,纪因蓝和小咯叽惯例承包下路,用的是他们最默契的狼羊,还穿上了新上的情侣皮肤。
“这是蓝你那个神仙辅助吧?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跟阿最搭伙上分,那阿最的辅助应该玩得也挺好吧?”姜闪闪突然在队麦里来了这么一句。
“嗯,很好。”纪因蓝心不在焉地答。
“那我可要使个坏了,采访一下,你觉得他俩谁厉害?”
姜闪闪看热闹不嫌事大,给纪因蓝抛了个送命题。
但这道送命题现在对纪因蓝来说真是正瞌睡着给递了个枕头。
他正正坐姿,看了眼屏幕里坐在百加德肩膀上的小羊团子:
“比不了,常用英雄不一样。”
陆珏接道:“怎么,阿最不玩羊啊?说来我还没见过他的绝活呢,你们打游戏也不叫我。他一般玩什么?”
“恶魔和蘑菇。其他软辅也玩。”
丁逸逍不愧是他从开裆裤玩到大的兄弟,虽然他的初心是想看热闹,但却歪打正着地给纪因蓝送了一句他现在最需要的:
“小恶魔和克拉拉?咩咩叫会玩吗?”
小咯叽从来不开游戏麦,他打字回道:
“一般。”
“下把要不要试试?”
这次,小咯叽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算了。”
他们原本也不熟,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话,现在小咯叽拒绝,丁逸逍继续坚持起哄倒显得太没边界感,所以他只扯了两句别的,就专注起了手里的游戏。
小咯叽说玩两把就只玩两把,两局游戏结束之后,他给纪因蓝留了句“再见”,就离开了队伍。
心里堵着事,纪因蓝也没心思继续玩了,他退了游戏,却没回房间,只窝在自己的电竞椅上,手里转着手机,对着面前息屏待机的电脑出神。
他越想越觉得疑点过多。
有些事情不在意时还不觉得,可只要起了一点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如同狂风暴雨般呼啸着席卷来占领了他整个脑海。
但其实,纪因蓝潜意识里真的不愿意相信许最和小咯叽是一个人。
毕竟,他和小咯叽认识了快四年了。
四年。
如果这四年,坐在电脑后面默默陪过他每一场直播的人都是许最……
那么,许最的喜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份漫长而沉默的感情如果真的存在,那对于纪因蓝来说,也有点太沉重了。
纪因蓝突然很想很想抽根烟。
有了问题,再这么自己一个人闷头想着总也不是个事。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是。
尽管某种可能性中的结局是纪因蓝并不希望得到的,但既然他看见了问题,就要知道准确的答案。
在家里待了一会儿,跟纪四余吃过晚饭,纪因蓝说要出去一趟,就换了衣服出了门。
出去时,他嘴里嚼着早就没了味道的泡泡糖。
他骑车路过便利店,原本已经走过一截了,但短暂犹豫后,他还是退了回去。
从便利店出来时,他口袋里多了一盒蓝莓味的烟。
他直接骑着车去了学校附近那家网吧。
到的时候,光头老板正坐在吧台里边看视频边吃烧烤,手边还放着一听啤酒。
听有人进来,他抬眸扫了一眼,见是纪因蓝,就好心情地随口招呼一句:
“来了?”
“嗯。”
“上机?几小时?”
光头老板调整了一下坐姿,椅子被他弄得“吱呀呀”响。
他伸手去够桌上的鼠标,随口问:
“今天怎么没跟你那朋友一起?”
纪因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微一挑眉:
“他今天来了?”
“嗯。”
“他经常来啊?”
“那可不?”
光头老板应了一声,又问一遍:
“几小时?还是直接包夜?”
“今天不开机子。”
纪因蓝扫了一眼,发现老板桌上又是酒又是肉,他想献个殷勤都没处下手。
最后,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盒新买的烟,拆开来递给他:
“来一根?”
老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而后沉声笑了:
“你这小孩,有求于人还不上盒华子,拿根七星就打发了?”
纪因蓝很上道:“我现在去买。”
老板赶紧叫住他:“哎,说着玩,能让你个学生仔破费?多来哥这光顾着就行。”
说着,他从纪因蓝递来的盒子里抽出支烟,点着叼在嘴里,含糊道:
“来吧,想打听点什么?”
“嗐,就我那朋友,老跟我一起来那个。”
纪因蓝也夹了支烟出来,但他没含在嘴里,只夹在手指间转着玩。
他琢磨着合适的用词和语气:
“我就想问问,他平时来得勤吗?在这里的时候,都做点什么?”
“打听这些干什么?”
“啧,关心下好朋友不行?”
“行行行。”
老板顺着他的话回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笑了:
“来得勤不勤……不好说,有时候天天来,有时候一周来个三四天,有时候半个月来一两趟,都不一定。那学生仔有点意思,瞧着乖乖的,不跟人说话,每次来就坐最后面角落里那个小单桌,有时候还开着机子自带灯光趴那写作业,好多客人以为他是我家亲戚小孩,没处去了才塞我这待着,我说得了吧,我家要出这么个干净规整还爱学习的崽,家里头祖坟都得冒青烟。”
“这么乖呢?开灯写作业?”纪因蓝顺着他的话笑问道。
“是啊,”
光头老板顺手给他比划两下:
“就带个巴掌大的充电小灯,一开始我是以为他没地方去,说孩子在网吧写作业算什么事呢,又吵又臭的,就让他去楼上我家那小卖部待一会儿,他也不去。后来我故意晃到他那才发现,他写着作业还看着直播,两不误。”
“直播?什么直播?”
“游戏直播吧,烈焰圣杯,没仔细看过,不知道是哪个主播。”
“哦……那他费这么大劲跑网吧来,就只写作业看直播?”
“当然不,他也玩游戏,有时候不写作业了就边看直播边打游戏,有时候作业写完了也会一个人玩一会儿,都不一定。我还好奇站他后面看过,他玩得都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辅助,玩得还挺好。”
光头老板吐了口烟,看着烟雾后朦朦胧胧的网吧灯光,突然有点怀念:
“说起来,我这小破网吧也开了五六年了,来来往往的人见过不少,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记得他吗?”
纪因蓝摇头,说不知道。
说实话,光头老板看着挺横的,还挂着俩大花臂,乍一眼看给人的感觉挺凶,性格也拽拽淡淡的,不怎么拿正眼瞧人,属于最不好招惹的那类人。
但这样的人却对许最有种独一份的温和,尤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纪因蓝看光头老板这唬人的外形,再看他对许最的态度,差点以为许最的真实身份是个呼风唤雨的黑大哥。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小孩才屁大点,嫩得跟个青桃子似的,特怕人,站我跟前蚊子哼哼说他想上网,讲了两遍我都差点没听见。说实话吧,我是真不乐意放这么小的孩子进网吧,事忒多。估计那一路过来也没哪个网吧乐意,他那个小表情哎看着要哭了似的,要是说不行估计下一秒转头就走。我当时觉得他挺好玩,心一软,就把人放进去了,谁知道他一来这么多年?我眼睁睁看着他跟竹子蹿个儿似的长那么大,你别说,那感觉,真就跟自己养了回儿子似的。”
老板说着,喝了口啤酒,砸吧砸吧嘴,瞥了眼纪因蓝,又道:
“那小孩不爱说话吧?内向得要死,看着挺孤僻的。他来我这得有个四五年了,啥时候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今年还是他第一次带朋友一起过来。要不是看你们关系好,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
纪因蓝微微皱了皱眉。
他抬眼看向店面深处。
那张小单桌藏在阴影里,似乎除了许最,没人愿意光顾。
纪因蓝好像能想象到一个小男孩趴在那借着台灯昏暗的光写作业,又或者对着电脑一遍遍枯燥地练习辅助连招。
他那么社恐一人,得多勇敢、多想做这件事,才会在被拒绝甚至轰走无数次的情况下组织好语言鼓起勇气尝试走进下一家店?
老板瞧着这么凶,当时也吓了他一跳吧?
纪因蓝想着老板口中“屁大点青桃子”似的许最,想想他被吓一抖的模样,没忍住笑了。
光头老板诧异地看向他:“笑啥?”
“没。”
纪因蓝回过神,夹着烟往前递了递:
“想借个火。”
纪因蓝不喜欢烟草这种让人上瘾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在解压方面确实有奇效。
他在最迷茫最低落那会儿学会了抽烟,后来彻底依赖上这东西,有段时间甚至每天靠它续命。
可能是总在直播里听见打火机开关的声音,那个时候,小咯叽在没几个人的直播间里发弹幕,是一句劝说:
“别抽了。”
纪因蓝不记得自己当时回了什么,但记得后来看见的那句:
“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但总会过去的。”
“天总会亮的。”
“就算没有太阳,也会亮的。”
纪因蓝看着那两句“会亮的”出神许久,一直到游戏角色阵亡,火星烧到了末端,他才把烟蒂按进烟灰缸里,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意识地戒烟了,他买了很多蓝莓味的泡泡糖,实在想了就吃颗糖嚼一嚼。
直到今天,烟草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现在,纪因蓝却觉得泡泡糖有点不够劲了。
他站在人行道旁的路灯下,扶着自己的自行车,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身边的垃圾桶抽完了小半包烟,可心里那块难受的疙瘩怎么也抚不平。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纪因蓝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找见了Spring的聊天框。
蓝.:老春。
蓝.:帮我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