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因蓝在吹过雪山的寒风中彻底懵了。
他跟许最对视许久, 最后不是很有底气地:
“……啊?”
看他这个反应,许最弯了弯唇角,像是一个意味不明的轻笑, 眸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挪开了视线,重新看向下方清透的湖面。
纪因蓝也木木地移开目光。
他脑子好乱, 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大团毛线, 怎么理都整不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许最什么意思?
“我想要你”。
“我喜欢纪因蓝”。
这两句话什么意思??
他怎么有点听不懂???
纪因蓝觉得这事不能自己一个人细想,不然越想越没底。
所以他斟酌一下, 直接开口问:
“你……”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许最轻声打断了他没问完的话。
又补了一句:
“我喜欢你。”
纪因蓝脑子“嗡”地一声, 彻底没话说了。
前两句还能抱着一丝侥幸哄哄自己,他是在开玩笑,他说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么一强调,得了, 什么也不用说了。
要再自欺欺人地去求证一下是哪种喜欢, 倒显得他是个惊天大蠢蛋。
纪因蓝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无声地把它叹出来。
十分钟前的纪因蓝还觉得这地方风景挺美,尤其他选的这个小山坡, 简直天选站位, 觉得自己能在这待一整天什么都不干都行。
但现在他站在这,只觉得自己头不是头脚不是脚, 好像连呼吸都能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呃……”
纪因蓝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他攥着手指, 拼拼凑凑出一句:
“呃, 这算表白?”
“嗯。”
纪因蓝更尴尬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纪因蓝从小到大被人告白过无数次,什么形式的都有, 但那些不同人的告白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来自女生。
这是纪因蓝不长的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告白,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对方还是自己的朋友。
还是在这种场合,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连一点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真是……
要了命了。
纪因蓝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无措,但他觉得如果现在站在他旁边说喜欢他的是丁逸逍,他可能也是一样的反应。
“你怎么会知道。”
许最淡淡回了他一句。
“……”
人生快十八年,纪因蓝从没经历过这么难熬的五分钟。
他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要跟脚下的土石融为一体,直到身边的许最开口道:
“走吗?”
“啊……好。”
纪因蓝胡乱点点头:
“走。”
五色湖和牛奶湖都很美,到的时候有多兴奋,回的时候就有多沉默。
十公里的路不短,但纪因蓝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总在想些有的没的,以至于其他的感受全都被淡化,一回神,他们就坐上了摆渡车。
这一路上许最都没再说话,只静静地跟在纪因蓝身边。
纪因蓝也没开口,主要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最说他喜欢他。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大到爆炸。
许最是同性恋?
为什么喜欢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纪因蓝没处理过这种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他没忍住回忆了很多他们相处时那些有些异样的小细节,只是纪因蓝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从没有在意过,只当是朋友间正常的互动。但现在知道了这些,再回想,只觉得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事实上,最近的一次就在昨天,纪因蓝还在步行街像个傻子似的问许最是不是喜欢除岁,还问他到底想和谁谈恋爱。
当时许最看他的眼神很复杂,然后说了一句“不谈,他不喜欢我”。
想也是。
纪因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蠢。
要换成他也不可能跟情敌一起抓娃娃送娃娃吃甜筒。
纪因蓝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好好一次旅行,结果弄得这么尴尬,说不上是谁的错,但纪因蓝觉得自己应该和许最聊聊,只是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也没找到个合适的时机开口。
从稻亚出去时已经挺晚了,他们直接去酒店收拾了东西去火车站。
来时比较赶,只能买到硬座,回程就要好些,纪因蓝手快,抢到了两张软卧。凌晨发车,回到北川时大概正好天亮。
他们在车站吃了碗并不好吃的面,但只用来应付饥饿也足够了。
候车时,纪因蓝抱着背包坐在车站冷冰冰的金属座椅上,头顶的冷光灯有些刺眼,但他竟然觉出一点困意来。
可能是他小鸡啄米的动作太明显,旁边的许最看着他,犹豫很久,还是说:
“你可以靠过来。”
听见这话,纪因蓝清醒了那么一瞬。
他有些不自然地正正坐姿:
“没事,也不太困。”
“……”
许最看着纪因蓝的侧脸,看着他困得快耷拉下去的眼睛,轻轻抿了抿唇。
他垂下眼,无声地收回了视线。
只有放在腿上的一双手不自觉拧了起来,手指用力到发白。
纪因蓝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和动作,因为前一句还说着不困的人,下一秒就闭上了眼睛。
候车厅很吵,纪因蓝睡得也不踏实,他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破碎的梦。
而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几乎都与许最有关。
他梦见楼梯间里许最孤单破碎的眼神,看着被破坏的兔子玩偶,眸子里有浓重的自厌和难过。
梦见在学校,他和前座的丁逸逍陆珏他们玩闹,许最就坐在他旁边,偶尔写点东西,偶尔只静静地看着他。
梦见在燕北山的那个晚上,他望着自己,眼神真诚又有点小心翼翼,和他说“纪因蓝,和我去看日出吧”。
甚至还有更早的时候。
梦见在学校教学楼的小屋顶,他躺着,许最就坐在下面,一遍遍念着单词和古诗词。那声音混着盛夏聒噪的蝉鸣,很吵人,可达到某个平衡点,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宁静感。
从那么早开始的吗?
不会吧。
把纪因蓝从乱糟糟的梦里拉出来的是落在手臂上的一下轻拍,纪因蓝刚睁开眼,就听许最的声音在旁边道:
“进站了。”
“……哦。”
这一站上车的人不多,因为是深夜,车厢里也很安静,纪因蓝找到他们两人的包厢,进去时,他发现两个上铺的旅客还没来,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纪因蓝也没多在意,他困迷糊了,去洗手间洗漱完就回来栽倒在了床上。
火车就算是软卧也不大舒服,车里的噪音吵得要命,纪因蓝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他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叫他的名字。
“纪因蓝。”
纪因蓝稍微清醒了一点。
但他没有应声。
很快,他又听见那人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
“对不起。”
这一下,纪因蓝彻底清醒了。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突然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一瞬间特别特别难过。
他叹了口气,索性也不睡了。
他正了正身子,平躺在床上,望着包厢内深沉的黑。
开口时,他声音有点哑:
“这又在道什么歉?”
“……”
许最声音很低,语速有点慢,像个做错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小孩:
“……我没想让你为难。对不起。”
纪因蓝的沉默和闪躲,他都看在眼里。
是自己让他为难了,许最知道。
但要问他后悔吗?后不后悔把那些话说出口?
后悔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藏在心里的秘密终于得见天光般的轻松。
可他的初衷真的不是想让纪因蓝为难。
只是那个瞬间,雪山和湖水还有清澈的风将他的冲动推到了那里,他没有忍住,他说出了口。
他是自由的,至少在那一瞬间是。
纪因蓝听见他的话,心里更难受了。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才说:
“我没有为难,我只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嗯。我知道。”
“……”
“是我不该……”
许最没把这话说完,尾音是一道近似于无的叹息。
纪因蓝的心脏揪着疼了一下。
他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不是。
他在干什么啊?
他带许最出来这趟,是为了让他感受一下外面的风,是为了让他短暂地拥抱一下自由,是为了告诉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要大大方方说出来,是为了告诉他,无论何时,表达自己都不是一件错事,更不该难为情。
现在,许最说了,他却跑了。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说那两句话之前都想了什么,但那么内敛的一个人,应该要很努力、积攒很多的勇气,再配上很多冲动,才能在毫无把握、明知道不可能的情况下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那他纪因蓝在干什么?
非让他说,可等他真说出来了,又用软刀子般的逃避磨着他,让他再次意识到——啊,原来自己真的不应该开口,原来表达真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越想越疼,纪因蓝索性直接坐起了身。
借着车厢内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他才发现,原来许最一直没有躺下,他只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纪因蓝没怎么犹豫,他直接穿好鞋下了床,过去半跪在许最面前。
“许最。”
“嗯?”
“看着我。”
许最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了他。
二人在漆黑的夜里对视片刻。
“你没有让任何人为难。我今天可能有点懵了,毕竟也是第一次……但这不代表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表达与否都是你的自由。你喜欢……你喜欢我,我挺惊喜的,当然可能是惊讶更多……但是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喜欢,但谢谢你喜欢我,也谢谢你告诉我。”
纪因蓝停顿一下,想好接下来要说的话,把握了一下分寸,才接着道:
“但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更没想过和一个男生谈恋爱。如果你觉得合适,咱俩就还像以前那样相处,该咋样咋样,你还是许最,我也还是纪因蓝,这事我不告诉别人,咱们还是好朋友。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也尊重你的意见,你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行不行?”
“……”许最像是有一点意外。
他看着纪因蓝的眼睛,沉默片刻,才好像有点不确定地问:
“还能是朋友?”
“嗯,当然。”
“那我……还能喜欢你吗?喜欢你也能和你是朋友?”
“当然。”纪因蓝有点想笑:
“喜不喜欢都是你的自由,你要非要喜欢我,我还能攥着你心脏不让跳了?喜欢应该是件好事,应该让人变得更好,如果为了避嫌一点喜欢而废弃一段不错的友谊,未免有点太不值当了。”
说完这话,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不过我没跟喜欢我的男生做过朋友,如果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合适,你可以告诉我。”
许最没应声。
他只看着他,问:
“你跟喜欢你的女生做过朋友?”
“你关注点歪到哪去了?”纪因蓝现在有点怀疑自己刚说那一大段话能被这人听进心里几句。
他笑着问:
“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你。”
许最将这两个字淡淡说出口,也不知到底是在认真回答他的问题,还是一句有意的撩拨。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
“想,喜欢你。”
“……”
纪因蓝被这一记直球敲懵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处于一个矛盾又尴尬的位置。
是他教许最要好好表达,鼓励他想什么说什么,那现在许最说喜欢他,他也不能捂着他嘴不让他说。
可要是他时不时来这么一下子,他俩真还能像以前那样哥俩好吗?正常兄弟朋友会动不动说句喜欢你吗?那他又要怎么回??
这事情比较严重,也比较复杂,但现在纪因蓝有点乱,他分析不了,所以暂时把它放到了一边。
他难得不知道该怎么把天聊下去,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放哪,骨碌碌乱转,想找个什么东西来吸引注意或者引开话题。
心情原本应该算是稍微轻松了点,但抬眸时,他突然看见了许最的表情。
正巧车窗外掠过一抹光,纪因蓝借着那点光看清了许最的眼睛——眸色很深,在暗处像一潭幽深的湖。
但让纪因蓝怔愣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他眼里闪过的那抹不易察觉的水光。
说实话,许最的表情并不算很好,只是刚才太暗,纪因蓝看不清,又听他说的那些话,误以为他的心情挺轻松。
但怎么可能轻松呢。
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那天在楼道里坐着时还要难过,长长的眼睫垂着,眼圈有一点点重色,嘴唇轻轻抿着,像个漂亮又脆弱的瓷器,好像碰一碰就要碎了。
那一瞬间,纪因蓝什么也不想了。
什么想你喜欢你,想说就说吧,他又不会掉块肉。
与此同时,他还有另一种冲动。
而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把那冲动变成了现实。
他冲许最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反正在那瞬间,他就是很想碰碰他。
但他的手停在了半空,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
不过,也不用他考虑清楚。
因为下一秒,许最就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主动向前倾了倾身,微微低下头,将脸颊贴上了他的掌心。
纪因蓝指尖一颤。
掌心的触碰到的温度微微有些凉,许最垂眼贴着他,很乖,很安静,像只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兔子。
纪因蓝深吸了一口气。
……坏了。
火车里噪音很大。
他一时分不清混在里面的有没有自己计划外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