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川一中到燕北山不到两小时的路程, 车上晃晃悠悠吵吵闹闹,纪因蓝却睡得比昨天晚上还要安稳。
清淡的栀子花香一直伴着他,耳中的音乐也温柔舒缓, 把他带入更深的梦境。
“纪因蓝?”
耳边有人小声叫他的名字。
纪因蓝皱皱眉,艰难地睁开眼睛。
但他离完全清醒还远,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地蹭了蹭脑袋。
他感觉自己脑袋底下枕着的东西好像有一瞬的僵硬。
等等。
他枕着什么来着?
纪因蓝猛地清醒,他直起身子, 下意识把头顶戴歪的帽子扶正, 但想起自己压根没戴帽子,又后知后觉取下来看了一眼。
许最的。
“怎么到我头上了?”
刚睡醒的人眼睛泛着点红,他抬手揉揉眼睛,把那顶棒球帽还给了许最。
许最接过, 扣在自己头发上, 才答:
“有太阳。”
纪因蓝扫了眼车窗边上的窗帘:“那为什么不拉窗帘?”
“……”许最看他一眼,又默默挪开视线,抬手摸了摸耳朵:
“我想晒太阳……”
纪因蓝点点头, 也没多在意。
周围的人都拿着大包小包站起身准备下车了, 纪因蓝看了眼窗外:
“到了啊?”
“嗯。”
“行。”
纪因蓝点点头,扶着前排的座椅站起身。
人还是有点晕, 但睡了一觉醒来, 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他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 往肩上一甩就要下车,但临走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纪因蓝!”
他下意识回头, 看见除岁冲他笑了一下:“再见。”
“啊……”
纪因蓝朝她点点头:“再见。”
纪因蓝揉着脖子下了车,他没什么精神, 下车时被车外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再一想接下来还要保持这个状态爬五个小时的山,更觉得心烦。
丁逸逍他们是最先冲下车的那一批,此时他们几个聚在一起,但谁也没说话,都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眼神望着纪因蓝。
纪因蓝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
“干嘛?”他皱皱眉,语气不大好。
“你还问我们干嘛?”丁逸逍一把拉着他的手臂把人拽过来,他看了眼后面的大巴车,压低声音忍着激动问:
“你什么情况啊??”
“你有屁也给我放清楚行不行?少在这跟我打哑谜。”纪因蓝耐心告罄。
“嗐,就艺体班那个大美女,刚坐你旁边那个,除岁!”
丁逸逍努着嘴:
“人摆明了冲你来的,你们没点情况啊?”
许最走到这边时刚好听见这么一句,他垂下眼,往下压了压帽檐。
“你想要什么情况?”纪因蓝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群人简直无聊得要死:
“旁边有空位人坐我旁边你就觉得人冲我来的,丁逸逍你暗恋我啊这么敏感?”
丁逸逍表情一时十分精彩,旁边的陆珏已经笑到直不起腰,连李思勉都勾了勾唇。
等陆珏笑够了,才替丁逸逍解释道:
“蓝你误会丁子了,不过也是他太激动没说清楚,除岁那位置哪是空着的,那是她跟丁子和我换来的。你当时睡着了,她本来还问阿最要不要换位置来着,她大大方方直说了她想坐你旁边。”
“?”纪因蓝挑挑眉:
“然后呢?”
陆珏:“阿最不换,她就找了我俩,我俩生怕挡了你桃花,麻溜地就滚了。”
听了这话,纪因蓝回头看了许最一眼。
许最跟他对视一瞬,也没解释,只默默挪开了视线。
爬山前要先去住处安顿,北川一中这十几车人包了山脚好几家旅店才住下。
房间都是提前分配好的,但允许学生私下协调调换,丁逸逍原本还想跟纪因蓝住一间来着,但他一看纪因蓝的室友是许最,也就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他们都知道许最的社恐程度,就算几个人经常一起吃饭一起玩,许最跟他们的互动也不多,其中百分之九十还都是跟纪因蓝。丁逸逍想了想,决定还是做个好人,不为难这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参加一次集体活动的大学霸了。
到地方后,学校给了一小时休整时间,纪因蓝把背包扔到床上,把与爬山无关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瘫倒在床上兴致缺缺地看手机。
许最在隔壁床慢吞吞地整理东西,收完了就坐在那,帽檐一遮,纪因蓝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一直等他躺得都快睡着了,他才听许最叫他:
“纪因蓝。”
纪因蓝眼睛都闭上了,闻言才半睁开一点:“说。”
“……对不起。”
纪因蓝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他揉揉眼睛,换了个姿势平躺着,声调显得懒洋洋:
“这又道的哪门子的歉?”
“没有让位置。”
许最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
“位置是你的,不想让就不让。”
“哦。”
停顿片刻,许最像是犹豫了一下,又问:
“你喜欢她吗?”
“谁?”
“旁边那个女孩。”
“都不认识,哪来的喜欢?”
“认识了之后会喜欢吗?”
“认识了才知道。”
“那你想认识她吗?”
“……”纪因蓝有点无语: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许最假装没有听见,他又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不知道。”纪因蓝打了个哈欠。
“喜欢过什么样的女孩?”
“……许最。”
“嗯。”
“你特么查户口呢?”
这是句不耐烦的反问,但纪因蓝没什么精神,嗓子也有点哑,听起来就显得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力。
许最没应声了。
正当纪因蓝觉得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听见了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还有脚步声。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有人靠近他,抬手轻轻撩开了他的头发。
纪因蓝愣了一下,很快,那只带着栀子花香的手又覆上了他的额头。
他诧异地睁开眼,刚好对上许最清淡的目光。
许最站在床边,俯着身,一手撑着床面,一手用指背轻轻贴着纪因蓝的额头。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确认体温正常才收回了手,却没有起身,只道:
“你好像没有精神。”
“别管,精神着呢。”
他默默挪开视线,撑着直起身:
“爬山……不去了吧?”
纪因蓝这才回神。
他翻了个身,背对许最,蜷了蜷身子,脸埋在臂弯里,显得声音有点闷:
“去。不去是儿子。”
许最站在边上看着他。
少年被宽松的蓝色卫衣裹着,人藏在衣服里,瘦得都快看不见了。
许最有些懊恼地轻轻皱了皱眉。
啧。
昨天应该送他回去的。
纪因蓝最终还是在集合时间从床上爬了起来,背上包跟着其他同学去燕北山的售票处集合。
今天工作日,景区人很少,放眼望去都是北川一中的旗子。
纪因蓝跟在九班队伍后面,和丁逸逍他们走在一起。姜闪闪从十班混了过来,她戴着墨镜,打着把漂亮的小阳伞,一过来就举着CCD相机找人给她拍照。丁逸逍被她抓去当苦力,刚拍两张就被踹了回来,陆珏的技术也没能入她的眼,只有李思勉拍出来的照片她还算满意,这就把人当小弟似的、带着人到处找景去了。
“女生真麻烦啊,来爬山都要拍照!这有什么好拍的!爬山难道不该拍山吗?我把山拍那么好看她踹我干嘛?”
丁逸逍揉着自己刚被姜闪闪踹过的屁股,边走边吐槽。
陆珏走在他旁边,笑着问:
“丁子,你是不是没交过女朋友?”
“是没交过,但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当然,怎么把女朋友拍好看可是合格男朋友的必修课!你把闪姐一大美女拍得像伏地魔,她不踹你踹谁?”
“那蓝也得跟我一起修,他拍照也总被闪姐嫌弃是狗屎。”
丁逸逍说行动就行动,他拍了一把纪因蓝的肩膀:
“哎,蓝,走,咱一起学拍照去。”
纪因蓝手里拿着登山杖,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你有病?”
“啧!说什么呢!兄弟这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你赶紧学一手技术给除岁拍照去啊,人长那么好看可别被你拍丑了,不然还得挨踹,多不好?”
“你是傻逼?”
纪因蓝不愿意搭理他。
“别啊,发展发展嘛,人都那么主动那么大方了。要我说,我真觉得你俩挺配的,站一起跟俩小手办似的。你这张脸,不早个恋真太亏了。”丁逸逍早上吃了除岁一个小面包,心里尽记着人家的好。
“听你这意思,蓝也没交过女朋友?”陆珏在边上听着,十分震惊:
“不会吧?他这张脸像是谈过一百个!”
“哈哈,没想到吧?我跟你说,从小到大,那些跟他表过白示过好的女孩,啥样的都有,但他一个没谈过,我问他到底看得上啥样的,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他喜欢聪明一点听话一点视野做得好控制护盾治疗给得好不补他兵保得住他还会开团的。”
“他妈的哈哈哈服了,好他妈欧亨利的答案哈哈哈……”
“再多说一句就把你从围栏上踹下去。”
纪因蓝冷冰冰望着旁边光天化日旁若无人抖他底裤的那位兄弟。
额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他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腹部的衣料,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等丁逸逍和陆珏发现不对回头问他,他摆摆手:
“你俩先走,我歇会儿去找你们。”
“你行不行啊?”丁逸逍有点担心:
“你早晨脸色就白得跟纸人似的,问你也不说,要不我给妙姐报备一声让老师来接你吧?”
“你记住,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行,纪因蓝也是最行的那个。”
纪因蓝摆摆手:
“别废话,赶紧走,我歇会儿就行。”
燕北山的基础设施配套还算完全,每隔一段路就有小卖部和休息站。
纪因蓝早上不太舒服,饭也没吃几口,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的原因是早上没吃够东西,所以斥巨资在小卖部买了块价格翻了倍的面包,又拆了瓶矿泉水,谁知道刚喝进去一口,还没等咽下去,他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一阵翻涌。
他几乎没能站稳,扶着登山杖才不至于摔倒,水也没能咽下去,全喂了燕北山的杂草地。
他扶着登山杖跪倒在地,捂着胃干呕几下,却没能吐出东西,刚买的天价面包也掉到了地上,滚了一层土,眼看着也祭了天。
草……
都什么事啊……
纪因蓝心里有点烦躁。
他眼睛还花着,一时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原地,脑袋靠着握住登山杖的手,等着劲过去再起身。
上山的人热热闹闹,树上的鸟也在叫,鼻子里是杂草青涩的味道,纪因蓝缓着神,恍惚间,却闻到身边飘过来一点很熟悉的栀子花香味。
山上哪来的栀子花?
纪因蓝脑子艰难地转动着,又听见了一人靠近的脚步声。
“纪因蓝。”
有人走过来,声音有点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舒服还喝凉水。”
“……我就喜欢喝凉水。”
纪因蓝咬咬牙,抬眸看了那人一眼。
许最半跪在他身边,没说话,只给他递了个保温杯。
纪因蓝愣了一下才接过,可能是看出他的犹豫,许最加了一句:
“不烫。”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他胃实在难受的不行。他拧开杯子,里面的水果然不烫,是温热的,入口正合适,两口下去,身体的不适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他咳了两声,而后,他抬手擦擦唇角,瞥了许最一眼。
许最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之前在哪来着?
纪因蓝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上山前,许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但后来他越来越难受,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也没注意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人、许最还在不在。
所以许最这是掉队了?什么时候落到这么后面了?明明他们的速度也不快。
“包给我。”
看着他喝了几口水,许最才站起身,手指勾了一下纪因蓝身上的背包。
“不用,不重。”
纪因蓝扶着登山杖想站起来,但腿上一软,又踉跄了半步。
许最没有说话,他弯腰拍拍纪因蓝裤子上的灰尘,直接把包从纪因蓝身上剥了下来。
小卖部门口有供游客休息的长椅,许最带着纪因蓝去那边坐下,但树荫下的位置都被占光了,剩下的椅子被太阳晒得发烫,坐上去顶着阳光,整个人都有种炙烤感。
许最垂下眼,取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在了纪因蓝头上。
“干嘛?”纪因蓝微一挑眉。
“晒。”
“你不晒?”
“……我想晒太阳。”
“哦。”
纪因蓝点点头。
许最垂眸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手还攥着腹部的衣料。卫衣那么厚的布料,都被他抓出了几道折痕。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低声问:
“一会儿还要继续吗?”
“……要!”虽然纪因蓝还晕乎乎没缓过劲来,但他还不想服输。
他今天要让胃和脑子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许最轻轻抿起唇,没应声。
纪因蓝闭了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见登山道已经没了北川一中的旗子,才想起来问:
“许最?”
“嗯。”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没跟队伍一起?什么时候被落下的?”
“……”
许最垂下眼,沉默片刻,抬手有点不自然地摸摸耳朵:
“我走不动了。”
“?”
“很累,坚持不了,不想继续。”
许最悄悄看了纪因蓝一眼,但有帽檐遮挡,他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和下巴。
“陪我回去休息吧?”
他语速放得有点慢,声音很轻。
他垂下眼,眼睫在眸子里落了一层影子:
“……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