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像个哆哆嗦嗦的乡下妹，她悄悄地溜过都市CBD，地上的雪化开了，玻璃上的寒气还没散掉，被大厦的暖气一哄，变成了一块块雾水。
前台接待处的小姐撩了下卷发，娇声笑道：“您好，您有和元董约好时间了吗？”
台前站了一个男孩子，穿了身白色的羽绒服，像一个蓬松的蒲公英。男孩对她咧嘴笑了一下，磨蹭道：“美女，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嘛~ 告诉他我是Lee。”
前台小姐才不吃对这一套咧，管你是谁，不给进。不过这个男孩长得真不错，她看着他腮边的梨涡，心想：好像在杂志上看到过……艺人模特么？皮肤好白脸好小……
前台小姐三贞九烈，男孩没法子，只好自己掏出手机，努力回忆号码。打错了几个，终于接到了秘书处，听那男孩说：“你叫他来听我电话”对面就开始一路绿灯。
不知道元董在另一头说了句什么，他冷下脸，嗤笑道：“那你就滚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前台小姐嘴巴成了0形，更颠覆的还在后面。董事长貌似开始讨饶，发出了一阵肉麻的音节，男孩笑了几声敷衍他，说：“你跟接待处的人说一声，不然她们不放我上去。”然后把手机塞到她手上。
她接过去，听到元董吩咐道：“等我五点半开完会，再让他上来，明白了吗？”
怎么能不明白呢？她立刻安排妥当，咬牙切齿地想：老王八，原来是个死GAY！难怪老娘国色天香也勾不到…… 眼睁睁看那小美男对她甩了个飞吻，飘进休息区。
休息区里有电视和沙发，桌上插着白色百合花，发出清新的香气。小玉脱掉羽绒服，跳上沙发，毫不客气地把鞋踩上去，歪着头看电视。周围人对小玉的豪放咋舌不已，转念一想，这还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公子富二代，没准连楼都是他的，你管得着吗？又各自埋头，心安理得地看邮件，写备忘。
电视里正在放新闻，镜头一转，重播了本市最热辣的焦点新闻——“程帆黑社会集团灭门惨案”的审判。 大家不约而同抬起头，齐齐瞄电视。小玉嗖地一声从沙发上窜起来，抱着羽绒服，跑到电视前面，把其他人的视线都挡住了。
白领们的脾气千锤百炼，纷纷拿出自备的3G手机，开始刷网页，一边暗暗鄙视道：这种素质，出身再好也没用！富不过三代的！
小玉丝毫没感觉到背后的压力，他拖了把椅子过去，把羽绒服放上去造了个沙发坐着，全神贯注的扑在电视上看。宽屏电视里，公诉人念了一会起诉书，审判长问被告：“你有异议吗？”
镜头转到沈浩身上，有一点远。小玉能看到沈浩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平时差别不大，语气轻快地说：“没有。”
庭上似乎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律师气急败坏地喊：“有！”滔滔不绝，展开辩护，被审判长打断，让被告自己说。
小玉气得哆嗦了一下，低声咒骂了一句：“白痴！”
小玉靠着椅背上，喘了几口气，看镜头中的沈浩开始陈述。沈浩看起来小小的，不是原本高高的样子，语调平稳，举止正常，一点也不像脑子坏掉了。
小玉心中一片茫然。
是的，沈浩没有白痴，白痴的是自己罢了……居然会相信他说的话……小玉自嘲地笑了一声，想起了分别的那一天，沈浩对自己说话的样子。他给自己穿上羽绒服，拉上拉链。指着路，叫自己去远处打车。
沈浩甚至还笑了一下，不打草稿地说：“我会去B市找你的。”
哈！还“我会去找你的”？找你妹的找！骗鬼啊！
小玉牙关颤抖，他扶住额角，感觉到脑海里有无数的白蝴蝶，扑动着细小的羽翼，不断飞舞。让他看不到周围，空气似乎也粘稠了起来。
“男人都是骗子，不要相信他们！”
……这是谁说的？哦，是小茉莉，又香又甜的一朵女人花。她腰肢细细的一把，头发又卷又长，浓厚的披散着，她蹬着细高跟，一路妖冶地扭上高脚凳，笑笑的睇着人。
她用纤细的手指摸自己的腮，买了很多巧克力还有零食。她什么都不用做，因为男人总会给她钱花。她叫了钟点工做家务，然后烤披萨给自己吃。
披萨很好吃，有很多菠萝和虾仁，是从进口食品超市买的。无论自己想要什么，她都会买来，真好。
她挺着胸脯，傲慢地挑剔着金主，像个穿越的前朝公主，秽土重生的贵族格格，走路都是掂着脚尖，架子好大的。但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每次她都会莫名其妙的爱上个英俊的坏男人，纠缠一番，然后又被毫无悬念的抛弃。
发现自己是玻璃之后，她抽泣着，眼圈红红的，掏心掏肺地说：“男人都是骗子！只喜欢你漂亮罢了，没良心！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狗屁爱情！”貌似忘记了她自己也是个狐狸精。
她尚未来得及擦干失恋的眼泪，大有一口气哭倒长城的趋势，金主的老婆已经河东狮吼，下达了最后通牒。他们被扫地出门，一起赶到了大街上。
她牵着自己的手，走到一个小房子里，回到酒吧去当“莉莉小姐”。她很白，很滑腻，味道香甜，她经常抱着自己，叫自己小宝贝小心肝，更多的时候，她不在家里。自己愿意上学就去上学，不想上学的时候，可以到柜子里拿钱，出去玩。她在那里放了一些现钱，可以随便花。
自己偶尔考试考好了，她会特别高兴，把考卷收藏着，有机会的时候，就对着钟点工阿姨炫耀一番。起初，自己是“宝宝”，后来慢慢变成了“我姐姐的宝宝”，“我的小弟”。
她还是很甜，只是眼角有了细纹，身段也没有以前细巧了。她依然抱怨男人，以至于某天她特别兴奋地宣布要辞职结婚的时候，自己吃了一惊。
更叫人吃惊的是，她的对象一点也不英俊，也没有钱，并不像过去那些情人。
小玉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这个不怎么英俊的对象会害自己与她分开，让她不再疼爱自己了。
她给他买了漂亮的新衣服，新手机，带他去必胜客欢乐餐厅，好像过节一样。她一直笑，拿手帕给他擦嘴。
那个时候，她也像沈浩一样，态度特别温柔，把自己卷起的发尾抚了又抚，细声细气地讲要怎么去打开水，说不要灌得太满，冲的慢一点，才不会被烫到，好像她去大学里打过水一样。她又讲，听说现在工作不好找，要好好上课啊。小玉第一次听她弹这个调调，像个良家妇女一样忧心忡忡的，实在是离谱得有趣。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走到车站。她把自己送到车上，把水塞进包里，跑到窗外看自己，笑眯眯地，像个快乐的小姑娘。
他趴在窗口看她，像小时候去春游一样。后来，火车发出了鸣笛声，开始缓慢地移动。她的脸色突然青白了起来，看起来老相了很多。她把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手上暴起了筋。
她凑到窗口，仓皇地说：“宝宝，B市好像很冷，我给你买的羽绒服要穿啊。还有我给你在运动衫口袋里偷偷放了五千块钱。你可以拿着花！不要忘记了！”
她很久没叫自己宝宝了，那还是小时候的事了。
火车越开越快，她奔跑了起来，追着窗口移动，急促地说着什么，听不清。他把手伸出去，朝她胡乱地挥舞了几下，就被加速的火车带远了。
她在后面一路追赶着，像夸父追日一样跑出好远，一叠声喊他，喊道：“我会去看你的，你一个人不要害怕！”她的裙子被风撩得老高，样子也不好看了，喷出了眼泪和鼻水，把胭脂口红弄得乌糟糟一片。
他扒着窗子，不懂为何好好的，她突然这样伤心，只觉得心口又闷又难过，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嘴里喃喃道：“妈妈……”
小玉感觉到几滴水珠急速地落了下来，把手背打湿了。他吸了吸鼻子，从电视跟前爬起来，把羽绒服披上，跑到洗手间去。
写字楼很高级，开关拧过去可以调水温，水流摸起来暖暖的。小玉用水扑了扑脸，闻到了一股百合的清香。原来洗手间里也放了鲜花。小玉嗅着这种稳重的花香味，觉得没有茉莉的香气好闻，一点也不甜蜜。花开得也傻，太大朵了，不娇俏。
从那天以后，小玉再也没能见到她。
钱很快就花完了，他回去的时候，被她老公一巴掌扇出门去。她在屋里拍了几下门，虚弱地喊：“你不能打他！你不能打他！”后来他们就搬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B市后，小玉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上多了十万块钱，知道是她偷偷给自己的。小玉把那些钱又重新汇了回去。
小玉已经没有钱了，但是他很担心，担心万一有一天，她也被赶出门外，到时候该怎么办？她现在不上班了，也不会再有金主给她钱花。
有一阵子，小玉天天想她，想她笑眯眯的样子，暖热的手，还有长长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呢？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罢了。
小玉心想，我怎么会忘记了呢？
男人都会骗人的……不仅如此，对你好的人也一样会骗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