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3章

初冬 夜很贫瘠 3689 2024-10-15 23:31:24

漫长的冬天结束后,春天一来,万物复苏。紧接着初夏也来临,时间匆匆飞逝,长街短巷里绿意渐浓,那缤纷的太阳花不知怎地开上了墙头,根扎进墙缝湿润的泥土,茎条翘起尖尖,小朵小朵开得烂漫。

初冬穿一身洗旧的衬衫长裤,坐在桌前埋头做题。吊扇老了,转起来啪嗒啪嗒地响,又慢,初冬低着头,脖子上蒙着细细的汗。

门被嘎吱一声打开,吴岳一身背心短裤,踩着双破布鞋风一般进来,浑身汗到初冬面前坐下,掏出一瓶还冒着水珠的橙子汽水,还特地拿来根吸管,“热不热?来喝点冰的。”

初冬看他把玻璃瓶汽水放在桌上,好奇,“你怎么把瓶子从人店里拿回家了?”

“我和王叔打招呼了,等你喝完再给他还回去。”

吴岳从枕头底下翻出大蒲扇,一手拿着使劲给初冬摇,“怎么不知道给自己扇扇风?这屋里头热坏了。”

初冬就着吸管喝汽水,吴岳看看他桌上的书和笔记本,摊开的习题册上写满了初冬灵秀的小字,工工整整煞是赏心悦目。这本习题册还是他们班上的数学老师与其他几位老师一起单独出题,专门印给初冬做的。那字吴岳更熟,教学楼楼下那展示栏里天天都贴着初冬写的语文和英语作文,吴岳每回进出都能看上一眼。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吴岳让初冬搬到自己家来住,好照顾自家弟弟吃穿。他倒是平常心态,反倒他妈阵仗颇大,隔几天就要忍痛买二两肉骨头回来炖汤,不是给他喝的,是给初冬补身体用的。他妈坚信初冬一定能成为本县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大学生都是未来赚大钱做大官的人才,等初冬这孩子发达了,到时候他们吴家说不得就沾个大光,跟着一道鸡犬升天。

吴岳和初冬呆久了,多少有点知识文化,和他妈指出鸡犬升天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被女人恨铁不成钢训斥一顿说你自己读了多少书,还敢教训老娘。

等初冬高考一结束,吴岳也该收拾收拾行囊入伍了。这阵子初冬时而流露出失落的模样,笑起来也勉强。

家里屋子少,晚上两个小孩就睡在一块。关了灯,吴岳侧着身慢慢给初冬摇扇子,初冬枕着他的胳膊,往他怀里蹭了蹭,“哥。”

“嗯?”

“你要当几年的兵?”

“三年。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几回了么?”

初冬垂下眼睛,额头贴着吴岳温暖的胸膛,“我不想和你分开。”

吴岳有点困了,还坚持摇着扇子,“当完兵我就去你学校看你。”

“三年太久了......”

“不久,眼睛一眨就过去了,啊。”吴岳轻拍初冬的背哄他,“哥天天给你写信好不好?”

初冬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软,“你说话算话。”

“一定算话。”

“拉钩。”

初冬去牵吴岳拿扇子的手,吴岳就把扇子放到一边,小拇指勾住初冬的,温暖掌心将他的手整个握住,低声哄怀里的人睡觉。初冬这才慢慢安静下来,乖乖睡去。

***

六月,高考结束。一群小孩终于解放,立马三五成群吆喝起了毕业聚会一事。班上所有人都被邀请到,地点就定在班长家自家开的小饭馆。

一个班三十多个人,挤满了小小的饭馆。吴岳在家收拾半天准备入伍的行李,到饭馆的时候大家都来齐了。

他一进去就被一群男生大笑着簇拥住,吴岳一眼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初冬。初冬身边坐着班上几个安静好学的女生,他们原本在交谈,听门口喧嚣起来,都抬头看过来。

不知是哪个爱来事的家伙,听说他们的年级第一和吴岳关系好,便把初冬也邀来了。初冬不爱热闹,本来不会来这种场合,因此吴岳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吃惊。初冬望向吴岳,弯眼对他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吴岳见他旁边没位子了,只得被人拉着坐去了另一桌。

聚会很热闹,吴岳时而关注初冬在那桌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冷不丁一只纤手过来要与他碰杯,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旁坐的是班花。一圈人都起了哄,吴岳十分尴尬,以免驳人面子,还是把饮料喝了。

聚会结束后有人提议去滑冰场玩,一群人又乱哄哄起来往饭馆外涌。吴岳落到队伍后头慢一步,本想等初冬过来和他说说话——两人从进门起就没说过话。但他被一个温柔的女声叫了名字,又是班上那最漂亮的女生小倩。

“吴岳,我想去马路对面买雪糕吃,你陪我去好吗?我们一人一份。”

女生羞涩站在他面前,吴岳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答应,“买雪糕?那我......”

他没想太多,正要答应,下一刻他垂在身侧的手被紧握住,熟悉的触感温润细腻。吴岳转头就见初冬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在别人看不见的阴影里紧紧牵住他的手,一双温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吴岳下意识微微俯身靠向他,“怎么了?”

初冬轻声对他说,“哥哥,我不想去滑冰场。”

吴岳稀里糊涂“哦”一声,转头对女生道,“我弟玩累了,我先带他回家去。”

女生还想挽留,吴岳不停朝她道歉,领着初冬走了。大家都问他哪去,他只说先把初冬送回家,其他人便都以为他送完了初冬就会回来,不去管他。

路上两人牵着手,初冬显然心情好起来,与吴岳并肩沿着墙往回家的路走,一路夕阳欲坠,留一片火烧的赤云在山头,仰头可见夜幕已落,星辰渐出。

初冬轻轻晃吴岳的手,“哥,我们去山里头玩吧。”

吴岳逗他,“小心蚊子撵得你满山跑。”

“那我们去江堤那边好吗?”

“你不是累了不想玩吗?”

“我只想和你呆一块儿,哥。”初冬牵吴岳的手还不够,人都粘过来抱着他手臂,“好不好嘛。”

吴岳的心脏砰砰地跳,乱了。他忙说好,僵着手臂硬邦邦往前走,经过路旁一个拿小推车卖冰汽水的老头,赶紧去买来两瓶橙子汽水,开了瓶盖扔进铁罐子里,和初冬坐在路边台阶喝起来。

初冬斯斯文文拿吸管喝汽水,抬头望着天,指给吴岳看,“哥,你看天上星星好亮。”

吴岳一口气灌下大半瓶汽水,肚子里翻涌打个嗝,顺着初冬的手看过去,见夜空璀璨,群星闪烁。

两人把瓶子还给老头,往江堤去。夏夜的江边人多,吴岳对这块路熟,牵着初冬往人少的地方钻,下了江堤到江边的石滩,这边一点灯光没有,乌漆抹黑的,一般人不敢往这边走。

吴岳夜视好,能看清石子和江水,一路紧牵着初冬不敢松,“跟着我走,不许松手知道吗。”

宽阔的江面送来凉风,夜幕与江水相接,星光倒映入水,潮声涨落。初冬“嗯”一声,跟着吴岳一步一步走,“哥,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明天一早的火车,往西北去。”

昏暗之中,初冬的声音很落寞,“好远。”

“哥给你写信。”

“我的学校还没定下来呢。”

“那你给我写,成吗。”吴岳停下脚步,站在石滩边。涨起的江水漫到他们脚边,又缓缓退去。吴岳认真对初冬说,“你先给我写一封,让我知道你在哪,把你们学校的电话也写给我,我每个月能给你打一回电话。”

初冬小声说,“你每天都要训练,万一忙得忘记我了怎么办。”

吴岳有点着急,“瞎说话,怎么可能帮你忘了?”

初冬默默站一会儿,忽然依偎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这下吴岳彻底僵硬,简直浑身都要不是自己的。初冬的身体温热柔软,像一块被捂热融化的糖贴在他的胸口,令他的心跳再次强烈起来。

他听到初冬对自己说,“哥哥,你保证。”

吴岳晕头晕脑的,傻乎乎跟着他重复,“我保证。”

初冬抬起头,浅淡的暖香便顺着攀上吴岳的喉结。吴岳心口发烫,两只手直直垂在身侧握成拳。他控制不住低头去看初冬,就看见初冬也羞涩看着自己,那双大眼睛明亮可爱,闪着温柔的波光。

漫漫星空下,灵魂仿佛短暂地抽离了身体。吴岳恍惚听到初冬小声叫他“哥”,嗓音温软,激起体内无名的强烈冲动。他本能抬起手放在初冬的腰上,望着初冬的唇,剧烈的心跳声已在脑海中轰鸣如雷。

初冬闭上眼睛。那一刻吴岳猛地回过神,灵魂重重跌回身体,他屏住呼吸握住初冬肩膀拉开距离,汗早已打湿了后背。他心想差点坏事了,他刚才是想亲初冬吗?初冬可是他弟,一个男孩,他怎么能亲他?

“初、初冬,对不起。”吴岳使劲咽下唾沫,手足无措放开初冬,又胡乱摸摸他的头发,“对不起,吓到你了。”

初冬睁开眼睛,看着吴岳毛毛躁躁在石滩上如无头苍蝇乱转,那模样像是恨不得转身直接扎进江里游个来回冷静下来似的。初冬无奈笑了笑,对不敢靠近他的吴岳伸手,“没事啦,哥,我们回去吧。”

吴岳这才小心靠近过来。初冬一直看着他,黑暗中眼里满是情意,“哥,我走累了,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吴岳“啊?”一声,显然在犹豫。初冬就张开手臂,软软开口,“求求你。”

吴岳就弯腰去背初冬。初冬趴到吴岳背上抱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上,靠近吴岳的耳朵,“哥哥真好。”

吴岳差点踩在石头上摔一跤。他实在被折腾得经不住,求饶,“好好,不闹我了。”

初冬这才笑眯眯安生下来。吴岳一直把人背回家,看着初冬走进家门,才转身离开。

***

第二天一大早,吴岳背着行李出发。初冬比他还早,早早就守在他家楼下等着,一路跟着他直到汽车站。

吴岳要坐汽车去城里的火车站,再坐火车前往西北。吴岳的爸妈见初冬这么粘着自家儿子,还在一旁打趣,说让吴岳干脆带着他弟弟一起去当兵算了。

但一切都是说说而已。初冬是要去念大学的人,往后二人天各一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当着大人的面,初冬不敢明目张胆去牵吴岳的手,就一直跟在吴岳后面,直到大巴即将出发。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吴岳,“哥,这个你收好。”

吴岳接过来,“这是什么?”

“我的笔,还有买来的信纸,一盒墨水。”

人声嘈杂的汽车站里热气烘烘,初冬热出一脖子汗,发尾粘成了丝。他抬头专注看着吴岳,“哥,你用这个给我写信。”

吴岳说,“好。”

人群开始背着大包小包往大巴上涌,吴岳跟在队伍最后,爸妈叮嘱他进部队后好好表现,不许给他们丢脸,要多多吃饭,再长高长壮实点。 初冬站在后面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上车,在车上放好行李。

他上车晚,窗边没了位置,吴岳就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直起身往窗外看,看初冬朝他挥手。

他心中不是不清楚,往后初冬就是大城市的高材生,就像他妈说的那样,说不得是要赚大钱、做大官的。而他以后不过是个穷当兵的,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他和初冬天差地别,他一直都知道。

吴岳打起精神,笑着与初冬挥挥手,示意他和自己爸妈早点回去。

很快大巴发动,父母和初冬的身影渐渐远去,吴岳看到妈妈低头抹眼角,初冬则一直孤单站在原地,望着驶离的大巴。

吴岳心中难受,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动不动,捏着初冬给他的袋子。他颇有些失魂落魄,呆呆坐了半天,才勉强揉一把自己的脸,打开初冬给他的袋子往里看。

里头有一支钢笔,是初冬这三年一直在用的钢笔,保养得很好,还用一个笔盒子装了起来;一盒墨水,一叠信纸和信封。吴岳不敢拿钢笔出来看,生怕碰掉了,便拿出那一叠信纸。信纸很新,有淡淡的木香味道,像初冬身上的香味。

他把东西都小心放回去,袋子装进自己背包,拉上拉链。

车已驶上县公路,吴岳看着窗外后退的树木,烈日当头,蝉鸣大噪。

初冬那孤零零的身影就这样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头。吴岳迟来地感到心痛,为不能在初冬感到孤独时拥抱他,安抚他。那痛不同于与父母抑或朋友的分离,而像是一块脆弱的宝物被他落在了时光的后头,从此往后无限地拉长距离。

吴岳将将摸出心中那份悸动的形状,短暂的年少就一去不复返,在汽车轰轰的颠簸中渐行渐远。

作者感言

夜很贫瘠

夜很贫瘠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