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冲去了游阳奶奶家,没进门就发现里面亮着灯。他蹲在墙角听了会儿,确认已经住了人。
看来游阳小叔把房子租出去了。
他不是很在乎,在哪睡都一样,就是没法洗澡了。
回到街上,席冲暗暗记下门口贴着招聘的店家,准备第二天都问一问,如果有包吃住的就好了。
如果要跟游阳一起生活,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才够。但至少要有租房子的钱,还有生活费和游阳的学费。
转了一圈,席冲心里有了点数。
前几天刚下了雪,还没开化,桥洞底下还睡不了人,都被雪堆满了。
席冲蹲在路边,想要不还是去游阳家楼下凑合一晚,那个长椅的位置正好背风,能睡得下他。
“小子。”
眼前的光被挡住,一个高大身影站在席冲面前,带着辣椒炒肉的香味。
席冲抬起头,先看到男人手里拎着的盒饭,随后才看到男人的脸。
他疑惑了一秒,随后才想起他是废品站的老板。
男人俯视着席冲,脸上似笑非笑:“我说最近怎么不见你了,流浪呢?”
席冲没说话,又瞄了眼他手里的辣椒炒肉。有三个饭盒,另两个不知装的什么菜。
男人笑了一声:“没吃饭?”
“吃了。”席冲低声咕哝说。
但还能吃下辣椒炒肉。
男人打量了席冲好几眼,远处吹来一阵风,冻得他缩了缩脖子说:“真他妈冷。”
席冲心里盘算从男人手中抢来盒饭的概率,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打不过男人,作罢了。
“起来吧小子,要是在路边蹲一夜,你得被冻成冰棍,”男人扬了扬手中的饭盒,“今天我大发善心,施舍你一顿饭吃。”
席冲没反应过来。
男人朝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席冲没跟上来,不高兴道:“哎,叫你呢,腿断啦?快过来,这天可冻死个人。”
席冲茫然跟着男人去了废品站,男人哆嗦着手掏钥匙打开大门,催促着席冲:“快点,快点。”
等进了亮着灯的小屋,热气瞬间扑面而来,驱逐所有寒气。
男人把饭盒扔到一旁,急哄哄就去炉子旁边烤手,还不忘使唤席冲:“去把桌子摆上,还有柜子上那瓶酒,看见没,也拿过来。”
席冲听话摆了桌子,拿了酒。
男人身上暖和过来,脱掉棉袄,坐了过来。
他拿起酒瓶,问席冲:“你几岁了?”
“十六岁。”
“放屁,”男人说,“老实说。”
席冲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十四岁。”
“还小嘛,个子倒是挺高。”男人只给自己倒了杯酒,“那你喝不了酒了。”
席冲终于吃上辣椒炒肉,同时也知道另外两个饭盒里是切成片的猪头肉和卤得烂糊的鸡爪。
他不去想男人为什么给他吃的,有的吃就行。
男人叫项维冬,席冲塞了满嘴猪头肉,鼓着腮帮子说:“哦。”
“你怎么一点都不懂礼貌?”
席冲咽下猪头肉,想了想,喊他:“冬叔。”
项维冬拍桌子,杯子里的酒撒出来:“我才比你大几岁,叔什么叔,叫哥!”
席冲从善如流:“冬哥。”
项维冬说自己才二十岁,席冲想说看不出来,像三十岁,但他嘴里啃着鸡爪,腾不出空来说话。
“你家在哪?”项维冬问。
席冲吐出鸡骨头:“我没家。”
“家里没人了?”
“嗯。”
“那你准备干什么,继续流浪?”
“找工作,挣钱。”然后租个房子,把游阳接过来。
项维冬双手抱着胸没说话,他几乎没吃什么,所有肉全被席冲吃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喝了口酒,项维冬说:“正好我这里缺人,你要能干就留下。不过提前说好,废品这活不好干,要非常能吃苦才行,可不是你捡捡破瓶子能比的。”
席冲停下筷子,抬眼看项维冬:“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我能吃苦。”席冲立刻说。
项维冬上下扫他一眼,觉得这句话没有骗人。
席冲一看就是吃苦长大的。
“包住吗?”席冲问。
“二楼有个杂物间,得你自己收拾。床的话,没有,不过木板子咱们废品站多得是,你自己捡几块拼凑拼凑也是张床。”
席冲不挑,点头说:“好。”
“工资一个月八百,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管你三顿饭。”项维冬警告他,“但你小子机灵点,如果有人问,千万别说自己十四岁,就说你——”
“十六岁。”席冲接了话。
项维冬看着他,哼笑一声,放下酒杯:“那就这样。”
二楼的杂物间很小,没有窗户,席冲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里面收拾干净。
说是收拾,其实也只是把杂物挪个位置,腾出一个能睡觉的空间。
他在项维冬的指示下,去院子里挑了几块木板,用螺丝钉在一起,扛到二楼,铺上项维冬扔过来的被褥,床就做好了。
席冲坐在床上,摸了摸木板,抬头问项维冬:“能洗澡吗?”
“洗澡在一楼。”项维冬翻箱倒柜,找出几身不穿的衣服给席冲。
他比量几了下:“是不是有点大?算了,随便穿吧,反正你也没有其他衣服。”
说完他顶着寒风,到门口把贴了好久都无人无津的招工启事撕了下来。
席冲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洗热水澡是什么时候,他脱光衣服站在水流下,感觉好像这一刻才重新活了过来。
大山里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似乎是上一世发生的事,离他十分遥远。
用香皂搓了全身,席冲擦干身体,穿着项维冬肥大的衣服回到二楼。
滚上简陋的木板床,他低头闻了闻自己,终于不臭了。
第二天席冲起了个大早,废品站的清晨十分冷清,院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品。
席冲到小区的时候游阳已经在等他了,小小一个人站在花坛前,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席冲来不来。
等看到席冲,游阳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口中喊着‘哥’就一路小跑过去。
他掏出一直捂在口袋里的鸡蛋,献宝一样捧在手心:“早上吃的面条,没法带出来,只有这个了。”
席冲没接,而是说:“我找到活干了。”
“啊?”游阳惊讶,“这么快,在哪里啊?”
“废品站。”
游阳想了想:“是捡瓶子吗?”
“不知道,”席冲还没开始干活呢,“那里包吃包住,以后不用给我拿吃的了,你自己留着吃。”
游阳‘哦’了一声,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鸡蛋,剥去蛋皮,垫脚给席冲咬一口,剩下的塞进自己嘴里。
他鼓着腮帮子嚼鸡蛋,侧头去看席冲。看完一眼,眨了眨眼睛,又看一眼。
鸡蛋咽下肚,游阳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抓住席冲垂在身边的小拇指。
席冲没反应,继续往前走。
游阳快步跟了几步,手却被席冲甩开,但没来得及沮丧,席冲就反手攥住他整只手掌。
席冲的掌心温度偏高,使得游阳不由弯起眼,脚步都轻快起来。
一直到校门口席冲才松开手,把游阳推进去,说了句‘进去吧’,就转身走了。
回到废品站,项维冬已经起床,嘴里叼着牙刷,转身见席冲从外面进来,好奇问他:“你去哪了?”
“送我弟去学校。”
“你弟?”项维冬把牙刷拿下,“你还有弟弟?你不是说家里没人了吗。”
“认的弟弟。”
“都流浪了还有闲心认弟弟,有病啊。”项维冬转过身,吩咐他,“厨房里有大米,去煮点粥喝,会生火吧?”
席冲进了厨房,找到大米,娴熟地生起火,把洗好的大米倒进锅中。
等粥好了,项维冬也闻着味来了。
“柜子里有咸菜。”他说。
席冲只得再起身,拿了咸菜过来。他打开锅盖,白色的雾气翻腾而出,随之而来的是醇厚的米香味,每一粒米都被煮得开花,浓稠交织在一起。
席冲盛出一碗,先给了项维冬。项维冬很满意,点点头夸奖他:“会讲点礼貌了。”
席冲没说话,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吹了吹热气就配着咸菜吃起来。
废品站的工作跟席冲想象的不一样,他之前只见过项维冬站在门口称重收钱,看起来好像很轻松,但今天知道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
也真如项维冬所说,是很辛苦的工作,需要能吃苦才行。
一早上,席冲都在整理院子里堆积的废品,项维冬告诉他怎么分类,然后就放手让他自己干。
大冬天气温零下,但不过半个小时,席冲就热出一身汗,脱掉了外衣。
又过一个小时,他连毛衣也脱了,只剩一件背心。
中午吃过饭,席冲已经全身出了好几轮汗,但没有休息时间。
下午项维冬教他怎么处理早上被他分好类的废品,比如电风扇。废品站为什么要收这些不好用的电风扇,坏掉的电风扇当然没有价值,有用的是里面的铜线,他要做的就是把铜线拆出来。
项维冬给了席冲一双手套,一把钳子和一把螺丝刀。一整个下午,席冲都坐在院子里,拆完这个拆那个,不管怎么拆,都还有一堆拆不完的废品等着他。
有人干活,项维冬乐得清闲,站在门口等老太太来卖塑料瓶。
给完钱,他把麻袋扔到席冲脚边,让他拆完铜线后把这些瓶子都整理好。
“怎么整理?”席冲额头的头发都被汗打湿。
项维冬看着他直乐,乐完才说:“把它们都踩扁,要踩得整齐点啊,歪七扭八的当心我扣你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