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阳把席冲拽回房间,手有点颤抖地把手机递过去,说:“好像,好像是……”
他没说完,席冲就已经明白过来,脸色有些愕然。
“快接呀。”游阳把手机塞过去,确认席冲把听筒贴到耳朵上,才转身出了房间。
关上门,游阳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感觉很激动,心脏跳得飞快。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闭上眼,悄悄祈祷了一下,希望老天爷让席冲圆满吧,一定不要是空欢喜一场。
球赛结束,项维冬支持的球队胜利了,他好好嘲讽了一顿气得满脸通红的李大爷,转头看到游阳不知何时坐在身边,吓了一跳。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游阳正在祈祷,也被他吓一跳,呆呆地说:“啊?”
“孩子傻了。”项维冬看了他一眼就不看了,搂过李大爷的肩膀,转身朝外边走去,“走走走,说好输了的人付彩票钱,现在就去买,下一场你压哪个球队?”
游阳端坐在沙发上,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房间门,一直紧闭着,没有打开门的预兆。
他稍微安心一点,既然聊这么久,应该还算顺利吧?
“席冲哥呢?”杨浩杰端着一杯果汁从厨房走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席冲,来问沙发前的游阳。
游阳看他,“你找他干什么?”
“陈秋白榨了杯梨汁,让我给席冲哥端一杯喝。”
“我的呢?”
“你自己去拿啊,厨房里有好多,他榨了整整一箱梨。”
游阳直接夺过杨浩杰手中的杯子:“我哥在打电话,喝不了,我替他喝吧。”
“哦。”杨浩杰没有异议,坐了下来。
游阳看他没事做,问他:“肉都串完了?”
“嗯,给厨房端过去了。”杨浩杰拿起遥控器换台。
游阳喝着梨汁,杨浩杰看着电视,互不干扰。
过了几秒,游阳转过头看他:“你暑假怎么不回家?”
杨浩杰托腮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电影频道,黑白色的胖乎乎熊猫正在胖揍大龙,随口说:“我爸妈不在家,他们工作很忙,经常出差。”
回忆了下,好像确实如此,高中三年游阳一次都没在杨浩杰家碰到他的父母。
“那你不想他们吗?”
“还好吧,不怎么想。”杨浩杰转过来看了游阳一眼,“你会想吗?”
“我?”游阳诧异,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非常陌生。
思考后他回答:“几乎没想过。”
游阳想起奶奶的次数还要多一点,但如果要让他硬想,在童年仅有的回忆里,也是能想起来一些画面的。
那些画面中,无一例外爸妈都是在吵架,不是在街上吵,就是在家里吵。每次吵起来他们都会把周围的东西全部砸烂,如果不幸游阳在家,就要躲在床底下才能不被波及。
当时他也总祈祷,一般都是祈祷千万不要砸坏他的书桌,他只有这一张书桌可以用来写作业了。
祈祷了没多久,爸妈就死了。爸爸杀了妈妈,自己跳楼自杀了,剩下了他。
他站在混乱的家中,周围全是大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要他。推来推去,最后佝偻着腰的奶奶走出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啧”了几声,就把他带走了。
在奶奶家生活和在爸爸妈妈家生活不一样,奶奶虽然也会打他,但不频繁,所以挺好的。
奶奶眼睛不好,听力也不太好,跟她说话经常要喊很大声。奶奶的腰还很不好,弯下后必须扶着东西才能再站起来,所以他做很多家务,做饭、种菜、打扫卫生,几乎全都做了。奶奶也很好,会每个月给他做一次鸡腿吃。
后来奶奶也死了,他被带去小叔家。
他总是生活在别人家里,爸妈的家不是他的家,奶奶的家不是他的家,小叔的家更不是他的家。
只有席冲在的地方,好像才是他的家。
身后的门忽然响了一声,游阳立刻回过头去,看到席冲的身影。
他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席冲推回去,关心地问:“怎么样啊?”
“挺好的。”
“都聊什么了?”
席冲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游阳,神色有些懵懂,是他少有会出现的表情。仿佛刚通过的电话就忘记了内容,他恍惚了一会儿才说:“她说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找到了父母,问我过得怎么样。”
游阳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神色无比专注,比听课还要认真。
“她现在在上班,说不了太久,等下班了再给我打过来。”说到这里,席冲在身上摸了摸,找到自己手机,打开确认有信号有电量。
“没有了?”游阳问。
“嗯。”席冲说。
游阳长长呼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眼睛亮晶晶地说:“真好。”
为表达高兴,他抱住席冲,在席冲脸上亲了个无敌响的啵啵,发出“吧唧”一声。
直到此刻,脸色茫然的席冲似乎才被游阳沾染了高兴情绪,才回味过来刚刚那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仿佛一脚从云朵迈入现实,踩住踏实坚硬的土地,有细细密密的小泡泡在他体内升起,噼里啪啦依次炸开,每一声都是一次开心。
他感到非常不真实地说:“她有在上班啊。”
晚上院子里静悄悄, 人没散,而是围成一圈在玩笔仙,全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盯着最中间的笔。
月光洒向大地,黑色的铅笔笔身发出朦胧光泽,在众人的视线下开始缓慢移动,伴随着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一个歪七扭八的圆即将成形,只差最后一笔,不知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如一道惊天响雷,震爆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啊——!”其中属尤淼叫得最吓人,她把笔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站起来要寻找是谁这么在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搞怪,但遗憾的是,始作俑者此时已经不在院子里。
席冲回房间接起电话,听到高昔青的声音。
白天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感到陌生,总觉得不像高昔青的声音,甚至有一瞬怀疑是假的。
可现在再听,仿佛尘封多年的记忆复苏了一般,他开始感到熟悉起来。
他们并没有聊太多,因为高昔青刚下班,还没有吃饭,没说几句就被叫去吃饭了。
挂断电话前,高昔青停顿了下,叫了他一声“小冲”,叫完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似乎只是单纯叫他一下,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从那以后,他们偶尔会通一次电话,高昔青的工作十分繁忙,总是要加班。
她在电话里很喜欢讲现在的生活,讲工作上的事,讲家人或同事,从来都不提曾经的事。
她没有说过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是怎么找回家,只说现在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家里还有一只已经八岁的狗。
她不提,席冲自然也不会提。
几次电话下来,北京的天气变凉了,进入了秋天。
时隔十年,席冲终于找到了高昔青,生活却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他们大概一周通一次电话,高昔青只有第一次通话时情绪有点激动,不断确认“你是小冲?”“你真的是小冲吗?”以外,其他时间在电话里都很平静,每次都简简单单分享自己的生活,再顺便问一下席冲这几天怎么样。
而席冲本来就话少,在电话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回答问题,除此以外,只会翻来覆去问几句‘工作累吗?’‘吃饭了吗?’之类犹如复读机般的话语。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正常,又处处透露着不正常。
可这种不正常,对席冲来说已经足够幸福了。
他不奢望和高昔青见面,他知道高昔青在介意什么,他现在已经二十多岁,长得跟席江林越来越像了。
而席江林是高昔青的噩梦。
所以他们现在这样的距离反而更好,偶尔的关心,知道彼此过得好,生疏的表面下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就已经很好了。
“哥!”游阳在厨房里大喊。
席冲刚挂断电话,听到声音走出去,看到厨房里的游阳手里拿着两袋火锅底料,正在进行着对比,听到他来了,立刻转过头来问:“你吃辣锅还是番茄锅?”
“辣锅。”
“好。”
没一会儿,游阳的声音又从厨房传来:“哥!”
席冲走过去,这次是问他:“你吃羊肉卷还是牛肉卷?”
没等席冲说话,他自己就先抢答:“都吃一点吧。”
“哥!”
“白菜是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哥!”
“土豆片切薄点还是厚点?”
“哥——”
“又怎么了?”
游阳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靠在门框上的席冲,问他:“你没走啊?”
“十分钟叫我五回,”席冲木着脸,“腿都走断了。”
游阳不好意思地笑,举起手里刚洗好的草莓:“这个草莓好甜,想叫你来尝尝。”
接过草莓,席冲也不走了,靠在旁边看游阳洗菜。
游阳在水龙头下一根根洗着手中的茼蒿,指尖被水流冲着,随口问席冲:“你今天见到大白了吗?”
“没有。”
“它……”游阳嘴里被塞进一颗草莓,咽下去才继续说,“它今天又拿小鱼干砸我了。”
“你也砸它。”
“它藏在窗户后面,我砸不到。”
“去楼上砸它。”
“学长会报警抓我吧。”
把洗好的菜沥沥水放到一边,游阳又拿出来一盒鸭血,用刀切成长方形片:“不过大白昨天把学长的花吃了,学长说要把它卖了。要真卖,咱们就买回来吧。”
“行。”席冲又塞过去一颗草莓。
这次有点大,游阳的半边脸鼓起来,嚼了半天才咽下去:“你说大白和小白谁更重?”
“小白。”
“可是大白很胖欸,大肥猫一只。”
“小白是羊。”
游阳示意席冲看自己切的鸭血:“漂亮吗?”
席冲认真看了,但不懂得欣赏:“鸭血有什么漂不漂亮的。”
“……”游阳不气馁,继续切豆腐,切完还是问:“整齐吗?”
席冲没说话,这回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草莓。
游阳的脸颊变大三分之一,发音变得模糊,还是坚持说话:“我以后可以去当豆腐西施。”
“西施不是女的吗?”
“那就当鸭血王子。”
“行,当吧。”席冲说,“到时候给你开个铺子,每天就在里面切鸭血。”
想了想那个画面,游阳觉得自己有点像小作坊里的黑工,专给大黑心商人席冲打工赚钱。
他不自觉笑起来,转过头,看到席冲手里捏着咬了半口的草莓,嘴角有点红红的,是被果汁沾染上的痕迹。
外面的阳光很足,是最为稀松平常的一个午后,周末不用上课也不用上班,所以他们都起得晚,快两点都还没吃上饭。
游阳凑过去,把席冲手中吃了一半的草莓抢到嘴中,并且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认定席冲拿他没办法。
而席冲也确实没有追究他虎口夺草莓的行径,反而还挑了一个更大的草莓喂过去——他喂给游阳的每一颗草莓都是最大最红的。
游阳心满意足地吃着草莓,感觉草莓好甜,和他的哥哥一样。
席冲放下草莓,忽然从后面抱住游阳的腰,头搭在他肩膀上,低声说:“谢谢你。”
“谢我给你做火锅吃吗?”游阳得意洋洋问。
“嗯,还有其他的,都谢谢你。”席冲侧过亲了下他的侧脸,“我爱你。”
游阳并没有因突如其来的告白而意外,他笑着歪了下脑袋,说:“不用谢呀,我也爱你。”
说完,他暂且放下手中的菜,转过身和席冲交换了一个充满草莓香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