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行之在花柱后的卡座上找到了孟重光。
孟重光穿着西装裤和薄衬衫,正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糙汉按在卡座上灌酒。
他胸前的纽扣松了一颗,露出细细的锁骨,嘴角流下一线琥王白色酒液,把微仰着的脖子染出了一道水痕,下巴上还有两个新鲜的红指印。
桌上的空杯子里散发着烈酒的浓香,孟重光咳嗽着,眼里含满的水光一晃一晃。
(二)
两个糙汉:……老大,你别哭,兄弟们怕。
(三)
徐行之光速冷了脸,在桌前站定。
尽管猜到老大恐怕是对这人春心荡漾了,但都是混道上的,面子还是不能丢的。
那两人瞟了一眼徐行之,厉声道:“怎么,想找茬啊?!”
两人都是膀大腰圆,凶悍起来也很有那么点神挡杀神的气质,正常人看了,不说讪讪地要走,恐怕腿肚子也得转下筋。
徐行之没有退一步:“两位先生,这是我学弟,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说。”
两个彪形大汉心里头快敲成一出京韵大鼓书了,可老大一句话吩咐下来,他们这恶人想不当到底都不行:“哟,这师兄弟俩组团出道当mb啊,来来来,一块来,你也喝一杯?”
(四)
徐行之爽快得很,端起桌子上另一杯烈性洋酒,一口给干了。
徐行之:“我学弟不是做这行的,您二位恐怕是误会了。我来带他走。”
孟重光好像是被那一杯酒给灌上头了,抱着徐行之的腰装考拉,粘着他不肯动,隔着大衣软趴趴地一下下蹭腹肌。
俩大汉快哭出声来了。
……怎么还演上瘾了呢。
平时喝酒能喝挺一大片的是谁啊。
(五)
没办法,老大戏瘾来了,他们这些人不能不兜着。
大汉甲冷笑:“怎么,说走就走啊。”
大汉乙斜了身子,手探到了孟重光的下巴底下,暧昧地勾了勾:“留下玩会儿呗?”
他竭力想表现得像个流氓,实际上做了个假动作,贴着老大的下巴虚晃一枪罢了。
老大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的下巴捏出一个红指印来卖惨,可他们没这个包天的狗胆。
徐行之咧嘴笑了一下,一把擒住了那只看似摸了孟重光下巴的手,轻巧地往后一翻折——
大汉乙骨头咔的响了一声,疼得他半个身子都酥了。
甲见势不妙,犹豫片刻,不敢下死手,便对徐行之的肩膀横挥出一拳,谁想徐行之当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依样画葫芦,将他的手一把擒住。
一推一扭,又是喀啦一声骨响。
俩人一下就给握瘫了。
徐行之还挺客气的,到现在用的还是商量的语气。
“两位,差不多得了。”徐行之说,“都是来找乐子的吧,何必非要惹不痛快呢。”
(六)
孟重光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徐行之,满意地把脸又埋在徐行之腰腹处,偷偷吸了一口。
师兄好帅啊。
(七)
这时候,周北南提着酒瓶过来了。
他冷着脸环视一圈:“干什么?挑事儿啊?”
(八)
见状,两个彪形大汉溜得一个比一个快。
看到此情此景,徐行之犯了个嘀咕。
自己这样,并不算跟他们正儿八经地比划过,就算北南来了,二对二,真打起来,对方仗着体格也未必吃瘪,这俩人脚底怎么跟抹了二斤橄榄油似的,连个“你给我等着我找人来办你们”的流程性狠话都没来得及甩。
(九)
徐行之没深想,低头拍拍孟重光的脸。
孟重光脸颊泛红地抬起脸来:“……师兄?你怎么来了?”
徐行之给他一下下顺着毛:“你怎么在这儿?”
孟重光迷糊得抬不起头来,把侧脸抵在徐行之怀里:“我……打工,没钱,想赚钱……”
徐行之:“想赚钱,跑到这里来打工?”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条酒吧街离学校远,学校查也查不到这儿来,更别说gay吧了。
只是他长成这样,来干这行……
徐行之好气又好笑:“你不怕有危险啊?”
孟重光纯洁道:“我又不是同性恋,我不怕。”
徐行之:“……”傻孩子。
或许是觉得孟重光喝醉的样子挺有趣,徐行之也不知哪里来的恶趣昧,一把捏起了他的脸肉。
出了gay吧大门、转头又从后门绕回来、偷偷观察的两大汉见状,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草!这不玩命吗?
结果,孟仓鼠眨巴着眼睛乖巧哼哼:“呜呜呜。”
(十)
大汉们:……瞎了狗眼。
(十一)
抱着醉得走不动道的孟重光回到吧台边,徐行之左右看了看,问曲驰:“白毛呢。”
曲驰:“雪尘说无聊,要回去了。”
扎了个小辫儿的调酒师正在跟曲驰搭讪:“你家男朋友脾气很差呀。”
曲驰从善如流地答:“是我不对,来的路上和他闹了脾气,没哄好他。”
徐行之说:“曲师兄,我先带重光回去,你和北南在这儿玩着啊。”
他又转身对调酒师说:“这身衣服是他工装吧?我先不给他换了,等他酒醒了,我再想办法给你送回来,行吗?”
调酒师这才注意到徐行之怀里柔弱无助又可怜的孟重光,眉头和嘴角没控制住一阵乱跳,忙低下头擦杯子掩饰表情。
周北南也盯着孟重光看。
他总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眼扫过去,看到的好像并不是这款无害小白兔。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看得很清楚。
……就当是花了眼好了。
周北南说:“行,我再喝两杯,就和曲驰一起回去。”
(十二)
等徐行之走后,调酒师小心冀翼地问周北南:“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刚才他怀里那个……”
周北南随口道:“哦,那个啊,他前男友。”
调酒师:“…………”前男友?
那这位帅哥还能活着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
另一边,曲驰起了身,斯文俊秀的脸颊上微微充了血,嘴唇也格外红。
他说:“北南,我有点头晕,出去吹下冷风,很快回来。”
(十三)
温雪尘第一个回到了学校。
学校门边有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妇女在摆摊,摊上还剩下十六七枝花,卖相都还不错,花瓣上喷了细细的水珠,愈发娇嫩欲滴。
下雪不冷化雪冷,阿姨在零下几度的露天摊边冻得瑟瑟发抖,一看到温雪尘,就极力推销道:“小伙子,看看花吗?买给女朋友,红玫瑰19一枝,蓝色妖姬29一枝,很合算了。”
温雪尘四下环顾一番,只剩满目的嫣红玫瑰和闪着亮片的蓝色妖姬。
他垂下眼睛,口里呵出白气,口气是由内而外的冷冰冰:“象征友谊的话,该送几朵?”
妇女:“……”用玫瑰象征友谊就很他妈离谱。
他本来想回去在宿舍里插上几朵花,但看到妇女冻得通红的手,温雪尘顿了顿,掏出了钱包,语气仍然没什么温度:“算了。我全要了。”
(十四)
他捧着这样一束包装精美的花,在校园里偶遇了周弦。
周弦独自一个人背着包包走在路灯之下,在路侧的一行新雪下踩下咯吱咯吱的声响。
温雪尘想起,今天周北南告诉过他,周弦被她从不过洋节的导师抓去干活了。
温雪尘没有声张,捧着一怀的冷香,默默跟在她身后。
洁白细雪和暖黄微光一起飘落在二人肩膀上。
走出许久,温雪尘突然站定了。
他出声唤道:“周弦。”
周弦回头,有些惊讶地笑了:“……尘哥?”
“本来是想去找你,现在碰巧遇见了,就给你好了。”温雪尘把怀里的花送了送,“你哥托我转送你的。圣诞礼物。”
周弦一愣,将一捧花接过来,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谢谢。”
温雪尘嗯了一声:“我会转达的。”
周弦看着他的眼睛,睫毛上落了几片细雪,转瞬即溶:“能不能再帮我转达一句话?”
温雪尘:“说。”
周弦:“明天晚上,你有没有空?”
温雪尘矢口否认:“……这不是我送的。是北南。”
“是请尘哥帮我转达——”周弦注视着温雪尘,“‘明天晚上,你有没有空?我这里有两张人艺的话剧票,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吗?”,
(十五)
温雪尘:“……”
久久的沉默之后,温雪尘试图把手插进口袋里。
插了第一次,没插进去。
第二次,又没插进去。
第三次,他成功了。
他单手插兜,表情淡淡道:“好。”
周弦脸颊被玫瑰映得发出一种特殊的、明艳的红:“那,明天学校门口,不见不散了。”
(十六)
曲驰的酒量其实很一般。
他出了gay吧,也不敢走得太远,就打算绕着gay吧走上一圈,吸着空气里淡而清爽的雪气,想要清醒一下。
结果,在路过gay吧后面与其他酒吧连通的暗巷边时,一个少年猛然被从巷中推出,狠狠撞在了曲驰身上。
曲驰下意识地一接,身穿服务员的少年便仰面倒栽在了他的怀里,被扯开的纽扣里露出一角衣物。
曲驰略有吃惊,把他身体扶正:“你……”
(十七)
三个形容猥琐的人摇摇晃晃地迈出了暗巷,嬉皮笑脸的。
打头的一个人花衬衫前湿了一大片:“娘娘腔,打翻老子酒,弄脏老子衣服,你倒是好好说道说道,该怎么处理啊。”
“我……不是故意……我可以赔……可是6000块是我两个月工资了,真的不可以…… ”
少年声音偏细,外加有些结巴,所以瑟瑟缩缩的,一张脸只得巴掌大,手脚细瘦纤长的,五官还秀气得很,看起来像棵漂亮而脆弱的、一折即断的小芦苇。
看这几位尊容,恐怕是正经的醉鬼流氓了。
站在少年身后的曲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
对方张口就骂:“少管闲事,滚!”
曲驰的外貌是太过标准的天之骄子,双方气场天然不兼容。
曲驰没有退缩:“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酒的价格和衬衫的价格,如果索赔价格远超出实际价格,这恐怕就属于敲诈勒索了。”
“关你屁事?!”花衬衫男不怀好意地绕过少年,上手推了一把文文弱弱的曲驰,“三好学生,快点滚回去吃你妈的奶,不然老子把你打回娘胎里去!”
曲驰还想解释:“我只是……”
花衬衫男捏了拳头,猛然朝他面门轰来。
(十八)
下一刻。
三个人横的横,竖的竖,趴了一地。
等挂了彩吃了亏,他们才意识到碰上的不是软柿子,是块铁板,心里就虚透了,匆匆撂了句“你他妈给我等着”,便连滚带爬地逃了。
曲驰摇摇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走到吓傻了的少年身惻:“抱歉。我有点冲动了,会不会影响你在这儿的工作?”
少年半张开的嘴巴这才闭上,用力摇摇头,感激地看向他,结结巴巴地努力组织语言:“我,我,不会的,这家店是我叔叔家开的,只是我叔叔今天不在。酒,酒真的不是我洒的,是他们故意拉,拉我,我才……谢谢——”
叔叔不在,他又不想打扰到其他客人,才硬着头皮跟着这三个人出来“说道说道”的。
曲驰宽和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个时候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浪费时间在打工上,也实在不大好。”
少年懵:“……啊?”
曲驰:“你是T大附中的吧?”
少年打了个激灵,眼睛又睁大了。
曲驰指了指他工作服里露出的一角校服:“高几了?”
少年诺诺地:“高三……上……我只是每天晚上,有空的话,就来工作一两个小时……”
曲驰“嗯”了一声,并不将自己的价值判断随意加在人家头上,只温和道:“外面冷,你穿得薄,块进去吧。”
少年掉过头去,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来。
“学长,我见过你。”少年诺诺道,“你来附中,做过演讲……”
曲驰微愣,旋即轻笑出声,用食指碰了碰嘴
唇:“请别说出去。这算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可很快便注视着曲驰的手发了愣。
他咬了咬唇:“学长,你……你等一下,先不要走。”
(十九)
很快,曲驰因为打人而破了一小块皮的指关节上,贴了一只小猪佩奇款创可贴。
曲驰活动了一下手手腕,轻轻笑了:“谢谢。”
少年把手背在裤线上蹭了蹭,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软声道:“学长,我叫陶闲。”
“以后,我,我如果考上T大,可以去找你玩吗。”
曲驰揉一揉他柔软的头发,笑道:“好啊。”
(二十)
止匕时此刻。
周北南独自一个坐在gay吧里,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如狼似虎的目光,焦躁地抖腿。
人都跑哪儿去了?
……好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