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许如青，林在野就没什么再能跟林漫说的了，因为他心里的那点事儿大都是说不出口的。
所以哪怕林漫现在是植物人，林在野也只敢冷嘲热讽几句过过嘴瘾，过完了嘴瘾，心里那块地方就只剩下一片荡着的空白。
林在野没在医院待多久就出来了，最主要是烟瘾犯了，不想抽完之后再带着一身烟味回病房，林漫病房里一直都是最干净的，除了消毒液没有任何异味，所以他在吸烟区抽完烟就走了。
康复医院是许如青家的，一楼大厅的宣传栏上挂着创始人许昌平的照片，角落里还有许如青的照片，林在野每次来都能看见。
照片里许如青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照片拍得很正式，面带微笑，仪表堂堂，谁看都会感叹一句年轻有为，一身正气。
只有林在野知道，脱了衣服的许如青在私下里是什么样的，他会露出犬牙，恨不得把他撕了才肯罢休。
林在野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余光瞄一眼许如青的照片，快步出了大门回了公司。
林在野在一家长途物流公司任职业务经理，平时主要就是谈客户拉业务，偶尔帮着熟悉的司机卸卸货。
他酒量好，做人做事都痛快，又比其他人都能干，老板跟他投机，提成跟年终奖都不少给，还有意拉他合伙一起干，想跟他一起在外省弄个分公司，让他做分公司负责人。
林在野也想，但是他现在的情况，得先紧着还许如青的钱才行，跟人合伙开分公司的事儿，只能往后挪一挪，想着等到他跟许如青彻底掰扯清楚了，他就能好好干了，稳定之后也不用再愁他姐的医疗费，但这些都得以后慢慢打算。
林在野一回办公室，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喝，兜里的电话先响了，是那个大客户宋章打过来的，一想到提成，林在野赶紧摁了接听键。
宋章在电话里跟他寒暄半天，林在野趁机推进合作的事，问宋章什么时候有时间，他这边再继续跟他谈谈合作细节的问题。
宋章说晚上就有时间，林在野顿时来了精神：“宋总，那我现在就订包间，您看上回我们去的那家怎么样？环境还挺雅致的。”
“不能总让你们破费，这回别跟我争，我请客，我来订，待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晚上七点。”
两个人你来我往又推辞半天，最后还是宋章订的包厢，林在野也不再说什么。
林在野带了合同，想着今晚最好是能把合同给签了，这样心里才能踏实。
公司给林在野配了车，宋章订的酒店实在是太远了，几乎跨了半个城，跟许如青的公司是一个方向，所以他得提前出发才行。
出了公司他又想到什么，又折回公司，喊上另外一个业务员李平跟他一起去参加晚上的饭局。
“林哥，是不是又是上回那个宋总啊？”
“对，今天最好把合同直接签了。”
“这个宋总也够磨叽的，这都多少回了，来来回回吃了好几次饭了，总吊人胃口，说要合作，就是不签合同，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签。”
“尽量吧，”林在野握着方向盘，“晚上估计得喝，我怕我喝醉了爬不起来，你到时候可一定把我给拖回来。”
“林哥你酒量那么好，我来公司那么久还没见你喝醉过呢。”
林在野笑笑，只专心开车，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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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有点堵，林在野还是晚了几分钟，宋章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也已经点好了酒菜，看到林在野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脸上的笑变得有点儿僵。
林在野大步走进去，说着抱歉自己来迟了，宋章让他自罚三杯，林在野知道躲不过，也就没磨叽，喝了三杯酒。
空腹三杯酒，胃里立刻变得热辣辣的，这几年的合同大多数都是林在野在酒桌上谈下来的，今天忘了来之前先吃点东西垫一下，知道晚上不会太好过，想着待会儿酒局结束后，让李平帮他去买点胃药跟止疼药。
“在野，你身边这位是？”宋章坐在那，看看李平问。
在野这个名字叫得林在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都生理性绷紧了，浑身上下不得劲。
他姐喊他小野，他那个不知道有没有血缘的爹喊他野种，其他人喊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喊他在野。
不对，还有一个人这么喊过，七年前的许如青
以前的一声声“在野”，再回忆起来，就跟飘在风里的呢喃似的，后来就彻底被风吹跑了。
但许如青现在不那么喊了，现在都是连名带姓。
“宋总您好，”李平主动上前跟宋章握手，“我是林哥同事，我叫李平，您喊我小李就行。”
林在野笑笑说：“宋总今儿晚上就你自己啊，之前一直跟着您的助理呢，小赵，他怎么没来。”
宋章看着林在野干巴巴笑了声说：“我是以为你晚上会自己来。”
宋章四十来岁，虽然保养得不错，看不出实际年龄，但也禁不住长期在酒肉池林浸泡，身上脸上自带一股油轰轰的味儿，听得林在野牙根儿直泛酸。
他知道宋章是什么意思，第一次跟他聊合作的时候就知道，但他还想着合作的事儿，而且宋章还介绍了两个小客户，合同都成了，就差这一单大的了。
后续只要签了这份合同，公司会有其他人跟宋章交接，也不需要他再跟宋章有过多来往，所以他假装不知道。
而且宋章也没越过界，一直都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今天晚上估计是想干点儿什么，所以看他带着李平来，不高兴了。
李平没意识到酒桌上别样的氛围，只作陪。
酒过中场，林在野拿出合同给宋章看，宋章随意看了几条，又开始找借口让林在野喝酒，李平开车不喝酒，虽然反应迟钝，但也看出来宋章是想故意灌酒。
合同还没签，林在野已经去卫生间吐了一回，吐完第二回再回包厢，发现包厢里宋章不在了，李平也不在了，座位上多了一个男人。
许如青一脸冰冷，端端正正坐在刚刚他坐的位置上，手上正在翻着他的合同。
“许如青，你怎么在这里？”林在野扶着墙走进去。
许如青拿过合同翻了翻，挑挑拣拣了半天，提了不少毛病，最后才说：“你这份合同，我们不会签的。”
“什么？”林在野喝了太多酒，脑子有些懵，“你说不签就不签，你管得着我吗？”
“我管不着你，我能管得着宋章。”
“你什么意思？”
“我是宋章的老板。”许如青耐心给他解答，看着林在野挂在眼眶上的那圈儿红，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分公司那边早就找到了合作的物流公司，宋章没跟你说吧。”
林在野下唇都在发抖，自己都分不清此刻的愤怒是因为宋章在耍他，还是因为许如青：“你说清楚，那个公司是你的？”
“是分公司。”
林在野眯了眯眼：“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不选我们？”
“你以为我是因为知道你是这次的业务员才故意为难你的吗？”许如青抱着胳膊，看着林在野。
林在野嘴唇被酒染成了艳艳的红色，刚刚应该是在卫生间里洗了脸没擦干，有肉的下唇上挂着光润的水珠，像是吃了什么禁忌果实，从里往外透着想让人染指的诱惑。
许如青越看林在野这幅模样越来气，铁青着脸：“分公司的负责人早就考察过，你们公司不符合我们的合作要求，第一，管理混乱，第二，售后服务较差，光上半年就有五次客户纠纷，到现在也没处理清楚，公关能力差，在我知道之前，分公司的负责人早就把你们排除在外，是宋章一直在骗你。”
林在野知道，许如青说的是实话，他是太想拿提成，所以只要宋章表现出想继续合作的意思，他就抓着不想放弃。
林在野泄了气，眼皮耷拉着不再看许如青，拖开手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又拿了一双新筷子开始夹菜吃，刚刚喝了太多酒，又吐了半天，胃里正难受着。
还是想吐。
他现在浑身都没劲儿，也不想跟许如青再掰扯什么。
但许如青却抓着他不放，手指曲着，一下下敲着桌面：“林在野，为了拿到这个单子，你是不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啊？”
林在野放下手里的筷子，嘴里嚼的豆腐都像是在嚼火柴一样，好不容易咽下去才问：“你倒是说说看，我干什么了？”
“你跟宋章前前后后见面次数不少于六次吧，光单独吃饭就有三次，他对你存了什么心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林在野没说话，但他的沉默相当于是默认了，又把许如青的火气带高了一层。
许如青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领带，盯着林在野眼里那几条直往外溢的红血丝。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就是假装不知道而已，如果今天晚上他跟你说去开房就能签合同，那你是不是也跟人去开房去啊？”
许如青一步步紧逼：“总说要还我的债，这头还了那头欠，你是宁可跟宋章那种下三滥是吗？”
林在野咬着牙听完了，端起手边的酒杯仰头喝干了，胃里火辣辣的感觉又窜出来，辣得他连带着胸口都在烧，烧起来的火顶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舔了舔嘴边的酒，握着拳头站起来，在许如青丝毫没防备的时候，一拳对着许如青的侧脸砸了下去。
看着许如青撞倒了两个椅子跌坐在地上，刚刚的端正只剩下狼狈，林在野看也没多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终于有秋天的感觉了，夜风吹过来，丝丝的凉，像细线抽在脸上，林在野打火机转了半天才点着一根烟。
李平把车开走了，林在野站在路边招手打了辆车。
还没到家胃就开始疼，林在野进门先烧了壶热水，水还没彻底凉下来就等不及喝了一口，刚碰到舌头又烫得他全吐了，又跑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几块儿冰塞进嘴里含着。
冰块儿在嘴里化完，林在野整个舌头也彻底没了知觉，但化成水的冰块儿淌进喉咙里，还是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