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楼没有电梯,梁袈言拖着那个装满资料的沉重行李箱走到门口,又不得不停住了。
开会前他的资料也不都是从办公室一次性拿的,分批搬回来,再加上有些本来就放在家里,走的时候也塞了进去。所以现在一汇总,就成了一大箱子。他腰不好,自然是没法把这么个又重又大的箱子扛上六楼的。
虽说现在是电子时代,电子资料轻省易查,但编词典和别的项目不同,大量的词卡语料要校对,翻阅起来总归还是实体纸质方便,所以除了电子版备份,他们工作起来依然是以纸质为主。
他这几天虽然是出差在外,但睡得反而比在家还好,所以今天早上也醒得早,还特别有精神。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他决定等晚点叫少荆河来帮忙就行了。
嗯,好歹助理嘛。他想着。然后不自觉又往稍微深远一点的地方想去,浑身更是充满了活力,甚至对即将重新回到六楼的工作都充满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期待兴奋。
他最终还是蹲下来重新打开行李箱,拣了两个硬盘和两三本资料夹出来装进包里,就这么出了门。
到了学校,照旧是八点没到。才重新洒扫收拾完空了几天的办公室,刚坐下来打开电脑,就接到了院长办公室的秘书电话。
他们这个研讨会只有预计时间,几时休会走之前还没定,他跟行政打的报告还多预了些时间,没想到提前回来,才进办公室院长就知道了。
现在时间不到八点半,院长办公室通知得得这么紧急,他担心是真有大事,不敢耽误,又把东西随便一放,匆匆把门锁了,赶紧往新楼跑。
到了顶层,他从电梯里出来,整层楼静悄悄的,跟平时没有两样,也看不出大事的征兆。梁袈言便放缓了呼吸和步子,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前正要敲门,忽然旁边小办公室里的秘书抬头看到他,叫住:“梁老师!”
他手悬在空中,扭头看去,院秘从自己办公桌后站起来,也不往外走,只在原地不苟言笑地对他说:“这里有几份材料,需要您先填好再进去。”
梁袈言放下手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一份装订好的文件看了下,文件封面写着《XX年度东汉双语词典研讨会详情记录》。
这种东西……作为一个B大土生土长还工作多年的大学老师,他自然会疑惑:“我本来就要写一份完整报告发给行政。怎么现在还需要这样填写吗?”
而且还要他专门跑到院长办公室来填?外院那么多语种,每天那么多要出差参加各种外事活动的人,报告要是都这么弄,光想就不可能。
他蹙起眉,就手翻开几页看了看,忽然翻到中间还夹了两页打印出来的彩图,仔细一看,愣住了。
院秘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在这外院顶层工作到现在,早已见过各种场面。看着梁袈言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从平静到惊讶再到沉默不语,她也依然只是不带感情地伸手向着对面展开:“梁老师,请您去对面小会议室先把材料填好。”
“我……”梁袈言拿着那沓纸,声音发颤,“我可以当面对院长解释。不用填了,我现在就可以进去--”
院秘平静地看着他:“院长现在不在。您就算要见他也得等一会儿,不如先去小会议室……”
“既然不在为什么叫我马上过来?”梁袈言看她一眼,转身快步走向办公室大门。
院秘这下行动快起来了,疾步追在他身后,在他敲门前挡在面前:“院长也是刚接到校长通知,刚刚出去,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她再次把手展向右边,“请您先去小会议室填写材料,耐心等待。他一回来我会立刻通知您。”
梁袈言还是学生时,院秘就已经是院秘了。梁袈言虽然认识她这么多年,但毫无深交。不讲人情就是她能不管谁来当院长,自己都依然能在这位置上的原因。与她对峙,毫无意义。
梁袈言看了她一会儿,脑子也冷静下来了。想想也对,与其贸然冲进去和院长面对面直接对话,不如先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点点头,终于转身进了小会议室。
坐下来把文件夹拆开,他挑出那两张彩图页,那是几张照片的打印件。照片是偷拍,拍的是前天下午,他和少荆河站在鱼村小路抱在一起的画面。拍得不算十分清晰,但能看得出是他们俩。
所以所谓的“研讨会详情记录”,要的不过就是他对这件事的解释。
他定定看着那几张照片,半晌才往椅子里一靠,仰头长长地叹出声气。
然后笑了。
苦笑。
还能是谁?
还用问?再明白也没有了。
他手指抚着额角,断断续续地笑,笑得想哭。
他和江落秋怎么就成这样了?感情转淡,人生分岔,分手,结束,也就这样嘛。这就够了呀!
够了吧?怎么,还要反目成仇?真要同归于尽?
他的心没当初参加婚礼时那么痛了,但还是痛。泪水盈湿了眼睫,他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往裤袋里掏手机。他得问问,江落秋哪来的自信认为他之前的警告只是说说而已!
就因为八年里,江落秋认定已看透了他?!
梁袈言在苦笑中也滋生着怒气,勃发的怒火让他手抖得不成样子。一边脑子里晃现出江落秋那副就吃定他的得意嘴脸,一边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掏着,一遍又一遍--等气劲稍微过去,他慢慢冷静下来才恍然意识到他手机呢?
他赶忙站起来把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个遍,这才想起,他在办公室里接完电话习惯性随手一放,竟忘了带出来。
没有手机,他气上多了份慌张。
不行,他得打电话!不是为了去骂江落秋,而是他得通知少荆河!不能让他来学校!他一来说不定就会跟学校闹起来。他学位证还没拿,那么辛苦三年才拿到的学位,不能因为这种事耽误了!
先等他……他去跟院长沟通了再说。
他跑到门边,拧着门把推门--
怎么回事?
他更慌了,使劲!拧了好几下,门把拧得动,门纹丝不动。
“刘秘书!”梁袈言慌里慌张地拍门,拍着拍着就变成了捶,“刘秘书!为什么锁门?刘秘书--”
最后他踢门,“哐哐”地踹,院秘这才终于姗姗地来。
“梁老师,”她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厚实的门后隐隐传过来,“请稍安勿躁,现在有一些状况需要您先在里面耐心等候,很快就好。不会耽误您多长时间。”
“开门!你锁着我干嘛?开门!”
“院长已经回来了,正在接待校办领导。我担心您突然出来,拦不住您,让您闯进去打扰了他们才上的锁。您不用紧张,耐心等待片刻就好。”
她既然愿意给出解释就表示还是能说两句的,梁袈言停下来,调整了口气,尽量客气地解释:“我只是忘了拿手机,想回去取而已。你放心,我知道校长在忙,绝对不会这么贸然就去打扰,真的只是想回办公室拿个手机。”
“不好意思,就十分钟。您先在里面耐心填材料,如果有很着急的电话要打,可以把号码和内容告诉我,我可以替您打替您转告。”
“刘秘书--”
“抱歉,希望您能体谅。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可以再叫我。”
梁袈言又拍门叫了两声,门外没再回应。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不得不转身。
把他叫来,又突然把他锁在这里,种种情状透着诡谲莫测的气息,更让梁袈言感到了紧张不安。
他站在原地沉思,把方才情急慌乱下错过的蛛丝马迹仔细回忆整理,院秘那些前后矛盾的说辞,院长飘忽不定的行踪,视线投向桌上的那份东西,渐渐的,他终于开始领悟院长的真实意图。
院长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办公室。他一直都在。现在院长室里的究竟真是校办领导还是其他的什么人,甚至是不是真有访客……对他都一样。
在没有回答完那些对他丢出的问题前,或者更明白地说:没有表出符合要求的态之前,那扇大门,梁袈言就无法打开。
什么会议详情,根本无所谓。那么些内容,其实院长要说的无非只是:
有人举报了你。
你借着开会干的那点丑事,院里已经都知道了。
你故态复萌啊,梁袈言。早前我已经警告过你。
结果依然是你当初信誓旦旦说只是个助手的学生。
怎么办?你自己说吧。
怎么办……
梁袈言站在椅子前,桌面上那几张不知不觉摊开了一桌的纸张。图片之前是要填的表格,字里行间充满了鄙夷的质问:“你如何看待这次研讨会?”,“有人举报了你并附上详尽照片(后页),请问你如何解释?”,“你是否向学校再三承诺,绝不会再与学生发生超越师生的关系?”……
照片之后,是几页空白的写着B大外院题头的信纸。并没有指示要他写什么,但显然又是要他写点什么。
梁袈言看着这些东西,木然而沉默,思绪飘忽不定,一忽儿近一忽儿远。他想到了很多。自然。必须要想的。那么多年,那么些人,他在B大,究竟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什么……
还有,他曾经的师长,曾经的学生,这里曾经熟悉无比的一草一木。
是B大造就了他,成就了他,也--
他眼神一黯,并不想用“毁坏”这个词。
不,B大还是B大,他自认终己一生,无论何时他都不会否认他是B大的一份子。
可是,这个学校,他的母校,又是这样的让他伤心。像把钝而重的锉刀,一年一年,一刀一刀,不讲情面地锉着他的心。
他捂起眼睛,泪水从指缝间奔涌而出。
他的B大……就像孩子终于要忍痛离开再也不爱他的家庭,他心下泣血,却依然咬牙拿起了笔。
是的,B大、东古语、十三年的词典……
但他选,三年的辛苦不该被人恶意耽误的,少荆河。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拜年回来,大家吃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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