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梁袈言吃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再次拿过手机,点开了那个视频。
最开始让他避之不及,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到的东西,今天他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自己醉得胡言乱语乃至躺到了地上的部分当然还是忍住羞耻心尽量不去理会,他只挑有少荆河的地方看。
看得满脸通红,又莫名有点激动。
当时人都挤在了一块儿,推来攘去,拍摄者也不是一直站在最里。
被挤到外面的时候只能伸着手机,从高处、从人缝里塞进去。
于是他就在一时清楚一时模糊的影像中,看到少荆河扶起他,喂他喝水;看到围成了一口井的人群后背,从里面传出少荆河的声音;再然后,人群让开出口,他被别人扶起来,放到了少荆河背上。
他仔细地研读了少荆河的表情,能看得出来,少荆河当时对他确实不熟。
如果是迟天漠那类,因为上过他的课就喜欢上了他,会趁着他喝醉借机和他亲近。
少荆河并不是。
就是纯粹的遇上了帮个忙,又因为正好知道他是谁,才会主动提出送他回去。
那时的少荆河在他现在看来,是陌生的--当然,他们当时本来就相当于陌生人,他自然没有见过少荆河的这一面。
但那个少荆河,和三年后来到他面前时一样,眉眼间正气干净,让人没法不喜欢。
忙出了一头汗也还是认认真真地专注在他这个醉鬼身上。梁袈言不禁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醉得那么厉害,意识还能保持一点清醒,说不定从眼皮缝隙间看到这个样子的少荆河,会先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这份纯粹,让梁袈言看得入迷。
哪怕是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如此熟悉,看到这样的少荆河,他还是会怦然心动。
反反复复地看,看了很多遍。吃完饭洗完澡,上了床,又忍不住要拿出来看一遍,完全不腻。
看着看着,他不免又感到了难受。
梗在他心里的那根刺,越来越折磨人了。
他们已经快有一个星期没有通过电话,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愿再主动打个电话过去。
以前很自然简单的事,现在也变得极不自然。
他一边忐忑难安,一边又要控制自己不要因此而无端地生出疑心病来。
他比少荆河大八岁,处事就应该更成熟自信。
少荆河肯定是真的忙得不可开交,不然不会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又熬了一个星期。
然后就,又开始少觉了。
每天很早就醒来,有时是自然醒,有时是因为外面的马路上的声响。
他这栋楼和马路只有一墙之隔,环境与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周围都是小区,马路上每天进出的车辆不少,哪怕凌晨也能听到车轮在水泥地上急促摩擦发出的尖锐的刹车声。
还有每天早上五六点,环卫工人沿街打扫,竹条扫帚刮着地面,一阵阵的“刷啦刷啦”,不时还带上个空易拉罐,“咣当、轱辘”地在还安静的大街上滚动。
这些哪怕他住在七楼,也听得一清二楚。
在环卫工人扫地的时候,也已经开始有居民起来了。有老人遛狗,也有人晨跑,于是他被吵醒后就更睡不着,干脆也跟着起床。
经常是坐在桌前吃早餐,窗外的天色才刚蒙蒙亮。
这个情景和三年里的每一天何其相似。又让他无法不去想起和少荆河在一起时的每一天。
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心里怀着不可名说的怨气,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
但其实就是这样。
他确实是负气出走。甚至因为是少荆河的家人,所以也迁怒到了少荆河身上。
这种委屈摊开说出来当然很没道理,也经不起少荆河那精明的头脑质问。
同时人和家庭之间种种牵扯本身就极为微妙,他明知即使掰扯也不可能掰扯清楚,最多不过是逼着少荆河选边站而已。所以干脆装得大度大气,一派云淡风轻。
但事实上,那股委屈并没有因此而消解。
直到他终于离开,到了这里,他才感到了一丝报复的痛快。
甚至,他还做好了和少荆河可能还是要渐行渐远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种痛快并没有能维持多久。
分离就是分离,更何况他们还在热恋中就被这样强行分开。
那种感觉比真正的争吵之后更熬人。
在他搬进这个新居才两三天之后,他就受到了孤独感的反噬。
一季一会是不是还是太任性了?一时之气做出的决定,他甚至都隐隐地有些后悔。
接到了少荆河电话的时候,他也陪着一道着急,一道焦心,但也获得了一点安慰--他们俩的关系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发生改变。
少荆河还是在意他需要他,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找他商量。
这让他忍不住分外想念起少荆河来。当时真恨不得就直接买票冲过去抱紧他。
可是,之后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更是,怎么个意思?
是之前预想过的渐行渐远已经悄然来临了吗?
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蒙蒙亮的天光。
现在他住得近,也不用像以前为了避开人群早早逃进办公室里,所以在简陋的蜗居吃完早餐,他发了一会儿呆,照旧以想少荆河为主题,又思念出了一片惆怅。
终于捱到了天亮。
反正是再坐不住,他还是拿起包去单位。
现在他也没有单人办公室了,和其他老师共享一个大办公室。
这阵子别管第二个老师是多早来,他都是第一个到。刚开始其他人还惊讶,后来都习惯了。
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像是显得自己多爱表现一样。
所以现在他都是先到资料室躲一阵,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出来。
这虽然是个办法,但总不是长久之计。
梁袈言自己也很苦闷。
治本之道,还是要改善睡眠质量。
他现在就算早起,也只是因为睡不着,实际上依然是没休息好。
这比以前更糟糕。
但他睡眠问题的源头,是少荆河。
一天天的忐忑难安,能好睡就怪了。
而且睡眠不足的后果已经渐渐在凸显。
今天早上正式上班没多久,他忽然开始头疼。
也不是很剧烈,而是不轻不重,仿佛脑子里有根筋在跳的那种疼。
要说彻底无法工作也不至于,咬牙忍耐就能扛过去。
但要说一点影响也没有,那也不可能。这个头疼极大影响了他的工作效率。
不久之后,他眼睛和嗓子也同时感到发干。
他喝了两口热水,勉强缓解了一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不是感冒了?
可是现在也没时间去买感冒药,他马上就有两堂连着的课要上。
他在办公室里问了一圈,向一个女老师要来了两颗病毒灵。
凑合吃了,他倒了杯热水拿在手上,进了教室。
今天他上研一的课。
一共七个学生,他进去的时候已经都在前两排坐好了。
虽然头疼一直都在,不过不知是病毒灵起到了一点效果,还是他上课的时候通常都很专注,所以渐渐的也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他本来担心状态会受影响,但实际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很顺利地上到了第二节 课,他正讲到喀特人西迁的时候,教室的后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他以为是哪个老师来看看,或是通知什么事,很自然就停下来等着。
可是当门外的人走进来,他今天本来就运转得辛苦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去趟医院了,这个头疼竟已经让他开始出现幻觉。
否则他为什么会看到少荆河推开门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
还手伸到背后轻声关门,边往讲台上看,结果正好和他四目相对地撞上。
然后,在梁袈言的愕然惊讶中,少荆河挑了挑眉,露出个微笑,蹑手蹑脚地在后排最近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梁袈言表情空白地瞪着他。
教室里的七个学生,也因为他声音的突然中断而回了头,一齐瞪着他。
少荆河不慌不忙地对大家都笑笑,拂了拂手,让学生们都转回去。
于是学生们又陆续转了回来,看向失语中的梁袈言。
幸好是有学生们的反应,梁袈言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回过神,他决定先不管他,把课上完再说。
清了清嗓子,他看看黑板,又看看课本,找到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往下讲。
他既然没说什么,学生们就算对少荆河很好奇,但至少也知道这人梁教授肯定认识,所以乖乖地都转了回来,认真听讲。
只有两个女生,从看清少荆河就眼睛一亮,这会儿虽然转回来了,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频频想向后看。
这种不正常的课堂异动,梁袈言自然注意到了。
不仅注意到学生的异动,连他自己也很受影响。
少荆河说是说上过他的课,但当时他也不认识他。现在他再跑来听他上课,梁袈言自然不能当不认识。
不仅不能当不认识,而且还不能当普通学生无视。
本来以少荆河的学历身份,当他的学生也合理。
再说他是个专业的大学教授,不管谁来听课--哪怕是聂齐铮或其他老师--他都能做到一视同仁,正常专注。
可是他现在发现,对着少荆河不行。
他开始频频走神。脑子乱,也组织不好语言,还频繁地吃螺丝。
他觉得这有可能是头疼闹的。
但更主要的,是少荆河眼神闹的。
这家伙显然也不是来听课的,什么都没带,就在桌面上撑着腮帮子看他。
梁袈言感觉就像两道X光在扫视他的全身。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家伙这么久没见,也不跟他联系,一来就看得他呼吸急促,说话不利索,手抖声音抖,还腿软。
简直是可气又可恨。
他竭力无视他。
可把视线投向学生,又看到那两个女生总在自以为隐秘地回头后顾。
他真是……有些火了。
课再次停了下来。
梁教授抬起头,肃着脸,目光严厉,对后排的少荆河冷声说:
“那位同学,这不是你的课,请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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