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到医院的路程在地图上预计只需要17分钟,商恪抵达却用了一个小时,仿佛他的意识和行为都在排斥这件事。
其实之前的每一次,商恪去往医院的时候内心都没有多大的起伏,因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没什么大碍”,“幸好伤势不重”,“是虚惊一场”,他来医院,只是去见证一下曲曼失败自杀的后果,不咸不淡地过问几句,妄图她能吸取教训,没有?也不必担心,反正她不会死的,想闹就闹吧。
他有恃无恐,曲曼不会死的。
或许是他对生命不够尊重,他终于也迎来了报应。
早该习惯了,商恪告诉自己。曲曼闹自杀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得逞了,应该会很开心,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不会再被他不省心的儿子烦扰,能去找她最爱的商宁团聚。不止曲曼,他也解脱了,不用再承受那一次次的自杀带来的惊慌和漫长治愈的痛苦,曲曼一劳永逸,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原来之前都是他做错了,罔顾曲曼的意愿强留她在人世是他的错,没有办法治好曲曼的病,不给她解脱,每天重复痛苦是他的错,不该挽留,不该强求,不该去奢望修复关系,也许曲曼恨他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念头,而他也不会后悔、难过,他本不该产生这些感情。
纷乱的思绪将商恪的心包裹,密不透风,快要窒息,等他想找清楚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又发现一切都是麻木空洞。
全都没有了。
曲曼和他,都自由了。
抵达医院时,那一刻商恪的憎恶达到了极点。
但他又不想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应再芒面前,商恪站在楼下调整了一会才上去。
商恪在手术室前看到了应再芒,他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他的肩膀在颤抖,不断问着为什么,商恪看着他的背影,又开始憎恶,曲曼甩手离开了,走之前还要把痛苦附加给他们,明明应再芒该与这一切无关,还要他为此难过。
商恪走上前将应再芒轻轻抱住,应再芒抬起头,在朦胧的泪水间看到了商恪,某种情绪得到加剧,他无助地放声哭了出来:“哥,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时应再芒也是守在医院,哭着问他怎么办,唯一不同的是,不会再有曲曼的参演。
应再芒哭了很久,眼眶红肿,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了。
“哥……”应再芒紧紧抓着商恪的衣袖,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是都有在变好了吗?为什么啊?”
曲曼已经很久没有再过激,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她和商恪的关系也在慢慢修复,虽然还有许多的潜在矛盾,但应再芒已经在计划怎么去化解了,他们是一家人,只要按照这个设定走下去,一切都会变好的。
为什么?
怎么突然之间就都来不及了?
是啊,商恪也想知道为什么。
曲曼的死因是药物中毒,医生说她在短时间内服用了过量的精神类药物,送到医院已经太晚了,错失了抢救的时间。
应再芒听着,只觉得恍然,曾经曲曼需要靠这些药来稳定病情,现在却成为了结束她生命的一把尖刀。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应再芒和商恪都像往常那样去上班,宋于慧说曲曼回房间吃药后,告诉她想休息,不要让人来打扰。
最平常不过的一天被赋予了意义——曲曼的祭日。
宋于慧也受到了惊吓,说话间都小心翼翼,脸上是内疚悔恨,说她该早些就留意的,不该太相信曲曼的话。
商恪和应再芒心里都清楚,这不能归结于是宋于慧的过错。
没有人会参透一个决意自杀的人死前到底在想什么。
曲曼的遗体在太平间,医院已经出具了死亡通知书,要家属可以找殡仪馆把遗体带去火化了,医护人员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应再芒突然生出一阵不适,一个生命消弭了,再也没有了,决定这一切的只是一张白纸。
“我想再见她一面。”应再芒望着空荡荡惨白的墙壁,怔愣地开口。
护士说当然可以,为他留出了时间,应再芒又望向商恪,问道:“哥,你陪我,好吗?”
商恪其实不想去,他不想记住曲曼死亡的样子,好成为他对曲曼所有记忆最后的定格。
商恪说:“我不去。”
商恪的话音落下,应再芒的眼泪也随之涌出,他哽咽着,去抓商恪的手:“可是哥,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人间的面,见一次便少一次。
似是被应再芒的话触动,商恪沉默半晌,最后和应再芒一同进去。
印象中曲曼从没有这么消瘦过,躺在那张病床上几乎看不到身形的起伏,她双眸紧闭,面容变成了很苍白的颜色,几近透明,但依然是美丽的,她就这么静静的,了无生气地在进行着一场漫长的沉睡。
应再芒轻轻去触碰曲曼的眉眼,手指传递给他的不再是温热,曾经曲曼握着他的手,叫他宝贝,记得加衣服,要吃饱饭,这些记忆此刻穿插着,与曲曼紧闭的双眸,消弭的呼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妈,一直没敢告诉你……”应再芒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一段话,他擦了擦眼泪,才继续说,“其实我不是商宁,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在骗你。最开始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假扮一下商宁,哄你开心,但在之后,我不知不觉就把你当做家人了,想你健康,想你长寿,想以一个虚假的身份,留在你身边,被你关心爱护,我叫你妈妈,都是发自内心的。”
应再芒低下头擦眼泪,语气里有一种近似于无助的呜咽:“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商恪,你知道后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教训我?我都想过很多遍了,怎么……怎么就等不到呢?”
商恪站在应再芒的身旁,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哭诉,而他在望向曲曼的面容时内心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他没有眼泪,也没有什么想对曲曼说的话,他不像应再芒那般情绪泛滥,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曲曼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关怀和爱都对他吝啬,现在就连存留于世的温度也剥夺带走。
商恪记住母亲的最后一眼,在荒凉冰冷的房间内,他低声说:“妈,下辈子过得开心一点。”
“我们别再遇见了。”
曲曼的葬礼在一个很漂亮的晴天,天空澄蓝,阳光和煦,落叶扑簌簌的在空中旋转飘舞,最后归于大地。
世界是荒凉的,灿烂的。
葬礼没有宾客,也不盛大,只有商恪,应再芒和宋于慧三个人,放置好骨灰之后,应再芒抱着一束曲曼生前喜欢的玫瑰花,俯身放在墓碑前,墓碑的照片定格在曲曼温婉的笑容上。应再芒抚摸着照片,轻轻笑了笑,说:“妈妈,以后我们经常来看你,你不会孤单的。”
葬礼结束了,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应再芒这几天请了假,想安心地,不受打扰地陪商恪度过,虽然看上去商恪还是和平常一样,也一度告诉应再芒他没事,让应再芒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好似没有被情绪左右,但毕竟是失去了亲人,没有人会无动于衷的,而且商恪还最善于伪装。
应再芒反而更担心这样的商恪,沉默无声才最可怕。
曲曼走后,一时间他们都没能适应,宋于慧做饭总是多准备一份,餐桌上摆放着一对不会被使用的碗筷,应再芒叫了妈妈之后得到是空荡的回响,别院变得清冷,他们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就好像少了一个人,世界也在随之黯淡。
商恪表现的平静,理智,应再芒试探过几次,说如果你心里难过或者想倾诉,都可以跟我说,商恪说他很好,让应再芒不要担心。他也没有过多地休息,很快就投身于公司繁忙的事务,试图让这些淹没自己。
曲曼去世后的一周,别院里很多有关曲曼的东西已经被收起来了,毕竟触景生情,眼泪流的再多也无用,曲曼也不会回来了。那天应再芒找到商恪想问他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毕竟身处在这个环境里,所有的事物都在提醒着他们曲曼已经离去,商恪一直说他很好,他没事,但他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沉默,或者盯着应再芒,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恪的状态太过紧绷,应再芒怕他这么下去会把自己累倒。
应再芒兴致勃勃地跟商恪说他的出行计划,商恪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我名下还有一套房子,距离你公司也比较近,你住过去会很方便。”
应再芒以为商恪想搬家,也是,别院里关于曲曼的回忆太多了,换个环境对他们或许会更好,应再芒没有反对:“好,我们什么时候搬过去?今天?还是等我们出去玩回来?”
商恪拉过应再芒,抱着他,用一种很珍惜很不舍的目光看他,抚摸他的脸,话语却是另一回事:“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就让宋姨和你一起去吧,你不是很喜欢宋姨做的饭菜,等你住过去之后,如果你想,我就过去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应再芒原本的雀跃和眼里的温情缱绻霎时间冷却了。
商恪的话里只有一个意思,他自己搬过去,如非必要,商恪也不会再跟他见面。
“那套房子是之前装修好的,你过去看看,如果不喜欢那个风格我再找人改,照顾好自己,我随时都在……”
“啪——”
巴掌声突兀地响起,商恪的话语被打断,应再芒打的他猝不及防,头都偏过去,商恪脸上的表情出现了裂缝,是错愕、怔愣的。
“你先清醒清醒,然后再回答我。”应再芒甩了甩手腕,“你是要我走吗?商恪?”
商恪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应再芒能看到他的喉结在颤动,他的手也紧紧攥着,商恪现在是处于一个不安的状态,半晌,应再芒听到他说:“我不想困住你。”
应再芒明白了,曲曼的死还是对商恪造成了刺激,以前他确实是被迫留在商恪身边,现在商恪说不想困住他,是怕他得不到自由,未来的某一天像曲曼一样死在他面前。
“好啊,我也有一个条件。”
应再芒满怀恶意,他说:“我走了之后,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如果被我知道你还在我周围,我会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商恪,这辈子你别想见到我。”
应再芒说完,一个用力推开商恪,头也不回要离开这个房间,他刚握上门把手,一双手臂从后将他揽住,商恪抱的很紧,让应再芒有些痛,同时眼眶酸涩,他最想走的时候商恪紧追着他不放,现在他心甘情愿留下了,商恪却想把他踢开?
他凭什么这么随心所欲?
“对不起。”
应再芒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滑入他的脖颈,商恪的尾音里有压抑的哽咽:“宝宝,我不想你离开,以前你千方百计地想逃走,我明明全都知道还是继续错下去,但是现在我怕我固执地把你留在这里,你也会怨我,恨我。”
“可是我和她不一样啊。”应再芒说,“妈妈只是生病了,而且我有自己的判断。”
应再芒快要气笑了:“商恪,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难过或者想倾诉都可以告诉我,你装什么装?你憋了几天就只想出赶我走这一个办法?你觉得你很伟大?商恪我真的想再扇你几巴掌。”
应再芒转过身,直视着商恪,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商恪哭,睫毛上挂着泪水,眼眶红红的,好不可怜,应再芒掰开商恪抱着他的手,又注视了他几秒,应再芒突然冷笑:“我走还是不走凭什么要你来选?”
应再芒猛地拽下商恪的衣领,恶狠狠地吻住他,将商恪的嘴唇咬出血,威胁他:“商恪,你他妈要是再说那种话,看我不扇你。”
商恪站在原地愣了很久,而后抬起手抱住应再芒,低垂着头,很温顺的样子,他说:“嗯,我不敢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该昨天就更新的但是写来写去都不满意
今天是超凶的小芒果